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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 作者:史杰鹏

第16章 岂意丞相怒 逃死正屏营(3)

  小武心里咯噔一下,这简直是祸不单行。上次自己向长安要求派大吏来穷治卫府剽劫案,就是因为牵扯到广陵王刘胥。他那时想,当今皇帝最喜欢鞫按宗室大案,凡有官吏不畏宗室,总是获得嘉奖,夸赞说,此真臣子所当为也。而且秩级提升极快。自己满心希望通过这次狱事穷治,立个大功,没想到接到的却是一个“有诏勿论”,轻轻地放过了,心里好生失望。也许长安早就有人为广陵王说话,那他们也该能打听到是一个叫沈武的掾吏请求穷治的,以后总免不了要来报复,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过,难道因为事到如今就露怯吗?反正已经是个死了,不如表现得硬朗点。

  于是小武微微冷笑道,我一个小小的县丞,怎敢劳动广陵王的使者亲自登门拜访?请回罢。

  那女子就是刘丽都,上个月她本来就要出发,来南昌县会会这个坏了她全盘好事的小武,只是由于楚王使者赵何齐的突然来访,推迟了她的计划。后来他们在一起密议,准备让李女媭祭祷巫山,请求明神保佑皇帝立刘胥为皇太子。后来赵何齐就回去了,李女媭留在了广陵国,等待祭祷巫山的效验。接着,长安的使者也来到了广陵县,天子制诏广陵王,责备他行事不谨,有和群盗勾结的嫌疑,公卿廷议,都请求皇帝穷治此案,诛杀广陵王。幸得皇帝念在亲子之恩,有诏勿治,要刘胥从此谨慎改过,不得再招纳郡国亡人。惊惧之余,他们对李女媭的巫术有了七成的相信了。他们深知皇帝陛下的性格,平常有了小狱事,一旦牵逮到宗室,总是要血流成河的。如果这次不是神巫的祈福起了作用,又能怎么解释呢?李女媭还告诉他们,这次化险为夷只是大福将到的前兆,真正的美事还在明年,只要刘胥对祭祷巫山保持一如既往的恭谨,那么北上长安、入承大宝将是触手可及的事。这些话说得刘胥心花怒放,什么都不想做了,就等着神巫的预言成真。

  不过刘丽都可不这样看,虽然她对神巫也有点相信,但还是觉得该做两手准备。而且她也实在好奇,她和卫府的计划虽算不上特别周密,也算下了本钱,怎么失败得这么惨?朱安世被活捉,她心头一直惴惴,在父亲面前若无其事,不过是强自镇静罢了。她担心朱安世万一熬不住刑怎么办?只要他招供了,就是明目张胆的造反,皇帝即使想饶他们,廷臣们也不会答应。在国法和亲情面前,皇帝只能选择国法,否则他以后将无法威慑群臣。她心里实在不放心,于是带着几个心腹,又潜来南昌县,从卫益寿府中得到小武的住址,立即赶来青云里,没想到刚才在窗口,听到小武竟然在做逃亡的打算了,心中的欣喜当真难以形容,忍不住叫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沈君,我还不知道吗?依照沈君近几月的表现,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县丞,就是做廷尉监、御史中丞甚至丞相长史都足够了。可惜生不逢时,大功未报,却狼狈到要亡命草泽,岂不可惜。刘丽都不亟不徐地说。

  小武哼了一声,道,那又怎么样,遇与不遇,命也,我能怨谁,怨天吗?只恨上不能报朝廷,下不能抚苍生罢了。

  刘丽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对了,这才是有志气的人说的话。苍天是不会辜负有心人的。君现在随我去广陵国,我们大王思贤若渴,一定会重用君,岂不比伏窜草泽强得多?

  小武心里一动,她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我逃亡到一个小县,以公孙贺现在的势力,说不定没几天就被他捕获了;如果逃去广陵国,则可能安全等到大赦。想到这,他语气放松了,叹道,只怕广陵王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收留郡国的死刑犯人。

  刘丽都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小武的手,有什么不敢?像沈君这样的才干之吏,我们广陵国多多益善。快随我走,时间晚了就后悔莫及了。两个人由于靠得相当近,她身上的薌泽在小武鼻子边悠然回荡。小武又扫了刘丽都的胸脯一眼,那丰满的坟起就在眼前,他能想见到它的柔软,一种朦胧的欲望霎时勃然而起,使他恨不能马上双手抓过去。他感觉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他急忙回头,望了望婴齐,微微颔首。婴齐急道,沈君不要轻信于他,上次君治理的狱事牵扯到广陵国,谁知道他们不是把你骗去杀害。

  刘丽都正色道,这位先生,你这就错了。为大事者不计小怨,我以广陵国翁主的名义发誓,绝不会伤害沈君,天上的明神可以监临作证,如果我刘丽都违背誓言,将来一定全家族灭,靡有孑遗。

  小武惊讶道,你是广陵国翁主?那不是第一次来豫章了。

  刘丽都点头,第二次了。

  小武当即下了决心,道,好,我随你们去。他转身对婴齐拱手,婴齐君,我走了,多谢君给我送信,又面向父母跪下,泣道,请原谅儿子不孝,保重。叩了几个头,愤然而起,对刘丽都道,走罢。

  几个人大踏步迈出院庭,正在这时,外面陡然咚咚响起一阵鼓声。

  小武登时面色惨白,完了,我们迟了。使者已经率领车骑封锁了里门。汉代的规矩,以诏书或文书捕人,首先在外面击鼓。有身份的列卿听到鼓声,立即会仰药自尽,因为对他们来说,逮捕只是个姿态,“不生诣廷尉”则为不成文的规矩,为了名节,是绝对不能活着去廷尉府接受鞫问的。当然对小武这样的下层官吏来说,这鼓声仅是个逮捕的信号。小武拔出剑来,大怒道,是公孙贺那狗贼的使者,我敢肯定不是皇帝陛下的本意。

  刘丽都道,现在说什么本意不本意都没有用。不要惊慌,使者这么早来捕人,不会发太多车骑的。也许只是封锁了里门,我们从里门的北面攀墙出去,赣江口的鲤鱼亭亭长那里,有我放在那里的驷马革车,我们跑几百步就到了。

  小武道,好,那我们走。他一把捞住刘丽都的手,往外急奔,她那葱白的纤手滑腻粉嫩,要不是在这紧急关头,他会感觉幸福得死去。当然,如果不紧急,他怎又有胆子敢抓她的手呢?这不在于她的翁主地位,而在于,她的美貌让他心慌。

  几个人旋风般冲了出去,刚跑到闾里的主干道,一队身穿浅灰色衣的狱吏,大约十多个人,腰间都挎着刀剑,在一个领头的穿青衣的中年汉子带领下,刚刚跨进了里门。看见小武等人,大声喝道,我等持丞相符节,来青云里搜捕要犯,众百姓不要惊慌。咦,他随即惊讶地叫了一声,你们带着刀剑干什么?大概又是不事产业的游荡恶少年。他转过身对带路的里长说,有这么多不事产业的浪荡子,你们乡亭的主事官吏全部应该受劾免职。

  小武知道这领头的丞相府使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假装镇静地闪避到一旁,想等这些人拐过去,再趁机往后门跑。里长和其中几个狱吏是认识他的,但是他们都假装没看到小武,大概对小武也有点同情罢。

  那使者手里紧紧攥着一枝一尺长的节信,大概急于搜捕公孙贺嘱咐的要犯,对小武他们倒也不过于经心。何况按照律令,朝廷一向禁止官吏借搜捕犯人之机喧阗扰民,否则会重重责罚。因此,当他看见小武几个恭谨低首地站在道旁,也就不再说什么,匆匆走了过去。他们刚一拐进另一条巷子,小武等马上发足狂奔,向闾里深处跑去。他们不敢出里门,因为门外说不定还有人把守,而整个里只有一个门,他们只能攀墙而出。一行人脚步杂沓地跑到院子尽头僻静处,刚攀上墙头,就听那使者在远处大叫,站住。他妈的,就是刚才一伙,被他们骗了,快追。

  小武紧张得差点要晕过去。环绕整个里的后墙非常高,而且特别滑溜。他心中暗暗叫苦,这个里的围墙是最近才加高的,而且就是他的主意。这和前段时间南浦里的一个失窃狱事有关,因为南浦里的里墙太矮,前段时间竟被贼盗将耕牛从墙头偷运了出去,主管这件狱事的官吏们开始绝对没料到,耕牛能从里墙运出,胡乱捕人,险些造成了众多冤狱。后经小武亲自接手,反复案验,才揭出真相。事过之后,小武专门以县丞的名义发下文书,要求各闾里一律将里墙加高五尺。青云里又是小武居住的闾里,所以乡正、里长更不敢怠慢,这个闾里的围墙之高大坚固在整个县可以排为第一。这时,小武只有心里叹道,俗云作法自毙,果然。大概商鞅当年东逃函谷关,被旅馆主人盘查身份时,心里也就是这样绝望的罢。

  于是他们只好一个人蹲下,肩负着另一个往上爬。才爬了一半,那使者的脑袋已经转了过来,出现后巷的另一端。大概是开始看到小武等都佩着刀剑,有点忌惮,他收住脚步,厉声呵斥到,大胆刑徒沈武,还不快快下来受缚,不知道逃避追捕,乃是罪加一等的吗?

  事到如今,小武也横下一条心了,他背依高墙,缓缓拔剑,骂道,操你妈,即便不逃,还不是一个死。我知道公孙贺想要我的脑袋。可是我还有些不明白,以他的身份,何必跟我这样一个小小县丞计较。朱安世你们不是抓了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那使者道,丞相也是奉皇帝陛下的诏书,你丢失二千石长官,并矫诏发郡兵,即便立了微末功劳,也功不抵过,按律就当弃市,难道丞相以万石君侯的身份,会对你这个三百石的小吏公报私仇吗?你乖乖跟我们回去接受案验,说不定到时皇帝陛下准许你纳钱赎罪,或者碰上大赦,你这颗脑袋也就保下来了。现在拒捕,我们只有将你当场格杀。

  小武道,哼,少来这套,现在落到你们手里,哪能等到赦令?如果我们猜错,朱安世的头已经被你们割下了。你们口口声声按律令治罪,如果真按律法,当有廷尉府的文书,何须丞相代劳?况且捕捉一个三百石的小吏,从没听说需要皇帝陛下亲自派遣使者的,这不过是个郡守所办的事。

  那使者狞笑道,都说你这竖子聪明,果然不假,一下就知道丞相要你的人头。不错,朱安世的人头已经被我们割下。你为了给自己邀功,而使得公孙都尉丞和高辟兵府君齐齐丧命,还想活下去,真是没天理了。左右,快给我拿下。话音刚落,他身边五六个亲信马上提刀冲了上来。另外几个县廷的狱吏是被他用节信临时征召的,平常就在小武手下做事,和小武关系都很好,哪里会很认真,都提着刀剑,远远在后面干吆喝着,没有一个急于上前。

  小武正要上前格斗,只听得刘丽都娇声呵斥道,你们谁敢上前?谁上来我就射死谁。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从背上的皮囊里掣出一张小弓,安装好机括,绞丝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她右手的纤指就勾在悬刀56上,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望山57上的刻度,数支小箭贯穿在弩关上,蓄势待发。

  那使者大怒,好一个刑徒,竟勾结群盗,意欲造反。这次就不是矫诏罪那么简单了,应该以大逆无道罪判处腰斩。你们识相点,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刘丽都哼了一声,少罗嗦,把你的人带走,我们两不伤害。

  那使者对左右怒道,你们还不快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丞相平日好吃好喝,金钱美女供着你们,现在正是报效的时候了。

  几个人不再犹疑,扬起刀,呼的一声冲了上来。从他们身材来看,都是武功不错的舍人。但是这样也没什么用了,只听得噗噗噗三声轻响,刘丽都弩槽上的箭已经一支支飞了出去,总共三支,齐齐射中了目标。弩是小型的擘张弩,力量并不大,箭也并不长,但是速度极快,只看见三点银光闪过,三个人已经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伤口。有一个喉头发出沉闷的声音,仰天栽倒,他被射中了咽喉,当场毙命;另外两人一个被射中胸脯,一个被射中肩膀,细细的血液从他们各自的伤口射出,带着紫红的颜色。

  那使者心里怒不可遏,同时暗暗后悔,本来为了保险,捕人一般要带上弓弩。可是他想抓捕一个小小狱吏,哪用得着费事专门用节信征发弓弩手,所以带着十多个人,持刀剑就赶了过来。当然,这也是因为时间紧迫,弓弩须去库房取,他嫌麻烦。没想到贼盗已有准备,不但多出四、五人,而且还有人持有弩箭。这时他跺脚道,要是早禁止黔首携带弓箭,就没这种事了,那帮鸟腐儒就是误国。

  原来前数十年关于百姓是否能家藏弓弩的事,长安曾经召开过一个御前会议,廷臣分为两派,一派以丞相公孙弘为代表,他认为,如果民众拥有弓弩,不但容易杀人犯法,而且在官吏捕捉他们的时候,只要他们一人张弓,十个狱吏都不敢上前;另一派以侍中谏大夫吾丘寿王为代表,认为儒家的传统就是鼓励百姓习武,这样万一遭到侵略,老百姓马上就可以编成军队抵御,因为他们平时习惯了射箭,上阵时就不会感到生疏。他们还引孔子的话说:“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而皇帝正好喜欢儒术,就制可了吾丘寿王的意见。面对此情此景,使者自然忍不住要大骂起儒生来。

  诸君再给我上,她就一张弓。那使者叫道,你肩膀上受点伤,不要紧,快……啊,你怎么了?你你……,他转过头来看着刘丽都,脸色十分惊惧,你竟敢私人挟藏毒箭,这可是自高皇后颁布《二年律令》以来,就要弃市的罪名啊。当今皇帝更是一再强调,敢有私藏毒箭和乌头毒药者,全部腰斩的。

  这时刚才那两个并没有伤到要害的壮汉,伤口已经一片紫黑,他们的嗓子都“荷荷”地发不出声来,继而将刀剑丢在一边,扶着巷子右侧的墙,身体好像被抽去了骨头,慢慢滑了下去,趴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让人毛骨悚然。

  刘丽都迅速装好了三支新箭,面若冰霜,食指仍是勾着那张小弩的悬刀,冷笑着对使者喝道,别废话,快滚,否则马上给你也来一箭。

  那使者面如死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有点犹豫不决。他知道如果让小武跑了,丞相一定不会放过他,但他也不是找不到借口。《捕律》规定:“盗贼以短兵杀伤逐捕吏,无以弓弩,而弗能捕得,逐捕吏皆戍边二岁。”可见面对持有弓弩的贼盗拒捕,逐捕吏即使有所失职,也可以略微宽贷,毕竟弓弩的杀伤力太强。当年楚平王派使者去抓伍子胥,伍子胥张弓贯矢,瞄准楚王使者,说,谁上就先射死谁。结果没一个人敢上,最终让伍子胥逃了。现在就算放了小武,他也可以去骗公孙贺,说没奈何碰到群盗,将他纂取营救走了。而且他也看出刚才在县廷征召的狱吏都不愿真心帮他抓人,而身边五个心腹倏忽间死了三个。他看了一眼那三具尸体,咬牙道,哼,算你们厉害,就算跑得了这个里门,这一路上有多少乡亭——我已经下了命令,见到你们务必拦截。你们就等着罢。他甩了甩袖子,怒道,还不把尸体抬走。然后转过身就要离开。

  刘丽都笑道,还算是识相的奴才。她转而担心这使者出去后,马上叫人在外面堵截,于是叫道,站住,你先呆在这里,叫你的人都不许动,等我们出去后,你再给我滚。沈君,你们快攀墙。她手上的弩箭正对着那使者的前胸,做出瞄准欲发的姿态。

  那使者又怒又惧,但想到还是保命要紧,什么都顾不得了,遂僵立在那里,脸上肌肉不住地颤动,显得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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