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倾城香扇坠，国色三绝女—一李香君评传(1)

　　（？一1644年）

　　李宝生

　　一、倾城香扇坠，国色三绝女

　　明朝初年，朱元璋定都南京，在秦淮河畔设了一所宫廷妓院，名为大院，又名曲中。后来，为了有别于新建的一所青楼南曲，而改名旧院。有诗为证：

　　旧院风流数顿扬，梨园往事泪沾裳。

　　樽前白发谈天宝，零落人间脱十娘。

　　又一首：

　　旧事南朝剧可怜，至今风俗斗婵娟。

　　秦淮丝竹中宵发，玉律抛残作笛钿。

　　这两首秦淮杂诗就是明末清初诗人王阮亭描写旧院的诗章，一时盛传于青楼中。在那争奇斗妍的旧院中，有一户母女支撑门户的人家，母亲名叫李贞丽，女儿名叫李香君。这母女二人，皆非等闲之辈。李贞丽是旧院名妓，她生于旧院之中，迎客送宾于长桥之上，虽徐娘半老，然韶华未谢，丰韵犹存。不过，她毕竟难与那些妙龄少女相抗衡。李贞丽为了门面与生活而收养了一个国色女儿，这就是李香君。这时李香君年未及二八，却已丽过群芳。她的身材玲珑丰满，肌肤玉润，慧俊无双，那嫣然一笑，不知倾倒了多少激情郎君。连那群芳荟萃的旧院女子，也对她那天生丽质羡慕不已，更令人称绝的是她体带沁人的香气。人们见她小巧玲珑又有异香，便送她一个雅号“香扇坠”。这个女子既然已成为李贞丽的养女，那就从假母而姓李，又因有雅号“香扇坠”，人们便称其为李香君。从此，这个女子就以李香君作为自己的名字。

　　香君到二八妙龄时期，更加出落得如花似玉，冠于群芳。那些花花公子、风流文人，不时光顾，使李贞丽的家中重现昔日热闹，且有过之而无不及。风流文人余怀为香君送了这样一首妙诗：

　　生小倾城是李香，怀中婀娜袖中藏。

　　何缘十二巫峰女，梦里偏来见楚王。

　　这首诗对香君的描绘颇具匠心，被时人称为一绝。后来以书法名噪南京的武塘人魏子一，看过余怀的诗后叫好，愿将此诗书于香君妆楼的粉壁上。魏子一挥毫泼墨，粉壁上出现了潇洒的字迹。魏子一的笔迹，又被时人称为一绝。有一位叫杨文骢（字龙文）的人，足踏妆楼见那潇洒的笔迹与那风流诗句后不禁连声叫好，他素习画工，小有名气，在香君母子面前也想一显身手。因此，主动要求在诗旁作画补壁。香君慨然应诺，杨文骢便在诗的左偏旁画下了他拿手的作品崇兰诡石，颇受时人青睐，又被称为一绝。至此香君的妆楼上有了三绝，由此香君又被时人称为“三绝女”。

　　李香君以身有异香被称为香扇坠，以姿色引来三绝，又以三绝名扬南京。由此四方才士莫不以争识倾城香扇坠，目睹国色三绝女为荣耀。

　　二、咫尺天涯远，一言定终身

　　说起香君的职业，那无非就是为纨绔子弟、风流才子们侑酒酬对陪席歌舞，像那无主的柳树，似乎可以任人攀折。可是，香君职业虽贱，志却不短。她对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与贪官污吏，打心眼里瞧不起，对那些风流倜傥，又为国为民忧心忡忡而奔波的人，却是十分敬慕。

　　明朝末年，社会风气浮华奢靡，忧国忧民者少，奢侈享受者多。在南京，复社是明末江南士大夫的政治集团，他们参与政治，品评朝廷时政，左右江南科举，人们称之为“小东林”。领袖人物是张溥和张采。李香君身居的南京，是复社活动的中心，她耳闻目睹了复社的不少活动，以为在如此社会中，复社忧国忧民是难能可贵的，因此，这位红极一时的秦淮名伎奉行自己信条：可拒达官贵人于门外，但领受寒酸的复社社员的情意。每当复社人来，她都热情接待。复社是个文人团体，其中颇多名扬天下之人，著名的四公子冒襄（辟疆）、方以智（密之）、陈贞慧（定生）、侯方域（朝宗）都是复社里的人。这四位公子，风华正茂，才冠天下。

　　李香君对四公子之名是早已熟知的。复社领袖张溥，中进士后组织起一个庞大的复社。他常住在南京，主持社务，闲暇之时不时光顾旧院。当时李贞丽是名扬南京、色甲旧院的佳丽。因此张溥便成了李贞丽的常客。后来，李贞丽虽然年长色衰，但张溥还是旧情不忘，时而去看望她。有时还带着另一名士夏允彝。香君对假母的这两位客人非常敬重，倾听他们评论国家时政，臧否人物。那不畏强暴、忧国忧民的情怀，使香君为之倾倒。所以每当两位大人来临，香君必捧茶端水，殷情备至。张溥、夏允彝见香君不仅相貌出众，而且也聪明稳重，打心眼里喜欢她，每次来到旧院总爱同香君一叙。在与张溥、夏允彝的交谈中，香君闻悉了四公子的大名，只恨不能与之相见。

　　也该香君与四公子有缘。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杨文骢来到旧院，对那挂在墙上的字画赞不绝口。然后感慨道：“这里虽有张天如、夏允彝这般大名人的题赠，但缺少四公子的墨宝啊！”

　　李香君听到杨文骢如此说，觉得有点道理。杨文骢知道四公子中的侯公子，颇为富有，又有才名，如今到金陵一游，正想物色一位名姝。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香君才能配得上，所以就向香君作了推荐。

　　提起侯公子，香君是熟悉的。他姓侯，名方域，字朝宗，河南归德（商丘）人，出生在一个世宦家庭里，祖父执蒲，官至太常卿。父亲侯恂，做过户部尚书。季父侯恪，充任祭酒。他们为官清廉，颇有政绩。父与季父都是东林党人，曾在与阉党斗争中名震朝野。方域少时从倪元璐学习，以其学有专长，聪明过人，倪元璐曾预言，此人文必驰骋纵横于天下。侯方域游于江左，寓居金陵，深得司业周凤翔的赏识。他作为复社的一员。与张溥过从甚密，倍受器重。以其指评当时人物甚为得体，料事颇多应验，所以在复社中声望很高。这样的人物，李香君怎能不晓？她早想会这位侯公子，只是无人牵线，无缘相会。今日杨文骢提出邀请前来，正合香君心意。再说那侯公子，正欲觅一位名姝，恰有杨老爷撮合，且香君已经动心，此等好事，谁人不趋！你有意，他有情，二人只等会面。

　　四月清明节这一天，香君随其母前去大姨娘家做盒子会。这是当时南京旧院众姐妹相聚的一种盛会。由色艺俱佳之人，或二十、或三十姓，结为手帕姊妹，每上灯节以春檠巧具殽核相赛，名盒子会。赴会之日，各携一盒儿，都是鲜物异品，有海锗、江瑶、玉液浆。凡得奇品为胜者，输者为胜者酌酒。席间设灯张乐各出其技能。当时沈周曾作盒子会辞：

　　平乐灯宵闹如沸，灯火烘春笑声内，

　　盒奁来往门芳邻，手帕绸缪通姊妹。

　　东家西家百络盛，装殽饤核春满檠，

　　豹胎间挟鲤冰脆，乌榄分木椰玉生。

　　不论多同较奇有，品里输无倒赔酒，

　　呈丝呈竹会心欢，褒钞稗金走情友。

　　□堂一月自青风，酒香人语百花中，

　　一般桃李三千户，亦有愁人隔墙住。

　　盒子会完毕，香君和母亲回到家，杨文骢和侯方域已在等候。侯方域看到墙上的字画，又目睹了香君的丰姿，灵感大发，即席赋诗一首：

　　南国佳人佩，休教袖里藏。

　　随郎团扇影，摇动一身香。

　　李香君从侯方域的四句诗中，既领略了他的才气，也窥知了他的心意。她心里思忖，人言侯公子才貌俱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今日若能与公子结好。早日从良，真是自己的造化。

　　杨文骢、李贞丽一看火候已到，即为侯公子和香君择取佳日，定于三月十五日成亲。杨文骢亲自为办婚事备礼物，筹集银两。

　　三、慧眼识诡计，高节拒奸臣

　　侯李联姻，少说也要二百金。杨文骢是一个罢职闲居的县令，他哪里来得这么多银两去为侯方域、李香君办妆奁酒席呢？原来这其中还有一段插曲呢。

　　杨文骢罢职闲居在南京，是有依恃的那就是盟弟阮大铖。阮大铖，别号圆海。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与马士英同榜中会试。后马士英授南京户部主事，迁宣府巡抚，阮大铖任给事中，太常少卿。天启时，魏忠贤揽权干政，权倾朝廷。阮大铖趋炎附势，投在魏忠贤门下，成为一名走狗。可是，这位机敏奸猾的阮大铖，看到魏忠贤不足恃，数月后请求还家闲居。崇祯即位后，首诛阉党诸人，阮大铖上疏参劾魏忠贤，崇祯起用为光禄卿。但是，赴任不久，御史毛羽健参劾其附阉党之罪，被罢职归乡，后又将阮大铖贬为平民。阮大铖徙居南京，郁郁不得志。在南京活动的复社，常与他过意不去。顾果、杨廷枢、沈士柱、黄宗羲、万泰等人聚南京讲学，极力诋毁阮大铖，并作《留都防乱揭》欲逐其出南京。于是，阮大铖千方百计讨好复社名人，可是得来的非骂即贬，搞得他连门也不敢出。为此，他曾求计于盟弟杨文骢。可杨文骢也解不了他的窘境，他虽与复社人来往不少，但哪里敢为阮大铖美言！自侯方域来到南京后，杨文骢与其相交。他知道侯方域与陈贞慧、吴应箕称兄道弟，关系非同一般，若得此人从中和解，说不定能成事。因此，他向阮大铖建议，厚结侯方域。于是，阮大铖瞅准时机，一次就送了杨文骢三百金。杨文骢也不推辞，当即收纳。这样，侯、李二人的婚礼才可能办得体面。

　　李香君自那日与侯公子定终身大事以来，整日在欢笑中度日，翘首盼望三月十五日。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一大早，杨文骢就送来了丰厚的妆礼和几十两银子，李贞丽、李香君母女，赶快拜谢。侯方域来后，也拱手道：承蒙杨大人关照，诸事已妥，今又以礼相赠，实在不敢当啊！

　　客人入座，妆楼上喜气洋洋。一时间乐声起，酒令行，好不热闹。直吃到夜幕降临，众人才慢慢散去。侯方域与李香君交杯贺喜，共叙思情。侯方域醉眼朦胧，神摇魄动；李香君满脸绯红，春情激荡。两人紧紧相抱，说不完的海誓山盟，道不尽的相思情怀。男欢女爱，引臂为枕，同人温柔之乡。

　　次日一大早，杨文骢就前来向二位新人道喜。侯、李向杨老爷行礼后，侯方域就把他和香君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我看杨老爷，虽是马抚（士英）的至亲，却也拮据做客。今日如此慷慨，花去如许银两莫不是借了他人的债？真若这样，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杨文骢今日来道喜是其一因，要办成阮大铖相托之事，更是主要原因。他以为今日一对情人正在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他东奔西跑地促成这一件事，想这对情人必会感恩，那么趁机提出阮大铖的要求，二人必会慷慨允诺，这一桩心事，也就了却了。

　　于是，杨文骢以实情相告：这些妆奁酒席花费二百余金，侯方域不解地问：“阮圆海原是敝生年伯，我鄙其人阿附阉党，与其绝交已久。今日他又无故相助，令人不解其中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