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海波涛难消风尘泪——王翠翘评传(2)

　　罗龙文从安徽归来后，就奔向翠翘大院，二人相见后，免不了一番亲热。太阳西斜后两位情人便相拥入衾。夜半，一个响声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罗龙文翻身下床，披衣后悄悄地拉开了房门。向院中一瞧，只见一黑影伏在地上。

　　罗龙文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尚，见无甚歹意，就将他搀扶到了房中。此人名叫徐海，是杭州虎跑寺僧人。法号明山和尚。因为颇好赌博，所以经常夜不归寺，又常常背离教规，于那些寻花问柳的勾当，所以被寺中主持赶了出来。自此以后，他不是泡赌场，就是游妓院。前段时间他云游到了嘉兴，整日在赌场中忙活着。由于手气不佳，连下赌注都以失败告终，可能是输红了眼吧，，今日晚上他输得太惨，动手打了人，被众赌徒追逐捕打。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跳墙进了翠翘的大院，把脚扭坏了，幸亏被救了起来，才免于残疾。

　　徐海入翠翘家中以后，众赌徒仍在嘉兴四处寻找他，非要跟他算账不可，吓得他白天不敢露面，只有到了夜幕降临时才敢在附近走一走。徐海很讲义气，罗龙文对他也友好，两人相交为朋友，相处得如同一家人一样。罗龙文为他腾出房子，并把绿珠送给他侍夜，翠翘对他也不鄙视，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是送一点给他。这使徐海非常感激，对罗龙文和翠翘很是敬重。不过，从这位采花能手内心来说，早对翠翘的容貌垂涎三尺，恨不能与她同床共眠。但出于对朋友的义气，他终于抑制了自己的欲望，整日和绿珠厮混于一处。

　　转瞬间，徐海在翠翘家中已住了一个月，在一个月里他虽然白吃白喝，不掏分文，并且还有美女侍夜，也算是悠闲自在，可是，他一个堂堂须眉男子，白天不敢见人，怎能长此下去！他决心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做一个堂堂男子汉。可是，如今寄人篱下，分文皆无，去干什么事业呢？在反复思索下，他终于选了一条自己以为能成为大业的路——当海盗。他原从罗龙文那里听说，与罗龙文同乡的汪直拉起了一帮海盗，占据了沿海小岛。他们不仅不时渡船抢掠沿海居民财物，而且还同日本的倭寇勾结，不断向内地深入。闹得沿海地区不得安宁，朝廷也为之蹙眉。徐海自以为自己生于江浙，自幼就识水性，驾船是行家里手，再加上拳脚利索，说不定投了汪直，当上海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因此，他决定走这条路。于是悄悄告辞罗龙文。表示他日富贵，决不相忘。

　　三、荣华王夫人

　　随着名声的远扬，正在走红的翠翘，感到了一点宽慰。如今生活有资，门面整修一新，更加招人耳目。从前斤斤计较的几两银子，如今垂手可得，珍珠宝玉、金银首饰积攒了不少，足够她花销多少年。每思及此，她总露出一丝笑意。可是，近来传出的风声，却使翠翘忐忑不安，倭寇的骚扰与日俱增，江浙一带风声鹤唳，嘉兴城内人心惶惶。

　　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倭寇大举向江南进犯。当时受命统军剿灭敌寇的右佥都御史代理总督事宜的胡宗宪与巡抚阮鄂，兵分两路进行抵御。胡宗宪一路采取了剿扰兼用的战略，以同乡关系劝汪直归降，并将其母、妻从金华牢狱中放出，给以优厚待遇。这使汪直大为感动，归降心动，所以这一路并未交手，胡宗宪只是布阵等待着汪直的最后决定。阮鄂一路则发生了正面交锋，结果连战不利，嘉兴陷于危险之中。

　　嘉兴危急的消息传来，翠翘与绿珠急忙收拾细软，随军撤至桐乡。未料她们喘息未定，倭寇又将桐乡死死围住。丧失士气的阮鄂部下知道难以取胜，因此派出信使前往胡宗宪处求援，胡宗宪闻讯后，不仅未发一兵一卒，反而引军退回了杭州。胡宗宪退走，阮鄂更不敢恋战。他贿赂倭寇，让其敞开一面，率军仓惶出走，留下了桐乡百姓财产给倭寇。翠翘、绿珠在这里被倭寇掳掠。

　　双手就缚的翠翘，因姿色迷人，兵士们不敢私有，就献到了军中大帐，以便主帅发落。当翠翘被押进大帐后，坐在虎皮椅上的倭寇主帅看了一眼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细细端详后，忍不住叫了声：“翠翘，是翠翘！快，你们这些混蛋，还不赶快给她松绑，还愣着干什么！”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翠翘抬头一看不觉怔住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徐海。徐海见翠翘呆在那里，忙上前作解释。

　　原来，徐海从翠翘家出走后，直奔汪直占据的沿海岛屿。并以同乡罗龙文有托为由，见了汪直，讲了罗龙文及其从他那里听到的有关歙县的一些情况。汪直对这位冒险传家音的人很器重，因此就留他在身边做事。在几次骚扰抢掠战中，他见这个小伙子勇猛善战，就交给了他一支人马。在徐海的统帅下，这支海盗发展迅速，战果辉煌。徐海终于成为一个能与汪直手下大将陈东、麻叶抗衡、独当一面的得力首领。此次分军进攻江南，就是由徐海为主帅统一路，汪直亲自统一路的。这一次徐海打得很顺利，迫使阮鄂一退再退，江南的城市被他掳掠了不少。不想无意之中，竟把他早欲拥之入怀的翠翘掳掠来了。

　　徐海惊喜交加，为翠翘接风洗尘，备酒压惊。随即又在翠翘的建议下，把绿珠也接了过来。一切就绪，徐海便请翠翘弹一段琵琶曲，唱一段江南情歌。翠翘顺从了。她怀抱琵琶，扯开歌喉，直唱得徐海眉开眼笑。乘着大家兴致正浓，徐海又提出让翠翘作做人的要求。翠翘自知身为俘虏，已成徐海手中的猎物，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出他的魔掌，只好对着色迷迷地看着她的徐海嫣然一笑，算是同意了。

　　刚才还在犯嘀咕的徐海看到翠翘这一笑，心花怒放，急不可奈地如鹰抓小鸡一般抱起了翠翘，急匆匆地进入了卧房……

　　桐乡之战后，徐海知道内部有了分歧，不宜纵军深入，因此，未得汪直的命令，便统军撤到了他的巢穴柘林岛上，并部署了严密的防御。他与翠翘举行了婚礼，翠翘正式成为徐海的夫人，因她姓王，所以海盗上下皆称之为王夫人。

　　柘林虽是弹丸之地，但由于徐海的苦心经营，生活物品应有尽有，徐海在此恣意吃喝玩乐。岛上生活虽然豪侈，但翠翘并不那么愉快。她不愿与以杀戮抢掠为业的海寇为伴，她的内心倒希望徐海尽快地失败，以免江南人民受害。可是，她不敢言于口，更不敢露出任何痕迹。因为她知道，一旦露出真情，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为了弥补精神上的空虚，翠翘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装饰打扮上。天生丽质加上华美的服饰，使她显得那么雍容华贵，海盗们私下称她为“荣华王夫人”。

　　四、长号归水城

　　在孤岛上偷生的翠翘，时刻想着嘉兴，期待着有朝一日复归旧居。但是，她冥思苦索，无计可施，只好听天由命。

　　正在翠翘绝望之际，总督胡宗宪派来一个自称华老人的使者前往柘林劝降。华老人扬帆渡海跋涉到了柘林，向徐海交上了胡总督的劝降书，并向他宣布只有归降才有出路。可是，徐海还没等华老人说完，就怒气冲冲地命令推出去乱刀砍死，华老人被拖了出去。就在他将要血染孤岛的时候，翠翘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大吼一声：

　　“刀下留人！”

　　刽子手们一转身看见是王夫人，也就把架起的华老人放了下来。徐海没料到在此刻夫人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对她刚才的举动更不满。翠翘见华老人已脱离危险，就转过身对徐海说道：

　　“今日之事，何必大动干戈，君不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吗？况且华老人之言也非无理，愿君熟思！”

　　听了夫人一席话，徐海觉得在理。是啊，两军对阵不斩来使是古之大义，我怎能让人唾骂，况且也该为自己留条后路。想到此，徐海怒气顿消，他下令将华老人请回，然后设宴款待，次日便令士兵给华老人一些金银，打发他回去了。至于投降与否，徐海没有半字回信，也未留下一句话。

　　华老人回到杭州后，向胡宗宪言明了赴岛的情况，并向胡宗宪说：“徐贼士气甚锐，柘林岛防御甚固，此时不可采取攻势。依我所见，徐贼宠幸异常的王夫人，倒是与徐贼不同，她有归降之心，如果能做好夫人的工作，或许能劝降徐海，或者以她作内应，攻灭徐贼，也未可知。”胡宗宪觉得此计甚好，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难以登岛会王夫人。正在胡宗宪急于找合适人选之际，有一个人毛遂自荐来了。他是谁？此人就是罗龙文。他登府介绍了他与徐海以及王夫人的关系后，胡宗宪大喜过望，奉为上宾，在府中为他设宴。

　　不数日，一切准备就绪后，罗龙文只身前往柘林岛。徐海闻知旧友加恩人到来，一刻也不敢怠慢。他还记得他那句“他日富贵，毋相忘”的誓言。罗龙文一到岛上，徐海便十分热情地接待。在为罗龙文举行的宴会上，竟然屈尊让罗龙文坐上首席。当酒过三巡之后，徐海便握住了罗龙文的手探问道：“足下远涉江湖，是不是为胡公做说客来了？”

　　这单刀直人的一问，还真使罗龙文有些吃惊。他略微稳了稳神后，答道：“此言差矣！我此次只身前来非为他人做说客，而是为故友做忠臣啊！公不晓汪直已遣其养子汪滶递了降表，难道你能独支于这孤岛之上吗？若不乘此时归降，他日必为俘虏。”

　　“好了，好了，喝酒，喝酒！”徐海深惧此言张扬出去对军士不利，因此，赶紧转了话题，以防罗龙文再说下去。

　　酒席过了一半，徐海便将翠翘与绿珠请来与罗龙文相见。罗龙文见翠翘后，便离席施礼。翠翘还礼后，双双入座，酒席宴上一片欢歌笑语。

　　夜幕降临了，这一回，该徐海以礼待罗龙文了。他将绿珠送到罗龙文处侍夜，而同夫人翠翘同入卧床。在徐海看来，这既是报嘉兴之恩，也是对当时说不出的那种滋味的回敬。

　　和衣在床的王翠翘，一时难以入睡，她知道罗龙文此行的目的是劝降，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趁热打铁，或许能使徐海回心转意，因此，就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两人一直谈到深夜。

　　罗龙文第一次登岛并未完成劝降的任务。此后罗龙文就往来于杭州、柘林之间，他每次到柘林，总是给翠翘带去金珠宝玉，并嘱咐她加紧劝降。翠翘不负所望，日夜规劝徐海，使得徐海终于下了决心，弃暗投明，接受招降。

　　为了表示诚心，徐海将麻叶、陈东两员大将设计抓了起来，并暗地里与胡宗宪通信约期归降。可是，胡宗宪并没有按事先的盟约办事，而是先设伏以待，在徐海带军过海人陆后，先派人烧了他的舟船，接着又伏兵四起，将徐海团团包围。徐海被杀，而翠翘成了一名阶下囚。

　　按理，在劝降徐海的这件事上，翠翘是有功的，应该得到奖赏。可是，胡宗宪不但不予褒奖，反而把翠翘当成一个俘虏，一个可任意玩弄的女人。在他举办的庆功宴上，他传令将翠翘带至宴会上，并为有功的将军们唱吴歌助兴，然后一个个地献酒。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胡宗宪放开大喝，竞不知不觉地醉了。他醉眼朦胧，当着众将军的面调戏翠翘，翠翘敢怒不敢言。更使翠翘所没有料到的是，在庆功宴的第二天，胡宗宪酒醒以后，想起了他昨日的不雅行为，甚为懊悔。为了报复这个迷了自己的女子，他将翠翘赏赐给了永顺的一个酋长。

　　翠翘含泪随永顺酋长走出了杭州，一路上思前想后，悲愤不已。翠翘抹去迷了视线的泪水，面对浩浩钱塘江凄然叹道：

　　“徐海虽为海盗，然待我不薄。我以国事为重，劝其归降，其结果是将他送上绝路。如今我又落到奉伺一位酋长的地步，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这个世界。海君请等一等，为妾我随你去了。”

　　叹毕，放声痛哭。哭了一会，只见翠翘双眼一闭，一头栽到江水之中。钱塘江的水皱起了一层层波纹，打着漩儿，向前流去，后人余怀为此而感叹道：

　　“嗟乎！翠翘虽娼家，辱人贱行，而所为（指跳江而死之事）耿耿若此，须眉男子，愧之多矣！”

　　是的，王翠翘的壮举，确乎使后人感叹不已。她跳江抗争命运的凛然正气，惊天地，动鬼神。她坎坷的一生，不就是中国封建社会女子悲惨命运的写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