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母亲的笑

　　六年前，我背起行囊去远方上大学。母亲把我送至车站，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临行前，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头冲进人群，回来时，笑着递给我两个月饼，让我带着路上吃。当时，于我们而言，月饼是奢侈的食品，因为昂贵的学费已然让这个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也就在我踏上北上的火车那天，母亲收拾衣物毅然决定去沪打工，她心里断然明白，孩子读书，不能没有钱。而当时的那两个月饼，是母亲掏遍身上所有的口袋，为爱放下自身尊严才换来的。

　　大学四年，母亲每月都会按时给我寄生活费，常给我邮寄暖被、鞋子和衣物等，每次电话，总觉得千万个不放心，让我注意这注意那。说她在上海找到了一家很好的单位，工作很轻松，赚钱也容易。还给我寄了一张她的照片，照片中的她坐于公园的一石凳上，手握挎包，戴上墨镜，洋气极了。我信以为真，不知道节省，常半个月不到便又向母亲要生活费。

　　直至我大学毕业后，依着母亲寄给我的信封上的地址找寻到她所住之处时，才明白，母亲的谎言让我安然度过了四年美好的大学时光，而她，却因这谎言变得暗淡失颜。那是一条拥挤的弄堂，破旧低矮的屋舍，三两家共同使用一个灶头或煤炉。母亲租的那间房，狭小逼仄，除了一张小木床，一台收音机，一张塑料凳子，其他的什么都没。房东告诉我，母亲生活很节省，一天几乎只啃两个馒头或吃一份三块钱的麻辣烫。有一次，母亲因工钱问题和老板吵架，老板便叫了小混混，一路追着母亲打，后母亲一直逃一直逃，连晚上过夜都不敢回去，躲在一居民楼的天台上，受冻挨饿。这四年，你母亲真的很不容易，这是房东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那一刻，我徒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可憎，因为，母亲的卑微劳累，全是为了自己。后原本想给予母亲惊喜的我，嘱咐房东不要提及自己的到来，悄悄离开了上海，我要让母亲，在我面前，一直一直，骄傲着。

　　多年在外打拼，我终小有所成，每年母亲的生日，我必然会推去任何应酬，陪她一起过。

　　又至母亲生日，我将当初在母亲住处拍的照片和多年变化后所拍照片一同放于相册中，送与她。母亲看着照片欢喜不已，后又沉默，抬头望了望我，似乎在问，你是怎么找到那的？我未答，静然的时间里，我们彼此深知，好比她尽心维护一位辛酸母亲的光鲜形象一般，我也一直在用心成长，努力做好她心目中的成功、懂事的儿子。

　　那日，月光如水，照片上泛着些许闪烁的光。那些晶莹之中，分明折射着母亲眼角的泪。原来，母亲的世界就那么小，只要儿女们懂得她的心，明白她的意，那便是她幸福的全部。

　　倚在窗栏上，听雨滴的声音，“吧嗒吧嗒”的，似乎能溅起内心的涟漪。天空，暗黄色与黑色相间，带着黑夜特有的诱惑，安静而又柔美，让人多发感慨。我看见树叶上晶莹的水珠，透射着路边那泛黄的灯光，似荧光点点，闪闪烁烁。一阵晚风吹来，树梢躁动，叶面起伏，似潮涨。雨滴便也像赶集儿，纷纷往地上坠去。

　　在这一阵风中，书桌上的一张照片，也被吹落。我将它捡起，看到了照片中的自己和母亲。那是我们四年前，在外滩边上的合影。母亲穿一件红色的T恤，面带微笑。

　　这是多么熟悉却又亲切的笑容，在我的生命中，又何止出现过那么一次呢？看着照片，我思绪万千。

　　儿时，我很调皮，经常跟着村上比我稍大些的伙伴们，捣蛋玩耍，甚至去破坏别人家的庄稼和一些东西。一次，母亲看到我和别人玩摔跤，在地上翻来滚去的，很气愤地把我拉回家，给我换了衣服，然后拿出一本小人书，让我看书。她说：

　　“虽然你出生在农村，但是你要记住，你不可以整天调皮贪玩，你得要有出息，知道吗？”

　　我那时不太能理解母亲的话，只是傻笑。在母亲出门后，又赶忙逃出去和伙伴们玩泥巴，弄得全身泥巴，像个泥人一样地再回家。母亲看到刚给我换的新衣服，又脏得不成样子，很恼怒，举起一只手就想打我。可是当她的手快要碰到我脸上的时候，她停住了，坐在一旁，开始抽泣。我看见母亲在流泪，似懂非懂，也难过地走到她旁边，扯了扯她的衣角，指着旁边的那小人书说：

　　“妈妈，以后我看书。”

　　母亲听完我的话，没管我身上的泥巴，一把拥我入怀，破涕大笑。我记得那时，看到母亲笑，我也笑了，笑声很脆很脆。

　　上初中时，我在离家挺远的镇上住校读书。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情而被班主任批评了，觉得很委屈，就突然想回家。那天放学之后，我便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了。母亲见到我回家，以为我是放假归来，很是开心。可是在听完我叙述不住校的原因后，原本以为她会很心疼地安慰我，让我吃晚饭，但她却很气愤地指责我：

　　“一个男孩子，碰到点小委屈，就气馁退后，老是想着家的温暖，以后，怎么去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母亲硬推着把我赶回学校。回到学校的宿舍，我发现自己眼睛都哭肿了，觉得很恨我的母亲，对自己的儿子居然可以这样无情。不一会儿，看守校门的张师傅，给我送来一个竹篮子，说是我母亲刚给我送来的晚饭。

　　我接过竹篮子一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张小字条：

　　“儿子，妈妈或许做得有些过分，但男孩子一定要自己学会勇敢，知道吗？妈妈一直都在你身边。”字条后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原来母亲是一直在我后面跟着我回学校的，然后在镇上的亲戚家给我烧了晚饭。看着她画的那个笑脸，我似乎能感觉到她的良苦用心，想象着她那对我鼓励与支持的微笑。那刻，眼泪像忘记拧紧的水龙头里流出的水，一滴又一滴。

　　上了大学，我在异地城市读书，归家的次数也就少了。每一次回家，最先见到的就是洋溢在母亲脸上迎接我的微笑。而当我要离家回校的时候，她总是帮我整理大包小包，送我上车。我每次在车上看到车窗外在阳光的映射下开始显得瘦弱的母亲，我的心便会有种微微的疼痛。给她信息说：

　　“妈，我回校了，您自己保重。”

　　母亲的信息回过来，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张笑脸。那刻我便知道，她要让我坚强，让我学会积极地面对之后的生活中的任何挫折与困难。

　　在我逐渐开始懂事的时候，我爱上了写作，母亲总是能给我最好的环境与写作空间。当我思考问题时，她就会在不远处，安静地注视着我，微笑。当我的第一篇采访作品在报刊上发表，第一次拿到别人给我的1000多元的酬金的时候，母亲拿着样稿，乐得合不拢嘴，一如儿时的我，笑得那样天真与灿烂。

　　母亲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文化，小时候，家里条件差，她便外出打工，辗转在各个城市之间，用她的血汗钱，供我读书和生活。好几次，我都跟她说：

　　“妈，我不读书了，我也出去打工。”

　　母亲在听完我的话，先是给我做思想工作，但是之后见我还是坚持地说要放弃学业出去工作时，她重重地打了我一巴掌。顿时，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几乎是咆哮地喊出：

　　“我不要你为我这么辛苦，为这个家庭这么劳累。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你幸福，妈妈。”

　　说完，我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越流越多。母亲心疼地抱着我，也哭，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之后，她帮我擦干眼泪，微笑着说：

　　“男孩子，一定要勇敢，要有男子汉的气概，不畏惧苦难。”

　　我看着母亲带着眼泪的微笑，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地完成学业，哪怕条件再艰苦。我要努力，以后给她满满的幸福。

　　“吱嘎”一声，母亲推开了我的房门，让我早点休息。我赶忙把照片在书桌上放好，然后小心地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待母亲回自己房间后，我又把照片放在胸口，感受那暖暖的幸福。

　　母亲啊，母亲！您的笑，包含着对我多少的爱。那爱，比天辽阔，比海广袤，我又怎能用我那笨拙的言语，将它一一述说呢？是您的微笑，您那无私的不求回报的付出，让我不断成长，教我坚强，让我拥有天底下最伟大的幸福。

　　愿您的笑，一直可以这样美丽与温馨，我亲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