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为什么我不是基督徒

　　主席已经告诉大家，今晚我演讲的题目是：《我为什么不是基督教徒》。首先，试图搞清楚“基督教徒”一词意指什么，也许是很有益的。现在，许许多多的人用起它来是极为宽泛模糊的。有人以为基督教徒只是指那些想过高尚生活的人，除此别无他义。如此说来，我想各种宗教、各种教派中都会有基督教徒了。但我认为这并非该词的本义，这样说的理由是，假如其本义真是这样，该词将意味着：凡不是基督教徒的人——一切佛教徒、儒教徒、伊斯兰教徒等等，都不想过高尚的生活。我用“基督教徒”一词并非指那些想按自己的看法过体面生活的人。我想，在你有权自称基督教徒以前，你得先具有一定程度的信仰。今天，基督教徒这个名词远不如圣奥古斯丁时代和圣托马斯·阿奎那时代那样含义简单明了。那时候，如果有人宣称自己是基督教徒，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接受一整套严谨精确地制定的信条，而且对于信条的任何一《基督洗礼》达·芬奇

　　耶稣没有保留旧约时代那数不清的礼仪，他只定下了两个礼——洗礼和圣餐。

　　句你都死心塌地地信仰，那么你就是这一宗教的信徒了。

　　1.什么是基督徒

　　现在的情况却并不完全是如此。在我们的基督教一词的含义中，我们已有了少许的含混歧义。不过我认为有两条是每个自命为基督教徒的人都必须具备的。第一是教条性，即你必须信仰上帝灵魂不朽说。如果你对这二者并不信仰，我认为你就不能很适当地自称为基督教徒。第二，进一步说，顾名思义，你必须对基督有某种信仰。举例来说，其他宗教也信奉上帝和灵魂不朽说，但他们决不会自称为基督教徒。我想，你至少要相信基督即使不是神，至少也是最有道德、最有智慧的人。如果对于基督不能信仰到这个程度，你就根本没有权力自命为基督教徒。当然，你还可以从惠特克年鉴上或地理书上看到另一种含义，这些书把世界人口划分为基督教徒、伊斯兰教徒、佛教徒、拜物教徒等等，根据这一定义，我们就都是教徒。地理书把我们全算进教徒行列，这只具有纯粹地理学含义。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不加理会。因此，在我看来，当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是基督教徒时，我必须告诉你两件不同的事情。第一，我为什么不信神以及灵魂不朽说；第二，我为什么不把基督看成是最善良的和最聪明的人，即使我对基督的高尚道德由衷地赞美。

　　要不是以前的非信仰主义者之成功的努力，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对基督教一词采用如此灵活的定义。正如我在前面曾经指出过的，在遥远的过去，该词的定义要严谨规范得多。例如，其定义中也包括信仰地狱的存在。直到不久以前，对永恒的地狱之火的信仰还是基督教徒的本质术语。大家知道，只是由于英国枢密院的决定，这一条才被取消了。而坎特伯雷主教和约克主教还曾就此提出抗议。但在这个国度里，国会法令可以左右我们的宗教，因此枢密院才能够无视两位大主教的抗议，使基督教不再需要信仰地狱了。这样，我就不会再坚持说基督教徒必须信仰地狱了。

　　2.上帝之存在

　　谈到上帝的存在，这乃是一个大而严肃的问题，并且如果我想面面俱到地加以讨论，我会把你留在这儿直到天国来临，因此，我只得讲得简明扼要些，尚请各位谅解。当然，各位都知道，天主教会把上帝的存在能够用不言而喻的理由来证明这一点当作教条而确定下来。这是多少有些荒唐的教条，但都是他们的教条之一。他们必须这样做，因为自由思想家们曾经一度采用了这一习惯性的说法，即认为存在着种种仅靠理性就能证明上帝存在的论点，而实际上他们仍然将上帝存在作为一种信仰。这些论点和理由长篇累牍地提了出来，因此，天主教会感到再也不能任其发展了，于是他们规定上帝的存在可以用不言而喻的理由来证明，并且提出了他们认为可资佐证的论点。当然，这样的论点是很多的，而我只能选几点来讨论。

　　3.始因论

　　也许最简单、最易懂的论点就是始因的论点（这一论点宣称，我们看到的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始因，当你一步一步地沿着这个始因的链条追溯下去，最后就会发现一个最初始因，我们就给这个始因以上帝的名称）。这个论点，在我看来，在今天已完全无足轻重。因为，首先，始因一词早已不是原来的意义。哲学家和科学界人士已经对于始因进行研究，它并没有当年那样的说服力了。但除此以外，大家还能看得出来，所谓必定有始因的论点也已经没有了说服力。我还得承认，我年轻时也在头脑中极为严肃地思索过这些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赞同始因的论点。直到18岁那年的某一天里，当我读到约翰。斯图亚特。穆勒的自传时，我发现了下面这段话：“父亲教导我说，‘谁创造了我’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难题，因为接着人们必然要问，‘谁又创造了上帝？’”这句极为简单明白的话，正如我一直认为的那样，向我展示了始因的论点的荒谬性。如果说万物都要有始因，那么，上帝也必有始因，如果有什么无始因的东西存在的话，那么说它是世界和说它是上帝并无什么不同，因而这一论点就毫无说服力可言。这和印度教的观点在性质上是完全一样的。印度教徒认为，世界置身在一只象背上，而这只象又置身在一只龟背上。如果有人追问：“乌龟又在谁的背上呢？”他们就只得闪烁其词：“我看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始因的论点实在并不比这高明。可见，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世界没有始因就不能产生，同样，也没有任何理由说世界并不总是存在着。没有理由说世界归根到底有个起点。事物肯定有个起点的观点，实实在在是想象力匮乏的结果。因而，我也许不需要在始因论点上浪费过多的时间了。

　　4.启然法则论

　　其次是根据自然法则而提出的一个极为普通的论点。这在整个18世纪，特别是艾萨克·牛顿爵士及其宇宙起源说。的确是一个受人欢迎的论点。人们观察到行星按万有引力定律围绕太阳旋转，便认为上帝命令这些行星按照这种独特的方式运行，这就是它们这样活动的原因。这种解释当然是既简单又便利的，它使得他们省却了进一步探求引力定律的说明的麻烦。今天，我们已经采用了爱因斯坦提出的比较复杂的方法来解释万有引力定律。在此我不想向你们介绍爱因斯坦对万有引力定律的解释，因为这会耗费许多时间。不管怎样，你们现在已经不再有牛顿理论中的那种自然法则了，按照他的理论，自然是由于某种人们尚不清楚的原因而有规律地运行的。我们现在发现，许多我们原以为是自然法则的东西，实际上只不过是人为的约定俗成。大家知道，在无限遥远的太空，一码还是等于三英尺。毫无疑问，这也是一个极为明显的事实，可是你却很少称之为自然法则。许多被认为是自然法则的事物就是属于这类性质。再说，你要是能仔细地研究一下原子活动的真实情况。就会发现它们远不如人们所想象的那般严格服从规律，而人类所掌握的规律只是随机事件出现的统计平均数。我们都知道这个规律：掷骰子大约每掷36次只会出现一次双六。这时我们总不会说这就证明骰子是受某种意志的支配：要是每次均为双六，我们可能就会认为这是受到支配的结果。自然法则中很多都属于这种性质，它们只是事件根据概率的规律出现的统计平均数，因此，所谓自然法则这一整套说法就不再有原来的说服力了。且不说这些法则反映的只是不断变化着的科学的暂时现象，认为有自然法则就必然会有法则制定者的观点，就是把自然法则和人为规律混为一谈。人为规律乃是对于人类行为方式的种种规定，你可以服从，也可以违反，而自然法则却是事物运动方式的如实反映，即仅仅客观的反映。你决不能说是谁命令自然服从某一法则，因为即使做出了这一假设，你也回避不开这一问题：为什么上帝只制定了这些法则而没有制定其他的法则？如果你说上帝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并无什么理由，那你又会发觉有些东西并不服从规律，于是，关于自然法则的一系列辩解最终会理屈词穷。按照许多正统神学家的说法，上帝之所以只规定这些而不是那些法则，当然是出于创造最完美的宇宙的企图，虽然你从未想到过去寻找这个宇宙。然而，如果上帝创造的法则真有理由，那么上帝本人也应受法则的约束，因此，引入上帝观念作为中介手段的做法，对你并没有什么帮助。你确实拥有一条超越并先于神意的规律，对于这一规律，上帝也爱莫能助。因为他并不是规律的制定者。总之，有关自然法则的整个论点再也没有昔日的说服力了。我会及时检视我对这些论点的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昔日用以证明上帝存在的论点已经改变了性质。它们从一开始就在严肃而又机智的论点当中包含了某些明显的谬谈，而到了现代，它们在理智上便显得不那么可敬了，并且越来越带有一种空洞的说教气味。

　　5.设计论

　　下一步，我们要讲到设计论。大家都知道，所谓设计论就是说，世界万物正好被设计成现在的状态才使人类得以在其中生存，稍加改变我们便无法生存下去。这就是设计论。这一论点有时采取了十分奇怪的形式。例如，说兔子之所以有一条白尾巴，是要让人容易瞄准捕捉。我不知道兔子如何看待这一设计论的粗制滥用。这是很容易仿制的拙劣论点。你们也许都记得伏尔泰的话，他说鼻子之所以被设计成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为了能架眼镜。这类的论调已经不再像18世纪那样显得到处可以套用，因为自从达尔文时代起，我们更加了解了生物为何能适应环境，并不是他们的环境被设计成适合了他们，而是他们逐渐适应环境，这就是适应性变化的基础。这里丝毫不存在什么设计论的证据。

　　当你深入研究设计论的时候，最令人吃惊的是，人们居然会相信世界及其万物，尽管缺点很多，却是全智、全能的上帝在千百万年中能够创造的最完美世界。我实在不能相信这一点。大家是否想过，如果你有全智和全能，并且有千百万年的时间来使你的世界臻于完善，你难道创造不出比三K党和法西斯更美好的东西么？进一步说，你如果接受了科学的一般规律，就必然会认为，地球上的人类和一切生命随着进化的过程必然消亡，因为这是太阳系衰亡过程中的一个必然阶段。太阳系在衰亡的某一阶段产生了适合于原生物生存的诸如温度之类的条件，于是在整个太阳系存在的过程中，有一个短暂的时期存在着生命。你在月球上就可以看到表示地球发展方向的某些情况——死寂、寒冷、荒芜。

　　有人告诉我，这种观点令人沮丧，并且人们有时会告诉你，要是相信这种观点，他们简直就无法生活下去。不用理睬这些话，它们简直是胡言乱语。决没有人会为几百万年后将发生的事情担忧。即使他们宣称这种担忧是很深重的，那也只是自欺之谈而已。他们为之担忧的是更为世俗的东西，甚或仅仅是消化不良而已，但却没有人因为想到亿万年后世界发生的事而悲哀。因此，虽然一切生命均将灭绝的观点令人不快——我想至少我们可以这样说，虽然我有时也对人们活着所做的一切苦想冥思，但我认为，这种观点几乎只能是一剂安慰药而已，它毕竟还不会使生活苦不堪言，它只是让人们把注意力转向另外一些事情。

　　6.道德上帝论

　　现在，我们进一步涉及到了有神论者在他们的论说当中造成的理性传统，并且涉及到了所谓上帝存在的道德证明。当然，大家都知道，历史上一向存在用以证明上帝存在的三种理性论点，都已经被伊曼努尔·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驳倒了。但在抛弃了这些论点之后的不久，他又发明了一个新的论点，即道德论，这使他深信不疑。和许多人一样，在知识方面他是一个怀疑论者，但在道德方面却盲目地崇信他在母亲膝下学到的道德律条。这就说明了精神分析学家们一再强调的东西：早期接触的事物比起晚期接触的来，对人具有更强大得多的影响。

　　如上所述，康德为上帝的存在发明了一个新的道德论，这一论点在19世纪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得到了极大的流行。它具有形式的一切种类。一种形式是说，如果不存在上帝，便没有是非可言。我现在尚不打算讨论究竟有无是非之分，这是另一回事。我要说的是：如果你坚信确有是非之分，那么问题就是：这一区分是否出于上帝的旨意？如果真是出于上帝的旨意，那么对于上帝来说，是非就没有分别了，因而说上帝是至善的，便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陈述。如果你像神学家那样，认为上帝是至善的，那就得承认是非具有某种不以上帝的旨意为转移的含义，因为上帝的旨意之所以是善的而不是恶的，不能仅仅由于它们是上帝提出的。如果你非得如此认为，你就必须承认，是非的产生并不完全出于上帝的旨意，而事实上是在逻辑上早于上帝的存在的。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说有个至高无上的神灵命令上帝创造了世界，或者像诺斯替教那样，说世界是魔鬼乘上帝疏忽之际创造出来的——我总认为这是一种极为动听的说法。关于这一说法有许多讨论。在此我就不打算加以驳斥了。

　　7.伸张正义论

　　此外，道德论还有一种奇怪的形式，这就是：为了给世界带来正义，我们就需要上帝的存在。在我们所知的宇宙部分里，确实存在着极大的不公正，好人总是受气遭殃，坏人往往青云直上，到底哪种情况更加可恶。但是，如果你要在这个宇宙中到处充满正义，你就必须假定还有个来世以弥补今生的不平。因此，持正义论的人认为，必定存在着上帝，也必定存在着天堂和地狱，使正义最终得到伸张。这真是一种令人称奇的论点。如果用科学的眼光看待这一问题，你就会说：“归根结底，我仅仅知道这个世界，对于宇宙的其他部分我并不了解。但要是某人能根据概率论来研究，他也许会说，这个世界大概是最有代表性的模式。既然这儿有不公平，其他地方也多半会有。”假如你打开一箱桔子，发现表面一层全坏掉了，你决不会说：“为了保持好坏均匀，下面的肯定是好桔子。”你会说：“可能整箱桔子全是坏的。”这才是一个有科学头脑的人对宇宙的见解。他会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发现了许多不公平的现象，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世界上并无正义可言，而照此推论下去，结果自然是一个反对神性的论点。”当然，我知道我给你们谈到的这种理智的论点并无什么动人之处。真正使人信仰上帝的根本不是什么理智的论点。大多数人之所以信仰上帝，是因为从小就受到这种信仰的熏陶，这才是主要的原因。

　　从而，我觉得另一个最强有力的原因是人们对安全的需求，这是一种希望有个老大哥照顾自己的心理感受。这对人们产生信仰上帝的愿望起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8.基督的品性

　　现在，我想简单地谈谈我总觉得理性主义者阐述得很不充分的一个问题，即基督是否真是一个最有道德和最有智慧的人。一般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认为情形就是这样，我却不以为然。我自信在很多观点上要比那些自称是基督教徒的人更符合基督的观点。我并不认为我对基督的观点完全赞同，但是我与基督一致的程度却远远胜过那些自称为基督教徒的人。大家都记得，基督曾经说过：“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这并不是什么新的箴言或原则。早在基督诞生以前五六百年，老子和释迦牟尼就已使用过这样的训诫了。事实上，基督教徒并未接受这一原则。例如，我毫不怀疑现任首相的确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我并不主张你们去打他的耳光。我相信大家会发现，这句话对他只有象征性意义。

　　我认为还有一句话也说得妙极了。基督说：“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我相信大家一定会发现，在基督教国家的法庭上，这句话是行不通的。大半生以来，我认识过许多虔诚的基督教徒的法官，他们根本就不认为他们自己的行为有悖于基督教的原则。基督还说：“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贷的，不可推辞。”这也是非常高尚的原则。

　　主席提醒过，让我们在这儿别谈政治，但我还是免不了要提一下，在上次的大选中，引起激烈争辩的问题正是对借贷的人推辞是否必要的问题。我们显然可以断定，我国不管是自由党的成员，还是保守党员，都是一些不同意基督的教导的人，因为他们都肯定，在这种情况下推辞无疑是必要的。

　　另外，还有一条很有价值的箴言，但在我看来，它在我们基督教徒的朋友们那里并不怎么受欢迎。基督说：“你若愿意做完人，可去变卖你所有的财产分给穷人。”

　　这是一条极妙的箴言，可是，正如我讲过的那样，人们对之实践的并不多。上述各条箴言虽然都是很好的箴言，但有些难以做到。我也并不标榜自己要去实践这些箴言，不过，这同基督教徒无意于去实践，却是两码事。

　　9.基督训导之误

　　对于这些箴言的高尚之处作了一番高度的评价之后，我要指出几点旨在说明我们不能像《福音书》中叙述的那样承认基督智慧而又至善的说法的意见。这里必先说明的一点是：这并不涉及到历史问题。历史上到底有没有基督这个人是值得怀疑的。就算真有这个人，我们对他的生平也一无所知。因此，我不想在此探讨这个很难说得清楚的历史问题。我只想根据《福音书》中的描述，探讨一下基督在该书中的形象。从这些记载中，我仍确实可以发现一些似乎不很明智之处。例如，基督肯定地认为，在当时的人死亡之前，他的第二次降临就会在光彩夺目的云端中出现。《圣经》的许多章节都说明了这一点。例如他说：“以色列的城池，你们还没有走遍，人子就到了。”

　　接着又说：“站在这里的，有人在没尝死的味道之前，必看见人子降临在他的国度里。”另外一些章节则清楚无疑地说明，他相信他的第二次降临将在当时还活着的人的有生之年内出现。这是他的早期信徒的信仰，也是基督许多道德箴言的基础。他说“不要为明天忧虑”这类话时，他主要是想表明第二次降临是很快就会实现的事，一切日常的俗事都算不了什么。实际上，我知道有些基督教徒确实相信基督第二次降临已经为时不远。我认识一位牧师，他把自己的教徒吓得惶惶不可终日，说什么基督就会再次降临人间，后来，教徒们看到牧师自己在庭院里栽树，才算放了心。早期基督教徒的确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他们绝不参加在花园栽树这样的劳动。在这一点上，基督并不比某些人聪明，因而肯定算不上什么最智慧的人。

　　10.道德问题

　　下一步，大家就涉及到了道德问题。我认为在基督的道德品性中存在着一个极为严重的缺憾，即他相信地狱。我个人认为，真正非常慈悲的人决不会相信永恒的惩罚。《福音书》中描绘的基督无疑是相信永恒的惩罚的，我们也一再发现把不遵从他的教导的人视为敌人的复仇心理。这种态度在传教士中并不少见，且确确实实损坏了基督的至善至美的形象。例如，苏格拉底就没有这种态度，他对不遵从自己的教导的人总是和颜悦色、彬彬有礼。我私下认为，对于贤者来说，采取这种态度要比采取愤怒的态度更令人称道。也许大家还记得基督临终的遗言，以及他平时对于持不同观点的人所说的话吧。

　　大家会发现基督曾在《福音书》中说：“你们这些蛇类，毒蛇之种啊，怎能逃脱地狱的惩罚呢？”

　　这是对那些不听他教诲的人讲的。我认为这种口气极不高明，而在该书中，这类关于地狱的描写比比皆是。当然，还有一段大家都很熟悉的经文，是关于亵渎神圣之罪的：“惟独说话干犯圣灵的，今世来世总不得赦免。”

　　这句经文给世界带来了如此大的苦难，以至于使得各种各样的人都以为自己已经犯下了亵渎神灵的大罪，今生来世都不会得到宽恕。我坚信，本性还有一点仁慈之心的人，是决不会把世界置于这种畏惧与恐怖的笼罩之下的。

　　基督还说：“人子要差遣使者，把一切叫人跌倒的和作恶的，从他的国里挑出来，丢在火炉里。在那里必要哀哭切齿了。”

　　他还不断地谈到“哀哭切齿”。这种在一节又一节的经文重复出现的说法，使读者明显地感到说话者对他人“哀哭切齿”有一种特别的兴致，否则他是不会如此津津乐道的。大家当然还记得那个基督再度降临人间时将人类分成绵羊和山羊两大类的故事。他要对山羊说：“你们这被诅咒的人，离缺了肢体进入永生，强如有两只手落到地狱，入那不灭的火里去。在那里，虫是不死的，火是不灭的。”

　　他一再重申这一说法。我必须承认，我认为把地狱的永恒之火当作是对恶行的惩罚的理论，是一种非人道的理论。它给世界带来残忍，使世界世世代代饱受残酷的折磨。《福音书》中的基督——如果你对传记作者所描绘的形象深信无疑，是必须对于这点负部分责任的。此外还有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例子。例如格拉森猪群事件。基督驱赶恶魔进入猪群，使它们撞下山崖，落海而死。

　　这种做法当然是极不仁慈的。大家要记住，基督是万能的，他能叫魔鬼走开了事，但他却将它们陷入猪群。还有那个奇怪的无花果树的命运：“耶稣饿了，远远看见一棵无花果树，树上有叶子，就往那里去，或者在树上可以找着什么。到树下，竟找不着什么，不过有叶子。因为不是收无花果的时候。耶稣就对树说：‘从今以后，永没有人吃你的果子。’……彼得就对他说：‘拉比，请看，你所诅咒的无花果树，已经枯干了。’”这个故事荒谬绝伦，因为当时并不是结果子的季节，你怎么归咎于无花果树呢？无论从智慧上看，还是从道德上看，我个人认为，基督并不比历史上所传颂的某些伟人高明多少。我看在这些方面，释迦牟尼和苏格拉底的地位要比他高得多。

　　11.情感因素

　　正如我在前面说过的那样，我认为人们信仰宗教的真实原因同论证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之所以信仰宗教，乃是由于情感的原因。人们常说，抨击宗教是不对的，因为宗教提高人的道德水准。有人这样对我讲过，我未加理会。大家当然都知道塞谬尔·巴特勒写的《重游埃瑞璜》对这种论调的讥讽。也许你们会记得该作者在书中提到，有个叫希格斯的人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那儿他度过一段时间以后，乘气球逃离了那个地方。20年后他重游旧地，发现那儿出了一种新的宗教，说他希格斯已经升天，并崇拜他为“太阳之子”。他发现纪念他的升天日即将到来，他听到汉基和潘基两位教授在交谈，说他们没有亲眼看到希格斯的尊容，也永远不愿遇上他，但他们是“太阳王子”教的大祭司。希格斯大怒着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我要揭露这一切骗人的鬼话。我要告诉埃瑞璜的人民，我不过是凡人希格斯。我是乘气球飞走的。”别人却告诉他：“你可不能这样做，因为这个国家一切的道德准则都是与这一神话联系在一起的，他们一旦知道你并没有升天，便会在一瞬间全部变成恶棍。”他终于被说服，只好悄悄地离开了那儿。

　　这个故事的意思无非是表明，如果不坚信基督教，我们都会变得邪恶。大家可以看到这种怪事，即历史上无论什么时期，宗教信仰越狂热，对教条越迷信，残忍的行为就越泛滥，社会环境就越混乱。在所谓宗教信仰的时代里，当人们死心塌地地信仰基督教义的时候，就出现了宗教裁判所及其严刑酷律，于是也就有数以百万计的不幸妇女被当成女巫烧死。在宗教的名义下，他们对各阶层的人民实施了种种残酷的迫害和暴行。

　　环顾今日的世界，你会发现人类的情感一旦稍微有所进展，刑法有所改进，战争有所缓和，有色人种的待遇有所改善，奴隶有所解放，道德有所进步，世界上的各种有组织的教会就会竭力加以反对。

　　12.教会是如何阻碍进步的

　　我说今日的教会仍然阻碍人类的进步，你也许觉得有点过分。现在只讲一件事实。请你原谅我提起这样的事。这是件令人不快的事，但教会强迫我们讨论这样的事。假定在我们今日居住的世界上，有一个天真无知的少女嫁给了一位梅毒病患者，天主教会就会说：“这是不可变更的神圣誓约。你们必须共同生活一辈子。”这位少女还不能采取任何措施，以防生下一个患梅毒病的孩子。这就是天主教的主张，我认为这一主张极度的残忍。只要人类天然的同情心还没有被教条所泯灭，只要人类的道德天性对苦难尚未到麻木不仁的地步，谁也不会说这种事情是合理的，这种事情还应该继续下去。

　　这还不过是一个例子而已。目前，教会仍然拥有各种手段，坚持它所主张的道德，使各色各样的人蒙受不应有的和不必要的痛苦。当然，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它仍然反对减轻世界上的痛苦的各种发展和进步，因为它把某些同人类的幸福毫无关联的狭隘行为准则，称之为道德。要是你说我们应当做的，应该是有利于人类幸福的，它们就会说这同问题毫无关系。“人类的幸福与道德有何相干？道德的目的并不在于人类的幸福。”

　　13.宗教的基础——恐惧

　　我认为，宗教基本上或主要是以恐惧为基础的。这种恐惧，部分是对于未知世界的恐怖。部分是我已说过的，希望在一切困难面前和纷争中有老大哥助一臂之力的愿望。恐惧——对神秘事物的恐惧，对失败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乃是全部问题的基础。恐惧是残忍之根源。因此，残忍和宗教胼体相连也就不足为奇了。在这个世界上，依靠科学的力量，我们已经开始能了解一点事物、掌握一点事物。科学终于在同基督教的斗争中，在同一切教会的努力斗争中，在一切陈腐律令的逆流中，一步步艰难而顽强地发展起来了。科学能够帮助我们摆脱世世代代人类一直生活其中的怯懦的恐惧。科学使我们懂得，我们扪心自问时也应该知道：我们再也无须四处寻求空幻虚假的帮助，再也无须幻想天上的救星，而宁可脚踏实地，依靠我们在俗世生活中的自身的努力，把这个许多世纪以来由教会所造就的世界改造成为生活的乐土。

　　14.我们该做什么

　　我们要独立地、胸怀坦诚地看待世上的一切——善的、恶的、美的、丑的，我们要正视这客观的现实，而不是害怕这个现实。我们要用智慧征服自然，而不是仅仅慑于自然的淫威，甘愿俯首认命。与上帝有关的一切观念均来源于古代东方专制主义。这种观念是同自由人的目的格格不入、水火不容的。当你在教堂听见人们在自我贬低、自我申斥，说他们自己是可怜的罪人之类的话时，会感到这是可耻的行为，是与具有自尊人格的人不相称的行为。我们应当昂然奋发，坦诚直率地面对这个世界。我们应该把世界建设得尽可能完美些，使它即使不能十全十美、尽如人意，也总要比别人在过去强得多。建设一个美好的世界，需要的是知识、善良、勇气，而不是对往昔时光的懊悔叹惜，也不是用许久之前那些无知的人用过的话语来禁锢我们自由的思想。这需要大无畏的观点和自由的思想，这需要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而不是对于业已消亡的过去永无尽头的怀恋。我们深信：用人类的睿智所创造的未来世界，将远远胜于业已消亡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