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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短篇小说集》 作者:全集

芥川龙之介:海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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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继续下着。我们在吃过了午饭后,一边吸着敷岛牌香烟,一边谈论着东京的朋友们的事。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朝着一个什么也没有的院子里挂着一张芦苇遮阳帘子的厢房。虽然说院子里什么也没有,但是却有着一片这一带海滨非常多的弘法麦,仅有的这片弘法麦稀稀拉拉地把穗头垂在沙地上。那些麦穗,在我们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都没有完全出齐。那时长出来的麦穗还都是青青的颜色。可是,现在却突然之间所有的穗头都变成了同样的红褐色,并且在每一个麦穗的麦芒上都挂着水珠。

  “那么,再干点活吧!”

  M伸着长长的身体躺在那里说,并用旅馆的浆得很硬的长衫袖子擦了擦近视眼镜。所谓的工作,就是指给我们的杂志每月必需写一点的那些创作。

  M退回到那个房间后,我枕着坐垫开始读起《里见八犬传》。昨天我读到了信乃、现八、小文吾等人前去搭救庄助的这个地方。“这时,延崎照文从怀中取出了五包准备好的沙金。他先把三包放在扇子上……三犬士,这笔沙金每包有三十两。虽然钱并不多,可是只够用于这次的路费。虽然我不能送行,因为是里见老爷的心意,所以请不要推辞,收下来吧!”——我一边读着这里,一边想起了前天收到了的那份每四百字四角钱的稿费。我们两个人都是在今年的7月毕业于大学的英语专业的。因此,考虑衣食等生计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了。我渐渐地忘记了八犬传,开始思考起当教师的事等。可是,好像这时我似乎睡着了,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作了这样一个梦。

  ——那好像是一个深夜。我,总之在一间关着雨窗的客厅里,一个人躺在那里。于是,有一个人拍打着窗子向我打招呼:“喂!喂!”我知道在这个雨窗的对面有一个水塘。可是,向我打招呼的人是谁呢?

  “喂!喂!我想求求你,……”

  雨窗外边的人这样地说着。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想:“哈,哈!原来是K这个家伙啊!”所谓K就是比我们低一年的哲学系的同学,为人很固执,软硬不吃。我仍然躺在那里大声地回答说:

  “怎么能发出那样悲哀的声音呢!不行啊!还有,你,就是为了钱的事吧?”

  “不,不是钱的事。只是有一个想要见一见我的朋友的女孩,……”

  这个声音,无论怎么说也不像K啊!不仅如此,好像有个人在担心着我。我突然心神不安地跳起来要去打开雨窗。实际上,这个院子,从檐廊的下边起整个是一片宽阔的池塘。可是,当然那里不会有K,也不会有其他的任何人。

  我眺望了一会儿映着月亮的池塘。池塘里,海草在随着水流摆动着,我看到了这番景象,才发现好像已经到了长潮时候了。我看到了眼前的涟漪闪烁着光亮。随着细浪向着我的脚下滚来而渐渐地变成了一条鲫鱼。鲫鱼在澄清的水中悠悠地摆动着尾巴游弋着。

  “啊,原来是鲫鱼在向我说话呀!”

  我这样地想着,放下心来。——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残阳的余光透过挂在房檐上的芦苇遮阳席照射进来。我拿着洗脸盆走进了院子,去里边的水井旁洗脸。可是,就是在洗过脸之后,先前作的那个梦仍然牢固地留在我的记忆中。“也就是,那个梦中出现的鲫鱼就是下意识中的我自己啊!”——我总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2

  ……在过了一个小时以后,头上缠着手巾的我们这一群人,戴着游泳帽,穿着租用的拖鞋去约有五十多公尺远的海滨游泳。这条路,走出院子后就直接连接着海滨了。

  “能游吗?”

  “也许今天有点冷吧!”

  我们分开着弘法麦丛(当把脚踏人弘法麦丛中的时候,腿肚子痒得难以忍受)向前走着,还在谈论着能否游泳的事。这气候对下海游泳肯定还有些过凉。可是,与其说我们留恋上这里的海岸,倒不如说留恋这里的暮色中的夏天。

  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当然在大海中有人游泳,就是在昨天也有七八个男女在这里试着在大浪中游泳。可是今天,不仅见不到一个人影,就连指定海水游泳区域的红旗也没有插着。只有那辽阔的海边,不断地有滚滚的浪涛打来。在用苇席围起来的换衣场上,——在那里有一只茶褐色的狗在追逐着一群细小的飞虫。可是,这只狗,当看到我们的时候竟立刻向对面逃去。

我只脱下了拖鞋,然而根本没有游泳的情绪。可是,M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把长衫和眼镜放在了脱衣场上,把游泳帽往头上一扣便向浅海那边走去。

  “喂,你还真想下海吗?”

  “可是,不是特意来到了这里吗?”

  M在淹没到膝盖深的水中弯着腰露着被太阳晒黑的笑脸回答:

  “你也下来呀!”

  “我不喜欢这样冷的天气。”

  “哼,如果‘嫣然’在的话,你就会下海了吧?”

  “别胡说!”

  所谓“嫣然”,是一个我们在这里的期间会相互地打一下招呼的十五六岁的中学生。他并不是一个特别漂亮的美少年。可是,他却是一个在哪些方面像一棵幼嫩的小树一样水水灵灵的孩子。正好是在十天前的一个下午,我们刚好从大海中上来躺在了热乎乎的沙滩上。这时,他也全身沾着海水湿濡濡的,拖着一个木板走过来。可是,突然他看到我们躺在他的脚下,便露出牙齿对着我们一笑。M在他走过去以后,向我送来一副微微苦笑的样子,说:

  “那个小子,嫣然一笑啊!”

  从那时起,他便得了一个绰号,我们把他叫作了“嫣然”。

  “你说什么也不下海吗?”

  “说什么也不下!”

  “你这个利己主义者!”

  M把身体弄得湿湿的,开始嗖嗖地向浅海那边游去。我没有理睬M,向着离脱衣场不太远的一座小沙山上走去。然后我把租用的拖鞋放在屁股底下坐下来,想吸一支敷岛牌香烟。可是,我的火柴的火,由于风意外地大,所以总是点不着香烟。

  “喂!”

  M不知是什么时候返回的,站在对面的浅海中向我喊叫着什么。然而,他的声音,由于不断传来的涛声太大而无法听清。

  “怎么了?”

  当这样问他的时候,M已经披上了长衫,坐在了我的旁边。

  “怎么?被水母蜇了吗?”

  在大海里,最近这几天,好像水母突然增加了。实际上,我前天的早晨从左肩到上臂一直留下了很多的刺痕。

  “蜇了什么地方呢?”

  “蜇了脖子的周围。当我感到被蜇了的时候,看了一下四周,正有几只水母在水中浮动着呢!”

  “因此,我这次才没有下水!”

  “你说谎!——但是,海水浴就此结束了啊!”

  海滨一望无际,除了被海水打下来的海草,只有那一片白茫茫的日光,在那里只有云影在不停地移动过去。我们叼着烟一边吸着,一边沉默地眺望着拍击着岸边的海浪。

  “你,教师的工作已经定下来了吗?”

  M开门见山地询问着这件事。

  “还没有呢!你呢?”

  “问我吗?我……”

  在M说什么的时候,我们突然被笑声和喧嚣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原来是两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穿着游泳衣戴着游泳帽的少女。她们几乎旁若无人地走过了我们的身边,向着大海那边走去。我们目送着她们的背影——一个穿着鲜红的游泳衣,另一个穿着像虎皮一样的黑黄相间的游泳衣,——目送着她们的轻快的背影,好像大家商量过了似地一同笑起来。

  “她们也没有回去嘛?”

  M的声音,在有些开玩笑的语气中还多多少少地带着一些感慨。

  “怎么样?再下一次海怎么样?”

  “如果是她一个人的话,我会再下一次啊!可是‘胖乎乎’也和她在一起的话,……”

  我们就像给前边的那个“嫣然”起了一个绰号一样也给她们中的另一个——穿着黑黄相间的游泳衣少女起了一个“胖乎乎”的绰号。所谓“胖乎乎”,就是意味着她的脸型非常的肉感。我们对这两个少女不论怎么样也很难抱有好感。对另一个少女,——M,对另一个少女比较感兴趣。不仅如此,他还主张:“你应该选择‘胖乎乎’啊!因为我已经选择了她了!”

  “你要为她下海啊!”

  “嗯,要发扬牺牲精神吗?——但是,因为我已经意识到是会被她看见的啊!”

  “说她已经意识到不是更好吗?”

  “不,她是要生气的。”

  她们手牵着手,已经走进了浅海中。波浪不断地向着她们的脚下打来。她们好像怕被海水打湿似地每当海浪打过来的时候都一定要跳动起来。她们的这种游戏般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的漂亮,几乎令人们感到与这在残暑中的寂寞的海边很不调和。她们的表演,已经近乎于天鹅一般的美丽。我们一边听着由风送来的她们的笑声,一边眺望着她们从海边远去的身影。

“她们令人感动的勇敢啊!”

  “她们还站着呢!”

  “已经——不,还在站着吧!”

  她们终于分开了手,各自向着深海走去。其中的一个人,——那个穿着鲜红色的游泳衣的少女,前进得非常地快。不久,她就进入了齐胸深的水中。她站在那里向后边的那个少女招着手,并呼喊着什么。她的那个脸,在那个大游泳帽的下边仍然在生动地笑着。

  “是水母吧?”

  “也许是水母。”

  可是,她们仍然一前一后地向着海里边走去。

  我们看着这两个少女只剩下了游泳帽了,于是站立起来继续观看着她们。然后我们没有怎么说话(一定是因为肚子饿了),慢慢地向着住处走去。

3

  ……日暮时分像秋天一样地凉。我们吃过晚饭后,又和回这个镇探亲的叫H的这个朋友及叫N的旅馆的年轻主人再一次去了海滨。但是,这并不是为了四个人一起散步。H是为了去S村拜访叔叔,而N是为了去同一个村子的筐子店订做关鸡的笼子。大家的外出目的各自不同。

  沿着海滨通往S村的道路,绕过一个高高的沙山脚后,向着与海水浴场相反的方向伸延下去。大海也被沙山挡住,海浪的声音也只能听到一点点。可是,稀稀拉拉地连成片生长着的草,都长出了黑黑的穗头,在海风中不停地摇摆着。

  “在这一带生长的草,不是弘法麦啊!——N,这叫什么呢?”

  我拔了一根脚下的草,把这根草递给了的N。

  “对,这不是蓼,——叫什么呢?大概H知道吧?他和我们不同,因为他是当地人。”

  我们已经听说N是从东京来这里插门的女婿。不仅如此,他的带有住房的媳妇,去年夏天找了一个男人一起离家出走了。

  “就是关于鱼的知识,H也比我知道得详细啊!”

  “哎,H就是那样的一个学者吗?我还以为,他只知道剑术呢!”

  H被M这么一说,依旧不以为然地只是轻轻地一笑。

  “M,你也会点什么吧?”

  “我?我只知道游泳啊!”

  N把香烟点着后,讲了东京那个股票商去年在游泳的时候被虎鱼蜇了的故事。那个股票商,不管别人怎么说,不,他硬说不是被虎鱼等蜇了,而那个东西确实是海蛇。

  “所谓海蛇这种东西,真有吗?”

  可是,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个人,他就是戴着游泳帽的那个身材高大的H。

  “海蛇?海蛇在这片海里也真有啊!”

  “就是现在也有吗?”

  “什么,很少有啦!”

  我们四个人都笑起来。这时,从对面走来了两个腰上挂着鱼篓的抓沙丁鱼的人。他们两个都扎着红色的兜裆布,肌肉特别的强壮,可是被海潮浸泡的身体与其说有些可怜,不如说他们很贫穷。N在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对他们的寒喧回答说:“请来洗个澡吧!”

  “这个行当,我可干不了啊!”

  我觉得我自己也能成为一个抓鱼的人。

  “对,真地干不了啊!不论怎么说,因为要游到较深的海里,还要多少次地潜入到海底啊!”

  “而且,一旦被大溜卷走,十之八九是没有救的啊!”

  H大吹大擂地讲述了许多的关于海溜的故事。大的海溜,从海边一直连到较深的海里,约有五六里宽,——在他的故事中也提及了这样的事。

  “喂,H,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啦?就是那个抓沙丁鱼的人的幽灵出现的事啊?”

  “去年——,不,前年的秋天。”

  “真出现了吗?”

  H在回答M之前笑出了声音。

  “那并不是幽灵。可是,说出现幽灵的那个地方,就是那个腥气味很大的山背后的卵石场。而且,那个抓沙丁鱼的人的尸体,因为全身附满了虾,浮了上来,所以尽管一开始谁也不接受这个事实,但是的确大家都很害怕。那时,有一个出身于海军士官的男人趁着黑夜在卵石场监视,终于看到了幽灵啊!他抓住一看,其实并不是什么幽灵。只是和抓沙丁鱼的人订了夫妇之约的街上的那个不倒翁茶馆的女人。即使那样,听说当时呼叫着人,说什么失火了,闹得相当凶啊!”

  “嗯,那个女人并不是为了吓人而特意来到这里的吧?”

  “是的,只是在每天晚上的十一点前后,她来到那个抓沙丁鱼的人的坟墓前,呆呆地站在那里。”

  N讲的故事,是一个多么符合这样的海滨的喜剧呢!但是,却没有一个笑的人。不仅如此,而且不知为什么大家都一声不语地沉默地向前走着。

  “喂,咱们从这里返回去吧!”

  当M这样地提议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在了不知什么时候风已停止的阒无一人的海边。周围还比较明亮,几乎还能分辨出留在广阔的沙滩上的小鸟的足迹。可是,只有大海,一望无际,海浪遥遥地画着一条弧线拍打着岸边,留下一条长长的泡沫,而天色一阵比一阵地黑下来了。

  “那么,失陪了!”

  “再见!”

  向H和N告辞之后,我们不急不忙地从寒气袭人的海边返回来了。除了拍打着岸边的浪涛的声音之外,我们还不时地听到了清澈的蝉鸣。那蝉鸣至少是在距离这里约三百多公尺的松林中的蝉发出来的。

  “喂,M!”

  我不知何时竟落在M的后边五六步远的地方。

  “什么事?”

  “我们也返回东京吧!”

  “嗯,返回东京也不赖呀!”

然后,M心情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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