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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短篇小说集》 作者:全集

芥川龙之介:诸神的微笑

T/x/t小.说。天.堂

某一年春天的傍晚,奥尔甘蒂诺神父①独自一个人拖着长长的法衣下摆,在南蛮寺的庭院里散步。

  在庭院里的松树和日本扁柏之间,种植着蔷薇、橄榄、月桂等西洋植物。特别是已经开放了的蔷薇花,在微明的夕阳透过树丛的照射下,飘散着淡淡的清香。这番景象给这寂静的庭院增添了某种不像是在日本的奇特魅力。

  奥尔甘蒂诺一边孤寂地沿着沙土铺设的红色小路漫步,一边专心地陷入回忆之中。罗马的群山、里斯本的港口、曼陀铃的优美的声音、巴旦杏的美味、“天主啊、我的灵魂之镜”之歌这些回忆,不知不觉地勾起了这位红头发沙门的思乡的悲伤之情。他为了驱散这种悲伤之情,暗自念诵着“上帝”的名字。然而,痛苦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比以前更加重了他心中的苦闷。

  “这个国家的景色真美!”

  奥尔甘蒂诺回味道。

  “这个国家的景色真美!气候也很温和。当地人或许认为黑人要比那黄皮肤矮个子的人好些。但是,这种黄皮肤矮个子的人有易于接近之处。不仅如此,最近信徒也达到了几万人左右。现在在这个首府的中心也耸立着这样的寺院。这样说来,在这里住下来即使心情不愉快,恐怕也没有不愉快的理由。但是,他自己的心有时也深陷在忧郁之中,有时想回里斯本,希望离开这个国家。这仅仅是思念家乡的痛苦吗?不,他觉得自己即使不回里斯本,只要能离开这个国家,到任何地方去都可以,中国也好、暹罗也好、印度也好,就是说思乡的痛苦不是自己忧郁的全部。自己只希望尽早逃离这个国家。但是,但是这个国家的景色真美!首先气候也温和……”

  奥尔甘蒂诺长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他的目光偶然落在点点地散落在树阴处的苔藓上,看到了灰白色的樱花。樱花!奥尔甘蒂诺惊奇地注视着微暗的树木中间。一株垂着枝条的垂樱在四五棵棕榈树中间,像梦境般地弥散着花的云雾。

  “请让天主保佑我!”

  奥尔甘蒂诺想要打开降魔的十字。实际上在那一瞬间,在他的眼里,在黄昏的微暗中盛开的垂樱也觉得没有意思。与其说没意思,莫如说这樱花展现出日本独自的特色,不知为什么令他心神不安。但是,在那一刹那之后,他又觉得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一发觉只是樱花,他就一边羞涩地苦笑着,一边默默地又回到来时的小路上,迈着无力的步子返回去。

  半个时辰后,他在南蛮寺的正殿上向着上帝进行祈祷。这里只有灯吊在圆形的顶棚上,在那灯光下,环绕正殿的西洋古式湿绘壁画的墙上,圣·米格尔与地狱的恶魔在争夺摩西的尸体。然而,或者是由于这朦胧的光,不仅英勇的天使,就连咆哮的恶魔今晚也仿佛比平时显得优美。这也许是被献在祭坛前的水灵灵的蔷薇和金雀花飘散着香味的缘故。他站在祭坛的后边一动不动地低着头,诚心诚意地祈祷着。

  “我尊敬的全能的上帝!我从乘船离开里斯本的时候起,就把生命奉献给了您。因此,无论遇到任何艰难困苦,为了使十字架放射出神威的光,我都一步也不胆怯地前进。这当然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做到的。都是普天下的天主您的恩惠。居住在这个日本期间,我渐渐开始懂得了我的使命是多么艰难。在这个国家里,不论是山川、森林,还是排着一户户人家的村镇,都潜在着某种奇特的力量。并且,这种力量在暗中妨碍着我的使命。要不然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突然深陷在没有任何理由的忧郁深渊之中。那么这种力量是什么呢?我对此也弄不清楚。总之,这种力量就像地下的泉水一样,流向这个国家的各地。啊,我尊敬的全能的上帝!如果不首先粉碎这种力量,沉溺于邪教的日本人或许永远也不会尊崇天堂的庄严。我这几天为此愈加烦闷。请授予您的奴仆奥尔甘蒂诺勇气和忍耐……”

  这时,奥尔甘蒂诺忽然好像听到了鸡叫声。但是他对此没有在意,又继续这样祈祷着说:

“为了完成使命,我必须与潜藏在这个国家山川中的力量或人看不到的各种神灵进行斗争。您过去使埃及的军队沉没在红海的海底。这个国家神灵力量之强大,也并不亚于埃及的军队。请您像古代的预言者那样,让我也在与这种神灵的斗争中……”

  祈祷的话语不知何时从他的嘴边消失了。这时突然在祭坛的附近听到了尖声的鸡叫声。奥尔甘蒂诺怀疑地环视了一下他的周围,在他的正后方有一只垂着白色尾巴的鸡在祭坛上挺着胸。他想可能这鸡在夜晚也像黎明时一样地又一次打鸣吧?

  奥尔甘蒂诺急忙跳起来张开穿着法衣的两只胳膊,仓皇地要去把鸡赶走。但是,他刚迈出两三步,就一边断断续续地喊着“主啊”一边茫然地站在那里不动了。在微暗的正殿中,不知何时从何地飞来了无数只鸡,聚满了大殿。这些鸡或许是空中飞来的,或是从四面八方跑来的。他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内,几乎到处是一片鸡冠汇成的海洋。

  “主啊!请您保佑我!”

  他正要划个十字。但是很奇怪,他的手,好像被老虎钳子挟住了似的,一点儿也不能自由活动。不久,在正殿中渐渐地出现了不知从何处映照出来的,像木块燃着的火一样的红光。奥尔甘蒂诺拼命地挣脱着。他又发现在这片红光映照的同时,有模模糊糊从周围浮现出来的人影。

  眼看着人影变得鲜明了,这是谁也看不惯的一群朴素的男女。

  他们的脖子上都配戴着用细带串起来的玉,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正殿中成群的鸡一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影子,比刚才叫得声音更大了。有几只互相争斗着。同时,正殿的墙壁——画有圣·米格尔的画的墙壁,像雾一样被黑夜完全吞没掉了。其痕迹……

  日本的“酒神节”像海市蜃楼一样向看得人了神的奥尔甘蒂诺面前飘来。他看到了在火红的篝火的火光中穿着古代服装的日本人团团围坐在一起互相对饮的情景。在那堆人的最中间,有一位女人在翻扣过来的大木桶上尽情狂舞。这是他在日本从未见过的一位身体健壮的女人。他还看到桶的后面又有一位像小山一样魁梧的男人,托起像是被连根拔起的洋梧桐的树枝上悠然地悬挂着的玉石、镜子。他看见在他们的周围,数百只鸡一边把鸡冠、鸡尾巴及翅膀互相拥簇到一起,一边不断地高兴地叫着。再往对面那边,在对面的夜幕之中,墩实地耸立着一块像石头房子的门一样的岩石。奥尔甘蒂诺这时不能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站在木桶上的那个女人一刻也不停地跳着。她的卷得弯曲的头发在空中飘动着。垂在她脖子上的玉石像霰一样互相碰撞着,发出声响。她手里拿着的小竹枝随意在风中挥舞。并且,她那裸露的胸部,在篝火的红色火光中,露出她那一对光滑丰润的乳房。在奥尔甘蒂诺的眼中,他认为这几乎都是情欲的表露。他边念诵着上帝,边一个劲儿地要把脸扭过去。但是,好像有什么神的诅咒的力量似的,使他的身体连动一下都很难。

  这时,沉默突然降临在沉湎于梦乡之中的男女们身上。骑在木桶上的那个女人,好像又恢复了正常似的,好不容易停止了如狂般的舞蹈,岂止于此,就连竞相啼鸣的鸡在这一瞬间也伸着脖子,变得鸦雀无声了。可是,在这片沉默之中,不知从何处又庄严地传来了永远美丽的女子的声音。

  “我如果躲在这里不出去,世界不是要变得昏暗了吗?诸神都会高兴地嘲笑我。”

  当那个声音在夜空中消失的时候,骑在木桶上的女人瞅了大家一眼,异常稳静地回答说:

  “这是因为也有胜过您的新的神,所以互相高兴。”

  所谓的那个新的神或许指的是上帝。奥尔甘蒂诺在这一瞬间,受到这种心情的鼓动,用略微带有兴趣的眼神注视着这奇怪的幻觉的变化。

  沉默虽然暂且没有被打破,但是随着鸡群一齐鸣叫,对面已被夜幕笼罩着、像岩石屋子的门一样的一块岩石慢慢地向两侧打开了,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极其壮观的万道霞光像洪水般地从石缝中喷射出来。

  奥尔甘蒂诺想呼喊,但嘴没有动。奥尔甘蒂诺想逃走,但脚也没有动。只是由于这灿烂的光明使他的头感到强烈的眩晕。然后,在那霞光当中,他听到众多的男女的欢声笑语响彻天空。

“大日灵贵!大日灵贵!大日灵贵!”②

“没有新的神,没有新的神。”

  “背叛您的人必将灭亡。”

  “您看黑暗正在消失。”

  “一望无际,您的山、您的森林、您的河川、您的城镇、您的大海。”

  “没有新的神,谁都是您的奴仆。”

  “大日灵贵!大日灵贵!大日灵贵!”

  在这样的沸腾声中,奥尔甘蒂诺出了一身冷汗,痛苦地喊叫着,到后来便彻底倒在那里。

  那天夜里大约将近三更时分,奥尔甘蒂诺好不容易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在他的耳边似乎还在响着诸神的声音。但是,他往周围一看,在听不到脚步声的正殿里,只有圆形天花板上的灯光依然像刚才一样朦胧地照着壁画。奥尔甘蒂诺拼命挣扎着,慢慢地从祭坛后面走了。

  那个幻影意味着什么呢?这令他不得其解。但是,他看到的幻影不是上帝,这一点确实是事实。

  “我们与这个国家的神灵作斗争……”

  奥尔甘蒂诺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我们与这个国家的神灵作斗争似乎比预想的更困难。是胜利还是失败……”

  这时候他听到一句耳语:“是失败!”

  奥尔甘蒂诺心情不悦地朝着说话的方向看去,然而在那里除了灰暗的蔷薇和金雀花之外,依旧连个人影也没有。

  第二天的傍晚,奥尔甘蒂诺仍在南蛮寺的庭院里散步。但是,在他的碧蓝色的眼睛里有些喜色。因为在今天一天之内有三四名信徒加入了信教的行列。

  庭院里的橄榄和月桂静静地耸立在黄昏的暗色之中。只有寺庙里的鸽子将要回窝,搅动了寺内的沉寂。除了空中鸽子飞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蔷薇的香气、沙地的湿润……一切都这么和谐优美。长翅膀的天使们“看到人间的漂亮的女子”,都飞下来讨妻子。这景象像古代的傍晚一样的祥和。

  “在十字架的威光面前,肮脏的日本的神灵的力量要获胜依然是困难的。然而,昨夜看到的幻影?不,那只不过是幻影。恶魔不是也让安东尼奥圣人看到过那样的幻影吗?今天一次就收了几个信徒,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不久,这个国家也能在各处建起天主教堂。”

  奥尔甘蒂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沿着红色沙土铺设的小路走去。是谁从背后悄悄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马上回过头去。然而,背后只有黄昏时的光亮淡淡地照射在小路两旁的洋梧桐的嫩叶上。

  “天主,请保佑我吧!”

  他这样念诵以后,慢慢地把头转回来。在他的身旁,有一位不知何时靠近这里的、像昨天夜里在幻影中看到的那样的颈部挂着玉石的老人。他那模糊的身影呆板地、慢慢地走着。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奥尔甘蒂诺突然愣住了,不由得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我,是谁这没关系。我是这个国家的一位神灵”。

  老人微笑着亲切地回答说。

  “那么,咱们一起走吧!我是为了跟你谈心而来的。”

  奥尔甘蒂诺划了个十字。但是老人对他那个动作丝毫没有表示恐惧。

  “我不是恶魔。你看!这块玉和这把剑如果是被地狱的火焰烧制的,就不会这么纯净。喂,你不要再念咒文了!”

  奥尔甘蒂诺不得已,不愉快地抱着胳膊跟老人一起走出去了。

  “你是来传播天主教的吧……”

  老人慢条斯理地谈起来。

  “那也未必是坏事。但是上帝到这个国家来,最后肯定要彻底失败。”

  “上帝是万能的天主,所以对上帝……”

  奥尔甘蒂诺刚这么一说,就像马上又意识到了似的,又改为往常对这个国家的信徒的客气的口气说:

  “没有人能胜过上帝。”

  “然而,实际上有人能胜过。你听着!千里迢迢传到这个国家来的不只是上帝。还有孔子、孟子、庄子等几位中国的哲学家,也传到这个国家来了。并且当时这个国家还刚刚诞生。中国的哲学家们除了哲理外,还带来了吴国的丝绸、秦国的玉等各种各样的物品。不,而且还带来了比这些宝物更珍贵的灵妙的文字。然而,中国是否以此来征服我们呢?比如请看文字。与其说是文字征服我们,倒是文字被我们征服了。在以前我们认识的本地人中有一位叫柿本人麻吕的诗人。他创作的‘七夕之歌’至今还在这个国家流传着。你可以读读看。歌词中没有牛郎织女,那里边被歌颂的情人永远是彦星和棚机津女。响在他们耳边的恰好像这个国家的河流一样,是清冽的天河的细细的流水声,而不是与中国的黄河和长江相似的银河的波涛声。但是,我想必须通过这首歌谈一谈文字的事。柿本人麻吕为了把那支歌记下来,使用了中国的文字。但是,这不是为了记述歌意,而只是为了记述发音。“舟”这个字引进后,“船”还是常常使用“不权”。不然的话,我们的语言或许就变成了中国语了。这与其说是捍卫人麻吕,莫如说是捍卫人麻吕的心,这是我们这个国家的神的力量。不仅如此,中国的哲学家们把书法也传到了这个国家。空海、道风、佐理、行成等,我总是悄悄地到他们呆过的地方去。他们之所以成为楷模,即是中国人的墨绩。但是,从他们的笔下逐渐产生了新的美。他们的字不知何时变成了既不是王羲之的也不是褚遂良的,而是日本人的字。但是,我们获得的胜利不仅仅是文字。

我们的生机像海风一样,就连学者之道也变得容易被人接受了。请问这个国家的本地人士。他们都相信,孟子著的书易于触怒我们。如果有装孟子著作的船,必定被弄翻。风神级长户边还一次也没有搞过这样的恶作剧。但是,居住在这个国家的我们的力量,对于这样的信仰也能模糊地感觉到。你不这样认为吗?”

  奥尔甘蒂诺又茫然地凝视了一下老人的脸。对于不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的他来说,对于这位老人一本正经的雄辩也只是半懂半不懂。

  “继中国的哲学家们之后,传来的是印度的王子悉达多③。”

  老人一边继续说着话,一边摘了一朵路边的蔷薇花,高兴地闻着香味。但是在蔷薇花被摘的地方,依旧还有着那朵花。虽然与老人手中拿的花的形状和颜色都一样,但却像雾一样弥散着。

“释加牟尼的命运也同样。但是如果一一讲起这样的事来,或许只能令你厌烦。只是应该提起你注意的是这是佛说身为神的神佛同体之教,这种教使这个国。家的本地人认为,大日灵贵与大日如来是同样的人。这是大日灵贵的胜利还是大日如来的胜利呢?假如现在这个国家的本地人不知道大日灵贵是何许人,但知道大日如来的人却很多。这样,在他们所梦想的大日如来的形像中,与印度的佛相比,大日灵贵的面容是否更不被人注目呢?我与亲鸾④和日莲⑤一起在沙罗双树的花影下行走。他们欢迎和敬仰的佛不是像菩萨一样头上发出圆形的光环的黑人,而是充满温情和威严的上宫太子⑥等的兄弟。但是这话说起来很长很长,我就按照与你的约定谈到这里吧。总之我想对你说的是,即使像上帝那样的神来到这个国家也不会获胜。”

  “喂,请等一下,你虽然这么说……”

  奥尔甘蒂诺从中插了一句。

  “今天一下子可是有两三个信徒归依了天主教。”

  “这不论是几个人也是归依。如果只说归依的话,这个国家的本地人大部分正在归依悉达多的教。不过所说的我们的力量不是破坏的力量。是能够重新创造的力量。”

  老人把蔷薇花扔掉了。花一离手,立即消失在夕阳之中。

  “确实是能够重新创造的力量吗?可这样的事不只限于你们吧。任何国家,比如就连被称为希腊诸神的那个国家的恶魔也……”

  “伟大的潘神⑦已经死了。不,潘神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能复活。而我们还在这样活着。”

  奥尔甘蒂诺好奇地斜视了一下老人的脸。

  “你知道潘神吗?”

  “这,据说这是九州派往西方国家的大名的孩子们,从西洋带回来的西洋文字的书中写的——这也是刚才提到的话题,即使说不只是我们有这种重新创造的力量,也还是不能马虎大意。与其说这样,我还是想说单是这一点你也要注意。因为我们是老的神,像希腊的诸神一样,是看到了世界未来的神。”

  “但是上帝必胜!”

  奥尔甘蒂诺又一次固执地重复了一遍。然而老人像没听到似的,继续这样慢慢地说。

  “我刚刚在四五天前,踏上了九州的海岸,遇上了希腊的船员。那个男子不是神,只不过是个人。我与那位船员坐在月夜下的岩石上,听他讲了许多故事。有被一只眼睛的神抓住的故事,把人变成猪的女神的故事,声音优美的美人鱼的故事……你知道那位男子的名字吗?那位男子从遇到我的时候起,就变成了这个国家的本地人。听说他现在的名字叫百合若。因此你也要注意。不能说上帝必胜。天主教即使扩大了也不能说必胜。”

  老人的声音渐渐变小了。

  “在不同的情况下,上帝本身也许会变成这个国家的本地人吧。中国和印度都变了,西方也必须变。我们生长在森林中,在浅浅的河流中,在吹过蔷薇花的风中,在寺庙的墙上的残存的夕阳的光亮中。无时且无处都在。请你注意,请你注意……”

  刚一觉得那个声音终于听不见了,那位老人的身影也在傍晚的黑暗之中,像逝去的影子一样消逝了。同时,从寺庙的塔上朝着皱着眉头的奥尔甘蒂诺,响起了圣母玛丽娅的钟声。

  南蛮寺的神父奥尔甘蒂诺,不,不只是奥尔甘蒂诺,悠然地拖着长长的法衣的下摆、高鼻梁、红头发的人,从沐浴着黄昏的阳光的悬空的月桂和蔷薇中返回到一对屏风处去,向着画有南蛮船人津图的三个世纪以前的古屏风走去。

  再见,神父奥尔甘蒂诺!你现在和你的伙伴一边沿着日本的海滩行走,一边眺望着在泥金色彩霞中悬挂着旗帜的大型南蛮船。是上帝获胜还是大日灵贵获胜,这直到现在也许还不能轻易断定。但是,我们的事业终究应该予以肯定。你从过去的海滩静静地看着我们吧!倘若你在同样的屏风中,与牵着狗的船长和拿着旱伞的黑孩子沉入失去记忆的睡眠中,重新出现在水平线上,我们外国驶来的舰船的大炮的声音,也必定有时打破你们的旧梦。那么……再见,神父奥尔甘蒂诺!再见!南蛮寺的乌尔甘伴天连⑧!

①意大利人(1530-1609),葡萄牙耶稣会传教士,1570年到日本京都传教,1581年创办神学校,受迫害后逃到兵库县,卒于长崎。

②日本古代传说中的最高的神、天皇的祖先,天照大神的别名。

③释迦牟尼出家前的名字。

④日本佛教净土真宗创始人(1175-1262)。

⑤日本佛教日莲宗创始人(1222-1282)。

  ⑥日本用明天皇次子圣德太子(574-622)的别名。

  ⑦希腊神话中的森林、畜牧、狩猎神。

⑧奥尔甘蒂诺当时在日本时的称呼,半天连为葡萄牙语的日语音译,即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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