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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短篇小说集》 作者:全集

胡安·鲁尔福:教母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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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作古的多利戈兄弟俩生前一向是我的挚交。也许在萨巴特兰人们并不喜欢他们,但是他们直到临终前一刻,一直是我的好朋友。眼下萨巴特兰的那些人不喜欢他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他们对我也一样不喜欢。我明白,萨巴特兰人对我们教母坡人从来没有拿好眼相看过。这事由来已久。

  另一方面,就在教母坡,多利戈兄弟也并不是和所有的人相处得很好,他们过去有过口角。如果说得不过分的话,他们是那里土地的主人,在这些土地上建造的房屋也归他们所有。后来分土地时,教母坡的大部分土地都进行平均分配,分给了我们住在那儿的六十个人,而对多利戈兄弟却只分给他们一小块长有龙舌兰的山地。不过,所有的房屋都建造在这块山地上。虽说是分了土地,教母坡仍然是多利戈兄弟的,我耕种的这块已经平整好了的土地也是多利戈一家的,也就是说,是属于奥迪龙·多利戈和莱米西奥·多利戈兄弟俩的。那山坡下面远处十来块绿油油的丘陵地也是他们的。这事用不到进行寻根问底,反正大家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从那个时候起到今天,教母坡的人烟却日见稀少,不时地有人迁居他乡。他们越过竖立着长杆的护畜沟,隐没在橡树林中,从此便再也不露面了。人们就这样迁走了。这就是全部情况。

  要不是由于我喜爱这坡上的一小块土地,要不是我与多利戈家兄弟是好朋友,我也很想离开此地,去看看山后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以致使去那儿的人没有一个人回来。

  我每年都在我的那块土地上种玉米,收点玉米棒子,还种点儿菜豆。这块土地在山坡的上面,也是块坡地,从上面往下倾斜,下面是一处叫牛首崖的断崖。

  这个地方倒不坏,但是,天一下雨,泥土便变得黏糊糊的。下面是坚硬的石层,像一根根树干,随着岁月的流逝,正在不断增高。尽管这样,这儿的玉米长得还不孬,结出的玉米棒子味道特别甜。多利戈一家在吃任何东西时都要撒点盐但吃我种的玉米却不必这样做,他们从来没有想到,也没有说起过在我的玉米棒子里撒盐,这就是在牛首崖上长的玉米。

  虽说有这样那样的好的方面,尽管下面那些绿油油的丘陵地土质非常好,但人丁还是越来越不兴旺了。离去的人并未去萨巴特兰那一边,他们是朝另一个方向走的。从这个方向不时地飘来阵阵橡树的气味,传来山林的呼啸声。这些人都是默默无言地走的,既不说话也不吵架。可以肯定,他们是很想和多利戈兄弟俩好好地干一仗的,以清算这一家子给他们干下的桩桩坏事。然而,他们已没有了这样的勇气,情况肯定是这样的。

  问题是多利戈兄弟俩去世后,仍没有一人回来居住。我一直等候着他们回来,谁也没有这样做。起初,我替走的人照看房子,修补屋漏,还在墙洞里放上一些树枝给补起来。但后来见到这些人迟迟不回,便听之任之了。

  只有每年年中的雷暴雨和二月份刮的那种时常掀掉屋顶的大风是从来也不会不来的。有时还飞来一群乌鸦,像是到了无人居住的地方,掠地低飞,聒噪鸣叫。

  这类事情在多利戈兄弟俩去世后仍时有发生。

  以往,从我现在坐着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见萨巴特兰。无论在白天还是夜晚的任何时光,都可以在远处看到萨巴特兰那白茫茫的一片。但是,眼下长起了极为茂盛的灌木丛,不管风将这些小树刮得怎样东倒西歪,仍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此时我想起了当年的情景。那时,多利戈兄弟俩也常来这里坐坐。他们蹲在地上,一蹲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天黑也不觉得疲倦。他们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地方,仿佛这个地方会激起他们的思绪,会引起他们到萨巴特兰去走走的兴致。只是到后来我才明白他们的想法并非如此。他们只是看看这条道路而已。那是一条宽阔的沙石路,这条路可以从头看可它消隐在“半月庄”的松林中。

  我从来没有见到有比莱米希奥·多利戈的眼力更好的人。他是个独眼,可是他这仅有的一只半睁半闭的黑眼睛能将万物拉近,它们仿佛就在他的手边。他站在那里能分毫不差地看清在远处路上移动着的物体。就这样,要是他的这只独眼对谁生了兴趣,目光落到了谁的身上,那他们俩便从了望处站立起来。于是,教母坡便会有好几天见不到他们的行踪。

  遇上这些日子,我们的一切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人们把自家的家畜从山洞里赶出来,关进畜栏里,这其中有小羊羔,还有火鸡。还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堆堆的玉米和黄橙橙的南瓜,一大早就晒在自家的院子里。越过层层山峦到来的风比平时更觉寒冷。然而,不知为什么,那儿的人们都说天气很好。这时,人们能在清晨听到公鸡在和任何一个宁静的地方一样啼鸣。这一切使人们以为教母坡从来就是平静的。

  接着,多利戈兄弟俩回来了。在他们抵达之前人们就知道他们要来,因为他家的几条狗飞跑出门,使劲地吠叫,一直叫到遇见了它们的主人。根据犬吠声,人们估计得到他们俩离庄还有多远,他们将从什么方向进庄。于是,人们再次将自己的财物收藏起来。

  这就是已经去世的多利戈兄弟俩每次回到教母坡时给人们带来的恐惧。

  然而,我可从来也未曾惧怕过他们。我是他们兄弟俩的挚友,有时我竟然希望自己变得年轻一些,以便能和他们一起干他们的事。但是,我现在已不太中用了。那天晚上,我帮助他们抢劫一名马车夫时我便发现了这一点。当时我自己感到已缺少点什么,因为我的生命力已经消耗殆尽,再也经不起折腾。这点我是感觉到了的。

  时值雨季中期,多利戈兄弟俩请我去帮他们扛几包白糖。我有点害怕,因为此时正下着滂沱大雨,大得流水直往人们的脚底冲。再则,我又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扛糖包。不管怎么说,当时我已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干这种冒险事情的人了。

  多利戈兄弟俩告诉我,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并不太远。“有那么一刻钟就到了,”他们说。但是,等我们到达去半月庄这条道时,天已黑下来了。赶到马车夫所在的这个地方已是深夜。

  马车夫并没有停下来瞧瞧来人是谁。我想他一定在等待着多利戈兄弟俩,因此,我们的到来并未引起他的惊恐。我是这样想的。而我们在搬运糖包时,那车夫仍然很安闲地躺在饲料堆中。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多利戈兄弟俩,我说:

  “那个躺在那儿的人好像已经死了,若不死也离死不远了。”

  “不,他只是睡着了。”他们对我说,“我们让他在这儿照看东西,但他一定是等得累了,睡着了。”

  我走过去在他的腰部踢了一脚,想把他弄醒,但这个人还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他完全死了,”我又对他们说。

  “哪儿的话,别这样认为,他只是昏过去了,因为奥迪龙用一片劈柴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不过,一会儿他就会站起来的。你将会看到,太阳一出来,他身上一觉得热,便会很快地起来回家的。你把那包糖扛走,我们回家吧!”这就是他们对我说的那番言词。

  我最后又在死者身上踢了一脚,发出了如踢在枯树干上一样的声音。尔后,我扛起糖包,在前面走着,多利戈兄弟俩跟在后面。我听见他们一路上唱了好一会儿歌,一直到黎明。天亮后就听不见他俩的歌声了。此时晨风吹散了他们直着嗓门叫嚷着的歌声,因此,我不清楚他们是不是还跟在我的后面。后来听到他们那几条在奔驰着的狗的吠叫声,我才知道他们仍在后面。

  这样,我才明白多利戈兄弟俩每天下午坐在教母坡我家的旁边到底在探测着什么。

 

  我把莱来希奥·多利戈杀死了。

  那时,留在村庄里的人已不多。人们先是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到最后几乎是成群结队地走了。他们收了庄稼,便利用冰冻到来之机走了。往常年月,冰冻期一到,一夜之间便将庄稼全给毁了。今年的情况也一样,所以他们都走了。他们可能认为来年的情况也会和今年一样。看来人们再也不能忍受一年一度的天灾和多利戈兄弟俩随时会制造的人祸了。

  此事发生在十月份。我记得那晚的月亮又大又明亮,我坐在屋门外借着月色修补满是破洞的麻袋。这当儿多利戈来了。

  那时他一定是喝多了。他站立在我的面前,摇来晃去的老是挡住了我非常需要的月光。

  “说话最好不要拐弯抹角,”他站了许久后对我说,“我喜欢直来直去。你若是不喜欢这么干,我就让你学着这样干,我正是来这儿矫正你这个毛病的。”

  我继续补我的麻袋。我全神贯注地缝补着麻袋上的破洞。有了皎洁的月光,一针一线活儿干得十分顺畅。正因为这样,他以为我没有理会他说的话:

  “我在跟你说话呢,”他对我嚷嚷道,此时他真的生气了,“你很明白我是来干什么的。”

  他走到我的身边,几乎是冲着我的脸大叫大嚷着,这使我有些害怕起来。然而,我试图瞧瞧他的脸色,看看他的火气到底有多大。我凝视着他,好像在问他来这儿的目的。

  这一看起了作用。他平静了一些,坦率地对我说,对付我这样的人就要出其不意地搞突然袭击。

  “在你干了那件事后再跟你说,真是白费口舌。”他对我说,“然而,我弟弟和我的关系跟你和我的关系一样好,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才来这儿找你的,我是想了解一下你对奥迪龙之死作何解释。”

  这一下我听清了他的语意。我放下口袋,专心致志地听他说话。

  我知道他是如何将杀害他弟弟的责任归咎于我的。但这件事并不是我干的。我知道这是谁干的:我本来想把这一情况告诉他,但看样子他根本不让我有机会把事情的真相和他说清楚。

  “奥迪龙和我曾多次争吵过,”他继续说,“他这个人脾气有点犟,喜欢跟人顶嘴,但也就顶顶嘴而已。你只要揍他几下,他就会冷静下来。我想从你这儿了解的是,当时他说了你什么,还是想抢走你什么,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情况。也可能是他想打你,而你先下手为强。我想一定发生了这样的情况。”

  我摇了摇脑袋,意思是说情况并非如此,此事与我毫无关系……

  “听着,”他打断我说,“那天奥迪龙的衬衣口袭里装了14个比索。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时,摸了摸他的口袋,这14个比索不见了。昨天我听说你买了一条毛毯。”

  这是事实,我确实是买了一条毛毯,眼看天气马上要变冷,我的短大衣又破得成了碎条条,因此,我去萨巴特兰买了条毯子。然而,为买这条毛毯,我卖掉了两只山羊,我不是用奥迪龙的那14个比索买的。他当时可以看到,我那只麻袋全是破洞,原因是那只小山羊未能如我希望的那样跑得快,我就将它装进麻袋里背走的,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不管是谁杀死了奥迪龙,我都要为他报仇。我知道是谁杀死他的。”我听到他几乎是在我头顶上对我说的。

  “这么说,是我干的了?”我问他。

  “还会是谁?奥迪龙和我是无耻之徒,或随你怎么说都可以。我也不是说我们从来未曾开过杀戒。不过,为这么点钱我们可从来没有杀过人,这点就是我要对你说的。”

  十月的满月高悬在畜栏的上空,使莱米希奥长长的影子落在了我家屋墙上。我见他朝一棵梅树走去,抓住我放在那里的总是上了子弹的枪。然后,他提着枪走回来。

  在他从我面前走过的那一会儿,月光照耀得我插在麻袋上的那根针闪闪发光。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那根针产生了极大的希望。为此,当莱米希奥·多利戈走到我身边时,我拔下针,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的肚脐,一直将针插到底,然后才放手。

  他立即像发了绞肠痧一样缩成一团,全身抽搐,弯着身子,一直弯到了膝盖上,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全身没有一点力气,那只独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初时,他仿佛打算站起身来,给我一枪托。然而,他可能是后悔了,还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却松开枪,重又缩成一团,接着就不动弹了。

  这时,我见他神情越来越悲伤,好像是生了病,我已许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忧伤的神色,不免产生了点恻隐之心。于是,我赶紧从他肚脐中拔出针来,又从稍靠上面的部位插了进去,我想那儿可能是他的心脏。不错,心脏就在那里,因为他这时就像折了脑袋的公鸡那样只挣扎了几下,就一动也不动了。

  他可能已经死了。我对他说:

  “莱米希奥啊,你别怪我。我确实没有杀死奥迪龙。这是阿尔卡拉塞家里的人干的。奥迪龙咽气的时候,我正好在那儿。他不是我杀的,这点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们干的,是阿尔卡拉塞全家干的。他们一家人都朝他扑过去,我看到时,奥迪龙已奄奄一息了。你知道为了什么吗?这事还得从奥迪龙根本不应到萨巴特兰去说起。他去那儿你是知道的。萨巴特兰这个村庄里有那么多人都认识他,他到那儿后早晚也得出事。阿尔卡拉塞一家人也讨厌他。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弄清楚他为什么偏要与这家人纠缠不清。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我刚刚买好了毯子,走出商店,见你弟弟往阿尔卡拉塞家的一个人脸上喷了一口酒。他是闹着玩儿的,看得出来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寻点刺徽,因为这一来确实弄得大伙儿都哈哈大笑。但是,那时无论是奥迪龙还是阿尔卡拉塞一家人,还是所有在场的人都喝多了。他们立即向奥迪龙扑过去,拔出刀来,将他团团围住,砍得他血肉模糊。他就这样咽气了。

  “正如你听到的那样,不是我杀害他的。我希望你完全明白,此事与我毫不相干。”

  我对已死的莱米希奥说了这番话。

  我提着盛玉米的空篮子回到教母坡的时候,月亮已退隐到了橡树的另一边。我先将篮子在小河边洗荡了一下,洗去了上面的血迹,再将它收藏起来。我不久就需要这只篮子,却不愿意老是看到莱米西奥的血迹。

  我记得此事大约发生在十月份,正是萨巴特兰过节的日子。我说我记得是在那几天,是由于这几天萨巴特兰爆竹声阵阵。在我丢弃莱米希奥尸体的那个地方,每出现一阵爆竹声便飞起一大群秃鹰来。

  我记得的就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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