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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短篇小说集》 作者:全集

格拉齐亚·黛莱达:小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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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太阳投射出明丽的光辉,小野猪刚刚睁开惺松的眼睛,大千世界的三种美妙的色彩便立即映照于它的眼帘——远处天空、大海、山峦的背景上,绿的颜色,红的颜色,白的颜色,熠熠闪烁。

  在苍翠的橡树林的映衬下,近处的冈峦峰岱仿佛缭绕于溶溶月光中的白云,晶莹淡雅;野猪窝的周围,到处是灿烂如火的苔藓,染红了嶙峋的乱石、斜坡和逶迤的峡谷,仿佛打这里经过的所有牧人、强盗,都把他们绯红色的斗篷留了下来,覆盖在这块土地上,还洒下了他们的些许鲜血。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怎能不成为骁勇坚毅的强者呢?

  七只猪仔贪婪地吮吸着母亲的好似橡子一般僵硬的奶头,年轻的母野猪刚刚用舌头把它们逐个地舔了一遍,它们当中最后一个呱呱坠地,也是最勇敢的猪仔,因吸足了奶汁而怡然自得,立即登登地离开了它的诞生地——一棵高大的橡树投下的浓密的阴影形成的小天地,朝广阔的世界奔去。母亲发出一声尖厉的嚷叫,向它召唤,但小野猪毫不理会,只是当它在洒满阳光的土地上,突然瞥见了另外一只野猪,神气活现地把小尾巴卷成圆圈,高高地朝上翘起——它自己的影子——这才吃了一惊,快快地返回了猪窝。

  一天一夜以后,其他小野猪也迎着太阳奔去,它们因瞧见自己的阴影而惶恐不已,赶紧回到母亲身边。母猪用嘴把残留在苔藓上的最后几棵橡子咬碎,发出阵阵嘶鸣,呼唤它的儿女。六只小野猪,全都长着一身金黄、乌黑两色相间,像绸带一样柔软光滑的绒毛,你追我赶,互相扑打着,跑了回来;唯独第七只小野猪,那个最先到外界去冒险的勇敢者,却不见踪影。母亲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用那充满柔情而又狰狞可怕的目光巡视周围,露出雪白的牙齿,像山上的啄木鸟一样发出凄厉的悲鸣;然而,小野猪没有回答,它再也没有回到母亲身边。

  小野猪开始了旅行。它在牧童的温暖的背囊里躁动、嚎叫,徒劳无益地挣扎。别了,故乡的山峦,苔藓的芳香别了,刚刚领略到的犹如母亲的乳汁一般甜蜜的自由!囚犯对厄运的反抗和对亲人的思恋的全部痛苦,在一声声愤怒的咆哮中震颤。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被囚禁在一只倒扣的大箩筐里,这自然也不是它心甘情愿的。不知过了几多小时和几多日子,一只极其粗糙、龌龊,以至看上去仿佛戴了黑手套似的小手,把一碗奶汁送进了大箩筐、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透过牢笼的脆弱的芦苇,细细地注视着它。 

  一个亲昵、稚嫩的声音对小野猪说:

  “你咬人吗?如果不咬,我就放你出来,要不——晚安,再见!”

  囚犯用鼻子拱了拱地皮,把嘴凄近芦苇哼哼唧唧的声音是友好的,甚至是哀求的。

  乌黑的小手掀开了箩筐。

  小野猪犹豫不决,怯生生地走出了牢笼,不断伸长鼻子,朝四周嗅闻。牧人一家的厨房异常破落、矮小,胆小谨慎的牧童又总是紧闭门户;这昏黑黝暗的小天地,跟外面阳光灿烂的山冈,形成多么鲜明的对照啊。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小野猪钻了进去,开始新的冒险;炉子上正烤着少许大麦,是贫寒的牧人一家用来做面包的。

  “好乖乖,你不愿意出来吗?可别把大麦弄脏了;这里没有外人,我的妈妈是洗衣工,全靠给战俘洗衣服挣几个钱,我的爸爸在监狱里……”牧童弯下身子,对着炉口说。

  小野猪仿佛被这番话打动了,立刻从炉膛里跳了出来,它眨巴着粉红色的眼皮,两颗栗褐色的小眼睛凝视着小孩的那双乌黑的大眼。

  心有灵犀一点通。从此以后,牧童和小野猪像骨肉兄弟一般相亲相爱。一天又一天,他们总是朝夕相处,形影相随。小野猪不断伸出鼻子,在它的好朋友那双龌龊的小脚上蹭来蹭去,小孩不停地抚摩它的金黄与乌黑两色相间的皮毛,或者,用手指戏弄它的绕成圆环的小尾巴。

  小伙伴们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乱石残垣的院子,使小野猪模糊地回忆起它诞生的山冈;它在院子里到处乱拱,搜寻什么;小孩则仰卧在地上晒太阳,开心地模仿小野猪的叫声。

  一天,山间的小路上来了一位长相秀美的女人,修长的身材,苗条纤丽,白净的皮肤透露出红润的光泽。她像一面彩旗那样艳丽动人。她身后跟随着一个男孩子,金灿灿的头发披在红红的脸蛋上。

  男孩突然瞥见了小野猪,顿时大声嚷道:

  “啊,多漂亮的小野猪!我要!”

 

    对于金发男孩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小野猪一溜烟地窜回了厨房,急忙钻进了炉膛。像个黑人似的牧童正躺在地上晒太阳,立即气冲冲地跳将起来。

  “是你的吗?”女人问道。

  “是的。”

  “把它卖给我吧;我给你一个里拉。”金发男孩说。

  “你即使气死了去见阎王爷,我也不会给你。”

  “没有教养的东西,胆敢这样说话?”

  “你再不滚开,我就用石头砸烂你的脑袋。”

  “臭牧童!我要告诉爸爸……”

  “我们走吧,走吧,”女人劝道,“回头我跟他的妈妈去谈这件事。”

  果然,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给战俘洗衣服的妈妈正在破落的厨房里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似地跟儿子谈话的时候,那女子又来了。

  “听着,我的帕斯卡莱杜,”母亲搓着浸泡在水里的她的围裙,呼哧呼哧地喘气,诉苦说,“如果你的父亲不放出来,我真不晓得如何办才好……;我得了这样的哮喘病,筋疲力尽,再也没有法子坚持下去啦;你哥哥挣的那点儿钱,还不够他自个儿的花销。怎么办啊?我的帕斯卡莱杜?打哪儿弄钱来送给律师?为了换这点儿大麦,我把奖章和银纽扣都送进当铺去了;如果情况还是这么糟糕,叫我如何办是好?……”

  身材苗条、脸色红润的女子走进了寒酸的厨房,在已经熄火的炉子旁边坐下。

  “小野猪在哪儿,帕斯卡莱杜?”女子问道,她的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遍。

  牧童走到炉子跟前坐下答了一声:

  “滚开!”

  “玛丽姬·康贝达,”女子侧身转向正在捶打围裙,准备把它绞干的母亲,说道,“你知道,我眼下在一位律师家里做事。法院开庭审判的时候,常常请他出来当国家起诉人。我的女主人是位阔太太。他们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少爷在家里简直赛过小魔王,他不论想干什么,都得让他称心如意。父亲眼里只有他的这个宝贝儿子。现在少爷病倒了,——贪嘴吃撑的!他的父母亲伤心得快要发疯了。你听我说,那天少爷在你们的院子里瞧见了小野猪,马上就想把它弄到手。你把小野猪给我吧,也许,你明天和帕斯卡莱杜一起送去更好;如果要作价,他们会付钱的。”

  “你的主人是位律师?”玛丽姬不停地喘息,问道,“那你可以帮我的丈夫说句公道话了;过几天法院就要开庭审理他的案子。如果他得不到宽恕,我这条性命也就完结了……”

  “不过,我也没有法子开口跟我的主人谈这样的事情……”

  “好吧,明天帕斯卡莱杜把小野猪送去;可你至少得告诉你的主人,说这孩子是不幸的弗朗齐斯科·康贝达的儿子……你还告诉他,我得了哮喘病,我们快要饿死了……”

  那女人没有许下任何诺言;谁都知道,弗朗齐斯科确实是有罪的。

  小野猪又开始了旅行。但是,这一次却是由它的朋友搂抱着,来到了小城。

  两颗幼小稚嫩的心,紧紧地站在一起,由于哀愁和好奇而强烈地悸动。不过,如果说牧童很清楚地知道,他不得不把他的亲密朋友拱手交给别人,那末,小野猪却不曾料到它的忠实朋友会抛弃它。小野猪不断拱着那被帕斯卡莱杜的胳膊肘压着的小鼻子,把它尽量往外伸去,又眯起一只小眼睛,打量着城市的房屋、街道、行人和一帮子瞧它热闹的小孩子。

  孩子们一路尾随跟来,一直跟到律师的宅邸;其中的一个跑到前头,上前敲门,对着出现在门坎上的漂亮女佣人嚷道:

  “帕斯卡莱杜在哭呢,因为他不想把小野猪送给你们;要是不赶快把小野猪从他手里拿过来,他会跑掉,再也不把小野猪交给你们的……”

  “不对,我没有哭;你们统统见鬼去!”帕斯卡莱杜大声说,准备把小野猪递到女佣的怀里,可她却做了一个手势,让他进去。

  正在这当儿,律师胳肢窝里夹了一礼卷宗,打里面出来,准备上法院去。他是一个身材矮小、肥头大耳的男人,脸色苍白,留着又粗又黑的两微八字髭,眼睛里透出忧伤的神情。

  “什么事?”他问道。

  “这孩子把他的小野猪给少爷送来了;他是关在监牢里的可伶的弗朗齐斯科·卡贝达的儿子;他们一家都是穷苦人……快饿死了……他妈妈得了哮喘病……”女人一面回答,一面把主人外套袖口上的一段白线轻轻拈下来。

  律师摆了摆手,仿佛说“够烦人的了,”然后打量了一下帕斯卡莱杜,说道:

  “给他点什么吧。”

  女佣人把帕斯卡莱杜带进一间乳白色的、宽敞明亮的房间。少爷坐在床上,身上裹了一条披肩,正在瞧一本画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人物的书:妖形怪状的男子和女人,狐狸脑袋,黄鼠狼尾巴,身上披着熊、豹、野猪和各种野兽的皮毛。看得出来,这满头金发的少爷喜欢各种凶猛残暴的野兽。他一瞧见小野猪,立即把书扔掉,伸出双臂,叫道:

  “把它给我,快给我!”

  他的母亲,一个仪表端庄的妇女,高高的个子,金色的秀发,身穿一件天蓝色的褶裙,吃惊地朝儿子俯下身来。

  “什么,你要把它放到床上。我的心肝?你知道,它会把整个床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我们暂且把它放在厨房里,你只要病好了,马上就跟它去玩。”

  “我要在床上跟它玩!把它给我!要不,我把披肩扔了,马上跳下床来。”

  他们把小野猪给了他。小野猪在钻进炉膛去吃弗朗齐斯科·卡贝达偷来的羔羊的烤肉时蹭来的一身烟灰,在律师儿子的床上留下了乌黑的斑斑点点。

  帕斯卡莱杜捡起那本画满奇形怪状人物的书,呆瞪瞪地敲着它。

  “你喜欢吗?拿去吧。”夫人说道。

  帕斯卡莱杜拿过书来,走出了律师的宅邸。

  在街上等着他的孩子们立即围拢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帕斯卡莱杜,他用小野猪换得了什么东西。他们把他奚落了一番,又乘机抢走他的书。

  但帕斯卡莱杜猛地伸手夺回了那本书,把它紧紧夹在胳肢窝里,飞快地跑掉了;他觉得,这本书对于他来说,至少是留下了对他那可怜的朋友的一点纪念。

  他的可怜的朋友尝到了高贵的奴隶生活的一切痛苦。曾经有许多次,少爷差一点要把它扼死;从那仿佛波浪一般荡漾的天蓝色褶裙下,曾经无数次飞出一双美丽的脚,对它重重地踢来;又有多少次,女佣人嚷嚷:

  “等到少爷生日那天,我们把它烤着吃了!”

  唯独律师是个好心肠的人。当他从窗口对身体已经复原,回到花园里玩耍的儿子微笑的时候,他的眼睛是那么温柔、忧郁,小野猪不由得回想起了留在山上的母亲的慈爱目光。

  偶尔也有安宁的时候,小野猪便开心起来,围着女佣人的脚嗅来嗅去,紧紧跟随地一溜小跑,甚至把鼻子伸进厨房的汤锅里去。有时也放它到荒芜的大花园里去,那里栽着一棵橄榄树,一棵橡树。小野猪用爪子刨地搜寻什么,或者在矮树丛里仰面躺下,眺望着蓝澄澄的万里长空,朵朵橙红色的云霞,碧绿森森的树木掩映的洁白的房屋,它仿佛觉得幸福的时刻终于又来临了,它好像重新回到了故乡的山冈。

  少爷藏在花园的那一头,他带着猎枪、手枪、佩刀和长剑,正在玩打猎的游戏。他瞄准小野猪,忽然又怒气冲冲地跑过来,用脚猛烈地踢它,破坏了它的怡然自得的幸福。

  一天,厨房里的所有蒸锅都冒出了沸腾的热气。美丽的女佣人在缭绕的烟雾中显得格外神采飞扬,仿佛在傍晚的暮霭迷蒙中显露出的一轮玫瑰红的明月。这天是少爷的生日。午宴开始以前,几位客人,律师请来的朋友,悄悄地溜进了厨房,看看女佣人准备了什么美味佳肴;不过,他们其实是找个借口来跟最能诱惑他们的女佣人搭讪。议员先生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厨房,他跟女佣人调笑了一番,便把一支带套的手枪藏在窗台上。

  “我把它放在这里,那个小魔王来翻弄我的口袋,想要我的手枪。你千万别动,它上了子弹。”

  客厅里传来一片欢乐的喧嚣。客人们个个快活地笑着,乱哄哄地交谈。律师和法官正在讨论法国一位法官不久以前行使的“赦免法”。

  “我们今天免罪释放的那个可怜的家伙,喂,那个卡贝达……”主人说道,“嗯,他是出于无奈才行窃的……他要养活家庭,两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赦免法正适用于他……”

  “看来,现在法律仅仅对有钱人才是铁面无私的。”议员先生从鼻孔里哼一声。客人们都哄堂大笑。

  小野猪在厨房里跟一只小黑猫一起舔着盘里的残羹。虽然美味的食物对于它俩是绰绰有余,小黑猫还是抢先一步,用脚爪占有据了有利的位置,它不时扬起像米粒似的雪白牙齿上的八字髭。

  突然,乘女佣人到餐厅去的时候,少爷急速地奔进了厨房。他今天穿了一身淡蓝色的衣服,一头金发梳得油光闪亮,好像戴了一顶镀金的头盔。他活像一个小天使,从一张椅子飞到另一张椅子,从炉台纵身跳到桌子上、又从桌子上一跃跳上窗台。他瞥见了手枪,小心翼翼地把它从藏着的地方拿出来,放进套子里去。他没有因为高兴而叫喊,但他的一双眼睛顿时闪射出像猫一般狰狞锐利的凶光。

  他朝小野猪冲去,聪明狡猾的小猫一溜烟地逃窜了。他把小野猪拽起来,从厨房的窗口扔到了菜园子里。

  “这一次可当真啦!”他欢欣雀跃,大声喊道,“站在那儿,不许乱动!”

  小野猪嗅到了灌木丛的气息,心里感到一阵欣喜的兴奋和饱餐后的怡然自得。他瞧见少爷站在厨房的窗子跟前,从皮套里掏出一支手枪,但它却不明白,为什么爬上橡树顶上的小黑猫痴呆地张开嘴,瞪大绿色的眼睛,惊慌失措地注视着它。

  一团紫色的浓烟包裹了小野猪。它踉跄地扑倒在地上,闭上了服睛;但过了片刻工夫,它又睁开粉红色的眼皮,最后一次看了看世界上最美妙的色彩——青翠的橡树,乳白色的房屋,它自己的殷红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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