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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短篇小说集》 作者:全集

约翰·契弗:巨型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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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大学校友公报的统计,吉姆和艾琳韦斯科特夫妇是那种看起来有着令人满意的收入,工作努力并且令人尊敬的人。结婚九年的他们是两个孩子的父母了,他们住在萨顿广场附近一栋公寓的12楼,平均每年去剧院10.3次,并且梦想着将来有一天能够住在威彻斯特。韦斯科特夫妇与他们的朋友、同学、和邻居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他们对严肃音乐很感兴趣。他们去过很多音乐会,并且花大量的时间收听收音机上的音乐。

他们的收音机是老式的,声音不稳定,有时还会不可预知的突然没有了声音的那种,已经无法修理了。当它不稳定的时候,吉姆会用手拍打这个大盒子的一边,有时这很管用。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悠扬的舒伯特四重奏演奏了一半的时候,音乐声开始慢慢减弱,后来完全消失了。吉姆一遍遍的敲打它,但无济于事,“舒伯特”永远的消失了。吉姆发誓要为艾琳买一台新的。星期一,吉姆下班回到家时宣布:他们马上就会拥有一台新的收音机。

收音机在第二天的下午被送来了。艾琳一眼就看到这个东西的外壳是橡胶树木料作的,极其丑陋,她感到心里一沉。在仔细的研究了标度盘和开关之后,她把插头插进了插座,打开,然后坐下来开始享受莫扎特五重奏。音乐从这个大盒子里清晰的传出来。“这个新东西音质要好多了。”艾琳想。但没过多久,干扰出现了。音乐声中伴随着噼啪声,听起来像燃烧的导火索。随着五重奏的进行,噪音中又夹杂了电梯钢缆的格格响声、电话铃响声和吸尘器的鸣鸣声。她试着调弄刻度盘和开关,但仍然无法去掉干扰,艾琳很失望,不知所措的坐下了。她无法控制这个丑陋的大东西,只好关掉了。

晚上,吉姆·韦斯科特回到家后,非常自信的到收音机前调弄开关。他的运气并不比艾琳好。他不停的拨弄着旋钮,可仍然无法去掉噪音,他只好关掉收音机,并对艾琳说明天早上他要给卖给他这个东西的那些人打电话痛骂他们。

第二天下午,艾琳参加完午餐约会回到家,女佣告诉她一个男人来过并且修了收音机。艾琳来不及摘下帽子拿下毛皮披肩就去调试。她打开开关,立刻传出了令人满意的民间音乐,但仍然掺杂着电话铃声和混乱的声音。这个时候,孩子们放学回来了,于是她关掉了收音机去照料孩子。

吉姆太累了,甚至连假意的交际也不愿意去应付。晚餐不能引起艾琳的兴趣,她的注意力徘徊在客厅的音乐上。她听了几分钟肖邦前奏曲,忽然很惊讶的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凯西,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为什么总在我回家的时候弹钢琴呢?”“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有时间。”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白天得上班。”“难道我不是吗?”男人的声音之后是砰的关门声。

“你听到了吗?”艾琳问。

“什么?”吃着餐后甜点的吉姆问。

“收音机。音乐中掺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概是个短剧吧。”

“我不这样认为。”艾琳说道。

他们离开餐桌把咖啡端到客厅。艾琳要吉姆换成另一个频道,吉姆开始调试。

“在克罗曼德的海岸边,那里早熟的南瓜藤随风飘动,”一个有着纯正英语口音的女声传来,“森林的中央,住着一个叫扬戈邦戈波的小伙子。”

“天啊!”艾琳尖叫起来,“那是史威尼家的保姆。把它关掉,说不定他们也能听到我们。”吉姆赶紧关上了这个可怕的东西。

“是阿姆斯壮小姐,史威尼家的保姆。”艾琳惊呼。“她一定在给那个小姑娘讲故事,他们住在17-B公寓。我们一定是在入侵别人家。”

“不可能。”吉姆说。

他又打开了开关。由远及近,更近了,史威尼家保姆的纯正的口音好像随风而入。“ 叮当小姐!叮当小姐!”她讲着,“‘坐在随风飘动的南瓜藤上的叮当小姐,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扬戈邦戈波问道。” 

吉姆来到收音机前对着喇叭大声的说“喂”。

“我厌倦了独自生活。”保姆继续着。

“我想她听不到我们,”艾琳说。“再试试别的频道吧。”

吉姆调到了另一个频道。有点夸张的鸡尾酒会的喧闹声闯入了客厅,有人正在弹钢琴,琴声被热烈快乐的声音包围着,还有尖叫声、笑声以及盘子坠落地板上的声音。

“那一定是11-E公寓的富勒家。”艾琳说,“我知道他们今天下午要举办酒会。你再试试看能不能听到18-C公寓的。”

那天晚上,韦斯科特夫妇偷听了很多,有对加拿大钓鲑鱼的独白,有桥牌游戏,还有对一个对家庭录像的评论,显然他们去海岛度过了两周,甚至还听到了一场痛苦的的争吵,是关于银行透支的。他们直到深夜才关掉收音机,上床的时候已经笑的有气无力了。

第二天早晨,吉姆和孩子们离开之后,艾琳进了客厅打开了收音机。“我不要去学校”。“你必须去”。一个女人恼怒的声音传来。“为了让你进这所学校,我们交了800美元,就是死你也要给我去上学!”艾琳换了频道,又偷听了几家正在进餐的人家。她听到了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由于消化不良导致的打嗝声,充满肉欲的做爱声,还有信仰和绝望。艾琳的生活和表面是一致的,简单,受到保护。从扬声器里传出的这些直接的有时甚至野蛮粗鲁的声音让她吃惊,迷惑。当女佣艾玛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听。艾琳迅速关掉了收音机,因为她意识到这是偷偷摸摸的不光彩的行为。

艾琳和朋友有一个午餐约会,她在12点多的时候离开了家。电梯在她所在的这一层停下了,里面有很多女人。她打量着她们漂亮但冷漠的脸蛋、毛披肩,和她们帽子上的布花。哪一个曾经去过海岛?哪一个超支了银行卡?她在心中猜测着。

午餐时,艾琳喝了两杯马提尼酒,她以搜索的眼光看着她的朋友,很想知道她们的秘密是什么。她们原本打算午饭之后去购物,但是艾琳说自己有事匆匆忙忙回了家。她告诉女佣不要打扰她,然后进了客厅并关上了门,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收音机。在整个下午,她听到了歇斯底里的午宴结束语,还有一个女主人在吩咐女佣如何为客人上酒。“不要把苏格兰酒给那些没有白色头发的人,”女主人说。“上热食时要尽量把肝酱去掉。”

随着时间的推移,听到的对话更刺激了。“今天早上我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发现了一个大钻石,”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一定是邓斯通夫人的手镯上掉下来的,昨晚她戴着一个手镯的。”“我们卖了它。”一个男人说到。“我们到麦迪逊大街的珠宝商那儿卖掉它,邓斯通夫人不会知道的,这样我们就会得到200美元。……”

这天晚上,维斯科特夫妇要去赴宴。当吉姆回到家的时候,艾琳正在化妆。他们是走着去赴宴的。天气很好,星光灿烂。一支救世军乐队正在角落里演奏《耶稣更仁慈了》。艾琳挽着丈夫的胳膊停了几分钟,欣赏着音乐,“他们是多好的人们啊,对吗?”她说道。“事实上,他们比我们所认识的很多人还要好的多。”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钞票扔进他们的手鼓里。在她转身的时候,吉姆注意到,她的脸上有一种自己所不熟悉的红光满面的忧郁。在当天晚上的宴会上,她的举止也非常奇怪。她粗鲁的打断别人,盯着从她的桌旁经过的人看,如果孩子们这样做,她是会惩罚他们的。

宴会结束后,在他们回家的路上,艾琳抬头看着闪耀的星星大声叫道:“那些放出光芒的小蜡烛离我们多么遥远啊!在这样一个混浊的世界里,他们是多么纯洁啊!”

第二天晚上,吉姆刚回到家。他正在脱掉自己的大衣的时候,艾琳突然跑进了大厅,她的脸上闪着泪水,头发凌乱。“吉姆,快去16-C公寓!”她尖叫到,“奥斯本先生正在打他的太太。他们从四点就开始吵架,现在他动手打她了,快去阻止他。”

从客厅的收音机中,吉姆听到了尖叫声,下流的骂人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你知道,你不应该听这些东西的。”他说。他大步走进客厅,关上开关。“这是不妥当的,就像从窗户偷窥。”

“啊,这太可怕了,”艾琳呜咽着说到。“我听了一整天了,太压抑了。”

“那么,如果感到压抑为什么还要听呢?我买这个该死的收音机是想给你带来快乐的。”

“噢,不,不,不要跟我吵架,”她呻吟着,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别人整天都在吵架,他们为钱而担忧。哈钦森夫人的母亲就要死于癌症,他们没有钱把她送到梅奥诊所。这座公寓里的一些女人与那个修理工发生过性关系。这太令人厌恶恶心了。还有,梅尔维尔夫人有心脏病,韩翠克斯将会在四月份失业,那个跳密苏里州华尔兹舞的女孩是个妓女,一个粗俗的妓女。”她悲叹着。她悲痛的颤抖着,用手掌跟抹着泪水。

“既然这些东西让你如此痛苦,你为什么要听呢?”吉姆再次问道。

“啊,不,不要,不要,”她哭泣着。“生活太糟糕,太肮脏,太可怕了。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象他们那样,对吗,亲爱的?我是说,我们一直很好,很正派并且相爱,是吗?我们的生活不肮脏,不是吗,亲爱的?是不是啊?”她伸出胳膊绕着他的脖子使他的脸和自己的脸贴着。“我们是幸福的,是吗,亲爱的?”

 

“我们当然幸福了,”他疲惫的说道。他开始压制自己的愤恨。“明天我就找人来把这个该死的收音机修好。”他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我可怜的女孩啊!”

“你是爱我的,是吗?”她问道。“我们没有过分挑剔,也不用为钱而担忧,彼此忠诚,是吗?”

“是的,亲爱的。”他回答道。

第二天早晨,一个男人来把收音机修好了。艾琳慎重的打开收音机并且非常高兴的听到了一则加利福尼亚酒的广告和一曲贝多芬第九交响曲。

当吉姆回家的时候,从收音机里正播放一支西班牙组曲。“一切正常吗?”他问。他的脸色苍白,她看得出。他们喝了点鸡尾酒然后去进餐,没有关掉收音机。

“今天我付清了收音机的帐单了”。吉姆说到。“它花了我们四百美元,我希望你能从中得到快乐。”

“哦,我相信我会的。”艾琳说。

“四百美元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承受能力”。他继续说着。“这是今年我们的最后一项奢侈的支出。我看到你还没有付清你的衣服帐单,他们就放在你的梳妆台上的。”他直接的看着她。“为什么你告诉我你已经付清了?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吉姆。”艾琳解释到。“我能在这个月的支出允许之外付清这些帐单的 ,那是上个月的沙发套,还有那次聚会。”

“你应该学会更聪明的处理我交给你的钱,艾琳。”他说。“你应该知道我们今年的收入没有去年的多。今天我跟米切尔做了一次冷静的谈话,没有人愿意买什么了。你知道我也不再年轻了,我已经37岁了,我的头发明年就会变灰白。我做的没有我期望中的那么好,我也不再奢望会有什么好转。”

“是的,亲爱的。”

“我们已经开始精简人员了”。吉姆说。“坦白的告诉你,我非常担心钱。我对未来没有信心,没有人对未来有信心。如果我发生了什么,会有保险,但是那不会用太久。我非常努力的工作,希望给你和孩子一个舒服的生活。”他悲痛的说道。“我不希望自己的所有精力和青春浪费在皮大衣、收音机、沙发套,等等的东西上。”

“求求你,吉姆。”她哀求到。“求求你,别人会听到我们的。”

“谁会听到我们?艾玛听不到。”

“收音机会听到的。”

“天啊,我要疯了。”吉姆喊道。“我受够了你的莫明其妙的忧虑。收音机听不到我们,没人能听的到。即使听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谁会在意?”

艾琳从桌前站起来跑进了客厅,吉姆来到门边冲她喊叫着。“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基督教徒?什么使你变成了女修道士?你在你妈妈的遗嘱被公布之前偷走了她的珠宝,这些本来应该属于你的妹妹的,但是你没有给她一分钱甚至在她需要用钱的时候。你导致了格雷斯的生活悲惨痛苦。当你为别人进行人工流产的时候你的忠顺和美德跑到哪儿去了?”

艾琳在这个可怕的大盒子前站了一会儿,她感到丢脸、恶心,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去调试了开关,希望这个大怪物能够跟自己和善地说话,希望能够听到史威尼家保姆的声音。吉姆继续在门口对她吼叫着。收音机上的声音是温和的,不置可否的。“今天清晨在东京发生了一起铁路事故,29人丧生。布法罗附近的一家专门照料盲人儿童的天主教医院在清晨发生了大火,被女修道士扑灭。今天的温度47,湿度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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