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青春校园 > 《我就是想停下来,看看这个世界》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2章 斯瓦尔巴德:比北极光更北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我就是想停下来,看看这个世界》 作者:陈宇欣

第12章 斯瓦尔巴德:比北极光更北

  1. 梦中的北极光

  从托莱神甫的喋喋不休中,我和约尔翰了解到,斯瓦尔巴德教堂(Svalbard Kirke)提供24小时的自助服务。无论是教堂的正常工作时间,还是其他非工作时间,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入教堂的礼拜堂或公共活动室祈祷或者读书聊天。“夜晚是人的精神最空虚寂寞的时候,人们需要有个随时能够排解忧愁的地方。”托莱解释说。我推测,这对斯瓦尔巴德可能更为重要。芬兰每年都有人因为极夜终日不见阳光在冬天抑郁症发作和自杀,更不用提地理位置更北、极夜时间长达5个月的朗伊尔宾城了。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两天以后,一个人在露营地的小木屋里闲着无聊时,想到去教堂通宵守夜也许是个好主意,于是早早买了一堆零食,晚上8点就冲到教堂,准备作长期抗战的准备。

  正如神甫所说的那样,门没有锁,进入公共活动室,发现桌上摆着热水保温瓶、热咖啡保温瓶,各样茶包任君自取;书架上有不少英语和挪威语的书籍杂志;另外还有一个展架,陈列有一应明信片和纪念品待售,零钱全部都摆在桌子上的一个盒子里,自己取用了什么,根据价格牌自行付钱找零即可。教堂里有不少价值连城的古董,也都原样陈列着。没有摄像头,没有看守,一切都简简单单的,回归了最原始的无条件信任。这是一个比挪威大陆还要单纯得多的地方,面对此情此景,不被感动是不可能的。

  教堂一夜,读读书写写字困困觉喝喝咖啡,简单又轻松,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在半夜造访,也很容易就聊起天来,或者各自蹲在舒服的角落里互不打扰。我想神甫的愿景实现了,世界上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全天候无条件为你开放,为你的身体和心灵提供温暖休憩的空间。如果它就在你的城市,你会不会心动?

  交谈者当中,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两位老人,她们的父亲曾经是朗伊尔宾城的镇长,一手把荒远的朗伊尔宾城从矿工大宿舍变成了今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具有生活气息的小镇。现在这座世界上最北的教堂,就是由她们的父亲主持建造的,她们曾经住在教堂顶楼,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时光。现在,她们从挪威大陆回到这里,把父亲留下的宝贵遗产,如书、手记等,全部电子化。这是关于这座教堂又一个温暖的故事。

  守夜的后半夜,温暖渐渐转为恐惧。教堂里有一只北极熊的标本,陈列在公共活动室的沙发旁边。教堂不是普通建筑,它是一个朝圣的地方,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十分引人遐想。前几天听了太多关于北极熊的悲惨故事,坐在这个北极熊旁边时,总有些幻觉,以为这熊会忽然复活把我吃掉。时间越逼近深夜,这个恐惧就越浓烈。朗伊尔宾是一个常常都见不到人的地方,夜晚更是静得人神经错乱,中途一度有两个小时,我完全无法平静地坐在这北极熊的标本身边,只好跑到教堂外面去拍夜。熬到凌晨3点,估计国内时间已经到了9点,赶快给国内的朋友打电话,国际漫游的话费已经不重要了,再不听到人类的声音,我真的会自己把自己吓死在这里。

  原以为在朗伊尔宾能有机会看到最丰富的极光,于是特意在行前借了三脚架。为了躲开北极熊站在教堂外拍照,支好三脚架守北极光,冷得人冻成冰棍,从天黑等到天亮,不要说北极光,就连半颗流星都没有看见。

  第二天,神甫告诉我:傻姑娘,别等了,这里比北极光还北,若要看北极光,你要往南走。

  神甫又问:昨夜等得可辛苦?

  我说,不辛苦,虽然没有梦中的北极光,但背靠着教堂,看着世界上最北的小镇沉睡和苏醒,感觉很幸福。

  2. 裸泳

  从教堂守夜回露营地已经是中午,天气很糟,我爬到帐篷里死睡,醒来时天居然还是亮的。拉开帐篷门,炫目的日光从云层中洒下来,让人一阵眩晕。

  这么好的天气,不如,去游泳吧!

  早在几个月前,当我在网上查询朗伊尔宾露营地资料的时候,就被它的“北极裸泳俱乐部”所吸引。朗伊尔宾露营地从2008年开始给在露营地裸泳的旅行者签发裸泳证书,吸引了一众冬泳票友前往娱乐。这究竟是谁的好主意我无法考证,但是在北极游泳,听起来真的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就连习惯在冬天游泳的芬兰人听到这个俱乐部都连连摇头说:“疯了, 疯了!”

  背包客们自娱自乐的小发明总是很有趣,加入这个俱乐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你必须在露营地工作人员的见证下,光着身子冲到零度左右的北冰洋里;其次,光冲下去还没用,你要真的在水里游一会儿,并至少全身潜入海水里一次。

  在芬兰的严冬,连卡车都碾不碎的湖冰下面湖水的温度都有4摄氏度,海水由于其物理属性,温度能比4摄氏度更低,直逼零摄氏度底线。去朗伊尔宾之前,我天天嚷嚷着要去北极游泳,但其实也就是嘴上说说,并没有当真,因为即使在芬兰,我都只敢在6月末的夏季往湖里跳,那个时候的水温大概有10摄氏度,已经把我冻得半死,去到北冰洋游泳,大概真的要在这种没睡好觉的混沌状态下才做得出来。有时候,熬夜不一定是坏事。

  9月初,露营地已经因为太冷而准备关闭,工作人员只有老板米雪儿,我裹上大衣去公共小木屋找她。她正在保养枪支,听说我想游泳,立即屁颠屁颠地挎上枪、温度计和相机就把我往外拽。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姑娘,经营朗伊尔宾露营地这么多年,据说只接待过两三个中国人,早就希望在她的游泳俱乐部里填上中国人的名字,所以从我第一天到露营地起就不停地游说我游泳。我衣衫不整地走在扛着大枪的她前头,阳光朦胧,寒风瑟瑟,好像是要奔赴刑场一样。

  小木屋去海边的路程并不远,路上遇见一队马和一队哈士奇,对我们也很好奇,往日宁静得让人幻听的地方,此刻竟呈现莫名的闹腾。我慢慢脱下衣服,瞬时天地寂静,估计马和狗们都被雷晕了,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光脚站在鹅卵石上,脚被冻僵,觉得忽然被冻醒了,每走一步都生痛。冷,真冷!此刻,我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穿上衣服回小木屋喝热水,二是马上下水。你也知道,我肯定是选择了后者。

  我是跑到海里去的,因为我知道,只要稍有延迟,就一定不会再有勇气重来。先把整个身体潜到水里,再挣扎着爬起来,全身的皮肤都失去了知觉。再次入水时,僵在水里的那一刹那,我想到了小时候在水里险些被呛晕过去的经历,正是那短短的几秒钟,让我此后的人生里看到水时都会产生莫名的恐惧。那个时候,即使在水里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心里却知道父亲就在不远处看着我,只要死撑过那几秒就能获得解脱。冲进北冰洋的时候,因为紧张也被重重地呛了一下,米雪儿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但是万一我在那里出了什么事,她不可能在十几秒内作好跳进北冰洋的准备,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小时候的死亡阴影再一次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识,这一次,这意识并没有留驻太久。我强压下恐惧,沉着调整呼吸,不多久,身体开始从内而外散发强烈的热量,这种能量的汇集来得如此之快,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有了身体的回应,再游泳就轻松多了。于是,欢快地在水里扑腾一阵,晃了一小圈,直到双脚冷得要脱落才回到岸上。所有的马和狗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时间在此刻凝固了。

  裹着浴巾和米雪儿回到小木屋,身体依然自动产生着强大的热量。米雪儿在俱乐部名单上认真写上我的名字。2010年9月10日,本年最后一个在朗伊尔宾露营地游泳的,YuxinChen。

  3. 出海记

  不得不承认,当我站在朗伊尔宾机场等待北极妞号游艇(Polargirl)的接船巴士时,心里充满了哀怨。

  北极妞号是一艘在朗伊尔宾城附近作短途巡航的游艇,以朗伊尔宾周边一日游为主,是朗伊尔宾最受欢迎的大众娱乐项目之一,一日出海的报价是1 250挪威克朗(约1 500元人民币)。在预订北极妞号之前,我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这笔钱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笔巨款,这一天的出海费用已经相当于我在斯瓦尔巴德的全部预算了,对我脆弱的神经还真是不小的考验。最后,当然,我还是说服自己买了船票,既然已经大费周章地来到朗伊尔宾,却死守着这一笔钱不舍得花,实在是不合逻辑。可让我郁闷的是,就在我刚刚鼓足勇气买下船票后,一帮狐朋狗友忽然就跳出来说由于到了航季末,经营北极妞号的游艇公司决定大减价,只要600克朗即可登船。这哀怨,这愤恨,憋得我难受。

  小气的我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反复给自己洗脑,平复纠结的心情,终于在第二天早晨,假装愉悦地前往预约的巴士接送点。650克朗差价啊!12瓶伏特加啊!

  10分钟过去了,我赌气地淡定着。

  20分钟过去了,我开始无聊地用手机刷Facebook。

  30分钟过去了,我开始激动起来——巴士从镇里开到机场不过5分钟时间,即使今天因减价乘船的人特别多在前一个接站点耗费了太多时间,现在也该到了。给游艇公司客服打电话,无人接听,又给订票的旅行社打电话,被告知巴士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他们将迅速派计程车来接我去码头。

  巴士……消失了……我哑口无言地站在寒风里……挪威人,你们能不能再靠谱一点儿?

  于是我又开始等计程车。

  5分钟过去了,我很淡定。

  10分钟,有个老太太开车停到我面前,很仔细地瞅我,还没等我答话,一溜烟扬长而去,整个机场只有我一个人。她是想干什么?

  15分钟,在我快要爆发的时候,另一个老太太开了辆老爷车过来,把我拽上了车。苍天啊!大地啊!我总算是找到组织啦!泪流满面。

  在车上我很开心地搭讪老太太:“您这么大年纪还开计程车啊,真厉害!”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答:“我这不是计程车,计程车司机有长这样的吗?!”

  我继续拍马屁:“那您是在游艇公司或旅行社工作喽,真厉害!”

  老太太气定神闲地答:“我不认识他们。我刚才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麻烦去机场接个人去码头。我正好在家闲着,就当遛狗了,顺便来接一下你。”

  我继续泪流满面。挪威人……

  车快到码头的时候,我们俩同时发现迷雾中有一个红色的物体正离开码头向海里移动。北极妞号!我们同时叫了出来。老太太狂踩油门,一个大漂移,停在北极妞号通常停留的地方,果然,北极妞号才开出几十米远,正朝着大海昂扬进发。老太太一边骂脏话一边朝船使劲挥手,示意他们落下了一个活人。看到她以后,满船的人也朝我们兴奋地挥手扔酒瓶子,看来是把我们当成了送船的家属或朋友……我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是安妮卡,米雪儿的朋友。我前一天在露营地纠结票价时,安妮卡正和米雪儿作关闭露营地的准备,米雪儿准备把关闭露营地的工作交给安妮卡,自己搭乘一艘海船出海,直接回荷兰老家去。安妮卡早晨开车送米雪儿去码头时,还同我打了个照面。安妮卡看到了北极妞号的离开,也知道我要搭乘这艘游艇去玩儿,绝不曾想到一回头竟然看到我的苦瓜脸。和挪威老太太寒暄一阵后,她提议:不如去找同是今天出海的米雪儿碰碰运气吧!

  米雪儿要搭乘的安蒂鸹号(Antiqua)就停在同一个码头,看起来小小精致的船身,古式的船帆,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太美了!安蒂鸹号将带领二十位乘客进行长达两周的北冰洋旅行,米雪儿是这次航行的陪同领队。得知我的情况后,米雪儿默默走进驾驶室,同船长交头接耳一阵,面善的船长中途抬起眼皮瞅了我一眼,我咧开大嘴,露出全部的牙齿装灿烂,他也笑得灿烂,冲我轻眨右眼。大功告成!

  米雪儿告诉我,由于两名瑞士乘客误机,将在三天后赶到朗伊尔宾,在等待他们的时间里,安蒂鸹号将先带领已经按时到达的乘客在朗伊尔宾周边旅行一圈。船长的意思是可以把我安置在两位瑞士乘客的船舱,带我免费旅行,运气真是好得可以!

  废话不多说,同安妮卡冲回露营地,取来过夜和登陆的装备,神速登船,中途还不忘打电话给北极妞号要求退款,清爽!上船后,船长给了我一个新名字:Miss Stowaway,意思就是“逃票小姐”。不用这么直白吧兄弟!

  今天运气不错!

  安蒂鸹号是一艘小型豪华帆船,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预料其船票价格不菲。果然,上船后,发现所有乘客都是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显然也是生活优越喜爱享受生活的人群。安蒂鸹号的第一顿午餐就让我震撼了——前菜、汤、头盘、主食、甜点、咖啡、美酒,一丝不苟的豪华餐厅套路,让依靠速食食品和能量棒过活的我感觉置身天堂。米雪儿也吃得淑女形象全无,我俩像饿狼一样扑向食物,吃得连说话都顾不上。酒足,饭饱,抬起头来,相视一笑,这笑容,恐怕只有露营地的孩子懂。

  开船后,大家都冲到甲板上去拍照留念。我刚掏出相机,身边一个荷兰老爷子就小声对旁边一位女士说:“80!”呦,是个行家,一眼就能认出我相机的型号。我歪了他一眼,给了个鼓励的微笑,果然,老爷子领会了我的意思,神速掏出两支打鸟大炮,耀武扬威地给他的尼康D300装上,赢得周围一片女士们的窃窃私语。全世界爱好摄影的老头都一样,喜欢用拉风的镜头在女人面前得瑟。

  由于搭载的乘客比较少,大家火速就聊到了一起。整船乘客和船员都是来自泛德语区的荷兰、德国、挪威三国,本可以用德语交流,但是因为我,大家都自动切换成英语模式,让我受宠若惊。

  船向海的深处驶去,天气渐渐从雾霾里清朗起来,船外的风景,越来越让人着迷。冰山渐渐多了起来,各种海鸟也渐渐多起来,走出被冰雪重重覆盖的朗伊尔宾,竟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在船上的时光一点儿也不无聊,端杯咖啡坐到甲板上看风景,一失神便是几个小时;如果心情大好,也可以和其他人聊天、拍照或者阅读,人人自得其乐。上船后的第二个小时我就订下了新的腐败目标——有机会一定要回来做一次长期的航行。水手伊思玛带领大家一起捞北极水晶鱼和雕木头,时间就这么哗哗流去。

  伊思玛是西班牙人,也是船上除了我以外唯一不说德语的人。他2001年大学毕业后就开始了作为水手的职业生涯,跟随不同的海船几乎已经航遍了全世界。他在很多不同类型的船上工作过,安蒂鸹号是他目前最爱的一艘,已经为她工作了三年。因为伊思玛的缘故,我得以见到了真正的水手生活——不是老电影里面一身海腥在风雨海浪中爬来爬去,他们依靠现代化的设备同大海一起工作和生活,简单有趣,绝不脏乱,很多人带有儒雅的古风,所有的人都很快乐。在远离大陆喧嚣的海上,有这么一群人,不必理会升职、股市、房子和高尚的生活,想想就觉得好开心。

  安蒂鸹号的第一站是皮拉米顿(Pyramiden),这是一个俄罗斯人废弃的采矿地,曾经有1 000多名矿工长住在那里,却在两天之内完全废弃。据说由于离开得过于匆忙,那儿的房子里还完好地保留着俄罗斯人的生活物件,但是仍然抵挡不住死城的萧瑟气氛。从皮拉米顿走出后,安蒂鸹号继续带着满船乘客去岛上徒步、看鸟、观察海狮、看古老的蓝色冰川。庆幸有天公的照顾,一切都美得不真实。

  4. 你为什么来斯瓦尔巴德

  记得在开始斯瓦尔巴德的旅行前,同凯伦告别,她说:“祝你在斯瓦尔巴德遇到有趣的人。”

  我说:“那简直是一定的,那里是一个太特别的地方,一般很少有人会把那里作为度假地,大部分人一定都有很特殊的原因。”

  于是,在斯瓦尔巴德,我问其他人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你为什么来斯瓦尔巴德?”

  很多挪威人来这里是为了喝酒。斯瓦尔巴德名义上归属挪威管理,但实际上,所有签署《斯瓦尔巴德公约》的国家公民都可以免签自由地来到这里(插播:中国也是公约的8个原始缔约国之一,在斯瓦尔巴德的新奥尔松建有北极科考站黄河站,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持中国护照进入斯瓦尔巴德可以免签。但是由于前往斯瓦尔巴德必须在挪威转机,所以申根签也是必需的)。挪威是欧洲生活成本最高的国家,烟酒税尤其高,而斯瓦尔巴德并不纳入挪威政府的征税范围,是一个脱离挪威大陆的免税区,其烟酒价格只是挪威大陆的20%~50%,所以很多挪威人专门坐飞机到朗伊尔宾一醉方休也就不足为奇。在岛上辨认挪威人很简单,通常喝得最猛的,一定是挪威人。

  极地课题研究也很流行。斯瓦尔巴德是人类最北的定居点,拥有强大的地理优势,北极大学和各国的北极科考站都建在这里,每年都有很多科学家来到这个天然的大实验场工作,这里可能是全世界极地科学家密度最高的地方。我在这里见到并交谈的中国人共有四个,全部都是在北极黄河站工作的科学家,几乎没有遇见来自中国甚至来自亚洲的自助旅行者。

  越来越多的自助旅行者正在关注斯瓦尔巴德,徒步、航海、滑雪、狗拉雪橇和皮划艇是最主流的户外运动。目前,斯瓦尔巴德有不少候鸟式的户外领队和教练,他们每年6月到斯瓦尔巴德带领团队或个人旅行,9月初离开。9月初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自助旅行者停留在斯瓦尔巴德,镇里游荡着很多即将离开的领队和教练,以荷兰、法国、德国人居多,看起来都是生猛的家伙。他们中的很多人会继续留在斯瓦尔巴德找冬季活动领队的职位,如果10月还找不到工作,就准备打道回府,第二年夏季回来再聚。米雪儿和安妮卡都是以领队身份常年混迹在这里的案例。

  也有人是被忽悠来的,托莱神甫就是其中之一。几年前,他在奥斯陆享受生活的时候,认识了几个从斯瓦尔巴德回去的朋友,莫名其妙就被忽悠着递交了来这里工作的申请。那个时候,他只是知道斯瓦尔巴德这个奇怪的名字而已,然而这一被忽悠就是4年。大部分在斯瓦尔巴德长期工作的人都会在5年以内离开,托莱神甫目前还没有离开的打算。关于职业选择,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人生不过一场游戏一场梦,在斯瓦尔巴德做梦也不错!

  有一位老奶奶,某天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岛上拜仁茨伯格(Barentsburg)矿区的孩子们冬天能收到圣诞礼物吗?带着这个问题,她只身来到斯瓦尔巴德,走访了拜仁茨伯格矿区的家庭,最后竟然说服了朗伊尔宾市镇厅、几个公益组织和直升机出租公司共同出资出直升机,每年为矿区孩子们空运圣诞礼物。为了完成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搭上了全部的退休生活,常年奔波协调。

  有一对德国兄弟,是哥哥强迫弟弟来的。弟弟是一个17岁的少年,自小患有自闭症,随着年龄的增长,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整天躲在房间里,害怕同陌生人接触。哥哥为了治愈弟弟的自闭症,已经尝试了各种精神疗法和药物疗法,均不见显著成效。有一天,哥哥突发奇想,也许旅行是一剂良药,能够帮助弟弟走出困境。他们的第一站便是斯瓦尔巴德,因为这里并不是一个传统的旅游胜地,游客不多,哥哥认为是一个比较好的开始。在不知道他们的故事前,弟弟已经在酒吧和我聊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活的中国人,对东方充满好奇,但是他的英文不好,也不好意思发问,幸亏我的英语也是个半吊子,我们两个人的聊天就像是挤牙膏一样,没有完整的句子,只有一个个单词从嘴里蹦出来。哥哥看到这个场景时,惊得连啤酒都顾不上喝了。旅行果然是一个神奇的药方,它能够让人暂时忘却过去的自己,跟随内心的召唤成为一个崭新的人。谁知道在斯瓦尔巴德的旅行之后,这个自闭症孩子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在全世界跳舞的Matt[1]呢?

  还有一个我从朋友的游记里看到的故事,关于爱情和美食。朗伊尔宾的本地特色菜不是挪威菜,不是野味,亦非海鲜大餐,而是泰国菜。住在朗伊尔宾的亚洲面孔不少,几乎全是泰国人,全在餐厅工作。据说,很多年前,有个泰国姑娘随着她的丈夫来到了这里,思乡的她从家乡带来了很多泰式美食,并邀请她的亲戚来朗伊尔宾定居,口味丰富的泰餐很快便在这个冰雪之城流行起来。“Lonely Planet”上推荐的泰餐厅是一栋依附于一家宾馆的玻璃房子,房子里置满绿色热带植物和小桥流水。坐在热带花园里,面对着冰川,吃辛辣的泰国菜时,觉得爱情真伟大。

  至于我,则是因为三年前和公派去北极黄河站的机会擦肩而过,当时查阅资料的时候就爱上这里,把它放在心里,留待机会合适的时候前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双脚踏上斯瓦尔巴德的大地,见到我心里朝思暮想的她时,就觉得像回家了一样,在朗伊尔宾城里四处游走,也像是在巡视自家后院。真心希望,如果有机会,能再回去斯瓦尔巴德住上一年,看看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有怎样的后续或者结局。

  [1]Matt,来自美国康涅狄格州的小伙子。2003年,他决定辞职环游世界,并接受了朋友的一个妙主意:在每个所到之处跳一段舞并录下来。到2005年底,他游历了七大洲,39个国家。——编者注

  5. 离开

  朗伊尔宾城的简单和纯粹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这里只有一条街,一个幼儿园,一个超市,一个图书馆,一个教堂,三个勉强称得上是酒吧的酒吧,若干居民房,若干旅店;通信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露营地距离小城有一个小时脚程,无须担心没有公共交通设施,站在路边竖起大拇指,路过的每一辆车都会停下来。

  天气越来越不适合扎营,露营地已经作好关闭的准备了,只等我和约尔翰打包离开。安妮卡每隔一天就来露营地巡视一圈,为我们俩捎些蔬菜和腌肉。每天,我都睡到中午,懒洋洋地烧一小锅火腿燕麦粥,自己吃一半,给约尔翰留一半,然后搭车去城里图书馆看书,看到入夜时分,去酒吧点一个热狗、一杯酒,胡乱抓人聊天,运气好的话,还能被有枪的人邀请第二天一起出城徒步。日子一天天急速流走,让人忘记了身处的年代、日期、季节,仿佛是出生在这里,从未离开。有一天,我合上一本漫画,意识到:明天,就是离开斯瓦尔巴德的日子了。

  晚上,照例去酒吧聊天,遇到托莱神父、约尔翰、安妮卡、葛莱塔,还有纪念品商店的老板娘、图书馆管理员、超市付款台的小妹、机场巴士司机、即将飞回老窝的一众户外领队……为何我认识的人今晚全部都奇迹般地聚集在酒吧里呢?不对,这不是巧合,细细再看过去:泰餐厅给我点菜的泰国小姑娘今天休假,正倚在吧台边同超市运货的小帅哥调情;码头装卸货物的工人们穿着工作服聚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舞池里风头正劲的,是上周从北极熊口里逃生的英雄;还有斯瓦尔巴德小报主编,刚刚打着哈欠推门走进来,裹进一团冰冷的空气。他们不是巧合聚集在这里,这个屋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早已和我相熟。无论我们分别是以什么原因来到斯瓦尔巴德,此时,此刻,我们都是对方生活里无法抹掉的一部分。

  一直到登机时,我内心都没有泛起任何离别愁绪,觉得我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再同他们一起聊天吃华夫饼。同时,我也明白,也许只是一年以后再重访,朗伊尔宾的居民都可能已经换了一半。朗伊尔宾不是一个适合人类长期生活的地方,据统计,本地居民的平均居住时间是五年。这是一个短暂停留的地方,但是它让人觉得永恒。

  快要到达特罗姆瑟的时候,一个挪威女人从飞机的另外一头走过来,给我一张写有她邮箱和地址的纸条,说:“宇欣,很高兴认识你,记得在这个地址,有一个家永远为你开放。”那一刹那,我知道了永恒的原因。

  6. 放弃

  我不知道这次旅行放弃搭便车回芬兰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我原计划是在结束斯瓦尔巴德的旅行之后,通过搭便车的方式从挪威的特罗姆瑟一路跨越挪威北部人迹罕至的芬马克地区和芬兰北部的拉普兰地区,回到坦佩雷。当我还在朗伊尔宾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野外生存技能还有待提高,心里发出了退却的信号,同时,又因为挑战的野心不断把自己往回拉,一次又一次地决定踏上这条未知的路。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身体在生理期内的强烈不适。我的身体一直都有点儿这方面的小毛病,加上在斯瓦尔巴德旅行时,极寒环境下的长期露营和长时间徒步、不眠,使得身体状况更加紊乱,待到真正站在特罗姆瑟高速公路边准备拦车的时候,已经到了强烈排斥的程度。我怕在芬马克和拉普兰地区露营,那种怕,不是在去斯瓦尔巴德之前带着兴奋刺激的恐惧,而是基于对当地环境的不了解和对自己身体状况极其了解的前提下,平静的朴实的不自信。尽管每次出门都会极端好运遇到热心帮忙的人,但这次我明白,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上。

  难得地“理性”了一次。

  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我对“懦弱”找的一个又臭又长的借口。

  胆小怕事还是勇于退却?这两者之间的界限极端模糊,一如大部分对立概念的关系。我曾经非常羡慕那些有魄力把自己逼上梁山的人,觉得他们付出了惊人的勇气和行动力,而现在,却体会到冲破恐惧也是一次心灵创伤。

  原来人年纪增长了都会变得中庸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从高速公路入口返回特罗姆瑟图书馆,借免费网络迅速预订了晚上经由奥斯陆回赫尔辛基的飞机。果然,半夜到达奥斯陆机场后,立刻发起烧来,躺在几张拼起来的椅子上噩梦连连,混沌着熬过一个晚上。

  次日清晨6点,我瑟缩着乘飞机回赫尔辛基。天气很糟糕,气流极不稳定,致使飞机在飞行时抖动得厉害,我的飞行恐惧症又犯了,紧抓围巾惊惶得直淌冷汗。这次斯瓦尔巴德的旅行,去程坐了四趟飞机,回来是三趟,几乎每一趟的飞机上我都是这个状态——全身僵硬地挺在座椅上,双手全部汗湿,只能紧抓围巾,绞尽脑汁想些有趣的事情以分散注意力。这状态,不把自己吓死,也够把旁边的人带得一惊一乍。

  也曾想过,既然这么难受,那么不要去斯瓦尔巴德这个麻烦的地方好了。可能吗?不可能。这就是犯贱,无法治愈的病。

  辗转回到家里以后,卸下身上的登山包,先去浴室洗澡。温暖的水流过身体,让人回想起在北冰洋里游泳的时候。我忽然很有冲动马上就去家附近的湖里泡一泡,但随即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回来了,回来以后,这些冲动不再是理所当然,而是惊世骇俗。但,我不觉得悲哀。

  不想去总结斯瓦尔巴德的旅行带给了我什么,时间自然会洗出真相。我想做的,只是给朋友们发一条短信:

  已安全到家,保持联系,宇欣。

HTTP://WWW.XIAOSHUOTxt.net_T_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陈宇欣作品集
我就是想停下来,看看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