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划过空中的手环

　　就在我神游虚空的时候，身后悄然伸出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喂，拖鞋女！就是你害宪泽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怎么还有脸皮躲在这里偷看他？”

　　另一个尖锐的声音也随声附和道：“对啊对啊，真是超级不要脸耶！你是故意为了住院接近宪泽哥而把脑袋包成这样的吧？是不是啊拖鞋女！这样有心机的女人最惹人厌了。”

　　“把手拿开……”我缓慢缓慢转过头，眼神落在那只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喂！你这什么口气！”

　　“我叫你们别碰我啊！”我霍然起身，然后双手捂住耳朵大吼一声。在我吼叫的同时，一直闷在心口的眼泪也跟着肆放出来，像是永远流着没有尽头。

　　“该死！你是在比嗓门大吗？嗯？拖鞋女，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左戈少爷的101号？别好笑了你！”一只涂着蓝色甲蔻的手指重重地戳着我的脑门，“把我们家的宪泽哥害成这样，你还不知廉耻地躲在这里偷看他，你有没有一点作为女孩的羞耻心？”

　　“我没有偷看他。”我避开那只戳着我脑门的手，心里五味交杂，“我没有……”

　　“喂！你敢做不敢认啊！小馨，我们少跟她讲废话，直接把她抓去见宪泽哥，看宪泽哥怎样处理她！”说着，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我的胳膊。

　　我脑袋眩晕，整个身子软软的使不出一点儿劲，只能任由那两个女孩拽着我往前面的回廊走去。

　　这是一条串联两座医院大楼的空中回廊，它很宽很大，行驶一辆大卡车都绰绰有余。在回廊的两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芬香四溢。

　　回廊的天花板是由木架搭起来的，已经被密密茵茵的葡萄藤枝叶层层缠绕，在那些绿色的枝叶与枝叶之间，挂满了一串串又大又圆的青色葡萄。

　　李宪泽高高地坐在回廊的护栏上，利用自己手长的优势，正在摘一串晶莹剔透如绿色玛瑙的葡萄。

　　夏日烈阳金光万缕，正把那些丝绒一样的光线斜射在他的身上。

　　一群穿着蓝色条纹病服的小孩围在李宪泽的脚下，一边争着抢着朝他伸出小手一边仰着脸不停地叫着“哥哥哥哥，我要，哥哥，我要……”

　　“喂，那个胖胖的小子，你已经吃了四串了！要再敢和别的小朋友抢小心我揍你！”李宪泽朝一个肉乎乎的小男孩扬了扬拳头，然后把手中那串葡萄丢给一个看起来比较瘦弱胆小的女孩儿。

　　这时，三个护士小姐气喘吁吁地从对面医院大楼的出入口跑进回廊，看着一地狼藉的葡萄皮，脸迅速皱成卫生纸，大概用熨斗都熨不平整：“病人……这葡萄属于医院里的公物，是不能随便摘取的……”

　　李宪泽闻声侧过头，强烈的光线射向他，于是他只好微眯起眼睛阻挡光线。他微眯起眼睛的时候眼睛弯成一条线，看起来就像是在微笑：“不能摘吗？”他白皙的面孔衬着光线晶莹如玉，褐色的眼眸也漾成一汪清水，护士小姐的白色倒影就变成一尾灵活的游鱼，在那汪清水里快乐地游来游去。

　　三个护士小姐同时呆住，拽着我往前走的两个女孩也停住脚步，看着李宪泽齐齐呈……这个表情。

　　好半天，其中一个高个子护士才反应过来，她红着脸绞着衣角，脸一点点由卫生纸进化成波斯菊：“呵呵……可以摘啊，当然可以摘啦！其实葡萄本来长着就是给来吃的嘛，呵呵……就这样挂着坏掉了多可惜，大家说是不是……呵呵……”

　　“是啊是啊！我们长着就是给葡萄吃的……就这样挂着坏掉多可惜啊……”另两个护士小姐双手合十，看着李宪泽一副神魂颠倒、语无伦次的痴颠状态。

　　“好极了。”李宪泽一个蹦身跳下护栏，然后倾身朝那些不断嚷嚷着要葡萄的小孩儿每个人的脑袋拍了一掌，“都去找那三个护士姐姐要吧！我相信她们会很乐意帮忙的，对不对？”说着他直起身子，眼角含笑地扫向那三个护士小姐。

　　仿佛李宪泽的眼神有魔力一般，三个护士小姐同时一愣，下一秒又同时微笑着捋起衣袖，爬上护栏给小孩们摘葡萄去了。

　　李宪泽这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过来。他转身过来的时候眼神穿透空气，直直射向正站在距离他四米远地方的我和两个女孩。

　　然后他微微一怔，下一秒眼睛里立马放射出精湛的光芒，那种比太阳光还要光彩照人的精湛光芒，映得他整张脸都熠熠生辉。

　　可是再下一秒，那种光却又忽然黯淡下去。就仿佛黑暗中燃起的一团火，被骤然而至的雨水浇灭了一样。

　　“宪……宪泽哥……”一直呆站在我身边的两个女孩这才猛然惊醒，丢下我，屁颠屁颠儿地朝李宪泽跑去，“宪泽哥我们又来看你啦！究竟你要什么时候病才会痊愈……什么时候才会回去学校里上课呢……你知不知道学校里的女生都快想死你啦……”

　　李宪泽没有吭声，眼神越过她们看向我。

　　阳光的碎片像花瓣一样盛开在他褐色的瞳仁里，也盛开在他眉目飞扬的俊美脸庞上。

　　我想逃跑，可是身体却像被定住般一动不能动。因为那双带着魔力的眼睛深深地将我吸入进去，使我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两个女孩见李宪泽不理她们，嘟着嘴，不高兴地随着李宪泽的视线看向我：“因为我们刚刚在来找你的时候，发现那个讨厌的女生正躲在不远处偷看你，所以我们就帮你把她逮来了……宪泽哥！都是她把你害成这样的耶，所以你会教训她的吧？让我们帮你一起好好教训她一顿怎么样……”

　　李宪泽站着没动，眼底忽然略过一丝复杂的暗光：“她是谁？”他扯了扯嘴角，不无讽刺地说道，“我认识她吗？”

　　两个女孩愣住，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宪泽。

　　四周依旧喧哗吵闹，小孩们吵吵嚷嚷着要吃葡萄。太阳万丈金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眨了眨眼睛，隐去眼底的雾气，然后睁大了眼睛，拼命想要看清被金色光晕完全笼罩住的李宪泽。

　　一个小女孩跑上来，扯了扯李宪泽的衣角：“哥哥，我要葡萄，我要我要……哥哥你把我高高举起来，让我来摘葡萄好不好？哥哥……”

　　“好。”李宪泽倾身，一把抱住小女孩，把她高高举过头顶。

　　“哥哥你好高喔，我感觉自己在飞……好开心……哇，上面有好多葡萄，哇啊，哥哥好好哦……”小女孩眼睛弯弯成月牙，那张纯真浪漫的笑脸，恍惚和七岁时的我相重叠。

　　而李宪泽那张微笑起来的脸，也恍惚和七岁时的尹洛相重叠！

　　我怔忡，然后踉跄地退后了一大步，感觉整个身子都在慢慢往后倒去。突然有一双手从身后抵住了我的肩膀，稳住了我的身形。

　　我仓皇回头，对上了一张干净白皙、如天使般精致的漂亮面孔。

　　尹……洛……？

　　尹洛弯腰横抱起我，一张脸全是满满的怒意：“小璐，不要到处乱跑！不要总是做出这种让人担心的事情。”

　　我咬紧唇，身体无助地蜷缩在尹洛的怀里。有那么一刻间，我觉得这个怀抱是安全的。

　　“明天就让奶妈去办转学手续，过几天，就带你就回乡下牧场。”尹洛转身，把那些欢声笑语和那张让人心痛的脸隔绝在我的身后。

　　我惊恐抬头：“不是说要等到……”

　　“计划改变了。”尹洛打断我的话，眼神慌乱不安地看向路前方，“我觉得提早让你离开现在的处境会比较好。”

　　“可是……”

　　“没有可是，你会生活得很好。”

　　我再度咬紧唇不说话，是无奈的现实已经让我无法再说出任何话语。

　　我想死去，想立即死去。可是我必须坚强，必须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必须乖乖听从他们的安排不让他们起任何疑心……然后我要在他们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奇怪事件查个水落石出。

　　所以神啊，在此之前，悲惨少女贝路璐诚心向您祷告……请赐给我活下去的勇气，赐给我不再哭泣的坚强，赐给我观察蛛丝马迹的敏锐，赐给我时刻准备战斗的心……

　　依旧是烟雾朦胧、喷射着漂亮水花的半球形玻璃教学大楼。我仰望着它，心里莫明地升出一股酸楚的味道。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踏进“三炫王城”了吧！

　　刚才在交叉口和奶妈分开。她要帮我去政教处办理转学手续，而我，则要回到以前上课的教室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其实被忘在抽屉里没有带回家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可是偏偏……左戈曾送我的那款水晶镶花手环……也被忘在了抽屉里面！

　　虽然我已经打算彻底忘掉左戈，忘掉李宪泽，忘掉关于“三炫王城”一切的一切！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说通自己舍弃掉那只手环。

　　进教室前我整了整衣服和群摆，然后把戴在头上的鸭舌帽取下来，梳理好头发后重新戴上。因为脑袋伤口没复员还裹着层层纱布，为了遮挡它，只好戴上帽子了。一切准备就绪后，我这才颤巍巍着手，推开了教室的大门……

　　此时讲台上站着身材魁梧的“肌肉老师”，他光着上身，正摆着种种POSE，给同学们观看他手臂上、前胸上、腹部下那一团团名叫肌肉的东西！

　　班里的同学嘻嘻哈哈笑成一片，不过当听到“吱嘎”的开门声后，齐齐把视线转向我。

　　这个情景，像极了我刚转校到“三炫王城”学院时第一次踏进这个教室时的情景！只不过当时左戈的位置是空的，而现在，他正懒散地坐在那里，和众多学生一起打量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我！

　　这么久没见，左戈依旧和以前一样帅气得让人不敢直视……凛冽桀骜的眼神，细细长长的单凤眼，两瓣噙着骄傲薄唇，闪着彩色光芒的彩虹单眼黑曜石眉钉……

　　由于没有预料到左戈“竟然”会出现在教室里，我当下方寸大乱，不知所措地呆站在教室入口处。

　　“啊哈，原来是贝路璐学生！早上我已经接到了学校的通知，你要转校了是吗？”“肌肉老师”打破僵局，带头鼓起了掌，“来来来，大家欢送贝路璐学生的离开，希望她能适应新的学校生活。”

　　在“肌肉老师”的带动下，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有几个女孩还兴奋得大叫起来：“Oh，My God！这个瘟神终于被赶跑了……”

　　左戈鄙夷地掀起嘴角，在掌声中把脸转向窗外那边。

　　“对、对不起……耽误了大家的上课时间……我只是，只是来拿点东西，马上就走……”我朝大家歉意地点点头，然后脱掉鞋，低着头小跑着往自己的桌位跑去。

　　掌声慢慢平息下去，我小跑着站到左戈的座位前。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乱撞乱跳了起来，说话时舌头也直打架：“那个，你……你能……让一让吗？”因为我的座位靠着墙壁，不经过左戈的座位，根本无法进去。

　　左戈脸向着窗外，坐着没动。

　　我提高了音调，再次说道：“左戈同学……请你，让一让好吗？”

　　左戈的身体猛然一紧，然后慢慢慢慢地转过头来，他如寒塘般幽深的黑眸看着我，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看样子，他根本就没打算要动作。

　　我的心“咯噔”一跳，体内迅速升起了一蔟希望的火苗。

　　我对自己说道，只要左戈让我留下来，我就是死也会义无返顾地留下来。所以我带着那簇希望的火苗，试探性地说道：“左戈同学……”

　　“滚开……”冰一般僵硬的两个字，像木棍般朝我砸来。

　　我瞪圆了眼睛，愣在原地。

　　“该死，我叫你滚听不懂吗？”左戈狠狠地一挥手，把桌面上的课本全都拂掉了地上。其中一本厚重的字典摔下桌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砸在了我的脚上。

　　“你……”我感觉心脏像被人用铁勺重重地挖出一个窟窿，痛得难以呼吸。

　　班里的同学全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脸色苍白的我，连“肌肉老师”也瞪圆了眼睛看着我和左戈，嘴巴呈“O”形。

　　左戈眼神幽暗地扫了我一眼，然后用警告加强硬的口气说道：“别靠近我五米远之内的地方！否则，我真的会让你死！”说完他把脸侧向另一边，趴在桌子上倒头就睡。

　　我的心越来越痛，眼眶热热的有想哭的冲动。所以我只好低下头，拼命隐忍着泪水。

　　一阵骚动之后，袁旦带领几个女生笔直朝我走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七手八脚地把我拖出了教室，扔在了铺着红地毯的走廊地上。

　　“因为左戈下令你必须保持跟他五米远的距离，所以在他出教室以前，你不能去到自己的座位。”袁旦丢下这句话后，带着那几个女生一甩头发进了教室，把可怜的我隔绝在教室门外。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我的心一片冰川雪地，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委屈好难过。听着从教室里传出来嘻嘻哈哈的笑声，我忍着泪水曾几次想舍弃水晶手环走掉。

　　可是每当我向前走出两步后，就再也挪不开步伐。

　　等吧！等左戈离开教室吧！

　　我双手抱膝，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等待放学时间的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间隙奶妈打了好几个电话催我下去停车场与她回合，都被我推拖过去。

　　等啊等……等啊等……等我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时间，眼看着学生们都鱼贯出了教室，却惟独没有看到左戈！

　　怎……怎么回事？左戈在教室里干嘛啊？为什么还不出来！？等同学们走得差不多后，我才颤颤地朝教室里伸出头……

　　此时左戈正趴在课桌上，沉沉睡去。

　　夕阳的光辉透过玻璃窗洒进教室，浮泛出一个光与影的世界。左戈就被包裹在那团金光里，他身披金纱，那一头茶褐色的亮泽头发也被光线烘托出一种柔和的光晕。

　　袁旦和几个剩下来没走的女孩围在一旁，一边小脸兴奋地看着左戈一边交头接耳地非常小声说话。

　　眼前光影流动的场景就像一副画，一副绝丽的画，让我都不忍心上前打碎它。

　　可是没办法啊，我必须要尽快拿到水晶手环……刚刚奶妈又打电话来催了，如果我再不回停车场的话，她一定会亲自跑上教室里把我逮走。

　　我在教室外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而过，可是教室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管了！为了拿到手环，我贝路璐豁出去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胆量踏进教室，笔直朝围在左戈身边的女孩们走去：“对不起……”我蹩着眉，哀求般地朝袁旦说道，“求你……求你们通融一下好不好？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只要拿了东西就走，不会碰触到左戈同学的……”

　　“可是……”袁旦看看我又看看趴在桌上睡着的左戈，神色为难，“左戈少爷他说……”

　　“他已经睡着了，不会知道的！而且我可以轻轻地从他后座的桌子上爬过去，保证不惊动他的……”我双手合十，泪光闪闪地看着袁旦，“求你了……”

　　“这……”袁旦为难地掀起嘴角，探询的眼神朝旁边的女孩们看去。

　　我赶紧一低头，朝另外几个女孩深深地鞠了一躬：“求你们了……”

　　“那……好吧，看在你马上就要走的份上……”几个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帮我把左戈身后的桌椅轻声往后拉去，“你动作小心点啊，千万别吵醒左戈少爷了！”

　　“嗯，我会很轻很小心的，谢谢你们，谢谢！”我感激涕淋，绕过左戈身后的空地进去自己的座位。然后我蹲下身，左戈面向着我这边的睡脸则毫无保留地印入我的眼帘。

　　我一边把抽屉那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装进了挎包里，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睡梦中的左戈……

　　高挺的鼻梁，微显倔强的薄唇，又浓又密的睫毛轻轻地耷在眼层上，随着每一次均匀的呼吸而轻微颤动，像被风吹得拂动的羽毛。他睡得那样香甜，金色的光线错落有致地洒在他的睡脸上，被氤氲在金光里的他真的好俊美哦。

　　忽然，那片“羽毛”动了动，然后猛地掀开。

　　刺眼的亮光射向他，“羽毛”像帘子一样替他挡住一部分强光，剩下一部分光则洒落在他黑色的瞳仁里，像绽放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

　　我看到自己的面孔倒影在那绽放着白色小花的瞳仁上，如此清晰！

　　也许……左戈根本一直都是在装睡！

　　我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身子也跟着猛地一颤，握在手中的水晶镶花手环滑落在地，发出“当……”地一声脆响。

　　左戈保持着伏在桌上的姿势看着我，嘴巴负气地抿成一条线。他左眉那一排黑曜石眉钉亮光一闪一闪，像是正在吸收周身的光和热。

　　“对不起……我……”我的心脏像小鹿般“扑通扑通”直跳。垂下眼睑，我飞快地捡起手环装进了挎包里，然后急急起身要走。

　　左戈却突然直起身子，闪电般抽出手横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这就走了吗？”

　　我怔忡。

　　“你包里有样东西……”左戈讥讽地掀起嘴角，“好像不属于你。”

　　“呃？什、什么东西？”

　　“手环。”左戈慵懒地站起身，背对我而立，“你可以走，但是不能带走不属于你的东西。”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锐的刀，直直地捅进了我的心脏，瞬间我流尽了鲜血，定格僵死在原地。

　　“把左戈少爷的东西还来……”袁旦和几个女孩执行任务般朝我逼近，一伸手，拽住了我的挎包。

　　我这才从呆立中惊醒，拼死护住了包包。

　　袁旦和女孩们也不甘示弱，继续拽着我的包包……一阵拼死争夺之后，包包“嘶……”地一声破了，裂开一道好大的口子，于是原本装在包包里的东西从口子里掉出来，横七竖八地散了一地。

　　我听到我的心门，在一瞬间轰然关上了……

　　我苍白着嘴唇伸出手，把距离我最近的一个女孩推倒在地，然后闭紧眼大吼出声：“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只要是跟左戈同学有关联的东西，我统统不要了……”

　　袁旦和几个女孩被我突然的吼叫吓到，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左戈也愣住，迅速转过身来。

　　我伸出手飞快拾起地上的手环，然后转身打开旁边的窗玻璃，使出全身力气将手环掷了出去。

　　水晶镶花手环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就像坠落的流星雨，在夕阳的照耀下一闪而过。它载着我所有的爱和恨，一并消失在血红天空的尽头。

　　是我的视线错觉吗？在手环被掷出去的一瞬间，左戈的脸迅速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嘴唇也青如铁。

　　“没有了。”我扯了扯嘴角，目光平平地扫过女孩们那一张张惊愕的面孔，最后落在左戈的脸上，“如你所愿，一切都没有了！”然后我失魂落魄地笑了，带着碎了一地的心朝教室口疾步走去。

　　就在我一只脚跨出教室的时候，左戈的怒吼响在身后：“该死的拖鞋女！丢了我的东西，你就打算这样走了？”

　　我没有理左戈，而是弯下腰把鞋穿好。

　　“拖、鞋、女……”左戈又怒吼了一声。

　　我捂住耳朵，把左戈的怒吼抛在了耳后。

　　我不要去听他说话，不要听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好难受，我的心好痛……我已经被最近一连串发生的事件压抑得喘不过气，再也不想思考任何一件事情了，再也不想让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更痛苦！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到电梯口，拼命按动着电梯开关的按钮。

　　还没等电梯门缓缓打开，一阵慑人的气息迅速从我的背后袭来。然后几只手同时拽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往教室口拖去：“左戈少爷叫你呢，你是耳聋还是真的没有听见？”

　　“放开我，放开我……”我一路挣扎，两只脚在地上胡乱蹬动着。眼看着就要拽着我进教室了，我慌乱无助，张开嘴朝拽着胳膊的那些手咬去……

　　在我嘴巴的强烈攻势下，那一只只手相继避开，其中一只手躲闪不及，被我咬了个正着！

　　女孩痛得阿呜乱叫，拼命想要甩开我的嘴巴。可是我此时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死死地咬着那只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女孩们慌乱一片，一个个伸出手想要帮忙推开我的脑袋。

　　可是我咬紧、咬紧，死也不肯松口，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燃烧了一把火，一点点地把我的五脏六腑烧成灰烬……左戈、爸爸、李宪泽、尹洛、秦汐……这些一个个逼得我喘不过气的家伙，全都燃烧在那团大火里。

　　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脑门上，正中缝线的伤口。我痛得松开了口，身体歪斜地向后退去，然后抵着墙壁滑落而下。

　　我痛得快要窒息，眼前的天和地似乎纠结在一起……

　　左戈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我用力甩甩头，眼前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左戈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真这么想滚的话，OK，你滚……我让你滚！”他的眼睛里出现黑色的空洞，我听到风从那些空洞中穿过的声音，寒彻肌肤。

　　我嘴唇动了动，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在动作到一半的时候再次栽坐在地上。然后我感觉一屡温热从疼痛的伤口处往外冒，沿着我的额角、鼻梁骨、嘴唇一路淌下，最后那一滴温热聚集在下颌上……

　　“滴答！”

　　它很轻很轻很轻地砸在我的衣领上。

　　然后再一滴，再再一滴，沿着原来那条路蜿蜒而下，最后在我的白色衣领上开成一朵朵触目心惊的红色花朵。

　　女孩子们捂住眼睛，失声尖叫！

　　左戈脸色一白，迅速抽掉我戴在头上的鸭舌帽，倒抽一口冷气：“谁干的？”

　　我缓慢缓慢地抬起头，看左戈湿漉漉正冒着雾气眼睛，看他白得泛青的嘴唇，我的心突然针扎一般地疼痛开来。

　　左戈蹲下身，一手扣住了我的下颌，焦急地吼道：“该死！我问你是谁干的？”

　　“是谁……都不重要吧……”我吃力地抬起手，拿掉左戈扣着我下颌的手，“因为我的事，已经跟左戈少爷没有关系了……”

　　从你没有接电话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我的生死与你无关；从你打算收回水晶手环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我们的爱情死亡……

　　左戈瞳孔骤然紧缩，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那几个字：“你叫我什么？”

　　我没有答话，心脏的抽痛和头部伤口的刺痛已经让我无法再说那些伤害别人也同时伤害自己的话语了。

　　我伸出手擦掉了脸上的血迹，然后站直身子，歪歪斜斜地朝前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我感觉脑袋眩晕身体眩晕，就好像正在从高空直线坠落。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仰头倒在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昏迷前，我听见一个潮湿而抑郁的声音喃喃响在耳边……“我真想杀了你，这样痛就一次……痛个彻底！”

　　等我迷迷朦朦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间满是消毒药水的病房里了。强烈的日光灯把本就苍白的病房照得更显孤寂，窗外的黑暗与之格格不入。

　　我迅速坐起来，四处搜索左戈的身影，可是除了看到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椅、白色的灯光……再也看不到任何能让我感到温暖的东西。

　　我的心徒然掉落，身子瘫软到病床上。

　　左戈他……一定是走了吧……把我义务送来医院后他就走了！从此之后，我们就是再也没有任何关联的两个人了对不对？

　　我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却始终不敢流下一滴来。

　　我摸摸受伤的脑袋，伤口已经不痛了，显然弄破的伤口被精心护理好了。右手有些浮肿，手背上正在输液。

　　突然我眼睛一亮……

　　因为在我本来光滑无物的右手腕上，赫然戴着那款再熟悉不过的水晶镶花手环！

　　亮眼的水晶与闪着银色光芒的碎钻，使手环光彩夺目，像是会自己发散光芒的璀璨夜明珠！

　　天啊！这只手环不是已经被我扔掉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

　　我又是欣喜又是惊讶，伸出左手细细摩擦着手环，就像正在摩擦的是左戈俊朗分明的脸。

　　这是不是表示他还是在乎我的呢？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不是都可以解释他是喜欢我的呢？左戈……

　　就在我感动得快要哭出声来的时候，病房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一个身穿火红色衣服的男生脚步踉跄地跌进病房。未等我失声尖叫，又有三个男孩相继跌了进来，压在刚刚跌进房间的那个男孩身上。

　　再一个、再再一个……不一会儿，病房口就堆成了一个小型的人字塔。

　　我看着眼前的突发状况，嘴唇抖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抖出一个句子：“你、你们是谁？你们、你们走错病房了吧！？”

　　天啊……天恐怖了！

　　这些男孩不但身穿奇装异服，而且一个个鼻青脸肿，不是缠胳膊就是裹腿，而且最具有特色的一点是……他们全都和我一样脑袋被包成大肉粽子。怎么看怎么像街头打架斗殴受伤后的不良少年！

　　一个戴墨镜、同样脑袋包成肉粽子的男孩进了病房，在他身后紧跟着几个提着水果篮的“肉粽子”男孩。我滴天！怎么又是和我一样伤着头，难道现在很流行摔楼梯吗？

　　“墨镜粽子”伸出脚，踹了踹地上的人字塔，不满地咕哝道：“都起来起来！你们这群混账小子！不就是道个歉，怎么都像个小媳妇似的，非得让老子一个个把你们踹进来才行！”

　　人字塔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哎呀哎呀”地叫唤，一边蠕动着身子爬站起来。

　　“你们……你们突然这样闯进来……想、想、想干嘛……”可怜的我已经害怕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

　　“墨镜粽子”和提着水果篮的“肉粽子”绕过人字塔，笔直走到我的床脚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接着“墨镜粽子”摆摆手，招呼刚刚那些堆成人字塔的“肉粽子”们：“过来，快滚过来你们这些王八小子！再磨磨蹭蹭，看老子怎么宰了你们！”

　　那群躲躲闪闪想要逃跑的“肉粽子”这才扭捏着身子，不情不愿地走到“墨镜粽子”的身边，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扑通”一声跪下。

　　我迅速从床上弹跳起来，惊讶地大叫：“你们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妈妈咪噢，他们该不会是把我当成某个黑社会大姐了吧？

　　“Hi，MM！才半个月不见，您还真是健忘啊……”“墨镜粽子”跪得笔直，一脸献媚地朝我笑，“我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咳咳，就是那个请你去天台小聚了一下的哥哥嘛！”

　　难道……难道他是……老、大、白、菜？因为他的脑袋被绷带包住了的关系，根本就看不到代表他象征的绿色白菜头！不过听声音，还真有点耳熟！

　　我定睛一看，果然在那群跪着的人中，看到了“爆炸头”那张被扁成猪头的充血肿大的脸！

　　“记起来了吗？”“老大白菜”膝盖磨着地面，慢慢磨到我的床边，顺手在带来的水果篮里拿过一个苹果，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龙飞凤舞地削起苹果来了，“我们这次来，是专程为上次的事件跟您道歉的……”

　　“道、道歉？”我一脸受宠若惊，“不用了，不用道歉，真的不用……求你们快走吧……”呜呜，看他把苹果当胡萝卜削的恐怖架势，我整张脸都吓得失去了色彩。

　　“不！不行！没有接受到您的原谅，我们是不会走的！”“老大白菜”把削成四方形的苹果恭恭敬敬地递到我面前，然后脑袋凑近我，非常非常小声地说道，“你的男人真是太恐怖了……为了保住我们的小命，您就行行好，接受我们的道歉吧！”

　　说着他把苹果硬塞进我的手里，然后侧头，朝跪在床头边的“肉粽子”们发出指令：“One、Two、Three！Music……”

　　仿佛被按下开关按钮，那些跪得笔直的“肉粽子”全都一张一合着嘴巴，开始唱道……

　　对不起，我们怎么能够欺负你

　　对不起，让你受到伤害和委屈

　　对不起，我们其实也有不得已

　　对不起，现在说还来不来得及

　　几个男孩羞答答地站起来，挥舞着胳膊开始伴舞。⊙＿⊙不过他们笨手笨脚，不是踩到别人，就是踢翻身边的水果篮。只不过短短几分钟，满地都滚落着苹果、橘子和梨……

　　而且此时洞开的病房口围满了病人和护士，他们掩着嘴，看着病房里的滑稽情景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过那些在唱歌的男孩不受影响，继续张大着嘴巴，特别诚恳真挚地唱着……

　　对不起，我们发誓不再欺负你

　　对不起，道歉不是我们拿手戏

　　对不起，这一句代替千言万语

　　对不起，……

　　天哪，他们要道歉就直接道歉好了，为什么要搞成现在这样？病房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全都用赤裸裸的目光看我！

　　我咬紧下唇，羞得简直想要钻地洞：“够了！”我别扭地把脸转向另一边，“求你们快走吧……”

　　“我们如此诚恳地道歉，您打算原谅我们了吗？”“老大白菜”又伸手拿过一个苹果，这回当黄瓜似的削。

　　“原谅了，原谅了，真的原谅了……”我小鸡啄米地点头，只期望这些奇怪的家伙快快离开我的视线才好啊。

　　“太好了，MM真是通情达理的人！”“老大白菜”激动得满脸通红，然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左脸，“不过为表示你确实已经原谅了我们，你应该给我们每人一掌和平耳光！来吧……”

　　那些“肉粽子”也全部膝盖磨着地面，快速磨到我病床边，各指着自己的左脸说：“来吧！”

　　我吓得面如土灰，差点没哭出声来：“你们干嘛啊……什么‘和平耳光’？我从来都不打人的……我已经原谅你们了，真的原谅你们了……所以请你们出去吧！出去好不好？”

　　“好吧好吧！都出去了，出去了兄弟们！”“老大白菜”一个蹦哒站起身，朝空中击了三下掌。

　　那群“肉粽子”赶紧站起来，驱赶开围在病房外的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出了病房。

　　“老大白菜”这才取下被耳边宾果盖住的耳线，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耳边，一边往病房口走去一边喜滋滋地说道：“左大哥，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完成了，小的功成身退，要像您老人家说再见了！”

　　我的心“咯噔”一跳！难道一切都是……

　　电光火石间，我叫住了“老大白菜”：“别挂电话……求你，让我听电话……”

　　“老大白菜”犹豫了半晌，然后对小声对手机那头说了点什么，似乎征求到同意，才转身回到我病床边，把手机递给了我：“上次砸坏了您的手机，这个算赔偿您的好了！”说着他朝我行了一个痞气十足的军礼，转身消失在病房口。

　　我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开始泌出汗珠，心跳也在渐渐加速：“喂……”

　　“……”左戈一如既往地用沉默回答了我的问候。但是通过手机，我明显感受到他粗重的喘气声。

　　“你现在在哪里……”我鼻子一酸，突然就好想好想哭，“你在哪里？左戈同学，你在哪里？”

　　“……”我听到“砰咚”一声巨响，左戈轻微的呻吟了一声。

　　是摔倒了吗？左戈一定伤得很严重！

　　“你有受伤吗？你一定受伤了对不对？为什么可以做这么多……却不能原谅我呢？”我的声音开始变调，然后拔掉手中的点滴，飞快跳下床去，“你让我怎么办？你……”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不用对我心存感激。”左戈一副距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口气，“换作是别人，我同样会如此。”

　　“是、是吗……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见你怎么办……”我哽咽，心一阵绞痛，眼泪落得更汹涌了，“我想见左戈同学你……怎么办？”我好想好想见你，左戈，我现在就想见你……

　　“挂了。”

　　“不要，求你……”我靠着床沿慢慢跨坐下去，“见不到……就永远见不到……只见最后一面，呜……这都不可以吗？”

　　“……”

　　“呜呜呜……”我一直哭，左戈也一直不说话，电话里流动的除了我的呜咽声以外，是比冬天午夜还冷咧的空气。

　　我的心就在那寒冷的空气里一点点的冻结，直到变成冰雕。

　　我把右手高高举起，透过眼泪和日光灯的折射，我看见那款水晶手环正闪动着五彩的光芒。然后我张张干裂的嘴唇，轻吐出那个让我撕心裂肺的句子：“我明白了……我不会再烦你了……再见……”我最爱的左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