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爸爸，你是我的叔叔吗

　　就在我打算要掐断电话时，左戈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城南馨香路那边的儿童游乐场……的正大门前……”

　　“呃？”我愕然。

　　左戈喘息了一声，然后声音虚弱地说道：“二十分钟之内，带着你的道歉过来！”

　　“你……要原谅我了吗？”我眼睛里放射出希冀的火光，心脏也无可抑制地乱撞乱跳，“我马上就到，我会很快很快赶到！只要我去到你身边向你道歉，你就会原谅我……是吗？”说着我跌跌撞撞地冲出病房，箭步如飞地奔跑在医院的长廊上。

　　“手机没电，挂了！你动作快点！”还没等我来得及跟他说“再见”，他已经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HOHO……左戈让我过去他的身边，他一定是打算原谅我了！左戈打算原谅我了，好开心……贝路璐现在好开心！

　　我欢叫着，一路蹦跳着向医院大门跑去。经过我身边的护士和病人纷纷驻步，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直到我出了医院，脚踩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之后，才猛然记起自己由于太匆忙，都忘记了把鞋子穿上！

　　随手拦了辆计程车，我迫不及待地一屁股坐上去！一路上，我一张小嘴就没有停过，“吧拉吧啦……吧拉吧拉……”，一张一合地拼命催促着司机叔叔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司机叔叔被我恐怖的样子吓坏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嚓……”地一声，把汽车当火箭开！以至于计程车过了游乐园大门十几米远，他都没来得及刹车！

　　为了防止这种事件再次发生，我礼貌性地谢过司机叔叔后，心急火燎地跳下了车。

　　嗯唔……看时间还有六、七分钟的样子，应该不用着急的！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我狼狈的样子吧！

　　我一边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和被褶皱的裙子，一边赤脚慢慢朝前走去。

　　远处，本应该晚上不营业的游乐园此时魔影紫光、灯火通明，巨大的摩天轮像一串会发光的夜明珠，在游乐园夜幕上空快乐转动。

　　走近点，再走近点，隐约可以听到从游乐园里传出旋转木马的欢快歌声。

　　我深呼吸一口夜晚的空气，享受着耳边传来的欢快歌声，感觉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畅。可是在距离游乐园大门几十米远左右的地方后，我却在看到眼前那副画面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游乐园正大门前，一个高挑挺拔的黑影斜斜地靠在一根银色灯柱下。少年头顶悬着盏亮眼的灯，白色的灯光洒在他身上，泛出晶莹剔透的银光。而他，仿佛就是由灯光幻化而成，氤氲朦胧，只一个侧影就夺走了我所有的呼吸。

　　他闭着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帅气的脸庞在明亮的灯光下菱角分明。两瓣噙着骄傲的嘴唇倔强地上扬着，隐透着一种苍白，而且在嘴角处，有着妖娆的血丝！

　　此时他一只手弯曲着死死按住了身体下腹的某个地方，那些暗红的血痂染红了他的手指。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隐忍着疼痛的表情。

　　明亮的灯光下，有轻风吹过，斜靠在灯柱前眼睛微闭、身负重伤的左戈，依旧魅惑俊朗得让所有的行人都驻步、观望，最后发出无可抑制的惊叹。

　　我的眼睛突然就变得模糊起来，感觉有水气在眼底升腾，对左戈的怜惜和不忍让我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晃到了我的面前，挡住了我前进的脚步。

　　我吃惊地抬起头，看见尹洛皱着眉，一副气急的表情看着我！

　　“小璐！你真是让我们好找！下午阿姨我家奶妈突然打电话说你不见了，手机又关机！你知道我们有多着急吗？你到底想把我们怎样才甘心……”说着尹洛一把将我拥入怀里，仿佛下一秒我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为什么没穿鞋却到处跑？嗯？你不知道自己还受着伤吗？究竟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我……对不起，我……”我脑袋闷在尹洛的怀里，透不过气来，“我也不想让你们担心的，对不起尹洛……”该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他逮到啊！

　　“别再让大家担心了！”尹洛松开我，拉着我的手往停在马路边的那辆宝石蓝的“宝马”走去，“我现在送你回家，阿姨一定都急坏了……”

　　“不要！”我猛地甩开尹洛的手，脚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我现在有别的事情，有别的很重要的事情！你先回去好不好？过一会儿，我会知道自己回去……”

　　“小璐！”尹洛两条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正准备数落我，他兜里的手机突然鸣叫了起来。于是他只好放过我，不情愿地去接手机。

　　我脚一旋，正准备逃跑，却看见尹洛的脸在接到电话那刻瞬间灰白，好像褪尽了生命中所有的颜色。

　　接着他手一抖，手机像个可怜的孩子，还来不及呻吟便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怎么了？”我停止脚步，惊讶地看着尹洛。能让一向冷静稳重的尹洛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由于手机摔落在地，所以被强迫挂断电话。现在手机信号灯一闪一闪，再次一边震动一边尖锐地鸣叫起来。

　　“没事，呵呵……一时没拿稳手机而已……”尹洛朝我勉强一笑，脸色却是吓人的苍白。

　　在他弯下腰拾起手机的瞬间，我眼尖地扫到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字，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字……汐！

　　我的脑门开始突突直跳，心脏也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像是在预告我有什么灾难的事情即将发生！

　　我无意识地上前，一把拽住尹洛的胳膊：“尹洛……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情没办，所以……”尹洛的面容更显苍白了，眼神也极力避开我，还局促不安闪着光，“我先走了，你呆会自己回家好吗？”说着他拿掉我的手，绕到车那一边打开车门急急想要上车！

　　我赶紧又冲上前拽住了尹洛的胳膊，脑袋像是被人刚刚痛扁过般一片白光：“是有关爸爸的吗？是有关爸爸的对不对？”

　　“不要胡说！”尹洛重重地甩开我的手，突然咆哮道，“他不会有事的，他怎么会有事？”说完他自知失言，赶紧住了嘴，脸色更加慌乱和苍白，“乖啊小璐！我只是去办一件很一般的事而已！”

　　“很一般的事情？很一般的事情就是爸爸病情恶化甚至死掉！这就是你所谓的一般的事情对不对？坚决不能让我知道的‘一般的事情’？”恐慌和无助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撕哑着嗓子吼道，“你们究竟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尹洛全身僵住，然后一寸一寸地回头看我，脸色在路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惨淡：“你……在说什么……”他的嘴唇变得幽紫，而且还轻微地颤抖着。

　　我双手抱头慢慢蹲下身，全身都痉挛起来：“带我去……尹洛……带我去……我不能没有爸爸……呜……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有权利知道爸爸的事，呜呜呜……有权利……陪在爸爸身边守候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时光……”

　　尹洛整个呆住，保持着一只手打开车门一只脚跨进车里的僵硬姿势。手机的信号灯一闪一闪亮着光，铃声嚎叫着一直未间断。然后他握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呜呜呜……”我身体一抽一抽的，嘴里呜咽却始终掉不出一滴泪。

　　“小璐！”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光，尹洛终于打破沉默，艰难地开口道，“一会儿去到医院，你只能叫他‘叔叔’……因为你的存在，是不被肯定的……”他的话里弥漫着一股冲天的忧伤，冲破了层层空气，笔直刺进了我的心脏。

　　为什么爸爸不是“爸爸”，而是“叔叔”……是“叔叔”！？

　　病房里医生进进出出，亲人家属们则拥挤地围在病房里，呜呜呜的哭得特别厉害。秦汐已经哭得晕过去了，正伏在同样哭成泪人儿的一个中年妇女身上。

　　整个病房里弥漫着一股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忧伤。

　　我靠在病房口，看见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电击板，正一下一下地击打在爸爸的胸口上。他的身体因为电击的关系不断重复两个动作……弹起、落下，弹起、落下，弹起、落下……

　　尹洛站在我的身边攥紧了我的手，紧紧的、紧紧的，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在把他身体里的力量和勇气过渡给我。

　　很奇怪地我没有哭，我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在病床上两眼紧闭、身体佝偻的爸爸。因为我心里在拼命告诉自己……爸爸会醒过来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他还没有见我最后一面，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会是秦汐的爸爸，还没有把我抱在怀里陪我过完十六岁的生日……他还欠我那么多那么多，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所以我不能哭！不能让眼泪水模糊了眼睛！我要亲眼看着爸爸醒来，然后跑上去问他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可奇迹终究没有发生！心电图那条线走得比尺还直，心电器发出“滴……”的叫声在整个病房蔓延开来，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医生们拼死抢救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放弃抵抗，摇摇头离开了病房。

　　一瞬间，哭喊声淹没了整个病房。我的耳膜轰轰作响，我看见抱着秦汐痛哭的那个中年妇女也晕过去了，护士小姐走上前，帮眼睛紧闭的爸爸盖上了白布单。

　　然后我脑子一片空白，晃来晃去的全是各种哭泣的脸庞。我也想哭，想不管不顾地失声痛苦，可是我好压抑，牙齿已经咬破了下唇，却始终流不出一滴泪。

　　“叔叔……”我张了张破了皮的嘴唇，发出细若蚊子哼哼的声音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叔叔不是答应我说等我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能够陪我一天吗？叔叔……我一直都很乖啊，只是想你陪我一天，只一天而已，为什么这样小小的要求……你都要赖皮呢……”

　　“小璐！”尹洛猛地把我拉进他的怀里，声音里全是痛楚，“你不要这样！”

　　为什么呢……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呢？十岁以前妈妈、爸爸、尹洛和我……有着最最快乐的时光啊。十岁以后，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

　　为什么爸爸不再是自己的“爸爸”，尹洛也不再是从前的“尹洛”！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我拉住尹洛的领口，把脑袋埋进他的胸口，听他强健而有力的心跳：“爸爸……爸爸……爸爸……”我一直喃喃地叫着，眼前一遍黑暗，脑子里像是有几千几万台机器在轰鸣……然后手一松，我靠着尹洛的身体倒了下去……

　　“小璐是爱爸爸多一点还是爱妈妈多一点呢？”

　　“我可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吗？”

　　“不行……一定要回答！爸爸妈妈都想知道小璐是爱谁多一点！”

　　“可是我该怎样回答呢？爸爸和妈妈对我来说都是同样重要的人，这样的两个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爱谁多一点……”

　　“那么尹洛呢？”

　　“我长大要嫁给尹洛的！所以尹洛也是同样重要的人！仅次于爸爸妈妈之后最重要的人……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样就会很幸福很幸福，拥有全世界所有的幸福……”

　　梦境里，我看到四个亲密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他们幸福的笑容和哈哈的笑声穿过黑暗，幻化成一只只紫色的透明蝴蝶，飞向蔚蓝的天空。

　　然后我猛地惊醒，身上、额头上就像下雨似的淌着汗水。眼珠一转，我发现自己已经睡到了自己的卧室里，而尹洛面向着落地窗，站成一个孤独忧伤的姿势。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本就白皙的脸庞此时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在晨曦的阳光下接近透明。

　　“我要爸爸……”我喉咙干涩，心脏开始一点一点地揪痛起来，“我要爸爸……”

　　尹洛的眼圈一红，他走上前来坐在床沿边，细细摩擦着我的脑袋：“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爸爸呢？”我两眼空洞地看着尹洛，“爸爸还好好活着对不对？”

　　尹洛喉头动了动：“小璐……”

　　“骗人！”我捶打着尹洛的肩膀，脑子恍恍惚惚、恍恍惚惚，始终不敢去猜想那个让人害怕的答案，“骗人骗人骗人！我只有爸爸一个亲人，他说过妈妈走后会好好照顾我的！他怎么能食言，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骗人……呜……”

　　从昨晚一直压抑到现在的眼泪，终于爆发了，我哭得溃不成军。

　　尹洛任我捶打他，眼睛里也有一种晶莹的东西在闪亮：“别这样……没有了爸爸，你还有我……小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呜呜呜！尹洛是混蛋！呜呜……尹洛和爸爸、秦汐都瞒着我，瞒着爸爸的病情，瞒着一切一切的事情……尹洛是混蛋！”我哭得淅沥哗啦，捶着尹洛的手越来越没劲，“为什么爸爸会变成秦汐的爸爸……呜呜……爸爸离开我了，我不但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连他的葬礼，我也没资格出席对不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等你情绪好一点，我们回去乡下牧场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尹洛伸出手，轻轻拂掉我眼睛下的泪水。

　　“我现在就要知道！”我仰起脸，表情愤恨地看着尹洛，“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用‘魔翼娃娃’骗我去追左戈同学？你告诉我！为什么有别的男孩知道我们小时发生的一切事情？你告诉我！为什么爸爸一瞬间成了秦汐的‘爸爸’，而又成了我的‘叔叔’……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我每说一句“你告诉我”就狠狠地推尹洛一把，直推得他跌下床去。

　　“小璐……”尹洛坐在地上，眼里的悲哀透过金丝框眼镜无限扩大，“小璐……”然后他双手抱头，眼睛看着地面，再也不说一句话。

　　我眼泪朦胧地瘫坐在床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就仿佛我全身的力气，都被谁残忍地抽走了。

　　“轰……”地一声闷雷，外加一道骇人的闪电从空中划过。那些雨绳把天地连在了一起。

　　雨滴打在树和石阶上．发出清脆的铿铿声！四周都是雨，倾盆大雨，浇头盖脸地倾倒在我的身上。

　　“尹洛……”我奋力拍打着车窗，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开门啊尹洛！带我去见爸爸，我要去见爸爸……不要丢下我……求你了尹洛……”

　　雨势越来越猛，疯狂地冲刷着眼前这辆宝石蓝的车面。车窗因为雨水的关系弥漫着一层雾气，我看不见车里尹洛的表情。

　　然后我听见“轰”地一声，车子发动引擎，开动了！

　　“不要走！尹洛不要走……让我上车，带我去见爸爸，我要去见爸爸，尹洛……”我追着车尾，扯破了嗓子叫喊着。雨水中的我全身都湿透了，眼前雾蒙蒙地看不清一切东西。

　　“小姐！小姐快回屋里吧……求你不要这样……老爷的葬礼你不能参加的，小姐……呜呜呜，小姐……”奶妈横着肥肥的身子追赶着我，然后伸出胳膊，从身后牢牢地攥住了我的肩膀。

　　“不要……放开我，我要去见爸爸……放开我，让我去见爸爸……呜！放开……我！”我绝望地嚎叫着，嘶吼的声音透过下着大雨的雨帘空隙，被无限放大。

　　那辆蓝色的“宝马”跑车在我的嘶喉声中，一眨眼已经消失在雨帘的尽头。

　　我腿一软，靠着奶妈的身子跪坐在地上。

　　奶妈蹲下身，抚摩着我裹着绷带的脑袋，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小姐……”

　　“原来你们都知道……”我扯了扯嘴角，任凭湿嗒嗒的刘海垂下来粘住睫毛，“只是瞒着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是傻瓜，笨笨的什么也不知道……”说着，我猛地把奶妈推开，爬起来朝雨幕的尽头跑去。

　　我奔跑的时候溅起了一地的污水，身后是奶妈急切的呼唤声……

　　一个转弯，我隔着雨幕看见奶妈胖胖的身子滑倒在地，她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边更急切地呼叫我的名字。

　　可是我无法停止脚步，仿佛脚上穿了一双永远只会向前奔跑的鞋，载着我跑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四周都是雨，铺天盖地……雨水顺着我的发丝蜿蜒而下，湿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前往的终点又是哪里。也许我一味地想跑过这片雨幕，跑到一个晴朗的地方……只有那里不会有烦恼，也不会有泪水……

　　就在我跑得双腿发软、喉咙干涩，全身都像着了火一样再也跑不动的时候，一辆蓝黑相间的“布加迪威龙”精致小巧的跑车七弯八拐地横在我面前一米远的地方，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猛地被拉回了神智，这才发现自己由于乱跑，已经上了高速公路。

　　“布加迪威龙”左边的车门被打开，一个身穿蓝色T恤的男孩“扑通”摔下车，顺势在马路地上滚了几滚，沾了一身的污水！

　　紧接着“布加迪威龙”右边的车门也被打开，一个身穿绿色苏格兰裙的漂亮女孩也随即下了车，踩着“噔噔噔”的高跟跑到男孩身边，吃力地去扶他：“宪泽哥……宪泽哥你有没有怎么样啊……真是把人家吓死了，宪泽哥……”

　　宪泽哥……？

　　这三个字就像一道闷雷，迅速地划破了我的世界！

　　“走……走开……”李宪泽厌恶地推开“苏格兰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脸上、身上全沾着污水，头发湿漉漉的，在雨水的浇淋下彻底没有了发型。

　　可这样的他还是俊美得让人无法呼吸，褐色的眼眸在雨水的冲刷下更加清澈明亮，隔着重重雨帘我都能清楚地看到眼底绽放的光。

　　李宪泽歪着头，醉眼朦胧地看向我：“你、你是谁？”他摇晃着身子，走一步退两步地朝我走来。没走出几步，他突然一个趔趄，向前栽去！

　　“苏格兰裙”一脸担心，伸出手正打算搀扶李宪泽，却被他的吼声吼了回去：“回车里去！”

　　“宪泽哥……”

　　“回车里去……”

　　“苏格兰裙”泪眼汪汪，狠狠一跺脚，钻进了“布加迪威龙”车里。

　　世界灰蒙蒙的一片，仿佛除了雨，就只剩下我和李宪泽。

　　我突然就变得慌乱无措起来，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那张看了只会令我感到心痛的脸！

　　我咬紧下唇，刚准备逃跑，李宪泽却先我一步开口道：“兔子……”

　　就像被定格般，我的双脚被死死地钉在地上，无论怎么努力都移动不了半步，只能看着雨幕中那张俊美的脸朝我越走越近。

　　李宪泽身子像不倒翁，左摇右晃地来到我面前：“你是兔子吗……”他拉住我的手，将它贴在他炙热的胸口上，再次哑声说道，“你……是兔子吗？”

　　我嘴巴动了动，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我感觉心里好难受好难受，看到这样狼狈不堪的李宪泽，我真的感到好难受。

　　李宪泽低下头，用他的额头抵住我的。他头发上的雨水顺着他的鼻梁滴落在我的脸上，我近距离看到的那双褐色双眸，就像琥珀一样荧荧地闪着水光：“喂……你是兔子吗？”他说话的时候，一阵燥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

　　我闻到一股清甜的酒香味，混合着从他身上散发的青草香味，蛊惑人心。

　　“说话……”见我不说话，李宪泽一脸焦急，伸出手指来戳我的脸，“喂，说话……”

　　“不是……”我别开脸，手一寸一寸地从李宪泽炙人的掌心里抽离，“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兔子’，不是……”

　　就在我的手要完全抽离李宪泽的手心的时候，他一用力，再次捉住了我的。另一只手也悄声无息地抵住了我的后脑勺，把我的脑袋往他怀里按：“撒谎……你就是兔子！为什么不承认你是兔子？”他的喉头一上一下地滚动着，带着小孩受到委屈时的呜咽声，“兔子……我找你好久，找你好久好久了……”

　　“李宪泽同学……”我脑子里一片混沌，理智叫我推开李宪泽的怀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背叛自己朝他贴去。

　　这个怀抱太熟悉太熟悉了，有着让我无法抗拒的依恋味道。就像小时候每次我受到委屈时，依靠在尹洛的怀抱里那种安心的感觉一样。

　　雨淅沥哗啦，在我和李宪泽的身边开成花。

　　李宪泽脑袋压在我的肩膀上。雨水肆意地浇淋，我和李宪泽只隔着薄薄两层被淋湿的衣服。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从他体内散发的热度，透过贴身的衣物熨烫着我的肌肤。

　　“李宪泽同学你喝醉了……不是才做了阑尾炎手术吗？怎么能喝酒呢……这样又会生病，又会很痛……”我仰起头来，看李宪泽迷乱的眼睛，“这样很不好！你还酒后架车，很危险的知道吗？要是出事了怎么……”

　　我话还没说完，只见李宪泽头一低，迅速朝我的嘴唇袭来。我的心“咯噔”一跳，赶紧扭头避开。可是李宪泽穷追不舍，再次想来堵我的唇。

　　一阵慌乱的闪躲之后，我愤怒地推开李宪泽，跳出了他的怀抱：“李宪泽同学你不要太过分了！”

　　李宪泽看着我，有那么一刻的失神，他整个身子都沐浴在雨中，显得如此瘦弱不禁：“你刚刚……说我喝醉了对不对……”

　　“……”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李宪泽接下来想说什么。

　　“我喝醉了……”李宪泽再次重声道，然后伸手捧住了我的脸，“喝醉酒的人无意识，所以做错事可以被原谅……”他嘴角扬起一丝嘲弄，邪恶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开来，“那么，我要吻你了……”

　　他的嘴毫无预警地压了上来！

　　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左戈的脸！电光火石间，我挥手，一爪子狠狠地划在李宪泽的脸上。

　　李宪泽踉跄地退后了几步，身子摇晃了几下才好不容易站稳。他缓慢抬起头，在抬头的瞬间，成串成串的雨珠从他湿嗒嗒的头发上甩落，就像甩出一滴滴晶莹。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落寞，但是很快变又被邪恶和狡黠塞得满满：“喝醉酒的人没有理智……所以……”他上前，再次攥紧了我的肩膀！

　　我惊叫：“李宪泽同学……”

　　仿佛真的失去了理智般，李宪泽恶狠狠地把我掀倒在地，地面上的碎石子刺进我的头皮里，尖锐的刺痛让我轻轻地抖了抖。

　　李宪泽压在我的身上，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扣住了我的下颌，声音忽地变得温柔了起来：“你说过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为什么，又不讲诚信地抛弃我了？”他倾身，嘴唇烙在我的眼角上，然后顺着脸颊，一路吻了下去。

　　“不要……”我左闪右闪，身体却无法脱离李宪泽的掌控，“你根本就没有喝醉！借酒装疯的李宪泽同学最让人讨厌了！最让人讨厌……了……”

　　“不管怎样都是被你讨厌，还不如快乐地被你讨厌……你说对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不懂！”

　　“你不懂？呵！你当然不懂……我的痛……你又怎么会懂……”李宪泽笑得诡异，伸出手细细摩擦着我的面颊，“兔子……为什么要突然不见……为什么再次出现却已经忘了我？为什么……要逃离我身边……”他的声音越来越底、越来越底，眼里掠过一丝绝望的痛楚。然后他垂下眼睑，一滴温热从他的眼睛里滑落，混着雨水“啪嗒……”砸在我的脸上。

　　那滴温热沿着我的肌肤一直流进我的嘴里，我尝到一股淡淡的咸味。然后我开始恐惧起来，全身筛糠似的发抖。

　　“啪嗒……啪嗒……啪嗒……”豆大的雨珠不停地砸在李宪泽的背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他两手撑地，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而我躺在他的身下，背部贴着粗糙不平的水泥地面，感受那些雨水沿着我背部的肌肤游走。

　　良久，李宪泽才叹口气，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凄凉：“没有未来了吗……”他翻身，在我身边的雨地里躺下。

　　他躺下的一瞬间激起一地的污水，全都溅在了我的身上。

　　我脑子一片空白，听见李宪泽喃喃着，再次重复了那句凄凉哀伤的话语：“再也……没有未来了吧……”

　　下着暴雨的天气里，大雨模糊了天地远近的距离，天空时不时划过几道闪电，照亮了那些雨线。雨，雨，还是雨，一眼漫过去皆是瓢泼大雨，潮湿充斥于每一个角落！

　　我和李宪泽像两具尸体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任雨水洗涤。

　　高速公路里偶尔有汽车飞驰而过，却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躺在路边的李宪泽和我。

　　在距离我们一米远的地方，一辆蓝黑相间的跑车静静地停在那里，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它。透过雨声，隐约传来“苏格兰裙”哭泣的呜咽声。

　　然后哭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李宪泽受不了地低吼了一声，那种呜咽声才慢慢减小，取而代之的是从车内收音机里传出来一个正在报道新闻的女声。

　　看样子“苏格兰裙”是想借此隐盖住自己哭泣的声音。

　　我闭着眼，不想去想任何事，可是收音机的音调不断被调大，那个正在报道的女声霸道地闯进我的耳朵：

　　“下面为大家报道的是一件震撼人心的虐儿事件：于今天下午二点二十二分左右，在附近居民的热心帮助下，急救车赶往城南馨香路的‘迪施雅’儿童游乐园，在正大门前救下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孩。此男孩身负重伤，腹部被钝器刺伤两道深口，因为长期淋雨引发高烧，伤口恶化。据目击者讲述，此男孩从昨夜十点十六分左右，便一直守在游乐园大门前的灯柱下，虽然他几次支撑不住倒地，但都凶狠地表示不准任何人靠近……而让人惊讶的是，此男孩被带回医院后清醒过来，居然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身体，不论医生护士小姐如何劝说，他只回答一个字……脏！”

　　我的心立刻一沉，脑袋像被什么硬物重击过般一片白光。眼前的景物纷纷从我的眼前退去，只剩下雨，无穷无尽的雨！

　　左戈恍惚就在雨的那一头。

　　他背靠着一根银色灯柱，闭着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帅气的脸庞在明亮的灯光下菱角分明。而他的嘴角却倔强地上扬着，隐忍着要逸出口的疼痛……

　　我的心又是“当……”地一沉，听见那个女声穿透雨幕，继续用标准的普通话报道着……

　　“究竟是什么使这个男孩如此执拗地认为所有人都是‘脏’的呢？在经过一个小时的激烈争执之后，此男孩由于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而当护士小姐脱掉男孩的衣物准备检查伤口时，看到了让人为之震惊的一幕……男孩除了腹部有两道被利器刺破的伤口以外，在他本该光滑健康的肌肤上，居然布满了很多道旧伤疤……有被鞭子抽的，有被烟头烫的，有被刀砍伤的，有被利器刺破的……这个年仅只有十六岁的男孩，居然全身上下布满了令人触目心惊的伤痕……据专家人员分析，此男孩幼时一定受过亲人或父母非人的虐待……然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是：此男孩居然是罗阑市前任市长左铭的儿子左戈！说到前任市长左铭，大家应该会联想到去年的血案吧？一个年仅十四岁、正值花样青春的女孩，就这样惨死在左市长的手下！据说此女孩是他新任夫人李秀侑的长女安可爱……究竟是什么事，导致左市长犯下这样的错误？现在他已经因为此事在监狱里悔过思行，我们对往事不得而之……但是这次的虐儿事件，会不会又与之有着莫大的关联呢……”

　　我喉咙卡着气，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惶恐地睁大着眼睛。

　　下一秒，我从地上弹坐起来，几乎是疯了一样爬起来就向前跑。没跑出两步，我的手就被另一只大掌握住。

　　我打掉，它再次握住。我再打掉，它再一次握住！

　　我忽然就愤怒了，转身朝李宪泽吼：“滚开！”眼泪哗地冲出我的眼眶，我声嘶力竭地大叫，“滚开……”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用“滚”这个字眼，它严重地伤害到了李宪泽。从我脱口而出这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永远都伤害他了。

　　李宪泽触电般地松开了我的手，表情可怜无辜，还夹杂着一种深深受到伤害的挫败感。他就这样看着我，睁着那双迷朦着雾气的眼睛看着我，像一个等待妈妈去呵护疼爱的小孩。

　　“对不起……”我嘴唇动了动，这三个字最终只哽在咽喉里。然后我跑到“布加迪威龙”车前，拼命拍打着车门。

　　车门缓缓打开，我一把将“苏格兰裙”从车里拽了下来，然后自己坐上车，蹭上驾驶车坐。

　　我听见“苏格兰裙”愤怒的咒骂声，我看见李宪泽耷拉着脑袋站在雨幕中，任雨水浇打着他的全身。然后我发动引擎，倒转车的方向，决绝地把车开出了他们的视线。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懊悔、痛心、难过、抑郁、焦急，各种情绪在心口郁结，我已经失去了理智！我只感觉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两只脚也在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抖……

　　左戈……左戈……

　　左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