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龙君吐出一口烟雾，说道：“七叔来得真是不早也不迟。”
七叔坐到么龙君身边凑紧了坐下，用气声神秘兮兮地说：“时辰到了。”
么龙君疑问地“嗯”了一声，他望着七叔额头上出现的皱纹，纹路的曲线像是被精细地修改过，好看极了。
“大师要创造接班人了。十年一届不是么？”说罢，直起了身子，靠在沙发上，呼出一口气，“说回来，最近，叛党也还真是猖狂啊。他们已经蠢蠢欲动起来了，虽然没有实际性的行动，但是一旦爆发，恐怕是不好收拾啊。”又轻描淡写地加上一句，“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么龙君说：“昨天有两个人通过国会大厦的安检时被检查出身上携带着自杀性爆炸装置，刚给我审完来着。”
“结果他们什么都没说吧。”
“啊，是这样的，怎么样也不肯说。部下先凌虐了他们的肉体，他们可真是执拗得很啊，比牛还倔强。后来不得不送他们吃的东西了。”
“总是死人，不留活路。”
“可不是没有办法嘛。”
“丢图钉也太狠了。”
“你怎么知道的？”么龙君一脸诧异。
“刚才拖出去那人的嘴唇还露出了一截钉身，脸颊上也都是些血孔，吱吱往外冒血，想必只有图钉这类东西能造成如此的伤害了。”
么龙君不得不表示佩服七叔的观察力，“得得，好眼力！”
“不过说来，今天是有正事要找你谈，才特地来的。”
么龙君恭敬地看着他，侧耳倾听。
事务所内迅速暗了下来，墙壁上的挂烛呼的一声全部燃起，充满了哥特城堡的气氛。在这些摇曳光束的照耀下，墙体上的壁画则透露出一番更充满恐怖意味的气氛来。一声闷雷从云层后滚过。
“阿姆斯特朗博士弟弟的死因查出来了，你不是一直关心着这个事儿么，我这来特地告诉你。”七叔用手摩擦了下鼻翼，一股烟从鼻子里优雅地随着气流被带出来，么龙君出神地听着，“都是因为他在玩窒息自慰。”
“窒息自慰？”
“这种东西说起来很尴尬。”
“是这样。”
“对。根据医生的毒药报告显示，他死前并没有吸毒、饮酒或者服用违禁药品，生活正正常常，烟也很少吸，若不是接待场面配合上级绝不会碰烟草的。这般生活规矩的老实人怎么会突然间死了呢。他的死相令人奇疑。他倒在地毯上，地毯干干净净，而他全身赤裸，唯独穿着一条紧身内裤，阳物紧裹于内裤显得格外性感。他用很厚的保鲜袋套住头并用鳄鱼皮的皮带勒进了脖子，并封住口，隔绝了空气。这不是活生生的在玩窒息自慰嘛，那快感真是不言而喻啊。后来鉴定出地毯和墙上都有残留的大量精液，看来不止一次达到快感的顶峰咯。”说罢，吸了一口烟，“唉，这不都是因为寂寞。当然啦，不涉及谋杀，也就不用劳心侦探组去大费周章地查找线索排查凶手了。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他本人可能挺郁闷。你看，外表上老老实实，背景还如此厉害的一个人，就这么寂寞而汹涌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有那样的恶趣味，以前在工作上进行交往的时候，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么龙君想到一点，奇妙转换了话题，“说到博士，他最近如何了？”
七叔有如消息灵通的畅销时事报刊的主编，两眼一亮，说：“仍在研究反物质啊。听说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接下来要上到月球的秘密基地去做实验。能见到大师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难道要开战么？”么龙君说，“怎么研究起军事领域的东西了？”
“哪用开战啊！如今世界和平，一切都在大师的掌控之中，人们安居乐业，无需考虑国家间的竞争和勾心斗角。但是令人不能完全安心的就是那群不知真面目也从来没有行动过的叛党了。”
“要去月球？”么龙君问。
“消息是这么说的，至于是真是假我也无从判断。不过说回来，他去不去月球对我们来说影响也不大不是？”七叔用食指敲了下烟头，烟蒂脱落在烟灰缸里。烟灰缸里的图案，是一匹狼。
他们沉默，任凭时间流淌。两人静静抽着烟，七叔看着装潢得美轮美奂的事务所，内心仍在啧啧的感叹。他觉得在秩序中生活的他们，就如同一只只被圈养的动物，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不同的理想，对同类保持异样的眼光，看不惯，妒嫉，喜欢数落瞧不起的人。无论是哪种社会，一旦意识无法被完全统治，就有可能出现异端分枝。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性，凡事都拥有对立面，若无对立面，过去和未来就无从谈起。
叛党的滋生是必然的，是大师也无法阻止的，不过从叛党存在至今，组织一直未采取实际行动，连目标都明确不下来。使人一头雾水，如堕万里深渊迟迟落不到底。但其力量是在不断壮大，这点在人们心中是尤为深知的。七叔断定了，终究有一日，叛党将采取实际行动进行逆反革命；也终究有一日，大师将面临危机。而这些想法是否正确，他已经管不着了。
一弹指有千万亿念诞生，让其如云烟飘散，不管即可。无心与无念，是脱俗者可就，超凡士可成。庸人常自扰，莫名自忧，连一念都不懂归心而析，再求二法。谁又知心法鬼斧神工，自懂雕琢，成就恶又成向善之形，抓不着摸不透。但求能心法归空，难不难？
其实俗人们压就根不懂超度之法。
七叔的过去他不想再记起，遁入思考的云雾，越想越乱。
他赶紧打破了宁静，“这样吧，先告别了。就是想和你说一下阿姆斯特朗博士弟弟的死因，觉得得亲口和你讲述才能让我心满意足。以后哪日去喝酒我们再畅聊。门外还有一群人等着你伺候呢。”
七叔将赶列车，匆匆走了。
两人事务性的道别后，么龙君关上了大门。他才得以一个人清净。
又一声雷滚过了天际，看来老天又怒发冲冠了，如此沉闷而寒冷的冬天还能听到雷声，难道预示了春天要来了么？是声唤醒大地的春雷？不不，一声雷而已，切勿总幻想成春雷。
么龙君的脑后跟窜上一股凉意，若有若无地挑逗着他，他用手掌往后背一拍，一阵痛感传至太阳穴。
（其实什么也没有，是我太过于敏感了。）
他想起在十五岁时，喜欢上的一个女生。可她却对异性不产生半点好感。
他明知，她不可能喜欢你，甚至连半点这关系上的好感都不会产生，好比试图在极地的正中央种花草。
可是他仍然表白了。
他说：“你和别的女孩子不同，我喜欢你。”
她表现得异常镇定，因为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挚友，这种场景的上演其实早有料到。
她打了一个比方对么龙君说：“我们的关系简言之，便是友达之上，爱情未满。就像在一个电梯里。这个电梯，只能到达顶层或底层。如果两个人同时摁亮了通向顶层的按钮，那么电梯将带着两个人抵达爱情的圣镜，彼此心甘情愿，同甘共苦，幸福生活。但是，如果两个人的选择不同，那么电梯只会平稳地将两人送回底层，平稳得如同果冻滑进肠胃。电梯绝不会爆炸，两人安然无恙地继续维持原来彼此为亲密朋友的关系。即使最亲的朋友间也明白那情谊其实是爱情，但是不能双方都承认这样的情感已经超过了伦理的警戒线，所以一直在炸弹的导火索被点燃之前一直维持着火光四溅精彩纷呈的生活状态。现在，你摁亮了通向顶层的按钮，而我选择我们下降，所以，你知道，我的答案了吧？”
“难道，一点挽留的余地都没有么？”
对不起。“没有，就像玫瑰花瓣被马车碾过般无法抵抗。”
你太狂妄会被天敬礼后然后洗礼。
他深知自己生活的方向在哪里。
4
好像有一团暴风被囚禁在密室里，我听到它温柔的心碎声。
又好像我是太虚国，当一个少年走进我的生命，我便焕然一新成了当朝盛世。
当然，这些都是虚妄。我麻木的知觉在逐渐苏醒。
我躺在一片沙漠上，醒来时，因为风沙吹进了我的嘴巴，被迫咳嗽了几声。揉搓眼睛，才感觉到一阵寒意。天色微亮，身旁一片荒芜凄清。惟独茫茫大漠，像是将我无情地丢置在考验之地，要考验我什么呢？
恐怕什么也不是，我便是被模模糊糊地遗弃在了这里。
我衣着单薄，衬衫，牛仔裤，布鞋。
步履维艰地行走着。
我觉得口渴，像要脱水一样感觉疲惫。
爬上一个沙丘，太阳的光渐渐澄亮起来，悬在当空炙烤着本来已经被榨干了水分的荒漠。可我并未感觉到绝望，我漫无目的，原来的记忆被全盘清空，我是一个被什么人遗弃在荒漠，没有历史的独孤者。
我犹记得当我走下极慢号列车，跟随大部队行走，一片黑糊糊的人潮，油腻不堪。
一切行进依赖于冥冥中被制定的秩序。
（这是谁讲的鬼话。可我竟有心领神会之感。）
一只美得我无法诉诸加以用文字来描述的鹿。我被枪击后倒在它身上。它驮着我，显得毫不费力，优雅依旧，我们进入镜中。难道，难道我就这么被那只鹿抛弃了么。
我到达沙丘的顶端。
那是一棵高耸而美丽的树木，树荫下是一片湖水，湖水清澄如镜，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像一片片晶亮的贝壳在跃动。
我赶紧冲过去，一头栽进水中，清凉的快感漫步全身。我大口大口地饮水，像饥渴的夸父。
一只蝴蝶落在我的肩头，它轻轻地煽动着翅膀带来微微颤动的气流，甚是舒服。我转过头，看着这只蝴蝶，它是紫色，一只成熟蝴蝶。我联想到它成功地从丑陋蠕动的毛虫化茧后重生，重生的喜悦，成日抱怨的人感受不到的重生的喜悦，经历过被虐待和凌视后的重生的喜悦。美丽的蝴蝶凌空飞驰，它翩翩舞动环绕着我的美丽双翅，可惜的是，蝴蝶无法唱歌。
我已经没有饥渴之感，阳光都变得温和，我出神地欣赏着蝴蝶起舞。
（你不知道你的眼睛爬满了可怕的血丝，有如一只正在变异的红色爪子狠狠抓住了你的眼睛！）
霎那间，天色骤变，一团黑色风云汹涌而来，将大地遮得一片阴暗。
电闪雷鸣。
一粒火苗从蝴蝶的翅图中迸跳出来，黑色的火焰浑然从翅根处开始燃烧，它的翅膀变成纷纷灰烬。而这些灰烬并未消失在含着沙粒的风中。它们在随风飘散之际又幻化成新的蝴蝶！燃烧！接二连三这般。变成灰烬，幻化新生。无尽循环。
狂风带着暴雨急降，一片哗然的雨声似海啸冲进耳膜。
（那只可怕的爪子让你看到了生命的残酷性！最残酷的正是最美丽的！你并没有绝望，请放心，你无法享受绝望的权利，你只需要欣赏。）
不出几秒，铺天盖地的蝴蝶就像庄稼地里的蝗虫似战机般猛头冲撞。
蝴蝶变成了恐怖的利剑，用最美丽的利锋刺杀着我们的眼睛。我便在这一群可怕的蝴蝶中，几欲要丧失理智，一声呐喊在冲口而出之际，更令人惊悚的感觉从我的后颈处传遍全身。
我站定，纹丝不动。风似乎静止，蝴蝶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用余光瞟着左下方，从湖的倒影中，一个人用枪指着我的后脑勺。
你只需要欣赏：生命的奇观，暴力与仁慈。你不用猜测，你是否会死亡。
5
一串奇怪突兀的笑声。
枪被拿下，后颈的凉意消失，我慢慢转过头，看到捂着肚子笑的……和我长得一样的少年？
突发之际，他抢过我的右手，把它塞进我的手中，我的拇指贴着扳机，枪口便瞬间对着我的太阳穴。
他朝后退了几步，皱起眉毛，像一个雕塑家在研究自己的一件未完成的作品似，以充满调研意味的目光，看着我。
“你难道不觉得，举枪自杀是人类最优雅的动作么。”
又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他把枪收了回去，姿势熟练地插入腰间的皮袋，扣上扣子，如同被通缉的传奇牛仔杀手。
见我目瞪口呆，他伸出手，语调极其友好地说：“你好你好，叫我怪兽吧。我能变成任何人的样子。唯独没有我自己原来的样子。至于我原来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得而知。现在，你是我的朋友啦。”末了，还添上一句，“如果你能找到答案，告诉我我原来是什么样子，真是感激不尽。”
他笑得亲和傻相，显得非常可爱。
原来我笑起来是如此傻相。
我们便在那潭不大的清澈湖水旁静默地对立着。
他接着说：“明珠君，现在想必你是一头雾水吧。”我点点头，他继续说，“所以，你需要导师啊。就是我啊。”他两手叉腰，像是表演完一场大型魔术后立定的收场姿势，气势十足，骄傲无比。
（什么结束了？）
他的语气转换得极快，表情也凝滞了回来，说道：“你身处的地方，是大师的国度，这里是至高无上的境地。这里是十维世界（即使你看起来是四维的），比最高维度的宇宙世界还差一个档次，当然，不高攀那样的极限境地是一笔妙处，达到巅峰总得让人失去目标和动力不成。这些你尚且不理解可以体为原谅，但，你是‘大师作品’，大师创造了你，希望你继承他的事业。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提升。”
我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逆光站着，倒不显得刺眼。怪兽的脸上，则是亮光熠熠。
（提升？在这荒芜的沙漠中让我提升何物？）
“即是修炼。当然这个过程极为痛苦，但如果痛苦是至始至终都存在的，你则感觉不到它。它就成为你的天性。总之，你将在这里完成你的任务。而我是你的导师。”说完，他微笑地看着我。
我一动未动，没有目标，无法动弹。
我仍然如坠于五里云雾，堕于三千瀑布。
他拉过我一只手，激动地说：“刚才那是开场白，我对很多人说过，总之现在你明白你的任务的么？”
“在这个十维世界，完成我的提升，接任大师的事业。”
“对。”
“我是，大师作品。”
“真聪明！”
他拉着我走向水边，通过光的反射我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手拉着手，他笑容满面，我愁容满相，“做好准备了么？我们要跳下去。回到森林里。”
（简直胡闹，水池下怎么会有森林？）
（别忘了，我的孩子，这里是十维世界，这里的空间结构超乎你的想象。）
（可我失去了理智。）
（别慌，失去了理智但没有失去想象，我们的想象力才是思维的领袖。我们的想象能走多远，我们的世界就有多大。无需带着爱的精神，也不用科学的判定。）
“用倒数么？”对他来说这简直是易如反掌，轻车熟路，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惊惶地盯着我们俩跟着水波微微颤动的倒影。
“这么说，就是不用倒数了。”
扑通一声，我们栽入水中。
在水中，我自然地张开眼睛，光线射入水中，就像银色的魂魄在畅泳，亦如绝美的丝带。水波荡漾中，奇异的光线交织纵横，宛如一件天然的艺术品。
怪兽依旧拉着我的手，他的两脚如同鱼鳍在施力。笨拙的我则被他拖着走，他毫不费力，也不忘不时回头看看我。
“不要紧的，一下就到了。尝试一下呼吸，水不会进到你的胃里的。”说话时，气泡从他的嘴巴里冒出，咕咕，咕咕。想必是看着我将嘴巴嘟得圆圆的，使劲憋气的模样，他笑得不可开支。真是的，这不是在欺负新人嘛。
一个声音对我说：水至柔则无敌，人无争便万静。
这声音随水波荡漾，差点令我陷入冥思。
一个拉力将我狠狠地向上扯，水的压力从我头顶压过来，我更加紧张地闭上双眼。只听哗啦一声，我们冲出了水面。
没想到我们竟从一个浴缸里钻出来。
“来，爬出来吧。”他钻出浴缸。
（大师是？）
我们全身都湿透了。
“真够奇妙的。”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这是一间不大的浴室，木制墙体，俨然不用一颗钉子就能搭建起来的玄妙古代建筑，充满古朴与自然的气息。
墙上挂着两条巨大的浴巾，怪兽扯下其中一条裹在身上，他伸出手将我拉出来，给我披上另一盏。他带着我走到客厅，壁橱里已经燃起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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