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永恒 终究拼不赢那强大无情的命运(1)

　　忽然，林媛丽心里过电似的骤然一亮，许多疑问瞬间得到了化解。既然奇迹能在她身上发生，十七岁以后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为什么就不能在谢家玮身上发生呢？谢家玮和卷发男孩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不然他身上怎么有那么多与卷发男孩相同的特征？

　　这些年来，欧阳蓝蓝总是看着身边的人在爱情的海洋里畅泳。因为她的年纪尚小，在认识谢家玮之前，从未有人走进过她的心里。有时候，面对男生她所彰显的那种霸气，实际上只是一种假象，实际上她从未与任何男生有过暧昧关系。她就像一个干净的早晨，清醒地站在岸上，看着那些人在浪涛里迷失、彷徨，而她则徘徊在他们的欢笑与泪水之外。

　　她庆幸年幼像一副盔甲保护了她，隔离了她与那些早熟男孩之间的感情。她就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在一本打开的书里，超然地阅读着有关别人的故事，随意沉浸在这个同学或者那个闺蜜的辛酸遭遇里，沉浸在他们悲欢离散的大段大段的细节里。她的心被涂抹上各种表达感情的色彩，仿佛醒来的时候，因为记不起一些曾经阅读过的段落而怅然若失。如今她就快变成这本书的一部分了，在那些带着伤感的文字里，开始添加了有关她的内容。今后，她的心情不会像从前那样轻松了，她会看到有关自己的许多描述。

　　谢家玮凌晨时分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随后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从现场医生的失落表情里，欧阳蓝蓝知道了结果。尽管如此，她仍然期待着奇迹的出现。院长向医生护士打了招呼，欧阳蓝蓝可以一直陪在谢家玮的身边。林洁虽然脱离危险，但仍处在昏迷之中，林北方离不开她，谢家玮这边只能拜托欧阳蓝蓝了。谢家玮一直说着胡话，昏迷中断断续续嘀咕着一个女孩的名字。谁也听不清那个女孩是谁，欧阳蓝蓝推测就是林媛静，于是她假扮她，假扮她还活着并且站在他的床前。

　　“家玮，我是阿静。”欧阳蓝蓝嘴巴贴近谢家玮的耳朵边，小声对他说，“现在我没事了，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哟！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对了，你还没有陪我看过日出呢。家玮，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小鸟们站在树上唱着歌呢……”

　　他似乎有了某些反应。每当她以林媛静的口吻对他讲述外面的天气和风景，以及她是如何爱他时，他身体的各项指数就会相对平稳。此后几天，欧阳蓝蓝不断重复那些话，但他始终没有苏醒。等她讲累了停下来的时候，他又会含糊不清地嘀咕那个女孩的名字。她只好清清嗓子继续和他讲话，直到他再次平静下来进入梦乡。而入梦和昏迷对他而言，界线已经越来越模糊了。有天深夜，苦恼不已的欧阳蓝蓝在网上发表了一篇长微博。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从前有个男孩，他只是一个影子，他吃过许多苦，因此喜欢一个人孤独地待在黑暗里。男孩一直在等一个人，那人是个女孩，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男孩需要一缕阳光，一缕特殊的阳光，这阳光就是那个女孩。只有见了她，男孩才会变成人，他的影子才不会一天天暗淡。如果影子不存在了，男孩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但阳光女孩一直没有出现，她在前来拯救男孩的途中意外去世了。男孩不知道这些，他仍然在黑暗里等她。这时候，有个小女孩走进男孩的世界，假扮阳光女孩陪他讲话。告诉他日出的时候，大海和天空是什么色彩；告诉他中午的时候，阳光从头顶直泻而下洒在皮肤上是什么感觉；告诉他夏天的风吹过黄昏时，溅起的浪花会飞到舌头尖上，那是一种涩涩的感受；告诉他每天的空气还像从前那样新鲜，湿润中夹带着鱼虾和海星的味道……小女孩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给男孩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在她美好的描述中不断延续他的生命，直到有一天奇迹出现：阳光女孩再次复活，把男孩变成真人带走……

　　“博主，你的童话故事写得很美！”有人这么赞美她。“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吗？”有人质疑。“不可能是真的吧，一看就是瞎编的。”有人否定。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故事。”欧阳蓝蓝回复大家，“男孩女孩同时遭遇车祸，女孩为了救男孩当场死亡，男孩也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但他不知道女孩已经死了，昏迷中始终喊着她的名字，想见她一面。他一直这么硬撑着。”

　　欧阳蓝蓝随后上传一张病房的全景照片，打消了大家对事件真实性的疑虑。

　　“小妹妹，你是男孩的什么人？”

　　“好朋友。”

　　“他家里没人了吗？性命攸关的时候，身边怎么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他的家人已经对他没有感情了……”欧阳蓝蓝回复说，“有件事我弄不明白。我假扮阳光女孩已经三天了，嗓子也哑了，为什么他还不苏醒，还在喊她的名字呢？难道他知道我不是她？”

　　“也许他真正想见的是另外一个人呢。”有个网名叫“海底很安静”的网友回复她，“多观察观察吧，有时候从人的胡话里也能听到一些真实的信息。”

　　“好的。我试试。”

　　谢家玮一直在黑暗里挣扎着。按理说，到了目前这一步，他生命的进程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因为支撑生命的器官和神经系统已经完全遭到破坏。此时此刻，他像最后一截燃烧着微火的烛光，他想在这烛火熄灭之前见到他的初恋，亲口告诉她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位卷发男孩。他的一生有着太多的遗憾，这是一件最大的遗憾，他不想把它带进坟墓。然而他赌输了，无论自己如何努力，终究拼不赢那强大无情的命运。他知道再也见不到那个曾经熟悉到心底的身影了。

　　凌晨五点半的时候，谢家玮突然醒来，看见欧阳蓝蓝趴在床沿上入睡。这可怜的姑娘，没想到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陪伴自己的人竟然是她。

　　“蓝蓝……”他轻轻喊了一声，她一下跳了起来，轻揉双眼的同时，悲伤地意识到他要和她永别了。

　　“哥哥……”欧阳蓝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趴在谢家玮肩头痛哭起来。除了一息尚存的意识，谢家玮的身体此刻就像石头一般坚硬。

　　“告诉她我要走了……”他吃力地断断续续说，“告诉她，我没有对不起她……我只是等不到她赶来的那天了……”

　　“她是谁？快告诉我！”

　　“她是……”他喘着粗气忽然间陷入一阵昏迷，过了片刻又悠悠醒来，“我告诉你……爱……爱情密码……”

　　她赶紧把耳朵伸到他发紫的嘴唇边，从他那渐渐微弱的声音里清晰地听到了一组字词。当她再次想问他对方的姓名时，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心跳也几乎听不到了。

　　弥留之际，谢家玮看见自己漂浮在蓝色的大海上，看见银白色的浪花里飞出一长串与自己的生命紧密相连的名字……看见了那个像星辰一样熠熠生辉的此生最重要的人——林媛丽；看见了那个苦命的像水一样清亮的姑娘——张榕；看见了那个心灵像珊瑚一样洁白，为爱他、救他而死的女孩——林媛静；最后，他又瞧见一团发光的云朵，从极遥远的海面上向着他缓缓飘来，他知道那朵云将要带着他离开这个世界……

　　当他再次苏醒时，已经到了上午，他靠在欧阳蓝蓝身上，长久地凝视着窗外射进来的几缕阳光，那温热得像一群小鱼在水里游玩的阳光，忽然抬起手指了指窗外的天空，很温柔很小声地喊了一声：“爸爸……妈妈……”还没喊完，他的手突然垂落在白色的床单上面，那颗饱经风霜的年轻心脏，此刻永远停止了跳动。

　　欧阳蓝蓝把谢家玮紧紧抱在怀中，按下紧急呼唤铃的同时，热泪盈眶地亲吻他的黑发，继而在他雪白的脖颈上种了一粒鲜红的草莓。

　　“哥哥……”小声对他说，“去那个世界的途中你不会孤单，你的身体已经盖上了我的戳记……”她的话还未说完，值班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

　　风从海上升起，吹到欧阳蓝蓝卧室的窗户上，那排列在别墅花园泳池旁的椰子树跟着哗哗作响。她站在阳台旁边的扶栏上，最初的几滴带着海腥味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她的手臂和锁骨上。已经是下半夜了，她想象谢家玮还活着，此刻还躺在热带雨林中的帐篷里。她在他身边来回走动着，不时探身望向窗外的山谷，还能听见月光落在树梢上的声音。

　　“啪！”又有雨点打在她的身上，欧阳蓝蓝顿时清醒过来，回到房间关好阳台上的玻璃门，然后坐在写字台前对着笔记本电脑打起字来。她已经两天没有更新微博了，大家都在等她继续讲那个男孩的故事。他们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就在昨天上午。

　　我给大家继续讲那个男孩的故事。昨天上午，那个男孩死了。死前对小女孩说，他一直在等九年前的一位初恋，可惜等不到她来了。男孩告诉小女孩一组爱情密码，说那位初恋看到密码后一定会找到小女孩。男孩委托小女孩捎几句给他的初恋。现在我公布密码的上半部分，对上密码下半部分的那个人请联系我。我会转告男孩要对你说的话，带你去和他的遗体告别。密码的上半部分：200406201930。

　　欧阳蓝蓝把自己的手机公布之后，就下线了。她是眼含热泪打完这段文字的，打字的时候，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彩色荧屏，盯着自己书写的故事，仿佛十指运动的同时，她正在自己感情世界的旋涡里越陷越深。

　　他是在她的怀抱里死去的，身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他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看得出他是渴望走进外面的晨曦中去的。他是海的孩子，一定想最后一次看一眼大海。然而命运真是太无情了，多几分钟都不肯给他。那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记忆，便是中午时分射进房里的那几缕阳光。他还喊了声爸爸妈妈，声音里充满了亲切和期盼。他们抛弃了他，对他如此绝情，他临终前为什么还要呼喊他们呢？也许这也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吧。

　　想到这里，欧阳蓝蓝忍不住失声痛哭。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女孩子打进来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哀伤。

　　“你还记得我吗？我的ID叫‘海底很安静’，前天晚上我回复过你。”

　　“哦，你好！”

　　“我想我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人。”‘海底很安静’语气凄凉，“我也是九年前与初恋爱人失散的，而且我们也约定了爱情密码。密码的上半部分与你公布的一模一样——200406201930，说得是二零零四年六月二十日晚上七点半，我和他在街头相遇，那天是我的生日。密码的下半部分由十个汉字组成，前六个字是一家酒店的名字，后四个字是一件与生日有关的甜品。为慎重起见，这个最好等我们见了面再细说。”

　　见对方如此详尽的解释，欧阳蓝蓝确信是这个女孩了。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怨恨，开始恨上这个女孩了。她在电话里哭着声讨对方：“你怎么这么可恶啊！他活着的时候，你已经看到我的微博，还回复了我。为什么非要等到他死了，才肯承认初恋爱人就是你？你知道那几天，他等你等得有多辛苦吗？他全身几乎没有一块骨头是完整的，多活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痛苦。医生不敢给他打麻药止痛，因为打了立刻会死。他就这么忍受着剧痛坚持等了你三天，他是在极为疼痛的状态下死去的你知道吗？”

　　对方这时也哭起来：“你怨我，我还怨你呢！那天你说的是这个故事吗？你说他一直在等那个为他而死的女孩，那就肯定不是我了。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吗？心里一直在想着他吗？为什么你不早点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你还怨我？”

　　“我也是才知道的啊。”欧阳蓝蓝伤心地说，“昨天上午他死的时候，才把一切告诉了我。我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啊？”

　　两人又争吵了片刻，直到双方冷静下来，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她们约好上午九点半在秀英广场见面。放下电话，欧阳蓝蓝心潮澎湃，情绪激动，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谢家玮的初恋。她极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是她的性格魅力，还是她有天仙般的美貌，让谢家玮惦记了她整整九年，临死的时候还对她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