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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被雕刻的时光》 作者:王雪璞

第13章 Chapter Two(7)

  下午的考试已经是最后一门,学谦做得平稳,好像自己从来没做得这么顺手过,自信大增,看着何文萱依然在做题目,倒恨不能自己过去手把手告诉她怎么做。卷子已经做完,剩下的任务就只能是杀死那不肯屈服的时间了,这一切结束得那么的快,三年的准备,也就两天的战役。学谦心想,假如考试这天自己出现了意外,譬如高烧、感冒,或者把右手给摔伤了,以前就有这样的先例,这样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好歹自己没有出什么意外,余下的就看上苍是否眷顾自己,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分数,恨自己考前没去求个签,想到自己没有贿赂上天,心里有些忐忑,正忐忑着,外面突然响起急切的脚步声,考场内的学生都变成鹅,伸着脖子去看,何文萱也伸长了脖子,外面走路的人渐近,考场有人小声地说:“八成是晕倒了,我刚听见,有人喊掐人中什么的。”学谦后面一个眼睛大如蛤蟆的女生赶紧附和:“是的是的,我看得清楚些,是个女的,哎呀呀,不知道还能不能考下去,最后一门了,真可惜。”学谦回头打量那女生,被她那连青蛙都羡慕的大眼睛慑服得不敢说话。考场一阵喧闹,主考赶紧呵斥:“不许讲话,有些做小动作的我早就注意到了,只要再动一次我就肯定抓了。”下面仍有人嘀咕:“他知道个屁。”

  那昏倒的女生扰得学谦心神不宁,时间反而也过得缓慢。

  记得好像是爱因斯坦这样描述他的相对论,假如你和一位美女相处,这时间过得飞快,假如你坐在炕热的火炉旁,时间简直不想走。那女生醒过来了么?希望醒过来可以接着考试,要不然太亏了,又想何必呢,现在竞争这么激烈,能少个人竞争不是好事么?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猥琐,好歹又安慰自己“论迹不论心”,自己仍然是正人君子。

  那主考老师估计是有痔疮,自备了一个大坐垫,这时候估计是坐得累了些,干脆下来巡视,上次给学谦抛纸条的那考生神情异样,趁主考老师停下步子挖鼻孔之际,赶紧又抛过来一个纸团,学谦吓得赶紧要把那纸团装进裤子口袋,不料动作幅度过大,惊醒了正沉浸于挖鼻孔的主考老师,学谦心里哀求:

  “不要过来,求你。”可这哀求好像更像是指引:“Come on baby.”那主考老师敏锐地找到了动作发生之处,仍然没有停止挖鼻孔的工程,另一只待工的手拍拍学谦的肩膀:“还不快拿出来。”

  学谦装傻道:“什么拿出来?”不想犯了大忌。反而更加证明了自己做贼心虚。

  主考恼怒道:“什么?你说什么?我看你是不想考试了,你真是胆子大,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案。”

  学谦把纸条交出,不敢再说话,偷偷瞟了一眼文萱,发现她也在往这里看,自己怕以后在她面前就是这样的无耻小人了吧,她会认为我作弊,会告诉孟周,全班都会知道。想到这里,心里反而有了勇气,我本没有作弊,怕什么,但自己好像仍觉得自己作了弊,连辩解都显得无精打采,那主考听得不耐烦,仍然不可饶恕学谦一开始的欺骗,他的判断武断而科学,逻辑也合理,既然你骗我,说明你一定有事瞒着我,考场上因为什么事会瞒着我呢?只有作弊,假如你没作弊,自然也不必瞒我,你瞒我,所以你作弊。无论你辩解什么,都不可以更改你作弊的事实。此刻在他的眼中,学谦全身都写着作弊两字。他坚信自己的逻辑比DNA检验还要可靠。

  爱情真是让人昏了脑袋,学谦不曾想过,被抓到作弊,最坏的结局倒不是何文萱对自己的印象变坏,而是取消考试资格,教育部大概有规定,被抓到作弊的,一律三年不许参加高考,假如被抓,意味着三年无事可做,高中三年的学习,前两年是知新,后一年只算是温故。假如被抓,三年时间里你只有温故可做,绝对尝不到知新的乐趣,这太可怕,可惜这可怕在此时羞于进入学谦的大脑,他只知道大家都注视着自己,像是战时的人民期待政府发粥。学谦气泄了大半,不知所措,嘴巴好像得了多动症,不听使唤地自言自语,希望让主考听到“他害我,是他害我,我没作弊”。可惜那主考耳朵并不好使,还以为学谦嘴巴一翕一张是在思索对策,不禁更加恼怒:“你嘀嘀咕咕什么,你再不拿出来,我就请你出去了,卷子做零分处理,你要没作弊,就什么事也没有,你怕什么?”自以为语言严密,想看到学谦无奈拿出纸条,随即向自己求饶的场景,可惜这一幕并未出现,在危急时刻人的脑子总是生锈,而不经意间才会迸发智慧的火花,学谦颠覆了这个公认的定律,此刻拥有今生从未有过的智慧,仿佛动作片中,英雄在最后即将被打倒时总会获得神奇的力量,此刻,称之为神奇的智慧绝不为过。学谦放弃与老师争辩是否作弊,迅速把嘴伸到主考老师嘴边:“我是本校的,我妈是学校的,我没作弊。”十五个字绝对没有多余的成分,这样精炼的言辞,与领导的讲话稿形成鲜明对比。

  那主考老师耳朵并没有听到学谦精炼的言语,看了那张纸条,问道:“谁给的?”

  学谦急忙解释,用手指着那置自己于危难的同志:“是他,扔来的,他他他,我不认识,真的,我不认识,我没有作弊,前几次考试他也扔过来的,我我我,我真的没作弊。”恨自己嘴拙。

  主考老师又问那学生,先看了下那学生考卷上的名字,吓得那人赶紧辩解:“我没作弊。”

  主考老师不理睬说:“你当你能骗得到我,你们下面动一根脚指头我都看得见。”可见他眼睛好得能透视过鞋子。“注意你半天了,就知道你不对劲,你好好说,哪个学校的?”

  那学生受惊过度,智商全丢,好像江湖高手被人废了武功,无力道:“是××中学的。”

  主考如获至宝,态度大转弯,厉声喝问,声音大得让人无法辨清是何处所发,从四面八方灌入耳朵,可见是立体声。“你没作弊?那你紧张什么?你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老师大抵是教语文的,这时候还不忘记卖弄下自己的成语功底,“我看你是做贼心虚,你这样的泼皮无赖(这分明是语文老师没错了)我见得多。快说!”

  那学生显然没如学谦那样获得意外智慧,或者说他笨得可以,获得了意外智慧仍然很笨,仍然死不承认道:“我没作弊。”

  这话落到主考老师耳朵里,仿佛产生了变异,变成了“你别放屁”,主考的脸扭曲地苦笑:“好,我看看是谁放屁,纸条呢?

  我看看纸条的笔迹,如果是你的,你就给我滚出去,我倒看看是谁放屁,谁教你的?有没家教?”精力已经不在作弊上,围绕放屁说了一大通,搅得整个教室都是屁味。主考把纸条拿到那学生跟前,仔细核对了笔记,得意地说:“你看,这还不是你的笔迹?”

  那学生终于聪明,指着老师手上的纸条:“那,那不对,那个字,你看,就那。”

  老师把纸条凑过去,“哪?”手里捏着纸条,“你别想歪点子,我的手比如来佛的手都狠,孙悟空都逃不了。”

  那学生突然指着地上说:“老师,那儿也有纸条。”

  主考赶紧往地上看:“哪儿有?在哪儿?”说到“有”的时候就感觉情形不对,赶紧回头,那学生正把纸条往嘴里塞,面无表情,看不出胜利者的喜悦,可见其风度不凡。

  主考气急败坏,副主考也赶紧凑过来献计,“手中不还有一块么?没事儿,有他的笔迹。”主考赶紧盯着手中剩下的残物,白纸空空如也,连一滴墨迹也没,那学生的手上安了雷达,把有字的全部撕掉,只剩下无字的部分。主考气得无语,好半天说:

  “你以为我这样治不了你么?你草稿纸少了一块就是证明。”

  过去翻草稿纸,草稿纸完好无损,他最后“证明”两字也随着自己证明的失败而声音微弱。仍然不甘心:“好,有这么多同学看到了,这就是证明。”

  那学生冷笑道:“老师,您也别把我当小孩子吓了,我看过考试手册,你要认为我作弊,请您拿出证据,要不然,我就没作弊,您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他居然还懂得有罪推定,学谦佩服他逻辑严密。但此刻仍然紧张,来不及再佩服什么。

  主考气得满脸通红:“好,好,你厉害,你看我敢不敢?”自己心里已经给了回答“不敢”。但仍然不妨碍他问自己这句话,“你跟我斗,你还嫩点,××中学的学生原来就是抄出来的啊,还敢年年跟我们学校比,你们成绩都是假的,还比什么?”主考完全放弃了对作弊的追究,另辟蹊径,徒劳地攻击着××中学,自己断然认识不到这是失败者无力的发泄,人在落魄的时候,说出的狠话,不过是自己对自己无能变相的认可,这蹊径辟得毫无必要,而且引来新的攻击。这考场一半都是××中学的考生,听了这话都叫嚷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主考嘴巴仍然不服软,虽然心里已经软成了海绵。有的学生叫嚷着要告主考,实际上抓紧时间趁着混乱作弊,可见乱世发横财的道理不假。副主考在一旁帮着维持秩序,嘴里只是不停地说:“再吵我收卷子了啊,再吵我收卷子了啊!”说了半天,一张卷子也没收上来,窗户外面已经围了好多其他考场的学生,一边起哄:“怎么还不交卷子啊,你们这是违规!”一时间外面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违规,拖时间。不公平,不合理”。不少提前交卷的也混在其中喊口号。武警已经过来呵斥他们。巡视员也赶过来,一进考场就摆出一张苦脸:“哎呀呀,你们这在干什么啊,还不收卷子啊?6点以前,卷子就要全部运走啊。”仿佛这卷子是炸弹,多呆一会就有爆炸之虞。

  主考老师气道:“你来得正好,你看这个学生,他传纸条,还骂人,大家都看到了,我没冤枉人,我做事向来就事论事,这个学生可以给我作证吧。”抬手指向学谦,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学谦,学谦怔着不敢动,怕牵涉自己。“他还说我治不了他,真是笑人,你看我治得了治不了,如果这样的作弊都不办的话,我看我们国家的教育也没必要办了,我第一个下课。”说罢气喘吁吁。

  巡视员赶紧安抚道:“哎呀呀,邱老师,你是干吗啊,说这么大声,影响多不好啊,毕竟是我们学校的考场。”主考仍然怒不可遏,巡考员又小声在主考旁边说了句什么,那主考正脱口一句:

  “我还真不信了。”半路听到巡考员的悄悄话,最后不信了三个字说的连自己都听不见。偷偷打量下那作弊的学生,眼神也绝没有刚才生气时那么坚毅。随即对主考故意大声说:“既然你们处理,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我看结果也八九不离十。”说罢就起身清点卷子,副主考也一边叫嚷,大家赶快交卷子,收拾东西离开考场,不然按违纪处理云云。

  学谦拿了东西下楼,突然记起何文萱,自己方才没看到何文萱的反应,希望她听得清楚,知道自己绝没有作弊,那么大的动静,她没有听不到的道理,只是现今的看客大多只看热闹,不听细节,就算听了细节,也会遗漏,乃至不辨是非,这样想心里又焦虑起来。

  走在路上,方想起这算是全部考完了,十二年的豢养生涯算是结束了吧,只是这结束太快。由此推测监狱在押犯人在释放前夕,一定也会不舍,快速的结束自己虽然期待,总比慢慢的煎熬要好,但是结束得快,又仿佛对不起自己耗费的时光,这真是矛盾。学谦理想的监狱放人,一定不能一次放掉,这样就好比一个穷光蛋中了一张百万彩票一样,这个穷光蛋一定对这么快来到的东西不甚爱惜,导致纵欲,而纵欲会导致毁灭,监狱的犯人之所以有些又会因罪名而重回监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释放得太彻底,导致太纵欲,乃至不知所措,只能再次犯罪。理想的方式是,先放一天,然后回监狱一天,再放一个星期,回监狱一个星期。再放一个月,再回来一个月,然后再彻底放掉,这样囚犯的心才能平稳地过渡。学谦为自己的设想兴奋不已。

  高考虽然结束,但还有许多后续工作,如同吃了饭要买单,超市拿完东西要付款。有人说,在超市拿东西的时候像白拿,最后付款则显得不大情愿了,可见后续工作有多么恼人。学谦还需要回到原先复习的教室,收拾自己遗留的东西。路上遇到文斌,文斌谈吐如飞,可见考得也不错,自己感觉也是尚可,占不了心理上的优势,干脆不谈考题。

  到了教室,孟周和操元已经回教室了,操元一脸沮丧,学谦不敢和他说话,去问孟周,孟周学洋人耸肩不屑道:“可能考砸了,你别去刺激他。”文斌也表现出惶恐不敢理会操元的样子。

  操元听到孟周和学谦的对话,操起凳子道:“你们烦不烦?叫你妈啊叫!他妈的,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说完把凳子往门口砸去,险些砸到了刚要进门的老马。老马先一惊,随即笑道:“脾气不小啊,考完了就算了,大家听好,现在不许核对答案。考完了,就放下,你对答案,能把答案改回来么?”操元沉默,哭笑不得,再发脾气都不好意思。这时候班上有名的长舌男李缄插嘴爆料:“你们知道吧,今天你们经过三楼的时候,有没发现人特别多?”大家都表示没注意,孟周为了表示自己与众不同,说自己注意到了,有人插嘴道:“你不是第八考场么,你在二楼,怎么经过三楼的。”孟周眼神不屑地瞥了一下,不看那插嘴的人:“我是在二楼,可是我不会像某些人那样缺乏洞察力,我看到不对劲的事情,总会去看看究竟的。”李缄看话题跑远了,赶紧打断争论,把话题拉回来。一脸正经地问:“你们知道what happened?”大家说不知道,有人插嘴说:“是有人作弊对不对?和老师吵架呢。”李缄赶忙称赞道:“nice,得到一枚商标。”他本以为大家都会表现出:“I don't know.”不想还有人真的和自己一样有看热闹的习惯,倘若没人看热闹,那怎么会有人群、人山人海、人头攒动这样的词呢?为了防止插嘴者抢过自己的话题继续,赶紧称赞他一句nice,好打发他滚蛋。

  为了防止大家继续插嘴,有话题被抢的危险,李缄决定一鼓作气把故事讲完,“今天在三楼,的确如他所说,发生了一起作弊的事件,那主考老师跟屎一样。”他忽视了老马也在听他扯淡,所以忽视了老马那不悦的脸,大家也都聚精会神,没人注意到老马的脸色。“据我观察,那学生的确作弊了,但那老师蠢得很,没拿住证据,让那学生把条子吃了。”众人一阵啧啧的惋惜之声。“这还不算,那老师真是恶心得可以,本来还嚷嚷着,假如这事不公道处理,他就对不起教师这个行业。他还说要一直追究下去。”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等别人发问。果然有好奇者问:“然后呢?”李缄如同墓地里的尸体复活一样,重新精神振奋道:“后来,巡考员在那老师耳边说了几句,那老师立马就吓瘫了,自己乖乖收拾卷子去了,再不敢放一个屁。”众人一阵叹气,好像国将不国,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这世道,太不公平,我想那学生的家里一定很有关系。”“你说的对得很,听说那学生的老爹是教育局的局长,你说巧吧,正好管住你。”李缄兴奋地说,学谦听得脸发烫,好像感觉自己如此不配合教育局局长儿子的教育工作,有被枪毙的危险。“非也,非也,那小子的家里不是什么局长,好像他爸爸是道上的,搞大产业,什么酒店、房地产都涉足。他老爸听说是江北二雄其中的一个,具体是哪两人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其中的一个,这老师听着能不怕么?还敢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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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被雕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