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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淹没城市》 作者:杨盛渊

第14章

  思谨日记

  一晃,又是三年,我们又毕业了。记得刚升入高中的时候,看到学校宣传栏上里贴着的刚毕业的高三学生的毕业照,看到他们开心的笑容,我总是在想,三年后,我们毕业的时候也会是这个样子吗?

  日子就在一天天的盼望中走到了边缘,现在高三毕业了。毕业照已经拿回家里放了好长的时间,无聊的时候会拿出来看一看,发现照片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不过还好,没有哭的。看着照片,想回忆一下这三年的点点滴滴。可是,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经历是沉甸的,记忆是单薄的。每当我们回过头重温过去走过的漫长岁月的时候,总会发现所有记忆里的场景,总是轻描淡写一笔就带过了。那些巨大的场景,一幕幕隔着厚厚的雾霭,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忽隐忽现。

  经常会问,高中到底留给了我什么?可能最多的就是努力奋斗吧。而努力奋斗得到的就是北大的录取通知书。我爸很高兴,他说养了一个值得骄傲的女儿。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骄傲的,毕竟又不止我一个人考上北大。其实,别的地方不说,就三中,我的成绩又不是最好的。安佑的分数也过了北大,只是他去了上海。

  我把安佑去上海的事情告诉了爸爸,我看见爸爸的表情僵了几秒,然后又舒展开来。他笑着对我说,“年轻人嘛,每个人的梦想都不一样,只要努力了就行。其实,去哪里都一样,关键是要看你怎么去学习,能不能把握住机会。”爸爸说了很多话,我知道都是些道理。只是,都不是我想要听的。

  我只是想弄明白,安佑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去上海。我之前本来想过打电话问问他,只是好几次我拿起手机又没有拨号。我能和他说什么呢,问他为什么又不去北京了,要跑去上海。他可能会说出一大堆的理由,但最后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总结,人各有志,每个人的理想都不一样。

  是呀,每个人的理想都不一样。是不是人长大了,这种想法就越明显,而且理想的范围也越来越大。记得我们刚升入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是没有什么理想的。可能我们唯一的理想,就是老师灌输给我们的,努力学习,考上三中。当我们走进三中以后,老师问我们将来的理想是考什么大学。这个时候我们长大了一些,只是都很腼腆,好多人都只说,一定要考名牌大学。而今天,我们高中毕业了,好多同学都已经是法定成年人了,大家的理想都是直接说出想考哪所大学。清华,北大,复旦。很多同学也都是抱着不同的想法。有些人要去北方上学,理由是想去北方看雪。有些女生想到云南上学,目的是能在那里找到一个阿鹏哥。

  人长大了,理想真的不一样了。所以,安佑要去上海,不管是一时的冲动还是早就想了很久了,其实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这是他的权利,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阻止。

  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愚蠢。其实,我一直以来是想报考艺术学校的。只是,当我还在高一的时候,我从我爸口中得知安佑要报考北大,于是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这三年来我一直努力学习,因为我清楚,我只有努力学习才能赶上安佑的脚步。我奋斗了三年,终于跨入了北大的门槛。可是这个时候,我却是一个人前行,没人能为我分担行李。而安佑,他也是一个人,去了与我相反的方向,上海。

  其实,这几年在一起上学,我就应该明白,我是不可能和安佑在一起的。他不属于我,也许任何人都不属于。我还记得以前爸爸总对我说安佑的好,让我多和他在一起。后来,我就真的以为安佑什么都好,一有时间就想和他在一起,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只是,我一直都没能和他走得更近。其实,这些年我们都还太年轻,又懂什么恋情呢?

  我想,还是早点忘记这些吧,不要过早打开那个水晶盒。

  很久都没有下雨了,看来榕城的夏天已经结束了。

  安佑从上海回到榕城以后,他就想起给陆泽打电话了。可是,他也不知道打电话给陆泽说些什么。他心里也清楚,不管自己怎么说,陆泽肯定只会认为他受骗了,而骗子就是他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也就是重复着短信上的那些话。

  安佑决定,还是不要打了。也许再过些时日大家都会淡忘这件事情的,到时候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回到榕城不久,安佑接到了训练的电话。训练告诉安佑,他考上军校了。安佑感到很欣喜,训练走出了阴影,同时也考上了军校。安佑还替训练畅想未来,他穿着军装,模样如何英武,想得天花乱坠了。

  最后,安佑问训练去哪里上学。

  北京。

  安佑半天没有说话。训练在电话里大声地喊了好几声“喂”之后,安佑才说话,他声音越来越小地说,“多好的地方呀!真羡慕你。”其实,最后一个字他没有讲清楚。他是想说,真羡慕你们。

  毕竟,五个朋友中有三个去了北京,只剩下他和小泰子去上海。而最要好的朋友里,陆泽和训练都没有和他在一起。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安佑都在想,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去北京呢?这曾经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可现在都被他老爸给葬送了。

  陆泽是几个人当中第一个去学校报到的人。虽然他和思谨同路,但思谨是坐飞机,而且有家人一直陪伴她到北京,直到安排好一切为止。而陆泽是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没有家人陪伴,甚至走的时候他的爸妈也没有来。

  原本陆泽的爸妈是要来火车站送陆泽的,可是临时有事情来不了。但不管怎样,他们还是托付了一个邻居帮陆泽拿行李,送他到火车站。

  陆泽想,爸妈不能来送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初中和高中入学的时候他们不是也没有来吗?现在不就是去上个大学吗,也就是出个家门,甚至还不能算是远门呢。自己是要去北京,祖国的首都,亲切着呢。

  走的头一天,陆泽打电话通知了几个朋友。第二天,大家都来火车站送陆泽。每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祝福的话语了,隔了好半天,还是思谨先开口。

  “陆泽,你的行李带够了吗?尤其是衣服,北京冬天是很冷的,衣服一定要带够才行。”

  陆泽灿烂地笑了笑,他的笑容还是那么迷人,总是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放心,我带了很多衣服的。”

  小泰子叫道,“别忘了,到北京发短信给我。”

  “一定。”

  安佑几乎是躲在小泰子背后,等其他人都讲完了,他才走上前来,小声地说,“陆泽,车上人挺多的,注意安全。有时间我会去北京看你的,好好学习。”然后,安佑一个很勉强的笑。

  小泰子用肩膀撞了撞安佑,“你是不是在哭,有那么难过吗?”

  安佑没有理会小泰子。

  几个人一直在沉默。然后,陆泽上了火车,朝他们挥了挥手,说,“你们回去吧。”

  这一刻,不知道怎的,有点难分难舍的感觉。每个人的心里有些隐忍的疼痛,想多说几句祝福的话却说不出口。直到火车的汽笛声响起,火车开动了。陆泽离大家越来越远,大家才用尽所有的力气挥动手臂,对陆泽说“再见。”

  陆泽离开榕城差不多有一个星期了,他才打过一个电话给他的爸妈,告诉他们他早就到北京了。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也就是报个平安。至于其他的人,他却没有打过一个电话。

  安佑想,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陆泽在北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比如说身上的钱带够了没有,自己可以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他打电话给陆泽,但对方的电话停机了,大概是还没有换那边的卡吧。

  思谨也去北京了。她妈妈还有家里的保姆陪着她一起去,而且,思谨去北京上学,家里还在北京买了一套公寓,让保姆在那边照顾她。千金小姐看来真的是不一般,一出家门就什么都安排好了,并且还有贴身丫鬟。安佑和小泰子事先并不知道思谨什么时候去北京,所以他俩都没有去机场送思谨。只是在思谨快要登机的时候收到了她给每个人发来的一条短信,写着:“我就要登机飞往北京,下次相聚的时间预计明年寒假,再见。”

  剩下还没有去学校报到的人只有安佑和小泰子了。他俩约好一起去上海,所以订的机票是同一航班,都是头等舱,价格也比全价票高出百分之五十。这两个家伙一直以来都喜欢摆阔。

  离开榕城的那天,安佑和小泰子的爸妈都开车送他们到机场。安佑单肩一个很漂亮的皮包,这是在上海的名店里买回来的。其他的行李安佑都没有带,因为他需要带的东西都已经托运了,到了上海会有专门的人送到他住的公寓里的。其实,他的行李只有一个新笔记本电脑,然后就是一些书籍。衣服被子这些东西他都没有打包托运,因为上次去上海的时候都已经准备好了。

  小泰子的情况和安佑差不多,他老爸也是在上海帮他租了一套公寓,各种生活用品都准备好了。至于衣服,小泰子没有安佑那么阔绰,还是把自己平时喜欢穿的一些旧衣服带着去了。本来,他老妈想帮他找一个保姆的,但小泰子说什么也不肯。他说,都已经上大学了,还是应该独立自主一些。老爸听小泰子这么一说,很感动。马上提出,小泰子在上海不用节省,吃饭就去餐厅,洗衣服送去洗衣店。如果觉得麻烦,就不用洗了,直接买新的衣服就是了。小泰子笑得合不拢嘴。

  这么多年都不曾离开过爸妈,很快就要离开他们了,而且一走就是几个月,真有些舍不得。其实安佑对自己有没有能力一个人在上海生活产生过怀疑,他的心里有些恐惧,但他却掩饰着不让任何人看出来。而小泰子却哭了起来。

  从此,将告别家庭生活,在这四年里,一个人生活在外地。而将来,毕业以后又会怎样呢?是回到榕城还是留在上海呢?

  安佑日记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紧闭着双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泰子坐在我的旁边,他很兴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在难过。如果看到了,他为什么不问我在难过什么?

  突然间离开了父母,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习惯的。尽管在家里的时候,我和我爸经常发生冲突,我以前总是在想,将来高考我一定要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现在梦想实现了,可是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有时候总觉得我和我爸没有缘分,一讲话就吵嘴。可现在想想,其实我俩最有缘分了,因为如果没有缘分,可能连话也说不上。

  我承认,上海是我喜欢的一个大城市。可是,喜欢归喜欢,它永远也取代不了北京在我心中的地位。有时候我总在想,我上辈子是不是一个北京人,因为印象中我每一次去北京,这个城市总是给我一种亲切感,让我感觉到它是属于我的。

  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小泰子一起上网玩算命,我的生辰八字算出来的结果是,我上辈子是皇宫贵族。我当时兴奋得不得了,我想,这网站算得还挺准的。我就觉得我上辈子是在北京生活的人,说不定还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呢。小泰子有些不服气,因为他算的不好,于是他说,“估计你上辈子是一个密谋造反,想夺取皇权,可最后被诛灭九族的人吧。”

  我说,“这个就不知道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一个皇族,总比有些人上辈子是非人类好吧。如果是外星人倒还好,就怕是给人做下酒菜的。”

  小泰子当时气得龇牙咧嘴。

  这算是一个笑话吧,但其中已经说明了我对北京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当然,我也喜欢上海,可是这个城市太现实了。我第一次去上海,并没有觉得这个大城市充满包容感。这里太过繁华了,所以如果你没有钱,它是不属于你的,当然,你也不属于它。所以,我的生活完全是被金钱所包围。我还没有到上海,老妈就已经帮我在上海找好了公寓,离我们学校不远。老爸本来是打算买下来给我的,但老妈嫌房价太贵,没有让老爸买。离开榕城的头几天,老妈一再交待,到了上海让我不要穿着土气,以免让人觉得我是一个乡下人。她说,想怎么花钱就花,不要心疼。既然你爸让你去上海,就用上海人的方式回馈你爸。我重重地点头支持。

  小泰子的老爸也帮小泰子租了一套公寓。本来我爸当时说让小泰子和我住一起的,毕竟两个学校紧挨着。而且,我们俩住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小泰子的老爸就是不同意,他非要单独给小泰子租一套公寓。

  说到一个人生活,我觉得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的观点就是,只要有钱一个人生活也能过得有滋有味的。其实,我也想好了这四年我该怎么在上海学习和生活。

  飞机降落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我们走出航站楼以后,外面有些潮湿。上海刚下了一场阵雨,气温不怎么高了。小泰子说他要单独坐车回公寓,不想到我的公寓里看看了。我说无所谓,有时间再联系吧。然后,小泰子打车走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呆在机场。一时间,我突然变得茫然。我以前想过离家出走,觉得那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天南地北随遇而安。而现在,我离家来到了上海,一个人,却感到一阵恐惧。周围人来人往,我内心却是孤独。我在想,一个人在上海,如果我生病了怎么办。如果是在半夜里,我病得爬不起来,也没有人在我身边帮助我,没有人帮忙打120急救,我会不会病死了都没有人发现?

  我突然有些恨我的爸爸。我想,如果我去了北京,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心理状态。而且,北京有陆泽还有训练,不管有什么困难,他们是一定会帮助我的。可是,老爸却突然改变主意,逼着我来上海,让我无依无靠。虽然有个朋友,可是小泰子这个人他是自身难保,根本指望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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