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紫(2)

　　情感的空洞越来越巨大，大块大块地吞噬掉她的生活。她觉得不甘，事态在并不知道的状况下倏忽转变。曾经对这段感情倾注了多少恩爱和希望，现在竟看着它像木桶漏水一样，日夜流走，却束手无策。

　　“后来他开始有意回避我。他找借口，说放学以后要和班里男生去网吧打游戏，而且也不问我借作业本了。那段时间，我特别烦，上课也不能很专心，回家复习功课写几页卷子就老是想这件事。我想让自己忘掉他，可是根本就不可能。而且老是想他以前的好，以前的笑，越想越让我忘不了他。最后，我还是不想放弃他。没有人比他更能让我感到快乐了。跟他在一起，我总是有很多话，比和小菊在一起的时候还多。而且上天让我遇见他，说明我俩很有缘分，我要珍惜这个缘分。我有一次走过他的班门口，想看看他在千吗，如果没事，想叫他出来说几句话，没想到他正和班上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在讲话，笑得前仰后合。为什么最近跟我就没有话讲，跟她就讲得那么高兴。我想不通，又很生气，就进他们班，走到他桌子前面，把他叫出来。他好像很紧张，说你胡闹什么。我就直接问他，这几天为什么对我特别冷淡。他说自己需要冷静一下，所以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我说你跟那个女生聊天聊得那么好就叫冷静了？他没说什么，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我回去以后，越想越不通，越来越生气，我每天下课都去他的班门口站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当时好像已经不受理性控制了，像疯了一样。他们班好多人看到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有次我听到一个人在我背后说，这个女生是不是有病。他就不出来，装着没看见我。然后就到了那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放学以后，我看见他和上次那个讲碍很亲密的女生一起回家。我跑到他们面前，指着他的脸说，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你不跟我在一起，是因为她是不是。那个女孩子好像有点害怕，直往他身后躲，当时有一些人就回头看到底怎么了。他觉得不好意思，就说我现在不想跟你说，以后再说吧！我们要走了。我上前拦住他们，说！你不说清楚，谁也别走。没想到，他特别生气地说，你有病啊！然后把我一推，推到一面墙上。他用了好大的力气，让我感觉那跟本就不是他。我倒在墙上好长时间，才慢慢走回家。”

　　推的气力让她无所适从。一切情意和付出就在这简单的力量中烟消云散。持续几天阴云般的情绪终于成为暴雨，猛烈地洗刷着心里芜杂的城市，暗淡弥漫四处，雨水越积越重，生命的底部也差点沦陷下去。

　　“回到家，我妈在厨房做饭，我到自己的房间，把门一关，把窗帘一拉，什么都不能想。但是那时候我不想哭，可能是哭不出来吧，我趴在桌子上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一样，作业也不想做，书也不看，什么都不愿意千。这时候，我妈突然把门推开，很生气地叫我出来。她说老师刚才打电话给她，因为我的成绩退步了很多。她说快要上初三，我再不努力以后只能去当工人。我当时心情特别闷，觉得她讲话特别烦，我就大叫一声，行了，你什么也不知道。我妈听了更生气了，她骂了很多难听的话。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我走到房间里，把门关上，然后就跪倒在地板上，使劲地哭。心里面已经彻底绝望，我最喜欢的人不理我了，每天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跟我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这么多事都发生在我身上。总说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可是他对我就不公平。我当时心里只有恨，很深很深的恨，我希望自己有一个巨大的破坏的机器，把我周围的世界全都破坏，我自己也不活了，所有的事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心痛极了，浑身都在颤抖。那时候我也不是特别想死，只是想报复，这是当时我最想做的事，我想让他们后悔。我把房里的灯关了，从文具盒里面拿出来以前刮错字的刀片，什么都没想就切自己右腕的血管。第一下我慢慢地切，有种剧烈的疼痛直接冲到脑子里，我想停止，可是想到那些虚伪的人我就满是仇恨，我又切了，第二刀、第三刀，我闭上眼睛，想象我自己快要死的样子。在黑黑的房间里，我会上天堂吗？我感到有好多浓稠的液体流到我身上、手上，在我房间的地板上流，好像到处都是。我知道那是我的血，我也知道当它们流完的时候，我就会死了。”

　　黑暗的房间里，她瞬间想起的名字和面孔，变得可憎和可恨。从心蔓延至全身，都像无数的针刺向身体。有一种仇恨感从骨髓里一点一点向外挤。世界对她来说就像满是怒恨和痛苦的深渊。她觉得她的悲伤没有任何人在乎，甚至自己关于爱的理论就像一个虚伪的圈套。灯灭的空间带来无限沉幻，拼命地在死亡的秤盘上增加筹码。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地板，发出闷重的声响。她紧闭双眼，左手持刀，割着右腕。当她觉得一切已经结束的时候，母亲推门叫她吃饭。

　　“我妈把门推开，说，知子，吃饭。已经有点晕眩了，我就记得那时突然有好多光照到我脸上，特别刺眼。我妈发现地上全是血，吓得不知道该千吗好。她叫来刚回家的爸爸，两个人给我包扎，然后送我去小区的医院。后来，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医生说，幸好发现的比较早，失血不是太多，休息几天就得了。然后，我妈帮我请了三天假，整天躺在床上。他们轮番地作我的思想工作，说只是一次考不好，没什么，一个人要坚强啊什么的。到现在为止，他们都不知道我和阿优交往过，也不清楚我想死的原因不是因为没考好。我也不想告诉他们，一点意义也没有。反正他们也不理解我，他们只知道说你快点恢复，落下的课让班主任找老师给我补。只是听，我就烦死了。我都想不活了，他们还让我补课，学习，真不知道他们把我当不当成他们的女儿。我爸还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给我诊断的是一个老太婆，她随便问了我几个问题，然后就让护士把我带到一个小房间里作脑CT，把好多奇形怪状的管子放在我头发里。最后她跟我爸讲，脑子没有问题，平时多注意调节心态，多锻炼就行了。”

　　事件没有引起风波，但却在心里燃烧了一片区域，在身体上留下痕迹。除自己外，没有任何人知晓事件的真相。她在伤口纵横的右腕戴着一个颜色清新的护腕，掩饰掉曾经的发生。感到自己失去了太多，于是拼命地想要获得。将自己封闭在题海和书城中，把所有力量放在勤奋中。时间如白驹过隙，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她带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考上市区最好的高中。第一年，新鲜和活力注入她的视野，伤口也散发出似痛非痛的暗香。

　　“高一下半学期，整个学啊学啊，我觉得好没意思啊。被压抑好久的感觉又让我喘不过气，除了学习、考试我好像什么也干不了。那段时间，我特别想找人倾诉，可是没有人会听，我就自己在日记里写一些幻想型的文字，像‘我的女主角和男主角一起来到海边，沙子作红地毯，月亮是最好的纱衣’，类似这样挺肉麻的文字，但是给我带来了很多安慰。然后，我发现一个男生，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学校篮球队的，长得很一般，但是看起来很有安全感，个子很高，人也很老实。我又有一种冲动，我觉得这仅仅是倾诉的冲动，就只是想跟他讲话。我知道以前那些事伤害我很深，但是我的这种感觉很强烈。当时我也是班千，是生活委员。下学期的活动又多，球类运动会、艺术节和卫生目，好多活动都需要所有的班千留下来开会，我们就是在那时候聊天认识的。他对每个人都很好，所以自然对我也是一样。我们聊得很投机，平时他也很支持我工作，我对他的感觉也很好。有段时间，只要是班委会要开会，我就找一个离他最近的位置。坐他旁边，别人肯定会说闲话，通常我坐在他后面或者隔两个位子。我们会找机会聊天，而且大家都很开心。他是那种挺好的男生，也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比如我们班长，就喜欢他，好多人都知道。后来，我渐渐地疏远他，其实我心里很想接近他，但是我不想再受伤害了，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

　　这些短暂的快感被时间的风扇挥之即去，但留在身体某处，好似蒲公英的花瓣，虽轻，却频率统一地让肉体生发出一种痒。在极不情愿地选择了理科班之后，这种痒越来越强烈，由全身集中到右腕的伤口，好像要喷发出来。

　　“为了高二的分班，我和家里争执了好长时间。我爸我妈坚持让我读理科，说以后好就业，而且女孩子如果把理科学好，比男孩子更有前途。我很喜欢语文和历史，还喜欢地理，这些都是文科的。关键是我一看到理化生，头都大了，尤其是化学，算都算不完，还要记一大堆化学方程式，烦都烦死了。我们班主任也打电话来凑热闹，说我高一各门课发展比较均衡，报理科也没什么不好。后来，开分班家长会时，他们都不跟我商量，就在分班表上填上理科。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一进理科班。只有十个女生，而且大部分都戴着厚厚的眼镜，只看气氛就够让人压抑的了，每天还得上自己特别不喜欢的理、化、生，做的题目的难度要比高一的时候要大得多。理科班根本不会拿个本子抄歌词，那些人通常都自己悄悄买一本参考书，包上书皮，课间就猛做。我实在觉得太无聊，理、化、生的练习或者平时测验的分数又老是打击我，上课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听。所以，我买了《女友》，上课的时候就夹在书里看。有一天，我发现交友栏里面有一个人写的交友宣言，他说不管地老天荒，他都是每一个给他写信朋友的忠诚听众。就这一句话打动了我，我就在化学课上给他写了回信，用的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密密麻麻写了两张纸。第二天，我就按照杂志上的地址把信寄出去了。没想到过了一个月，竟然收到了他给我的回信。他说他特别能理解我的感受，希望能和我成为好朋友。我当时特别兴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当天晚上我就给他写了一封回信。以后，每次我都会主动跑到学校传达室，问那里送信的阿姨有没有我的信。只要他的信一到，不管什么课，我都会把信夹在课本里，偷偷看信。有时一激动，看完信就马上回信。我经常把一些苦闷想法写信告诉他，他都会用一些很温和的语言回复我。我想，他是大学生，见识肯定应该比我更多更丰富吧。后来，我写信问他要他的电话，他给我了。我有一次提前放学的时候，买了一张IC卡，准备打电话给他。我很紧张，也很兴奋，不知道接通电话以后该说些什么，好几次都是我拔完电话，又把电话挂上。我最后鼓起勇气，打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让人觉得很舒服。我告诉他我是谁，他马上变得很开心一样，跟我聊了好久。在电话里，我告诉他我曾经因为一个男孩自杀过，他说，我不应该这么傻，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另外一个人去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却有一种值得为他做任何事的感觉。但他也背叛了我。打过这个电话之后，他再也没有给我写过信。过了一个月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打电话过去问他，可是电话一接通，那边人一听是我的声音，就马上挂了。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想不通，难道世界上真的没有一样东西能够让我相信了吗。我开始经常发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着远处，傻傻的样子。有一次，中午同学都走光了，我还坐在教室里。我打开文具盒，把刀片拿出来，在右手以前的那些地方划。一开始没想什么，但是不小心划破了，看着血就从我的手腕上流下来，我一点也没有过要阻止的意思。后来，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另外一个人去死，我就拼命地用口袋里的手绢包扎伤口，去学校医务室。我对医生说不小心被玻璃划伤的。原本还担心她会问，后来她看了一眼，帮我重新包扎了伤口，就吃饭去了。”

　　像早已习惯了世间的冷漠无情一样，她没有任何怨言。她又戴上绿色的护腕。父母或者以外的人并不知道护腕下的皮肤再次被割裂。生活的重量在此之后变得异常轻薄，如同一层淡淡的纱雾。在重复和阻碍中，她日渐疲惫。

　　“有一次，我在教学楼底下看见一只晒太阳的小狗，它就在教室外面，我看见它孤单的停住了，我把兜里的瓜子一个一个投给它，它伸出前爪接。曾经小菊跟我说过，狗是善良的动物，它能读懂你的眼神。我想看看它见到陌生的我会不会张牙舞爪。它的眼睛黑溜溜的，我们对视了一会儿，它撒起娇来，叫声嗯哼嗯哼的，尾巴一直摇来摇去。我去到它跟前竟有一些感动。日艮里突然涌出了好多泪水。我想蹲下来轻轻地摸摸它，突然发现周围的人很奇怪地看我，我一下就不知所措了，只好背好书包，跟着周围的人群一起向教室走。当我走到楼道口时，我又停下来，看那只狗，我真的好想去抱抱它。可是，这愿望忽然就没了。现在的日子过得真的很无聊，我觉得我没有活在未来，我也没什么未来，未来就是过去。我每一天都在做跟过去一样的事情。我在这所重点高中念自己不喜欢的理科，周围的男生和女生一直在学习。有时我想他们干吗那么用功。我经常拿一本练习册做很久，才知道要做的物理却拿成了语文，要做的化学却拿成了英语。”

　　路途变得平实而坦荡，步伐却艰难沉重。如同一张被风鼓吹的白色纸片，离开了很高，但不知飘向何方，身体的气力和学习的激情在高二迅速减退。像什么核心物质从身体抽离，右手的伤疤渐渐模糊，她从未再想过死，但是她经常会用刀片或直尺之类的文具，在右手的腕部来回轻移。这种姿态已成瘾。

　　“我高三开始看安妮宝贝，看《彼岸花》的时候，看到一半就哭了。她是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女人，可是我觉得我不是。尽管我为男孩子自杀过，但不能没有他们。我也说不清楚，我想以后我碰到让我满意的男孩子我还是会和他一起说话，一起交往什么的。但是我会很小心，不会让自己再受伤。有一天早晨，我起来的时候发现脸上有几条细细的皱纹，很细的那种。我感到自己已经老了，不会英年早逝吧。我的生活真的是一点活力也没有。高三每个人都特别紧张，好像高考考不好就会被拉去砍头一样。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复读了两年了，前年我考上了一本线。但我妈想让我上重点，就再让我复读。可是去年，我连一本线都没到，只能上大专。高三有好多考试，有好几次，考试时我做着化学或者物理，做着做着就睡着了。”

　　日子循环往复，不过是一样和一般。她没有期许和愿望，并感觉自己可能永远处于高三。偶尔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竟觉它仿佛梦境。

　　“前几天，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的一个舅舅来我们家玩。他对我和我妈说，我是我妈妈的好女儿。我听着听着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