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关于年年的一些(1)

　　年年，射手座男子，1985年出生。苏州人。现居B城，为某高中高三学生。

　　“其实我在小学的时候，喜欢过女孩子。现在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和她的笑。”

　　年年微笑着说话的时候，会夹杂一些北方男孩特有的回音，像一座山正在慢慢升起。虽然父亲是苏州人，但年年是自出生后就一直生活在北方，举止形态完全是个北方的孩子。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男孩子之前，我甚至想娶她。”年年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

　　年年的小学在一个很普通的小学校里，但是在年年的记忆中，却是色彩丰满的王国。记忆在时间的飞速前进中散失了无数。有些是带着微弱的光线，随之前行。他记得那个小学校园里再也熟悉不过的瓦房和小楼，记得红得几乎掉尽的铁围栏里的灰色沙堆，还有曾经在操场上跑过的无数面容纯真的孩子。

　　“你知道我有多怀念我的小学吗？那时我整日都没有烦恼或者忧郁这个词，我可以和我的死党精心策划放学以后去哪里玩。老师都是可敬的，父母都是可亲的。虽然我也发现有时他们也有做错事情的地方。”

　　那些日子就像手指来回抚摸一张白色的纸。只是，有一个闷热的夏天，手指在来回运动过程中渗出了汗。

　　“那天是语文课。天特热，所以大家都穿得很少。她坐在我的身边。我看了她好多次。突然，她的手摸了我的手，并且一直抓着不放。当时，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火辣辣的。然后，我写了封情书给她。你想那时候小学生怎么知道情书怎么写。我就写：请嫁给我吧。但是她看了看，撕了。”

　　他坚信喜欢男孩子的事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联。并不是因为女孩子的阴睛多变才对其产生厌恶。撕完情书之后，女孩子依然找他来玩，并且和他一起唱歌。他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六年。

　　“我和她一直都特别喜欢下大雨的时候，去一座快要建好或者已经废弃的高楼，坐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看窗外的雨。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角落很安全，很舒服。我们会闭上眼睛，听雨水哗晔地打在水泥地上，也可以听见排水管从不知道的地方咕嘟咕嘟地响。”

　　有一年夏天，城市罕见的高温降至。下着大雨的下午，连同城市、天空和他，都阴灰色的。他和女孩去了一幢废弃的大楼，原来是广播电视台的，后来他们搬走。女孩和他坐在角落里，望着雨。大雨。和普通的雨不一样。也许在快节奏的城市机器的运转中没有人会注意到雨的差别。对于他们来说，雨水都是一些从灰色的云层里飞速落地的水商，但是，对于童年的年年和女孩，大雨是迅猛的，有冲刷大地一切的能量，心灵可以洗涤，烦恼也会退却。他已经记不清那时灰色的空气中安静的含量有多少，也记不清多少个响雷之后，女孩回过头看着他，眼神真挚，神情美好。

　　“我以前从未见到过她这样的表情。你不知道，特严肃。我也看了会她，我对她说，你有病吧。你猜怎么着，她居然不好意思起来。沉默了一会，她说，我喜欢上小凯了。”

　　他一直认为五年级夏天的雨是有生命的。好像所有的雨水都注入土壤，雨的液体形成一条细流，慢慢注入他的身体。然后在那里生根，发芽，成长，茂盛。他不知道那会不会消亡，反正那种他生平第一次产生的感觉就从雨季之后，穿梭在他身体里。如影随形。

　　“那时候，我们班上的男生不多，但我从没有刻意地注意谁。我现在想想都觉得特逗，我开始第一次注意男孩子，也就是小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我面前第一次提到男生的原因，我对那个叫小凯的男生观察了很久。我发现虽然我跟他在一个教室四年了，可从来没发现他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但是一段时间过后，我发现他有种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叫魅力，一直吸引着我。他老实、温柔，也很帅气，虽然人不怎么俊。后来，我知道他放学回家和我走的是一条路，我就借口说有事，和那个女孩脱离。因为以前我总是和她一起走。我记得第一次是我在路口等了好久，假装碰到他。我故意惊奇地说，你也走这条路啊。我的心一直在跳。后来，走得多了，我渐渐也了解他的生活，就觉得每天下午能和他一起回家特别高兴。有几次，他因为有事，得走别的路线。我发现我特别想他，有时候我会在睡觉前想起他的脸，和他说话的声音，那种声音特厚实，像山谷一样。现在我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的感觉真的是特别干净，而且特别甜蜜。”

　　太阳的无数光线散落在树叶上，他记得住五年级夏天之后地面上斑驳的树影，他的眼睛很明亮。此间的甜蜜，有时让他不知所措。但年纪幼小的他强制性地将这看成是一种强烈的友情，深刻而猛烈。

　　“有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我看见小凯和她一起在树阴底下站着。我突然有种很怪的感觉。我在踌躇是不是我还在挂念她。直到放学以后，小凯跑来说他下午有约，让我先走。我当时很好奇，反正那时候也是小孩子，就偷偷跟着他。然后我看到她在门口等小凯，他们一起说会话就走了。那时我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俗话讲，就是打翻了五味瓶。后来我想了想，我并不是挂念她，而是妒忌她。为什么小凯会和她一起走？我那时候很确定，我一定是喜欢上小凯了。”

　　只要想起小凯，他就会心存暖意和欢愉。就好像他曾经玩过的一种娱乐设施，一个跳板底下有无数各色的球，纵身跳下时可以什么都不用想。跳过之后，只有浑身的舒适之感。

　　“后来，我请他去我家打游戏机。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最喜欢玩的就是猫捉老鼠。我们玩得都很开心。看着他在我身边，虽然他一心只关心游戏打得怎么样，但是我特别满足。”

　　他曾经幻想过在小凯面前说些暗示性的话，可是他担心了很多，他太珍惜这份情感了。他频繁地跑到附近的一座空旷的大楼里，坐在某个无人角落，昏然睡去。至今，他觉得这样没有动机的行为是纯净美妙的。

　　“小学毕业以后，三个人都考到了不同的学校。我跟她偶尔还联系几次，跟小凯就再也没见过面。暑假我过得特别苦闷，也挺迷惘的。我爸爸在外地做生意，常年都不在家，我妈在一家公司打工，白天都在忙业务。家里经常就剩我一个人。我有时会想起小凯，这种时段感情就特强烈，又无处发泄，以至于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我家有很多书和杂志，没事的时候我就看《家庭》和《家庭医生》，好像就能从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似的。那些杂志里也讲到过一些男孩喜欢男孩或者女孩喜欢女孩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是我了解了很多。我第一次听了“同性恋”这个词。后来，我专门找到一些这样的文章，我觉得自己的特征跟文章分析的都很像。但是，可能是由于太小，还不是很确定的性取向。我也找来一些和我玩得很好的哥们，可是面对他们，我一点类似于对小凯的感觉也没有。就是很纯粹的友情，天天在一起玩的哥们。我们的住宅院里那时有很多废弃的钢管，有一段时间，没事我就坐在上面发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想什么，可能是关于我和小凯，也可能是关于同性恋，也可能是其它什么的。总之，杂乱无章，一片混乱。”

　　暑假的丝线在经过缓慢穿行之后，痛苦地打上若干个结。仿佛是一片迷蒙暗淡的光线之中，他还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工具和方法，初中的生活就像秋天的树上成熟的果实轻盈而又沉重地落在他的肩膀。

　　“我小学毕业考的成绩挺好的，所以上了一所重点中学。我当时对中学生活没有任何概念，好像就是我这个年龄把我推到这一步。作息时间也变了，原来小学是八点钟上课，初中六点五十就得到校上早读。一开始特不适应。再加上我们是重点中学，每天从早到晚课安排得满满的。回家之后别说是像小学那时候那样玩了，就是作业和复习也够你忙到十一二点的。星期六原来应该放假，但重点中学就会补课。我想这种紧张得喘不过气的日子可能也有好处，就是可以渐渐淡忘那种感觉。可是它还是经常闪现在我的脑海里。”

　　他一直努力地专注学业，竞争的压力像巨大的磐石一样，但是对于小凯的思念也如同固执的植物嫩芽，穿透石块，露出尖角。那段日子过得极度充实，以至于他一度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是在这时候认识燕子的。她当时坐在我的前排，并没有引起我较大的注意。后来我发现，她总是在笑，那种笑声让人听得很舒服，像弹子球在地上滚呀滚呀的那种声音。而且她的表情给人很真诚的感觉，不像有些人的笑，皮笑肉不笑，一点也不虚伪。那时我对她感觉挺好的，而且我也很活泼。我就上去跟她搭话，她特别热情，特别开朗。跟她聊了几次之后，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爱好，比如说我们都喜欢看当时热播的《射雕英雄传》，都对武功挺着迷的，也都喜欢开玩笑。有时候，我们会拿班上某个同学开玩笑，狂笑不止。她的笑声特别响，结果周围的同学都奇怪地看着我俩。还有一点，我们都喜欢漫画。这对我来说既快乐又痛苦。”的快感让他沉迷其中。

　　“有一天，她下课的时候把我叫到教室外面的一个角落，拿出一套最新的漫画。她打开一页，居然两个男生在接吻。我当时有一种全身通过电流的感觉，我说你怎么看这种漫画。她一下笑了，她说你不懂，很多女生都喜欢。我最后也去书店借了一套看完了，其实就是一对兄弟关系暖昧了点，经常会做出一些亲密的动作而已，也没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但是每次看到两个男生互相拥抱、抚摸、接吻的画面，我就特别的兴奋。当时好像也就这一套很出名的漫画里画了这些内容。当然，很多漫画都是她跟我推荐的，然后，我才去买或者借。那段时间在她的引导下我看了很多流行的漫画。有时我们就把漫画书带到学校来，下课时就拿出来，讨论谁最帅，谁最漂亮，谁最坏。特逗。”

　　他认为燕子带给他的快乐会像小时候乘车看见远处群山的弧线一样，连绵不断。但他和燕子的谈话泄露到周边同学的耳朵中，连同他们下课讨论漫画的肆意笑声，在重点高中教学体制下的芸芸众生中引起强烈的非议。

　　“班主任放学后把我叫去之后神情特夸张，像讲课一样开始训我。她说什么有同学反映我和燕子下课大声喧哗影响他们做作业，更离谱的是他们还说我和燕子关系不正常，什么星期天一起约会。当时我听了真觉得可笑，然后特别生气，我问老师这是谁说的，有本事他当我的面再说一遍。班主任说你别管，反正不许下课千扰其他同学也不许早恋。当时我真蒙了，真的。我刚想解释，老师不耐烦地大手一挥，说行了，你走吧。我没办法，只好走了，但我真的快气疯了。后来我知道燕子也被叫去了，但是她脾气没我这么好，她跟老师大吵了一架，然后她来找我，说她才不怕呢。结局显然她比我更惨，班主任打电话到她家去了。第二天早上，似乎整个世界都变了。她到学校来的时候安静得出奇，像猫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拍拍她的肩，想安慰她。她一回头，我吓了一跳，眼睛肿得像两个水泡，死气沉沉的。我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她看了我几秒钟，就把头转过去了。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再也没找过我说话，甚至有时候我觉得她在躲着我。我有时主动找她说话，她总是神情慌张地敷衍我几旬。她不自然，我也不自然。一段时间之后，我看到她再也没有那种快乐的心情了，甚至觉得陌生。我想，算了，有些东西不能强求的，该走的就让它走吧。”

　　燕子的影像在时间的流水中一点一点地消逝模糊，但漫画情结却像河床一样，稳定地固定下来。它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依托和寄托。

　　“你想当时我们学校那么严，压根就不主张学生之间互相交流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更不要说和一个女孩去漫画店看漫画了。我平时又不能和其他人走得太近去聊一些轻松的话题，因为我发现周围大部分人都在拼命学习，而且就算你找到一个有闲空的人，他才不见得能和你聊到一起去，总不能让我回去找我妈聊天吧，还要做作业呢。所以，我就开始一个人周目逛漫画店，有时只是去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有时会从一大堆漫画里面找几本，买回家。一次，我翻到一本书，翻开一看，都是一些短篇故事，但是内容却是男孩和男孩的性爱画面，当时就像有一种电流，迅速地蹿到身体的每个部分。一种冲动迫使我买下了它。买的时候，我还在四处张望，脸有些红，好像做贼一样。付钱给老板之后，马上骑车回家。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起来，看这本漫画。里面都是做爱的画面，我觉得自己兴奋得快爆炸了，头好像突然特别热。我的下身也像有电流通过一样。我突然想起小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紧紧地抱住他。后来，我经常去挑一些类似的漫画。有时是星期六晚上骑车去漫画店买四五本，星期天一天就会在家看。我慢慢发现，我像一个吸毒的人一样，根本离不开它，定期我就会买。”年级夏天的暴雨常常给它们滋润和安抚。学习成绩在这时间的上升一直让他备感奇怪，然而，对于他迷恋的东西，他感到抓得更加紧牢。

　　“我不是因为喜欢看这种漫画以后才喜欢男孩子的，而是我感到自己喜欢男孩子才去迷恋这种漫画的。除了漫画，至少当时我只知道漫画这种途径，我没办法与别人谈论同志一类的问题。看得多了，我也慢慢了解了很多东西。比如，这种漫画一般被称为BL漫画，好多女孩子经常买，我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喜欢看男孩子和男孩子做爱。有一次，我问一个网友，她说可能因为一般BL漫画的男主角都比较帅，如果跟一个女孩做爱会让她妒嫉的，所以干脆就看他和另一个男孩做爱算了。我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我每次看这样的漫画，就觉得很舒服。好像看漫画的过程中学习压力也小了，而且漫画那时候好像也不单单是漫画那么简单，好像会说话，是能够对我喜欢男生行为做的最好的解释。有一次我去外面洗澡的时候，看见一个很帅的男生在洗澡，当时就特别兴奋，像被什么东西拉呀拉呀，根本就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