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挎着我的胳膊向前走。我问她这是去哪里，她说去吃肯德基。我说肯德基是什么东西？她说，肯德基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我说，有318大饼好吃吗？她说，比大饼好吃一百倍。我说，你别骗人了，318大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我们站在一家装修豪华的饭店外面，高佳说这里就是吃肯德基的地方，她又指着我的衣服说，你怎么穿这种衣服？我说，这是我过年穿的新衣服。高佳说，你像一个民工，民工从来不吃肯德基的。我说，那什么人才来吃肯德基？她说，城里人才来吃。我说，我不是城里，我是一个地道的乡下人，所以我也不能吃那东西。我扭头往回走。
高佳拉住了我，她的手很有劲，让我一步也走不了。她说，既然来了，就吃吧，我保证你肯定爱吃。我觉得如果再拒绝她的话就太不给她面子了，毕竟一年多没见了，我们也需要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了。当我们真正坐在肯德基干净的餐厅里的时候，我就觉得无话可说了。还能说什么呢？所有的话都在电话里说完了。她忙着分配果酱和薯条，也没有畅谈一番的意思。我决定放弃这次谈话，专心品尝这从来没有吃过的肯德基。
我咬了一口夹着蔬菜的面包，慢慢地嚼，我希望能吃出318大饼的味道。结果我很失望，肯德基的味道和318大饼的味道相去甚远。我对高佳说，如果你去承德，我可以让你吃上318大饼，那才是人间极品。高佳说，我最讨厌吃大饼了，那是民工才吃的东西。她拿起一个炸鸡腿，不再容我分说，塞到了我的嘴里。炸鸡腿的味道让我有些恶心。过年这段时间，我吃的肉太多了。虽然我是一个热爱吃肉的人，但也对肉产生了厌倦。
好不容易，我把炸鸡腿变成了一根骨头。根据高佳的要求，我还要吃下一个面包。高佳不管她叫面包，而是叫汉堡包。她的叫法洋气多了。我把汉堡包当成了家里的馒头，大口地吃着。高佳看我吃得如此积极，很开心。她把一杯可乐推到我面前，让我边吃边喝，以防噎着自己。
高佳的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旁边的男人。她没有说话，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让我自己和旁边的人做一下对比。我认真地观察了一下，除了衣服上的差异，没看出别的区别。我说，我跟他们没什么不一样的。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像从来不认识我。她捏起自己鲜红的上衣，用力抖了抖。哦，我又明白了，她主要是想让我在衣服上做一番比较。我再次仔细观察，终于看出门道来了。我说，和他们一比，我很土。她高兴地说，你终于醒悟了，吃完了，我就带你去买衣服。
我指着自己的衣服说，这件衣服是过年时我娘给我买的，还很新，我喜欢穿。她说，在北京，你不能穿这件衣服，尤其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说，为什么？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这件衣服是八十年代流行过的，现在你就像一个从故纸堆里爬出来的人。我说，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一样，八十年代不是很好吗？我们不就是在八十年代出生的吗？你不能嫌弃那个年代，也就是说，你不能盲目地追赶时髦。她说，你不能把土当成你自己个个性，你穿着这身衣服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别人就会瞧不起你，把你当成一个民工。
我知道，如果辩论的话，我肯定不是她的对手。她是一个好能说的姑娘。几乎所有的姑娘都很能说，但高佳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我也不想让她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跟我一见面就吵架呢，你是不是对我已经厌倦了？如果她真的这么问我，我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做否定的回答。
离开了让我无比窘迫的肯德基，我们来到了大街上。我仔细观察周围人的衣服，一些鲜艳的颜色让我的眼睛一阵阵发花。高佳继续拉着我的手。她走得很快。我却走得很慢。她好像是在拖着我走，让我脚步踉跄。我说，你走慢一些，我跟不上你。她说，这就是北京快节奏的生活方式。我说，可是我已经习惯了慢慢地散步。她说，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地头吗？你必须快步向前。
在一座高楼前，高佳突然停止了脚步。我差点撞到她的身上。她仰望这座大楼，说，就是这里了。我说，这是什么地方？她说，给你买衣服的地方。我说，我的衣服很好，不用买新的了。她说，你带钱了吗？我说，带了，不过不好拿出来，因为它们在内裤的口袋里。高佳说，这里面有厕所，你拿出四百来。我说，买一件衣服用不了那么多，一百就够了。她说，这里是北京，你以为是在你家镇上的集市上吗？
进入大楼，我们四处寻找厕所。高佳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她对这种地方比我熟悉，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厕所。她把我的书包揽到自己的怀里，让我快点进去。我确实有一些尿憋在膀胱里，需要把其排泄出来。我走进厕所，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最豪华的厕所。干净得有些过分，充满了一种清香的味道。我都不忍心撒尿了。我拉开内裤的口袋，拿出了四百块。一想到马上就要把这些钱花出去了，我就有些心疼。我又洗了一把脸，用凉水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高佳对走出厕所我的说，你真慢，跟女孩子来月经一样磨蹭。我说，我真的要流血了。我把钱放到她的手里。她又把钱塞进我的口袋，说，买完衣服，你自己付钱，那样你就很有面子。
高佳说她要让我很有面子，但我一点也不高兴。我是一个卖过大饼的学生，知道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高佳肯定没有卖过大饼，因为那会让她很没面子。那时我在电话里把卖大饼的事告诉了她，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让我把声音降低，以免被其他人听到。她宿舍的女生都很有钱，她们如果知道高佳的男朋友是一个靠卖大饼生活的男生，肯定会笑掉大牙的。高佳不想让她们把牙笑掉，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高佳说，买衣服是我的强项，我一定会帮你挑一件赏心悦目的衣服。我低头跟在她后面。无数衣服悬挂在空中，构成了一座五颜六色的丛林，高佳像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猴子，她的抓着树枝，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相比之下，我的身手完全不入流，我甚至有些害怕，就像一只刚从妈妈背上爬下来的狒狒。
光滑的地板总是想让我摔倒，我努力使自己像平常那样走路。我对自己说，就把这里当成村里的大街吧，那些卖衣服的漂亮的姑娘都是嫁过来的新媳妇。我终于从容了一些，并且试着用镇定的语气询问衣服的价格。高佳说，你根本不用问，看标签就可以。我说，这里能不能讲价？她说，不能，你以为这是在镇里的集市上吗？我说，都太贵了，没有一件衣服是低于一百块钱的。她说，这都是品牌的衣服，你以为是集市上的便宜货吗？
高佳总是拿老家的集市和这里对比。她觉得这种对比很滑稽。我是一个缺乏幽默感的人，现在更加不苟言笑，阴沉着脸。高佳马上对我的表情提出了意见，她说，你看上去像个苦大仇深的农民。我说，我本来就是一个农民。她说，你少跟我顶嘴，来，试试这件衣服。她手里拎着一件布满了小方格的上衣。我把书包放到地上，又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我站在镜子前，打量穿着新衣服的自己。这个穿着崭新的小方格子的男人看上去很不高兴，他的表情像模特一样冷酷。高佳围着我转了一圈，她说，怎么什么衣服穿到你身上都显得那么土呢？我只好脱了下来。高佳又拿来了另一件，我穿上，然后她又说了同样的话。
高佳对我很失望，她说多好的衣服穿到我身上都是一种浪费。我高兴地背上书包，拉着她往外走。她挣脱我的手，问我去干什么。我说，既然所有的衣服我都不适合我穿，那就干脆不要买了，节省一件吧。她说，你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弃呢？要知道，事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相信，肯定有适合你穿的衣服。她说得很坚决，一点死心的意思都没有。我只好跟在她身后继续走。我的脚开始疼了，如果能坐下来歇一会儿，那肯定是一种幸福。
高佳的脚肯定不疼。她穿着一双红色的运动鞋，像个精神抖擞的运动员。她开始进行更加细心的搜索。工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一件合适我穿的衣服。当我穿上那件衣服后，她说，现在你已经像一个北京人了。我说，好，就这件吧，我去交钱。我看了一眼标签，吓了一跳，上面写着300。这个数字对于我来说有些庞大。我说，再选一件吧。她说，难道你想买两件衣服？我说，不，就买一件，我想换一件便宜的。她说，这件已经是很便宜的了。我说，可还是太贵了。她说，一点都不贵，你罗嗦什么，快去交钱吧。
我去收银台把钱交了。心里确实很舍不得，盘算着要卖多少大饼才能挣回这300块。不过我又有一种轻松感，毕竟买到了一件好衣服，可以结束这没完没了的旅程了。
高佳问我，你坐过地铁吗？我说没有。
她拉着我的手向地铁口走去。她要带我坐一次地铁，她说坐地铁的感觉很好，就像在地狱里穿行。我的两只脚早已麻木，机械地跟随着她。她说，张快，你一定要适应北京的生活，等你毕业了，就来这里找我，咱们共同开创一片天地。她说完，用闲着的那支胳膊画了一个大圈，表示这就是我们的天地。
高佳的这个圈恐怕会实现不了。想到此，我就感到很遗憾。我们并肩站立在地铁的站台上，感受到从一股莫名其妙的风从左边的黑洞里吹来。我有点冷，打了一个哆嗦。高佳指着墙上的地图告诉我，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叫积水潭的地方。
我们是站着前往积水潭的。列车上人很多，没有我们的座位。车窗外漆黑一片，玻璃上映着我们的身影。高佳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让我们显得亲密无间。她说，你看玻璃上的我们，是多么般配。我认真地看那块玻璃。里面有一个面色疲惫的男人，他的肩膀上有一个充满笑容的面孔。
地铁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就把我们带到了积水潭。高佳继续拉着我的手在大街上行走，她说，现在咱们的目的地是车站，在那里坐上去昌平的班车。她郑重地叮嘱我，等到班车停下，一定要先抢占有利地形，拼命往上挤，要不然就只能站着回昌平。我不想再站立了，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挣得一个座位。
班车来了，班车来了！高佳大喊。我们周围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大家一涌而上，我被夹在了中间，而高佳却被排挤出了队伍。我听见她的呼喊，加油，张快！平常的日子里，我在食堂打饭，在开水放打水，已经习惯了拥挤，并且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我的肩膀左右摇摆，分开了一条道路。我走上汽车，发现座位已经所剩无几。我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坐下，想用书包为高佳占一个座位，但已经晚了，所有的座位都已经被人占领。
高佳属于落后的那批人，她来到车上，整个车厢已经变得拥挤不堪。她喊，张快，你在哪里？我说，高佳，我在这里。她终于找到了我，看到我占到了座位，她很高兴。我站起来，让她坐下。她又把我按了下去，指着我的大腿说，这才是我的座位。
高佳坐在我的大腿上，让我感受到她的体重，在这方面，她和吴颖相差无几。车开得忐忑不安，高佳在我的大腿上左摇右晃。她说，你的手呢？我说，在这里。我的两只手伸到她眼前。她说，把它们放到我的腰上。我照办了，扶住了她的腰，把她固定在我的大腿上。她说，这下安稳了。她的身体慢慢后情，逐渐靠近了我的怀里。这是在公共汽车上，我们的动作多少有些放不开。就这样将就着，到了昌平车站。
高佳的大学是一所民办大学。刚刚建成的校园，所有的楼都是新的。现在还没有开学，没有多少人。我们从校门口走到校园深处，遇见了几个学生。我说，该不会遇见你们班的人吧。她肯定地说不会的，到现在为止，我们班只来了我一个人。
女生宿舍楼很静，我们悄悄地上去，生怕惊动了看门的阿姨。我总是对看门的人心存畏惧。高佳的宿舍在五楼。楼道里不时发出异样的声响，声控灯总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亮起来。现在已经是黄昏了，光线昏暗，灯亮起来，楼道里就一片惨白。
高佳停在一扇门前，告诉我这就是她的宿舍。她找到钥匙，却怎么也捅不开那把固执的锁。我靠近看了看，指出了她的错误。她的手在发抖，这么能把锁打开呢？我说，我来吧。我接过了钥匙，但同样也打不开。我的手也在发抖。我们都需要平静一下。高佳说，真刺激，我们好像是在偷情。我说，恐怕偷情也没这么刺激。
做了几个深呼吸，我感觉心情平静下来了。我的手恢复了往日的状态，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钥匙却怎么也拔不下来了。高佳说，你有能力插进去，就要有能力拔出来。这句话让我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我用力拔，却徒劳无功。高佳抓住我的手，拧了一下。钥匙就这样拔出来了。我说，原来拧一下才能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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