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来唤醒古城？

　　我说的古城是香格里拉的“独克宗”古城。迪庆州州长齐扎拉同志给我这样介绍：“独克宗”是藏区康巴语“月光城”的意思。扎拉是对“独克宗”最有研究的人士之一，他给我讲：这座古城始建于唐朝初年，迄今1000多年，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古城，同时又是由滇及藏这条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驿站。我到迪庆州工作后，分管市镇建设，因而对这座鲜为人知的古城发生了浓厚兴趣。在翻阅了大量有关“独克宗”的资料后，我为这座辉煌了千年的、康巴先人铸就的城池所震撼。拂去历史的烟尘，古城“独克宗”的轮廓在我眼前逐渐清晰起来。这座古老而又荒凉的藏族城池蕴涵的文化是多么厚重！2001年初冬，我于一个月明星稀之夜独自造访“独克宗”。登上古城中央的大龟山放眼四围，如银的月光清冷地洒在人去楼空、断墙残壁的古城，寂静得让人皮肤发紧、心里发毛。我的心里充满惆怅与凄惶——“独克宗”已经寂寞地安然沉睡，谁来唤醒古城？

　　“独克宗”历史极其久远，而古城的被冷落是近二三十年的事。两千三百年前，吐蕃先民就在这里生息繁衍，创造了丰富灿烂的土著文化。据史料记载，秦朝时，中央政府的统治力量就已延伸到这里，我国最早的古道“蜀身毒道”，就是经过于此，向西至印度。汉朝时，中央政府开始对此实施行政管辖，后来历经吐蕃、南诏国、大理国、木氏土司等地方势力的反复割据，再兼之地理位置特殊，唐朝时开辟的茶马古道穿城而过，因此，这座古城的人烟从来没有间断过。“独克宗”是多民族、多元文化交融汇合之地。当地干部给我讲，过去居住在“独克宗”的外地人很多，并建有诸多会馆，如鹤庆会馆、丽江会馆、陕西会馆等。“独克宗”的生意曾经十分兴隆，衣铺、皮张铺、烟馆、茶馆、珠宝店、毛织品店……真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独克宗”的建筑极富特色，藏式结构的土掌房民居，雕梁画栋，历经千年，绝大部分完好，堪称奇迹。我不用展开叙述“独克宗”的历史演进，仅就以上文字，懂点城市发展史的人应该感受到这座古城历史多么悠远，文化积淀多么深厚！

　　这是一座具有极高人文价值的古城，为什么被冷落了？居民已奔新城去，此处空余“独克宗”。我到过山西的平遥、云南丽江的大研和大理的巍山，都是在世界上有名的千年古城，但这些古城是活着的，古城先民的后裔，仍然在古城里操持着各种营生，仍然在延续着先辈的香火，仍然在传承着祖先的文化，仍然在书写着古城的历史。世界上也有被荒废了的古城，如古罗马、古雅典、古庞贝，还有新疆吐鲁番的交河古城，但那是因为有战争、瘟疫或灾害，即使没有以上因素，被冷落、荒废也有一个渐进的、漫长的过程。“独克宗”却在短短一二十年就人烟杳然，清冷孤寂，实属罕见了。

　　原因安在？深入进去，我了解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产业不兴。“为有源头活水来”。城市没有产业的支撑，活力的源泉就枯竭了。支撑古城的特色产业是什么？过去靠的是经营铺面，而今这种交易已经被现代化的物流所取代，整洁宽敞的超市和商场，比起低矮破旧的老式铺面，更能吸引顾客。新的产业又没有培育起来，人气怎会旺盛？

　　其次是设施落后。古城的水、电、路等基础设施极其糟糕。没有自来水、没有路灯、没有稍微像样的道路、没有环卫工人，举目皆是残败与污浊。不用说外地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在日新月异的新城吸引下，世代居住的古城人也要想方设法逃出来。

　　其三是引导不力。毋庸置疑，“独克宗”的文化底蕴是深厚的，作为文化旅游项目加以开发，前景十分广阔。山西的平遥古城和云南的丽江大研古镇，就是被现代人用文化、旅游盘弄得生机勃勃。在“独克宗”，既没有政府关于文化、旅游开发的规划，也没有关于旅游业发展的构想，既然处于一种无序的、自生自灭的状态，“独克宗”这座古城要有一个大的发展，显然就是不可能的了，无异于痴人说梦。

　　新一届州委、州政府成立后，“独克宗”古城的开发纳入了考虑，规划工作开始了，又组建了专门的班子来抓这件事，这项工作开始有板有眼地干起来。

　　虽然，对古城的开发确实见仁见智，众说不一，但毕竟有人过问，这是好事。热闹总比冷落要好。

　　古城究竟怎样开发？这是参与开发的人们首先要回答的问题。为文化的发掘所用？为旅游产业的发展所用？为治理城市脏乱差所用？

　　我现在又担心：关注古城的人多起来，就怕糟蹋古城，一失足成千古恨。而这样的例子在我国决不是个别的。

　　古城一旦被糟蹋，则万劫不复！我们原来的设想是：开门规划，拿出高质量的、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古城保护和开发规划。对于“独克宗”古城来说，保护仍然是第一位的。保护她的风格、保护她的原貌、保护她的每幢建筑甚至每一块石头。开发侧重于古城历史的再现及复活，使逝去了的生活、淡忘了的民俗、斑驳了的图案、生疏了的工艺都予以再现复活。藏文化通过这样的再现复活得以延续和光大。这将是藏民族文化的“大观园”，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贡献。在思路既定的前提下，请一家高品位、有实力的投资公司，按照我们的思路，由他们进行策划和包装，以市场化的形式运作。从基础设施建设入手，开发古城旅游项目为载体，让古城活起来，再现昔日的辉煌。古城的每一幢建筑都摄下照片、建立档案；整个古城的风格将重现历史风采，从街道到民居，都修旧如旧，现代化的生活要求及内容，则在每一幢建筑的内部来体现，古城将因此得到升华！

　　依据这个思路，我们找到了这样的公司，这是一家在广州注册的公司。在破败不堪的“独克宗”面前，公司老总能够预见到光明的前景，并且敢于注巨资投入保护和开发，既要有经济实力，还得有与众不同的慧眼。

　　依据这样的思路，广州的这家公司迅速地投入了运作。有了企业的参与，古城开始吸引各级领导的眼球，他们关注起古城来，并且提出了若干保护与开发的意见和建议。古城似乎一夜之间身价陡增，丑小鸭好像完成了成为天鹅的嬗变。

　　若干文化人跟着领导的足迹亦步亦趋也加入进来，古城好不热闹！古城有文化人来运作，那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独克宗”古城正在重生。我为凝固了的历史得以复活而兴奋异常，并为此奔走，为此辛勤地努力着。我多想在我手中成就这桩事业！我愿意做古城的唤醒者、守夜人。

　　但我不才，未能了却这桩心愿，便调离了迪庆州，永远的遗憾留在了古城。后来又听说广州那家公司也走了，遗憾也永远留在了古城。

　　不知古城今夕如何？

　　我相信后来的人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比我更会保护、开发、建设古城。

　　我唯愿古城焕发青春，却不希望古城不古、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