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松茸喜忧

　　松茸是一种野生菌类，是香格里拉的山珍。我真不懂松茸，多次吃过，味道有点怪怪的，喜欢不起来。比起其他野生菌，我更爱吃诸如羊肚菌、一窝菌、鸡油菌等等。香格里拉这块高原，是森林的世界，是生物多样性表现最为突出的地方，好吃的东西太多了。

　　而日本人喜欢松茸。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在日本考察时，陪同人员中的一个叫荒木的日本小姐听说我来自松茸产地，羡慕得不得了。说她一年中能喝上一次松茸炖的汤，汤内有十片左右的松茸，就相当满足了。她虽然吃的松茸远远没有我吃的多，但却很内行地介绍松茸含有多种营养成分、多种氨基酸，对人体健康太有帮助了，还能抗辐射。总之，在荒木小姐看来，松茸就是好，就是好。还信誓旦旦地表态，就冲着云南有全世界最好的松茸这一点，她无论如何都要攒钱到云南来，到香格里拉来，认真地饱餐一顿。既然日本人这样喜欢，云南的松茸，主要就是香格里拉的松茸，就大量出口日本。松茸，是日本人的珍馐、佳肴。

　　据当地的干部给我介绍，香格里拉的松茸等野生菌类主要从1995年开始畅销，到2003年，几年累计下来交易量已经接近5000吨。在每公斤以千元计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了。粗略估计，农牧民为采集这些山珍起码得到收入四亿甚至五亿元。松茸，变成了云南创汇的重要产品，变成了农牧民腰包里可观的现钞，变成了国库中的财政收入，变成了迪庆高原上那一幢幢气派的藏房，变成了藏族少女身上五光十色、斑斓夺目的衣裳，甚至还变成了农牧民家中值得炫耀的日本越野汽车。你吃我的松茸，我开你的汽车，对不对？对得很，各得其所。

　　松茸为香格里拉带来巨大财富，感谢这一方水土，感谢这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

　　松茸真是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那么关注的人士就多起来了。有政府方面、流通方面、农牧民方面等等，政府方面出台政策，规范采集、规范流通、规范税收；流通方面开展收购、开辟市场、经营出口；农牧民方面则抢抓季节、多采多收、勤劳致富。松茸采收季节，各个方面都高速运转起来，松茸的最可爱之处就是刚刚采集下来就能变成钞票，不仅能变成人民币，还能变成日元。日元真好，既能让农牧民和中间商的腰包鼓起来，还能充盈国家的外汇储存。

　　松茸是大自然给香格里拉的恩赐，业内人士经过调研指出：云南西北部的松茸仍然维持着世界范围内多样分化之前遗传性的原始状态，由此可以断言香格里拉是松茸的发源地。但当地政府却是把这个恩赐作为产业来培育的。迪庆州提出建设“高原生态经济州”，积极发展生物产业。这个决策极富超前性：世界经济的主流最终将是生物经济，松茸将成为香格里拉地区经济的重要支撑。香格里拉县政府就曾在上世纪90年代末提出把该县建设成为“全国最大的松茸集散地”，并斥资近千万元，建成一个7000多平方米的交易中心，还采取若干降低市场准入门槛的政策，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客商在这个中心进行松茸交易。松茸上市时，这里人头攒动、松茸流动、资金运动……一批批刚从森林中采集出来的新鲜松茸在农牧民和中间商之间迅速易手，迅速地冷冻包装，迅速地装上飞机，大约24小时以后，迪庆松茸就出现在日本的各大超市中。在这几个小时里，迪庆松茸被多种价格标出：收购价、批发价、零售价，人民币价、日元价。物流与资金流并驾齐驱，农牧民与中间商相得益彰。松茸成了迪庆高原广大农牧民增加经济收入的一大财源。况且，松茸这种野生菌，目前还做不到人工栽培。其他地方做不到的，在这里却俯拾皆是，得天独厚。感谢上苍，香格里拉是个好地方！

　　而在我进行深入了解后，忧虑莫名产生。

　　一忧环境被破坏。香格里拉野生食用菌之所以多达136种，关键在于特殊的地理位置、气候条件、生态环境。尤其是松茸，没有那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就不可能有松茸孢子的孕育。1995年至1998年，香格里拉的松茸年产量六七百吨，1999年则不到300吨。环境，多样性的生物环境，遮天蔽日的森林环境对可爱的、值钱的松茸太重要了。1998年天然林禁伐以前，对香格里拉原始森林的破坏，是噩梦、是灾难；天然林禁伐以后，虽“噩梦醒来是早晨”，但农牧民建房、烧柴仍然需要木材，更不用说还有偷伐者，这样算下来每年也有100万立方米左右。生态环境被破坏，迪庆的松茸年产量，近几年以5%的速度在下滑，且病虫害加剧，品质和等级降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效应出现了。

　　二忧采集不科学。由于松茸值钱，一些农牧民急功近利，在采收松茸时往往是掠夺性的“三光”——摘光、扒光、挖光。镰刀、锄头乱挖滥刨，一次性搞定，就没有下一步的持续采收，无异于釜底抽薪；有的农牧民干脆采收童茸，造成大面积减产，无异于自绝门路。

　　三忧销售在做假。掺杂做假近几年习以为常，假货泛滥成灾，松茸的交易也不同程度地被感染。农牧民和商人中，都有为数极少的这种心地很损的人。为了增加松茸的重量，多几个钱，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地在鲜松茸里插钉子、插铅条、插木棍、插竹签，反正只要能增加重量，只要插得进去，就无所不插。还有的人用泥水浸泡松茸。你要吃松茸吗，对不起，先花钱买点水分吧。“上帝要让一个人灭亡，先让他疯狂。”郭沫若说过：“一个人最伤心的事情无过于良心的死灭。”这种丧心病狂、了无良知的行为，砸了松茸的牌子，也断了自己的财路。虽这种人极其个别，但再美味的汤，怎禁得住一两颗老鼠屎的搅和？老鼠屎害了迪庆的松茸产业！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为什么迪庆的松茸突然就不行了呢？追根溯源，原因在人。人对大自然的肆意破坏，对自身生存环境的肆意破坏，这么些年我们见到的还少么？人的内耗，两败俱伤，在我们当中发生的难道还少么？

　　我们没有必要喋喋不休地与损人利己的人奢谈什么社会公德、文明礼貌，当资本利润率达到百分之百时，他连人间的一切法律都敢践踏，还怕在松茸里面插几颗钉子？我们需要的是对松茸的采收到交易到最终销售这场游戏定一下规则。我们不是将松茸作为产业来培育么？产业就要从原料基地、产品加工、内在品质、外在装潢、市场营销、售后服务等等方面有各参与方的约定和约束。这种约定和约束就是游戏规则，就是产业的法律法规政策。“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松茸不仅迪庆有，云南省的整个西北地区或多或少都有分布。因此，关于松茸产业的相关政策还得省上牵头来做。否则，迪庆千方百计提高了松茸质量，其他地区又往松茸里插钉子，还不是一样倒牌子？当然，迪庆的松茸最多，应该首先把这件事抓起来。而这件事，也只有政府才能做。

　　在我这篇文章即将煞尾时，欣喜地得知云南省政府、迪庆州政府、香格里拉县政府乃至乡政府都加大了对松茸产业的关注，有关政策和措施正在陆续出台：比如乡政府组织各个自然村制定村规民约，定期封山，然后定期开山，还安排村民轮流巡山，从源头上杜绝对资源的破坏；比如香格里拉县政府成立了一个“松茸交易市场领导小组”，专司松茸的经营、深加工、出口等环节的管理和监督——发现经营童茸，重罚；发现掺杂做假（插钉子、木棍等），重罚！迪庆州政府在加大对资源保护的同时，着力培育深加工企业，开发出鲜品松茸、清水松茸罐头、袋装熟食松茸等品种并进入日本市场。云南省副省长邵琪伟2003年初到迪庆调研，决定在出口配额方面对香格里拉的松茸加大倾斜，把香格里拉培育成为全省最大的松茸出口基地。破坏资源的行为被踩刹车，而环境的保护、松茸产业的培育轰起了油门。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香格里拉的松茸，由于有了人们自觉的呵护，精心的培育，必将迅速地发展起来，成为生态经济的主要产业和名牌产品，成为香格里拉农牧民走向富裕的重要源泉。

　　（在我即将把这篇稿子交《边疆文学》编辑部时，更欣喜地从《迪庆日报》上看到三则消息：“迪庆州启动松茸保护与发展计划”、“2004中国香格里拉松茸交易会隆重开幕”、“香格里拉松茸6小时运抵日本”。我为此高兴，因为明智的人在做深谋远虑的事，香格里拉松茸的春天真正来临了，铸就辉煌的序幕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