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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的智慧》 作者:周国平

第18章 警觉是人类最深的智慧(2)

  总之,警觉能力高低,以上已初步分析了与智力和非智力能力相关。其实,警觉能力高低还与后天的训练最为相关,这个世界单凭学习做不到的事很多,但凭刻苦训练之后还做不到的事就绝不会太多了。

  3.警觉是纯粹的智慧吗?

  答案是肯定的。

  首先它是最高层面的智慧。智慧有三个层面,即关于观点的,关于科技的和关于觉知的。

  第一个层面是最低的,它只是由前人归纳出来的一些曾经是知识的知识,至于这些知识在今天是否依然有效尚待重新验证。我们今天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初中生、高中生和一些大学生就属于这类人,他们在学校里接受了大量的新观点、旧观点,这些观点与观点之间是否有冲突,他还不曾考虑过。我们经常看到大学生走进新单位里时,观点、建议一串一串的,这些观点当然极少数是他自己提炼出来的,几乎都是他从书上,老师口中,或其它信息中汲取进来的。此时,这些观点是被省略了它原有成立的背景和环境的,这当然是大学生料始不及的。总之,说来说去,一句话,那些只掌握了他人某些观点的人依然只是一个接受者,只是一个被动者,他们的那些观点里没有他自己的声音,他依然处在被动的地位,仆人的地位,他依然只可能被这些外来入侵的观点文化所左右,所占据。

  第二个层面是中间层次的,它主要通过逻辑来实现,通过辩证法来系统推断问题的解决,它有主动性的一面,即在系统的理性范围内,它是主动的,但世界不仅仅只是牛顿理论的线性机械模型,正如机械,一个齿轮与下一个齿轮都套好了的,因与果都是单因对单果。然而真实的世界却是混沌的、复杂的,它不仅存在单因单果,还存在一因多果,多因一果,多因多果,多因未果等情况,这便是牛顿料始不及的。人们在简单地可挖的范围内,人是主人,但在现实生活中若遇到任何问题,都用齿轮逻辑来分析和推理,有时是完全行不通的,甚至是大错特错的。我们一旦对推理分析上瘾了,我们便走向了机械盲目的穷途。

  只有到了第三个层面,即觉知层面,我们才算彻底把握了真实,才算拥有了纯粹的知识。只有在此时,你才是超然地站在事实的上方,变成对每一样东西觉知。此时,你是超然于物外的,你是集体俯瞰下方的。你居高临下,能洞悉事实演进的全过程,你总是高于事实。所以,你能真正把握真相,把握问题,你才成为了真正的主人,事实才是仆人。

  其次,警觉作为最深的智慧,它在解决问题的速度上比之前两个层次要快速得多。它有利于直接观照问题,解决问题。第一个简单的感知层面,它虽然有速度,但由于观念失去了环境和来由,故在解决问题时会因掌握信息不全而不能真正把握事物的演进。第二个逻辑层面的知识,虽然在线性上有可挖性,但由于推理的耗时和间接性,故不能迅速解决问题。只有到了第三个层面的知识,我们才能迅速准确地观照问题和处理问题。现实生活中有许多问题都是要求你当场作出反应的,如电起火了,刹车失灵了,遇到了劫犯等等。它不可能给你时间,让你去进行分析、推理、决断,不可能的。它要的是解决问题的速度,假如你半天还没回过神来,那受伤害的自然是你了。

  当然,警觉者由于处理信息的速度特快,故也能及时捕捉到有利于自身发展的有利信息,以促成事物的快速演进。为什么有的猎物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成功逃脱了猎人的追捕?为什么总有少数成大事者在人生迷林之中总能平安地走出来?当然不再是由于他生搬硬套他人的观点和运作模式以及简单推理就能做到的,这里必定还有另外一种见机行事、随机应变的超常能力存在,这种能力就是警觉,就是不断地觉察外界事物运作的能力。

  警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种纯粹智慧的状态,它正好与你掌握的观点知识、逻辑推理的思考过程相反,它不需要过程,它能当场作出反应。

  最后,警觉作为最深的智慧,它还肩负着生命自身不断超越的使命。自然界抑或人类社会和思维智力等都有一条无声无息依从的原则,即发展和超越。虽然发展和超越并不是所有的存在物都能做到的,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倾向性——求新求变求突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追求增长、增加、扩充等关于发展壮大的铁律。

  人是懒惰的动物,无论谁,在追求中只要稍有机会便会放松和懈怠下来,就会止步不前。这当然与扩张相违,但没办法,人就这副德性,所以,人是需要警钟长鸣的动物。

  人的记性都不会太好,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事太稀松平常了。因此,只有警觉才能令你在追求丰盈人生的道路上时时警醒、警惕,而不致陷入消极被动之中,沉湎于安逸享乐之中。警觉之心有如你高薪聘请了一位警卫,它会时时提醒你,要关注发展和回避伤害。而且它这位员工还是你的至亲亲戚,他会真正为你着想,希望你日日新、荀日新、又日新,希望你每天都活在真实之中,充满活力,活出精彩人生。

  4.为什么警觉能力正日趋丧失?它会给我们带来哪些危害?

  大脑作为一台特别的仪器,本身就存在着诸多不完美的地方,如它每次只能做一件事,思考一个问题,只能被某一项工作所占据,而不能同时平行处理许多事情。我们的大脑若不是处在积极的状态之中,就是在消极之中;不是在思考正面的事情,就是在思考负面的内容。

  基于这一大前提,那么再来看看我们今天的教育在教大脑干些什么。干两件事,一是吸收观点,强化学习。如今各行各业没有不赶时髦的,倡导学习型国家,学习型组织,学习型团队,学习型个人等;二是教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工作中使用辩证法,使用逻辑和理性分析,这就是今天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家庭教育正在做的事。总这,这两件事都存在着很大的不足。先谈学习型观念的不足,若一个人一味地去学、去接受、去活到老学到老,那么,便违背了成为人的使命。我们活着不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接受的,而是来付出的,来为自己和他人传递和贡献自己的爱心的。我们不是来只吸收能量的,我们是来发光发热的。故学习型组织并不能彻底解决企事业及个人的一切问题的。宇宙的道德是创造,大德曰生是古人早就透晓的铁律。我们若不能创造一点什么,不能改变自身的不足与现状,我们就没有太多存在的必要。故学习型模式并没有创造型模式准确到位。至于第二点是讲我们对逻辑有瘾,对理性思考有瘾。

  众所周知,理性思考是在今天教育、学习、工作中正运用得热火朝天,备受欢迎。它之所以这样能被很多人广泛接受,主要是它能够使人处理问题有清晰度和条理性,它的推理环环相扣,步步推进,的确给人以诚实可信之感。这种方式在处理常规问题时,在小简单因果关系的范围内的确是有效的工具,但这一工具使用的大前提是世上的一切都是在作机械运动,都依此可推出整体等于部分,这一点若放在客观宇宙中来讲,则当然是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世间万物,互生互演,真正确定性的东西的确还是少数的。

  正因为我们对学习有瘾,对辩证法有瘾,故我们的大脑总是被教导得更加喜好上了这两样东西,我们对这两种模式爱不释手,除此二宝,我们不会再去关注世界上更有普适价值的别的智慧了。这正如我们执迷于爱情,那么,我们只要一睁开眼便看到世界的多情与美好。我们只对某一人情有独钟,除了她我不再爱任何别的女人。

  工业革命后,崇尚科技和实用实际的哲学占据了我们的大脑,市场经济更将这种文化偏好推进到了更实际的地步——数字化生存,如此一来,整个世界所有的运作都完全量化了和标准化了。我们由于在习惯中被动地获得了这种武器,再加上我们省略了这一模式是为了节约成本而产生的大前提和大背景。我们只顾一味接受,且用之也不坏,虽偶尔有些与人性冲突,但我们也懒得计较。

  最后由于,这种纯粹的智慧它具有不确定性,不可测量性,不可量化、视觉化等特征;再加上人们在这一领域还存在着神秘未知部分,不便于系统大规模推进;而且现阶段人们虽有一些前卫人士已初见倪端,发现了问题,但依然针对这一更深层次的学问有待思考。

  故迄今为止,我们的教育都在有意回避这一块,当然是讲我们的教育,至于美国、英国、日本、印度等工业发达国家等早已看出了工业革命将一切都物化的模型是存在大大的问题,是不符合人性的情感需要的。科技的物化功能只能满足人们物质层面的需求,而根本谈不上满足有灵性的人的精神层面的需求。故这些早已越过工业革命的国家正在大力着手研究怎样真正彻底解放人的学问,正在研究更高层面的大智慧。

  总之,基于上述原因,从而使我们仅有的那么一点点警觉智慧的火种,也被一次一次物化革命和消极负面文化所浇熄了。

  警觉作为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特有智慧正在日渐丧失,从而必定会造成如下几种负面影响。一个民族失去了警觉意识,失去了忧患意识,那个民族必将灭之。

  一个人若失去了警觉意识,那么这个人必将或迟或早陷入痛苦和迷茫之中。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没有灵魂。作为灵性的动物,若失去了灵魂就比古代一个女人在结婚前失去了贞操可怕得多,掉价得多。一个人若没有了灵魂就如他突然失去了双眼一样,你叫他又如何行进在充满荆棘和陷阱的迷林中生存与发展。失去灵魂就必将失去方向、失去尊严、失去做人的人格。奴隶是没有主见的,没有主权的,没有灵魂的,仆人也是。你若失去了人生的预警系统,就会随时陷入奴隶和仆人的地位之中去。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你,就是讲的丧失了警觉心的你。你一次可以受伤,二次可以受伤,但绝不至于你总是被别人玩弄,总是被别人伤害,那样活着也太没意思了。生活中这种人我们的确经常见到,他一副失败者模样,勾头苦面,叹气连连,仿佛五千年的苦难被他一人撞上。一个失去主权的人,失去了灵魂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出人头地,成功卓越的,是谈不上真正快乐幸福的。

  5.我们与生俱来的警觉心都被什么耗尽了?

  你现在所学的新观念、新知识,以及你已掌握了的自认为很了不得的辩证逻辑思维,都只是相对正确的,都只是在某一定的时空背景下才有用。当然,它还有它的局限性,这是一个麻烦,这与你们老师教的真理观有点不同。我说它只是对了一半,只是一个半真理。你也许不信,但事实上的确如此,你花费了数载无数银子学来的只是一个半真理,你觉得好笑。当今社会,正执迷于那些半真理的人大有人在,如他们视系统思维为法宝大力宣传和运用,他们相信那些半真理达到了固执的程度。对此,某些有识之士曾经这样说:任何思想、逻辑、认识世界的方法,要是沉醉在自己的成功上,自负得以至封闭,都有可能成为一个暴君。

  在此,我们不妨归纳一下,究竟是那些因素将我们的警觉意识彻底耗尽了呢?我想,若简单地概括主要分为自我消耗和他人消耗两个部分。

  先说自我消耗:如我们的教育,一致在教导我们生存、生活一定要有梦想,于是我们便成了追梦人。由于大脑中被一连串追逐的梦魇和欲望占据,我们的全部有意识和无意识部分都倾注在那个目标上,那个锁定了的欲望上。教育从来不是为了今天服务的,它总是为明天服务的,为未来服务的。长年累月,我们被习惯定格成了追梦的动物,我们自己给自己设立了一个虚假的天堂。我们一任自己活在那个虚无缥缈的天堂里,云里雾里,不知西东,乐得个自我任逍遥,一如进入了世外桃源。你的言,你的行,仿佛与红尘无关,你于家事、国事、天下事不闻不问,于是乎,你最终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仅仅生活在自己编织的虚幻的梦魇里。

  作为擅长做梦的动物,我们离不开梦,一刻也不能离开,一旦离开,我们便顿失自信,就目光四顾、惊慌失措,就觉得灵魂没有了依托和居所。于是,我们会立即找到下一个梦来栖身,我们一般不允许有间断发生,一时刻没有了梦,我们生命仿佛毫无意义,一切行为和付出都将没有着落与对象了,一切传统的价值都不复存在,那当然是非常可怕的。梦是心灵的漫游,你在梦里,你可以移动到任何地方。在梦里,身是身,心是心,身心是分裂的,身常被心所抛弃,梦做得越厉害,身心分裂自然越厉害。梦是消耗能量型的,一个人的能量可以在梦的连续剧里消耗殆尽。一个人在做梦,当然就不指望他警觉之心的升起了。我们有局限性的大脑的确一次只能做一件事,你在做梦,你就不可能升起警觉的慧眼。有多少父母痛恨不规范的网吧,但恨归恨,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将他们醉于黄色艳情或其它色情图案中拉回到现实中来呢?也许很少吧!子女们的错不全在网站,而在教育叫人要活在梦中。

  总之,任何做梦的人,他们的眼睛都戴上了有色眼镜。他们都有如瞎子,一方面在祈祷上苍的垂怜,一方面在地上瞎摸,希望摸到一块金元宝。当然,做梦者也许会在物质条件上相当不错,但你就别指望他在精神生活上,在创新超越上,在心智穿透时间上有丝毫进展,那是不可能的。他们的梦大多数要的都是财物,当然,他付出了,到最终他也许得到了他们的应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都是仆人的身份。

  自我消耗了警觉之心的第一个方面是我们的情绪。高兴时得意忘形、趾高气扬、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等等,失意时愁容满面、苦不堪言、如丧考妣、自暴自弃、捶胸顿足,怒发冲冠等等。这些情绪一上来,我们如惊涛卷巨浪,那里还记得自己姓什名谁和自己平静时的状态与心情。他们便成了情绪的仆人,任由情绪发泄。已然是仆人,自然是不可能有灵性成长了,不可能升起警觉之心了。

  还有一种人,一来了情绪就找其它替代品来占据自己烦乱的心。他们宁愿喝得醺醺大醉,宁愿长醉不愿醒。即便是醒着,他们也在嗑瓜子、吃水果、嚼口香糖或槟榔,他们不愿安静片刻,不愿在安静中看到自己受伤的心,看到自己的本性。他们总是能随时找到消遣的东西,这是平庸者的一种看家本能。他们总能想尽一切办法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或蹦迪,或唱歌,或打麻将和纸牌等等来麻醉他们的心灵,从而陷入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境地。

  为什么他们那么害怕安静,主要是宁静生慧、宁静致远,宁静是导入和升起警觉之心的有利条件。一个人一旦能安静下来,那么,他就会或多或少地看见他的心、他的丑陋、他的责任、义务等等,所以,平庸者不耻见到自己的心,最不愿与自己面对面,最不愿让灵魂回家。

  再说关于仓促对你的警觉心的丧失做了哪几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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