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闭关(2)

　　对于这样一群在七天之内共进共出，但都必须闭上嘴的男女而言，找到一个充分说话的机会来彻底释放且探秘一下他人七天不能说话的感觉，尤为有意义。在最后一个晚上的三个半小时，我听到很多传说和故事。而我要从当我听到主持人庄严地宣布“现在开禁”的那一瞬间开始说起。

　　从闭关前我看到“no talking”的禁条开始起，就开始担忧，语言能力的丧失最终能到什么程度呢？事实证明，长期不说话，语言功能的确会退化，开禁后的十分钟之内，牙齿总咬舌头，反正就是不利索。尤其对于红色性格而言，要一周面对一群近在咫尺的人不发言，即使朝夕相处、同室相对、呼吸可闻、也不可说话；更要命的是不可眼神相对，要形同陌路视为无物；对于红色而言，打破了红色对于情感的关注，对于人情的关注，颠覆了红色的人际交往模式；当人家在你面前放了个纸巾，或脸盆里留下来宝贵的水资源时，你仍不能说“谢谢”，甚至不能做出任何的表现，表情上还似乎理所当然；当你练功练得腰酸背痛，三魂七魄快要痛出来时，首先不要想哭爹叫娘的可能，其次你也没可能得到同伴的鼓励和安慰，人家自己都快支撑不住了，更重要的是你连唉声叹气的权利也没有，总而言之，“禁语”这招对红色性格的杀伤力很强【我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一屋子中多为红色，这个现象我将放在下一篇“什么人会去闭关”中讨论】。

　　作为此生迄今为止单一时间休息密度最大的一周，我得以全方位地放松来检视我的身体，这里我没有用上灵魂二字，是因为七日关并未起到审视灵魂的效果，可能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我的职业特性让我随时检视自己和别人的灵魂；第二，闭关中不希望有任何的记录行为，对于长期依靠笔头才能完成灵魂检视的我而言，很难做到。

　　后面一篇文章中我将重点提出，来闭关的人有三种，我分别命名为“病入膏肓、苦大仇深、东张西望”，作为一个就是准备来体验生活的我而言，完成了一生中一个重要的体验，这就值得了。如果我心更狠一些，对蹂躏自己的愿望更强烈一些，那将为未来迈进二十一日闭关以及更加恐怖的百日闭关提供可行的基础。这个体验，首先就使得一切付出是值得的。我下山回到市区的那个早晨，看了报纸，报上说，长假里面很多人哪里都没有去，就在城市里随便逛逛，也花了2000多块，可是有对资深的驴友夫妻，两人到内蒙古的草原上骑马来回总共才花1000多块，然后极力吹捧了一下这两人是多牛，文章的重点是你的节日过得有意义吗？我可以对自己说，在这段人满为患的全国赶大集的日子里，我过得还算有意义。

　　体验之外，我完成了一个小小的挑战。虽然咱不是典型的黄色性格--以面对和克服挑战为人生最大快乐，但如果挑战不至于牺牲性命，还是有兴趣搏一下的。生活环境的艰苦，不是我这里描述的重点；练功过程中需要忍受的那种肢体上的痛楚也可熬得过去；食物的可怜最后也会变成一种乐趣；我仔细评估了一下，最难熬的是，对于我这样无事可做会发疯的人而言，在长时间的无所事事中如何寻求到意义和价值。

　　七天没洗澡，我仔细想了想好像十年前，那时我最穷困潦倒时也没悲惨到过这样的日子，但这种生理上的不爽不构成心灵上的煎熬，只有在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或你自己觉得在浪费时间的时候，才是一种痛苦。从我第一天开始就想逃跑到最后一天顺利完成，每天晚上我都告诉自己还剩下几天了。那种感觉，与在监狱服刑的罪犯在数自己还剩几天出狱的感觉一样。这个班进去的时候是三十人，出来时是二十六人，四人因各种不详原因退出，其实我熬到一半的时候，总是很小肚鸡肠地希望赶紧有人退出，最好到最后其他人都坚持不住了而我还屹立不倒，那多能显现英雄本色啊，所以这样看来闭关时间还不够长，要是时间再继续下去，定会再有几人退出。

　　我被放出来那天，胖胖问我有什么具体的收获吗，胖胖是生意人，不想听形而上的东西，要看到实际的好处有什么。

　　我想想，对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仅背诵而且开始实践了《黄帝内经》中的上古天真论--“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食饮有节起居有常，自打工作这二十年基本都远离我，所以让自己不停留在仅仅是案头放几本梭罗湖的程度，而是真正地做到，毅力和坚持已经不重要，心态的重视和变化是首位的。

　　第二个好处是，过去我练瑜伽时，我总喜欢把自己扭来翻去，对奇门遁甲的很多姿势热衷不已，对于冥想不感兴趣。现在，在每天五次、每天共计七个半小时之下，静坐的乐趣已经形成，这完全符合性格色彩理论，虽然红色性格坚持度不够，但是只要足够热爱，一切都可坚持。这七天让我对一个讨厌的东西产生了兴趣和喜爱，实在值得。

　　如前所述，由于职业原因，灵魂的对话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但与自己身体的对话甚少，在闭关中，因为大量的时间用在每日练功，为了使练功效果最大化，你不得不与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保持联结，通过功法，自然呈现出身体的隐患征兆。既然我们每个人的身体一直为我们效劳，任凭我们挥霍，七日的闭关就是密集的身体保养。年初我总觉得自己周身酸痛，遂跑去做了一个全身体检，过后不久拿到一个报告，用众多数据和符号云云了一番，闭关配合功法本身就是自己做自己的医生，比你再多读十本养生书籍都管用得多。

　　最后，我想说一下珍惜。

　　我们住的地方是一幢连体的小楼，练功房在隔壁，楼下是食堂，楼上是宿舍。在食堂门口有一块不超过100平米的空地，空地之外就是田地，那里养着六只黑色山鸡，种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青菜，远方就是山峦。每日三餐后，就有人绕着这儿散步，因为周围都晾着衣服，这里不到半分钟就可以兜上两圈。难得有一天，我走到最边缘处，踮起脚拼命地吮吸着树叶的味道，就像我咀嚼白米饭时那么认真，一直力图要从树叶里的清香闻出来蜂蜜的味道。不管是臆想还是发痴，总之，突然间感到很幸福。每天下午两点半离开闭关警戒线往山下走约150米可到神农殿抄经，这150米的路程和在神农殿前的顾盼，就是最佳的放风时间。我从没像那七天之中那样对自由的珍惜，对蓝天和空气的珍惜，因为每天吃不饱对食物的珍惜，因为停水停了五天所以对水的珍惜，因为只能活动在弹丸之地故而对环境的珍惜，种种珍惜，归结到最后，是对于生命的珍惜。

　　闭关记【5】什么人会去闭关

　　到山中来闭关的人群只有三种，我称之为--病入膏肓、苦大仇深、东张西望。

　　病入膏肓

　　主要是指身体有问题者。我过去三次在山上逗留，常有各类癌症患者或已被下了死刑通知的各类肿瘤患者盘踞山头，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将此山作为唯一的救命稻草，期望通过道医和道功可起死回生，这部分人的比例不低。

　　身临绝症是“病入膏肓”人群中较极端的，大多数人没到这个程度，但很多人均有着局部病入膏肓或处于严重的亚健康状况，譬如患有子宫肌瘤、卵巢囊肿等，我把他们称为“病见膏肓”。还有一类人群更加常见，就是胖子。他们曾动用过无数手段，从赛尼可到玛花纤体，从节食到甩手，什么都试过，每每反弹，越减越肥，于是慕名前来，希望觅得真经。最后就是一大群女信徒们，这自然与道家的返老还童驻颜有术有关，我提到的女子养阴班，包括了多少全国各地爱漂亮的或年老珠黄后希望提升自己对老公吸引力的女人们。

　　所以“病入膏肓”是生理上的通称，这可能和佛家寺庙有很大的不同。在三教中，唯道家自古研究养生之法，所以这里的人出奇地热衷谈论身体，在这儿讨论身体，就好像你到了性格色彩友中所有人都在聊红、蓝、黄、绿一样。

　　到底有没有用呢？我进去时，这些年因长期伏案久坐，已出现小腹便便，这事一直让我很苦恼，三年前的腹肌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略微隆起的肚子，我出来那天回到山下洗澡时惊奇地发现小腹已经平了，不过遗憾的是，减掉肚子的同时，屁股和胸也都没了，听说女子养阴班有凹凸功法，很是向往啊。我对面床上的大椿，刚进来体重是200斤，养生班结束后又待了一周，前后十二天减去十三斤；这次闭关减去七斤，加上当中自己在家修炼，现在体重是170斤，腰带从三十四缩到二十九，我亲眼看他出去时戴手表的手腕比进来时小了两圈。

　　我参加的这个闭关总共三十人，观察下来，估计半数冲这个而来。

　　苦大仇深

　　其实这是我研究的专业，我在“闭关记”的最后一篇会详细阐述当中的差别。如果“病入膏肓”是指生理问题，那“苦大仇深”直指心理问题。能到这儿的基本都该成为心理咨询所的贵宾级客户，只不过他们不愿相信心理咨询师能解决他们的问题罢了。把他们按照下面两层来划分，可能会比较清楚。

　　比较深层的是创伤已经深入骨髓，怎么也想不开，看到这个世界就怨天尤人，觉得自己已经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已经尽力对周遭的人好，可仍不被理解，弄到最后，不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吧，也是筋疲力尽苦不堪言。我五月第一次上山时，有位师兄在那已住了一个月，周围的人纷纷告诉我此人很传神，原来在某家省级报纸做总编，自己下海开了家广告公司，现在进山来做义工，自己卖房卖车卖公司，准备一心在山上做道姑。我心里当时在嘀咕，如此心诚，那这位师兄会不会把自己的老公和儿子都卖掉呢？后来和她吃饭，师兄主动和我说“你听说我的故事了吧”，我说只知道你的所为感化了天尊，但是不知道为何有如此决心。师兄作答：“老公要和我离婚，儿子在我们吵架时不小心坠楼而亡，最后婚还是离了，公司做得人仰马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就想来个了断。”人们惊讶于为何只有在小说中看到的故事会在这儿出现，我因为职业关系能天天听到这样版本的故事，所以没表现出很大的惋惜，心里萌生出来的真实念头是，真可惜，又是一个典型的红+黄性格过当的案例，如果早点学习性格色彩，有些悲剧也许不会发生。

　　像这样极端的人在山上并不多，更多的人可能属于我下面要描述的第二层级，所谓“有苦有仇”，虽然级别上没有前者那么悲惨那么强悍，但心中也有无数纠结。

　　这种纠结的主要表现是，对现状的严重不满和对自己的无限困惑。在江湖打拼了许久，名有小成功有小就，也不想为了金钱继续奋斗，但始终觉得自己不快乐，就开始怀疑起人生的意义和自己的追求。为何这里不提大的功成名就者呢？不是这里没有，前面的文章我已经说过，一群名人纷纷上山，我六月刚下山的第二天，凤凰卫视的名角就到了山上，只是这些人从他们上山的故事和动机中，更多的是属于为了身体和等下我要讲的第三种“东张西望”的人，真正说自己痛苦不堪内心彷徨，想寻求宗教的支持和修炼，这我不相信。要知道，到目前为止，所有你听到的众多明星中突然看破红尘出家者，基本上是二三线或者过气的人物，当红的一线人物你什么时候见到过他们真正退隐江湖，要么暂时高调宣布封笔息影，隔几年找个理由再复出；要么转到幕后操作，总之红尘中有太多诱惑，你以为他们那么容易舍弃？

　　在苦大仇深的人群中，为数不少都在之前有过对宗教的探索或者信仰，譬如对于禅宗、密宗或其他道教门派的追寻，这部分人普遍都在思索着人生的意义，“我是谁”、“我要的到底是什么”、“我现在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为何我不快乐”，因为向外面的世界找不到答案，只能向内寻求，而多数人并没有方法洞见和探寻自己的内心世界，只觉得自己有问题，但问题怎么解决茫然不知。既然如此，找到一个清修之处，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在修炼过以后，自我感觉好像自己已开始尝试，对自己是个很大的安慰。

　　那天晚上最后的发言中，两位同修在这方面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一位是来自北京的阿革，另一位是阳。

　　阿革来此闭关前与道长见过二十二次，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是否皈依，在不停地思虑中反复权衡，担心是否加入邪教组织啊，是否皈依了这个以后，其他的宗教就不能皈依了啊，万一皈依了以后觉得不好怎么办啊，道长真的是可以信任的师傅吗，真的有本事吗，他有资格做我师傅吗，皈依了以后的戒条能否遵守啊等，这里的重点不是万般思虑，而是见了22次道长的面还没决定。阿革是本班中两个指头就可以掰过来的蓝色性格之一，正气英俊的面孔上随时透露着苦大仇深，以其内敛不张扬、低调持稳的方式呈现给世人，我观察了他七天，他没笑过也没抬过头，我能感觉到很多人是因为戒律强忍着内心的欲望，而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除此以外，他每天都会在午饭后迈开大步，在那巴掌大的小院子中转圈。

　　阳，情况则完全不同。阳的弟弟旅居德国多年，几年前回家探亲，一下飞机就跑到山上也不回家，这下让母亲极其紧张，担心儿子会不会从此出家断了他家的香火，就命令阳到山上去探视一下情况，结果发现弟弟熟门熟路地和一群道士道姑们聊天，后来索性卷了铺盖与他们住在一起，过起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再之后他每年都从全球各地号召一大帮朋友纷纷到山上朝圣，在这种影响下，冥顽不化的阳因为对弟弟的爱开始接触和了解。从起初看到贴板上忏悔文的极其不屑，到后来每日吟诵直至泪水溢出，虽然她还不知道为何自己不能理解别人、别人也不能理解自己，但至少可以每日强化自己要包容、要包容、要包容……

　　还有一些被情感纠葛已经弄得精神崩溃的，也会上来反省一下为啥自己还找不到如意郎君啊，就像天津的李娜，虽然此李娜没有像彼李娜一样准备出家，但同名的缘分让她也为情所困，其实很多嘴上说对男人已经无所谓没感觉的女子，其内心深处是最有所谓最有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