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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 作者:李西闽

第22章 附录(2)

  从此开始,悲痛一直萦绕。不仅是我,起码大半个中国都如此。不排除还有冷漠,过往太多的事实已无法让我轻信美好。幻想的陋习更加频繁,我想象自己成了某个被压在废墟中的孩子,黑暗和冰冷裹满我,腿上压着巨大的石板,血正在汩汩流出,身体正在慢慢变冷,我还小,还想着期末考试,还向往着上大学,还担心着爸爸妈妈是否安全,如果要死,也要死在爸爸妈妈的怀里,至少,临死前可以看他们一眼……或许我是一位母亲,在房倒屋塌的一瞬间,我已经顾不上我的另一半,顾不上当年生死与共的爱情誓言,只要能让我的孩子还活着,我紧紧地抱着他,在屋顶整个向我们压下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长成了一根坚硬的柱子,最后的时刻,我对我身体下毫发未伤的孩子说:“你要好好活着,你活着,我就活着”……我想象我是一个年轻的战士,这是我打的第一场战役,我的手指已扒得鲜血淋漓,我能听见那微弱而渴望的呼救声,可是我折不断那钢筋,搬不动那成吨重的水泥板,道路阻隔,起重机迟迟进不来,那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象我是一个医生,伤者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他们的脸上竟然还带着尊严的微笑,药品不够,我的手不够,我的医术不够,不能救更多,不能起死回生……我想象我是国家总理,还有几万人困在重灾区生死未卜,满耳都是哀号和痛苦的呻吟,满目疮痍,遍地废墟,余震仍频,我摔伤了手臂,可恨这只手臂不能按稳摇晃的地面,不能挡住连日的阴云和风雨,不能一下子拽出所有被掩埋的乡亲,不能挥一挥就为他们重建家园,我心如刀割,心急如焚……我就变成他们,绝望洪水一样袭来,而我也知道,这想象中已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痛楚,却不及他们真实经历的万分之一。

  阳光也做不到,只有爱能温暖这个刚刚来临的夏天。各国伸出援手,全国各地各行各业迅速地展开募捐,演艺界也一改虚张声势,纷纷慷慨解囊,好多民间自发组织奔赴受灾一线……我们每个人也都是这里面的一员,我们为自己,也为这爱的集体而感到些许欣慰。

  五月十五日,从陈希我的博客里看到又一个让人难过的消息——李西闽去四川写作,所住的山庄地震时整体垮塌,他被压在了下面……又看朱大可博客,大字的标题触目惊心——《谁来拯救李西闽?》下面链接了新浪读书和天涯社区的营救帖。我全都点开,盯住了看,几乎连一分钟也坚持不到就要刷新一次,看是不是有最新的进展。从前一天知道李西闽被埋的消息开始,王干、朱大可、裘山山等作家们就都开始呼号奔走,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可道路仍是阻断的,韩寒的营救小团队多次试图进入未果,专业的救援设备也无法进入。帖子上的消息多半也是互相转发,谁也无法确知真假。直到希我说跟慕容雪村通了电话,得知他已找到了李西闽,就在他边上,没有设备,无法施救,但人还活着!我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而下。面对自然的劫难,作家甚至比普通人更加无力,文学此时派不上任何用场,思想更对天地毫无用处。可文学的圣洁却让这群人因此而结成的友谊有着最纯真炽烈的质地;文学的艰涩他们都能坚守,何况对于友人的生命?固执地寻找,固执地求告,固执地不惜一切代价去营救,网上有骂声,说什么只是为了救自己的朋友,搞个人主义,自私,不顾大局,朱大可在博客里无奈却有力地写了一句话——对我设法营救朋友的做法不满的个别网友,请允许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对全体受难者的“博大”关怀,请从自己身边的人做起吧!请做自己应做的事情,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整个文学界都被李西闽牵着心肠,不管是熟悉他的,还是不认识的,其实都是亲近的人,同上文学这条船,便早就是难兄难弟。而且,我相信,请每一个文学之外的人也相信,假使这人不是朋友,不是作家,只要有需要的手伸过来,只要确知要帮助的具体目标,所有这些努力和关注也丝毫不会减少,也会倾囊而出。晚上六点半左右,李西闽被成功解救出来,送往成都的医院,只是轻伤。七十几个小时的生命坚持,真是一条硬汉。我再次悲哀地将自己想象到那种境地,恐惧不已,颤抖着啜泣。

  二十一世纪了,社会进步了,人类觉得幸福极了,快感一浪高过一浪。纵情欢乐中,谁能听到地球的喘息,能听到藏在心里的恶魔的窃笑?自私、贪婪、冷漠,将自己视为了神与主宰,看不到自身的渺小了,连一点矜持也不会了,人人把自己当成了人类的代表者,我快,乐全世界就快乐。这时,灾难就来了,不管它由谁派遣,是自然之力,还是神明旨意,它是对人类适时的提醒,也是一场必需的演练。对于以往和现在所有局部的灾害,总有一天,全人类将共同面对最后的劫难,铺天盖地,无处可躲,全球共患,存亡一举。那个时候,我们需要的是更大的爱、更坚强的信念、更高的智慧、更完美的对策——也许不应该用“更”,而是“最”——最后一搏。靠着先前的冷漠、愚蠢、妄自尊大、懈怠、迟钝和肾虚的身体,如何对付得了那灭顶之灾?不求全身而退,只要保存下人类的火种,就已是胜利。

  大地震动,像一声令下,盛世狂欢即刻暂停,全中华陷入深重的悲痛,人人对生命有了新的思索,大爱卷土重来,我们重新温习了团结,也再次忆起了如何反思和悔过。自然,或神,始终要比人更有手段,更冷峻,更清醒,它不惜代价对人类进行了又一次教诲和操练。

  无论如何,死难者是无辜的,活着的人除了哀悼,更要对得起他们的牺牲。

  “我的手机已经不知压在哪里了,我的相机也遭了难,里面有那么多美丽的照片,我还答应朋友传给他们看呢,要知道这里是多么美丽的地方,山清水秀,空气清新,还有那没有一点污染的水,地震前,就连我洗澡的水都是矿泉水……我的嗓子很干,冒着火,我不知道我还能够喊多久,我害怕自己的嗓子因为干渴而哑掉,再也喊不出声音。”

  拯救大兵李西闽

  王干

  李西闽,叫他大兵,是因为他是军人,直到这次我才知道他是空军。我们《中华文学选刊》在2001年的时候选载过他的小说,后来我们就认识了。这些年他改写悬疑恐怖小说,影响不止于文学界。而这一次汶川地震,他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幸哉!

  在这次活动中,很多人为拯救李西闽而奔波,我那两天也是发疯似的到处打电话,并在博客上呼救,现在把大致经过记述下来。

  地震揪人心,14日上午,我突然在网上看到李西闽被困于彭州市银厂沟山中的消息,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天哪!他怎么跑到那儿去了?

  无言。

  再看他的博客,最近的一篇居然是梦见他自己死亡的!

  我打电话找写悬疑小说的老猫核实,老猫说,李西闽被压在四层楼下,他是去战友刚开的一个度假村写作的。地震时他正在写作,下意识地躲到书橱边去,没想到就被困住了。后来,李西闽获救后说:“左手一直被压,整个左边都是麻的,左半身不能动。右手都压烂了,到处都是血。有个硬块块一直顶着我的头,流了好多血,流在我的眼睛里,想擦都擦不了……刚好被压的地方有个很小的空隙,我可以看到外面的光透进来。有人过的时候,我就呼救。”据老猫说,西闽大声呼救,但村民也无能为力。

  老猫说,有什么办法能找人帮帮他?我想了一下,四川能帮助他的朋友,大概就是阿来,但阿来的电话永远在占线,或许他正在为此事奔波。

  老猫说,已通知部队了,但部队的首长与进入灾区的战士暂时联系不上。当时,我在博客上写道:“兄弟,挺住!”

  还能做的事就是为他祈祷,平安归来,西闽!等你到北京喝酒。

  14日一天我一直惦记着李西闽的信息,几乎没有离开网过。半夜十二点,老猫来电话,说情况不是很好,救援部队去寻找李西闽没有找到,因为地震使银厂沟的地形发生改变了,根本确认不了准确方位。鑫海山庄的老板还可能认出他的山庄来,但灾区已经戒严,只让老百姓出,不让老百姓进。老猫说,如果找到彭州市领导,或许,西闽还有救。

  我放下电话,又拨阿来的电话,他的电话还是占线,我就发短信告诉他李西闽的情况,后来终于打通电话。阿来说,这几天他焦虑不安,在寻找他的妹妹,也不能进入灾区。他甚至找到团委,要求以志愿者的身份参加救援,后来他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妹妹自己走出了灾区。阿来说,成都的麦家、李亚伟都找过他,他正在想办法。

  打完电话,我把情况告诉了老猫。老猫说,能不能请中国作协联络一下当地政府?我一看时间,已经零点三十五分,对方的电话关机了。15日早晨,一起床,我就打通作协办公厅副主任阎晶明的手机,请晶明和当地作协联系,最好联系上当地政府,放山庄老板陪救援部队去寻找李西闽。晶明说,已经知道情况,会尽快想办法与当地政府联系。

  到15日中午12点15分,老猫来电说找到了,山庄的老板派人找到了李西闽!他被压住,精神状态还不错!正在营救。

  小子果然命大,挺过来了!

  好好喝一顿!臭小子!

  祈祷灾区所有的幸存者都能够平安归来!

  我当时在博客上一下子用这么多感叹号,差不多是几年的总和。感谢感叹号的发明者。

  晚上六点,我正在云腾宾馆等浙江的老沈吃饭,新浪博客的诗莹来电话说,李西闽获空军救援,西闽妻子来电告知,她正在赶往成都抢救的路上,你赶紧写个博客。我在商务中心把博客写完,客人差不多都快吃完了,主人我还没到场。

  人有时候很奇怪,李西闽身体素质好,参军是空军。空军是李西闽的摇篮。他在那儿服役、写作、退役,而现在又是空军将他从废墟中拯救出来,感谢空军!我后来在电视上看到银厂沟的惨状和营救的镜头,知道很艰难。李西闽也说:“那些救我的人才是英雄,空军的那几个小伙子,干活很利索的,胆子很大,当时情况非常危急,房子都倾斜了,一半在河边悬崖上。他们冒险把我挖出来,稍有不慎,房子一垮,大家都会没命的。”

  还有一点有趣的是,李西闽卡在那里时,还用一只能动的手把掉在面前的电脑都打开了,想通过网络求救,但是连接不上。幸好没连上,他当时一直以为是山体滑坡,所以才能坚持了那么久,如果知道是大地震,绝对坚持不了三天。

  现在李西闽已飞回上海治疗。西闽,早日康复!等你来京!

  我的兄弟李西闽困在灾区

  张迪

  四川汶川大地震发生的第三天上午约十一点多时,南京的兄弟赵启杰在QQ上给我留言,说我的兄弟上海作家李西闽有难了。

  随后,赵启杰传给我一份从天涯社区下载的帖子。看完这些帖子,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文字。

  那些帖子说,李西闽困在了四川地震灾区的银厂沟山龙门山镇九峰村鑫海山庄,“他所住的房屋已经塌了一半,另一半倾斜在河上,自己被卡住,无法逃出,情况十分危急!”

  帖子还说,李西闽的夫人一直四处打电话,让朋友们救救西闽。看完这些硬硬的文字,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虽然明知道曾出版长篇小说《农村兵》的赵启杰兄弟绝对不会拿这事跟我开玩笑,但还是希望这不是事实。我上网进天涯社区查看,首页就是天涯写手李西闽被困震区的帖子,跟帖的朋友很多,一些我认识,一些我不认识,但大家为李西闽担心和祈祷的心是一样的。

  再看李西闽为女儿李小坏开的博客,最新内容就是他夫人发布的希望朋友们救他的新帖。这个博客,是李西闽专门为她刚满一周岁的女儿开的,自从为女儿开通博客后,他自己的博客也几乎荒废了,由此可见外表粗人一个的他对女儿的舔犊情深。

  看完博客上的帖子,我艰难地接受了李西闽在震区遇险的现实。

  虽然知道李西闽的手机号,但理智告诉我此刻不能打。我知道她的家人早已多次拨打他的手机。如果手机侥幸有电,只能留着他清醒过来向外界求援;如果手机没电,打了也没用。

  我只能默默祈祷兄弟好人好运。

  最初知道李西闽的名字是在广空宣传处。当时,我在刚从《空军报》调到广空宣传处的兄弟帮助下借到宣传科“打杂”。那位兄弟与李西闽曾是新兵连的战友,他知道我写小说后,对我说广空写小说最牛的人叫李西闽,已经在《解放军文艺》和其他纯文学期刊上发表多篇小说,另外也出版过几部长篇小说。不久之后,我去广州的天河书城,正好看到李西闽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好女》。我没犹豫,当即就买了一本。那部小说,我断断续续看了一个星期才看完。看完后心里特别想认识那个叫李西闽的人。遗憾的是,李西闽的部队虽然就在附近,但由于部队首长考虑创作的特殊性,对他比较照顾,致使他基本不在部队,一直没见过他。

  我第一次见李西闽是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当时,我在广空宣传处待了一段时间后,创作室主任谌虹颖老师又推荐我去解放军文艺出版社“打杂”。在北京,有天我正在忙乎时,余天宝老师对我说,你们广空的李西闽来了。说话间,李西闽风风火火进了屋,他拍拍我,哈哈笑几声,没等我说上一句话,又风风火火地去拜访其他编辑了。事后,听说李西闽也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只是“混”得比我好多了。那次,我对李西闽没特别深刻的印象,只是感觉他做人挺粗的,不像那种眼睛一转就有千条计谋的文化人。

  没想到,此后不久,我又第二次见到了李西闽。那是在广州战区组织的一次笔会上,地点是在白云山附近的一个环境优美的部队招待所。当时,在北京的我从内部消息已经知道,我在仕途上努力的东西已不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对继续待在北京有点心灰意冷。听说广州有笔会,我就打电话给谌虹颖老师说想参加笔会,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如今,那次笔会的人和事我基本渐渐淡忘了,但笔会期间与李西闽等人喝醉后的疯狂却一直记在心里。那次笔会强调了许多纪律,李西闽却一条也没遵守。当时,我和他住一个房间。一天深夜,李西闽从外面回来喊我出去喝酒。酒好像是在附近一家餐馆喝的,同去的还有《南方都市报》的一位专栏作家。那场酒不知道喝了多久,总之,大家最后出来时都互相抱着腰,东倒西歪。第二天,《战士文艺》的副主编傅建文老师因喝太多酒还被医生打了点滴,谌虹颖老师批评李西闽“放倒”傅建文老师时,李西闽咧着嘴像小孩做完坏事一样呵呵地只知道傻笑,让谌虹颖老师也拿他没办法。

  笔会醉酒事件后,李西闽又在我面前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只是断断续续知道他的新作又发表了。此时的李西闽在我心中已是创作上的“榜样”。

  人算不如天算,当我准备在创作上大干一把时,因为部队大环境影响,不得不离开部队。当最后的努力无济于事,我打电话告诉李西闽说我要离开部队时,他在电话中大骂部队的一些人和事,并说要给我们部队一位高层领导打电话留我。我知道事情远非他想的那么简单。我只能把感激埋在心里,永远记住他这份战友加兄弟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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