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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告白》 作者:余杰

第46章 44 毕业生

  过去,我们只知道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城市的美国,却不知道美国还有淳朴的乡村,还有像阿米西人这样固守信仰、“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族群。

  我们原来所了解的美国是一个片面的、夸张的、戏剧化的、电影中的美国。

  美国不都是大城市,美国人也不都是股票经纪人。

  美国不都是日新月异的“现代”,美国还有亘古不变的“传统”。

  阿米西人经常说:“按照你内心的要求去生活。”我想,他们比那些没有信仰的富豪幸福得多。

  那些华尔街的经纪人们,住在摩天大厦里,却需要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而这群单纯的阿米西人,白天在田野里与马匹一起劳动,汗水滴洒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夜晚则躺在庄稼和野花的怀抱中,伸出手去就可以摘到星星。

  一北大的夏天,只有记忆是潮湿的。

  我们不是植物,不能在这块土地上生生不息。

  青春在窗边的风中飘逝了。

  玻璃做的风铃摔下来,发出最后短暂的呼救声。

  谁来救我们呢?

  水瓶躺在床脚,布满灰尘。

  大四了,没有人像以前那样勤劳,跑到水房去打水。

  宁可渴着,要么喝凉水。

  床头女明星的笑容已经苍白,像一朵枯萎的忘忧草。

  录音机里还是那首令人心烦意乱的老歌,劣质的磁带,快要转不动了。

  毕业论文上的字,像蚂蚁,各自回自己的家。

  我们或留下或离开,这座城市,我们呆了四年,尚未熟悉。

  某某人出国了,某某人上研了,某某人找到了一个肥得流油的工作,某某人被遣返回偏远的家乡。

  一切都以平静的口气诉说,一切都不能引发一点激动。

  大四的最后几个月是一潭死水。

  一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研的朋友诚恳地对我说:“没意思。”他拿到那张梦寐以求的通知书后,静静地端着一盆衣服,到水房中冲洗去了。

  水房中哗哗的流水,总有好心的同学去关上。

  而时间是关不上的,虽然我们谁也不说。

  蝉还没开始鸣,我们的心便开始鸣了。

  毕竟我们还年轻。

  那支烟一直燃到尽头也没有吸一口,那根琴弦寂寞了一个星期也没有弹一下。

  许多老房子消失了,校园里正在大兴土木。

  老房子留在照片里,我们呢?

  我们也能留在照片里吗?

  包括那些做作的微笑和夸张的“V”形手势。

  深夜,一长排自行车哗啦啦地倒了,是个丧尽天良的家伙干的。

  楼上传来几声遥远的咒骂,却像是上帝在说话。

  翻个身,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把愤怒留给新生们,把倦怠留给自己。

  快毕业了,粉刺一点儿也不理会这个变化,依然肆无忌惮地生长,在我们胡须还未茂盛的脸上。

  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摔了好几个缺口,还是舍不得扔进垃圾堆里。

  照来照去,这个脸庞怎么也不能让女孩喜欢。

  月光都是伤人的,在一个接一个的不开心的夜晚。

  昆德拉说,聚会都是为了告别。

  还在想江南吗?

  还在写那些关于江南的诗吗?

  还在为那江南的女孩子牵肠挂肚吗?

  “没有”——说没有的时候,有气无力。

  大讲堂拆除了,没地方看电影了。

  而那最后一场电影,恰恰又是看过的。

  爱和被爱,似乎都没有发生。

  自行车骑得太快了,蓦然发觉该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停在没有方向的十字路口。

  同窗们比陌生人还陌生,即使是那位睡在上铺的兄弟。

  一直都搞不清楚他的发型是怎么梳出来的。

  好多次想问,却没有问。

  大家都躺在床上看书,不再去教室了,不再去听课,尽管讲课的是妙语连珠的教授。

  也不去图书馆,尽管图书馆里有四百六十万册藏书。

  躺在床上是自由的,看不下去的时候,便随手把武侠和爱情扔到床下。

  宿舍的墙也会写诗,受诗人们的熏陶,墙上爬满甲骨文,等待着下一届的古文字学家们来解读。

  他们想像得出,自己所住的铁架床上曾住过怎样的一位前辈吗?

  女生楼前的白杨树,听惯了那五花八门的呼喊,或悠长,或短促,或如巨钟,或如电子琴,或深情,或绝望。

  那些呼喊的男生站在树下,日复一日地呼唤一个个女生的名字和名字后面的如花似玉。

  以后,还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呼喊,只是换了不同的名字。

  白杨树拱卫着女生楼,一言不发,一对恋人靠着它接吻。

  另一边,是另一对恋人。

  这座宽敞而狭小的校园。

  男生都在打扑克,女生都在织毛衣。

  打扑克不是为了打扑克,织毛衣不是为了织毛衣。

  毕业前的日子,必须找一种办法来“打发”。

  前途是否如意,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

  对于离开,多少有点恐惧,虽然豪言努力地掩饰着恐惧。

  毕业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彼此的不同,水底的鱼浮到了水面,水面的鱼沉到了水底。

  校园是不能纳到鞋底带走的。

  被单已经洗得发白。

  系领带的时候依然觉得别扭。

  教授的批评和表扬都忘记了,因为我们将生活在别处。

  蝉鸣的时候,行李都打点好了。

  上路吧,毕业生。

  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唱到一半,就已泪流满面。

  仅仅是为了这座圆明园废墟上的校园,为了我们未曾燃烧的青春?

  毕业前夕的小饭馆里挤满了毕业生,大声嚷嚷着劝酒,默默地一杯杯喝光。

  酒是青春的象征。

  那些最撕心裂肺的话,是刚刚喝醉的时候从心里流出来的。

  第一次喝醉酒。

  原来醉酒的滋味这么难受,睡又睡不着,站又站不稳,大脑是停止转动的风车。

  老板娘说,每年六月,都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她已习以为常。

  而对这一茬毕业生来说,这是最后的狂欢。

  剩下的钱刚够点一盘花生米,那就来一盘花生米吧。

  有人提议焚烧教科书,可没有多少人响应。

  走道里真的有焚烧的痕迹,纸灰在风中飞舞,像是香港鬼片里的镜头。

  尘埃落定。

  把多余的自荐材料揉成一团,扔到屋角里。

  那些美丽的字句痛苦地呻吟着,它们的主人又爬到床上去了。

  世界上有这么小的床吗,书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剩下的不到两尺宽。

  简陋的床上往往会做出美丽的梦来,因此我们将永远怀念它们。

  毕业生是最早光顾食堂的一群。

  学弟学妹们都还乖乖地坐在教室里听课,他们就趿着拖鞋走进食堂,一边皱眉头,一边挑选能够下咽的菜。

  从凉拌海带里吃出一只壁虎的尸体来的经历,以后将成为一个流传不衰的典故。

  大学食堂里,好吃的就只有典故了。

  毕业生不再给家里写信。

  每次在电话里,懒洋洋地应付几句。

  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不爱父亲和母亲了,他们只是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

  毕业生比新生更爱母亲。

  新生最爱的是女朋友,而经历过酸甜苦辣的毕业生们明白,最可爱的还是母亲。

  毕业生们更多地谈论起故乡,无论回乡还是不回乡的,无论语气是炫耀还是鄙薄。

  谈故乡好像在谈校园,谈校园又好像在谈故乡,谈着谈着便谈混了。

  校园,即将成为另一座岛屿,另一个故乡。

  故乡的小屋和校园的宿舍,两张照片重叠在一起。

  哪里才是真正的家?

  哪里才有家的感觉?

  围墙外,车水马龙。

  “三三二路公共汽车,开往颐和园。”这是我们出门必坐的公共汽车。

  以后还会坐么?

  一生何求,这是陈百强的歌。

  一生何求,这是毕业生的歌。

  那么多的哲学著作,还是没有解答这个问题。

  两点一线间匆忙的日子里,也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考试分数、名次、奖学金,这是一部分人的生活。

  及格、无所谓、糊弄过关,这是另一部分人的生活。

  两种生活都是一样的。

  嘲讽对方不如嘲讽自己。

  试卷就像枯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回想起绞尽脑汁地向老师套题时的情形来,每个毕业生都想笑。

  怎么就到大四了?

  能够标识大四的,是蚊帐上的洞洞眼眼,是饭盒上坑坑洼洼的摔掉瓷的地方。

  而我们自己,失去了什么呢?

  可惜我们不是蚊帐,也不是饭盒,镜子里还是那张不英俊的脸。

  领到毕业证书之后,再看一眼校园,才发现校园陌生得像大观园。

  照不照一张穿学士袍、戴学士帽的照片?

  然后再去分辨是庄重多一些还是滑稽多一些?

  翻开那些读过的书,密密麻麻的批语是自己写的吗?

  怎么自己也读不懂了?

  每本书都代表着某些时间某些场合某些心情。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两个像“书”与“学生”一样亲近的名词了,大学里,我们做过的事情中,相同的只有读书。

  六点钟,等待在图书馆的门口。

  门卫一开门,便像一群疯狂的股民冲了进去,其实里面不是阿里巴巴的宝库,里面只有书和看书的座位。

  有一次,哗啦一声,门上的玻璃被挤得粉碎。

  在图书馆的电脑前查自己的名字,查自己所借过的书的名字,像跟遥远的老朋友打电话。

  第一本书是冰心的《致小读者》。

  那一瞬间,泪眼朦胧。

  毕业了,没有挥手,那太矫情。

  驼着背,背上背着沉重的行囊。

  记得来的时候,行囊没有这么重。

  三那辆骑了四年的自行车该传给师弟们了,师弟们还看得上伤痕累累的自行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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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告白压伤的芦苇铁与犁火与冰香草山铁屋中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