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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告白》 作者:余杰

第65章 63 失望

  这才是我不朽的工作呢!”从此,差不多每个圣诞节他都要出版一本童话,献给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小读者。

  帕乌斯托夫斯基在《夜行的驿车》中讲述了一个安徒生的故事:在孤独的旅途中,安徒生遇到了爱他的美丽女子埃列娜•葛维契奥里。

  她爱他,他也爱她,但他还是拒绝了她的爱——“谁知道呢,说不定由于这爱情,他那五彩缤纷的一连串童话将黯然失色,悄然离去,从此再也不回来。

  到那时,他的生命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安徒生的一生写下了二十本童话集,一共一百六十八个童话和故事。

  在他逝世前曾经说:“我为我的童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要说,是大得过分了的代价。”但是,他也得到了丰盛的收获:他以一个人的力量,提升了丹麦文学在全世界的地位;他以一个人的想象,创造了一个充满爱与幸福的童话天堂。

  一位安徒生身边的朋友指出,“他的日常生活状态就是悲伤”。

  晚年的安徒生,尽管名扬四海,但依然没有摆脱贫困。

  一八七四年,去世的前一年,饱受肝癌折磨的安徒生收到了一封读者的来信。

  信来自遥远的美国,是一位上小学的小女孩写来的。

  信中附有一张一美元的钞票,以及一份刊登着安徒生身体病弱、贫困潦倒的消息的报纸剪报。

  不久,更多的孩子纷纷寄来了小额的钱款。

  安徒生感动得泪流满面,“我以小语种写的故事,居然能够在距祖国如此遥远的地方找到这么多的读者”。

  英国文学评论家高斯来到丹麦,见到了濒临死亡的安徒生,他描述说:“一个高个儿、上了年纪的绅士,身穿整套的褐色西装,戴着一顶颜色同样深浅的鼻烟色卷毛假发。”高斯接着写道:“那一瞬间,我好像被狠戳了一下,他那张古怪丑陋的脸和手,他那极长的令人眩晕的胳膊……

  汉斯•安徒生的脸是一张农民的脸,长至一生的感性和文化生活也没有能够从他的脸上移去泥土的印记。”公元两千年的春天,我曾经在哥本哈根的街巷里寻访安徒生当年居住过的旅馆。

  还是几百年前的石板路,还是尖顶的小楼,还是明亮的黄墙。

  就在那间仄仄的小屋里,没有钱买煤生火的安徒生,裹着毯子写下了《海的女儿》、《拇指姑娘》等脍炙人口的故事。

  他忍受着寒冷和饥饿,眼睛里却闪烁着爱的光芒。

  安徒生的写作增添着世间的爱,抵抗着世间的恶。

  在他的作品里,找不到冷酷、嘲讽和绝望,对于有缺陷的人性,他也仅仅给予温和的批评。

  在他的作品里,流淌着明媚的阳光和蔚蓝的海水,散发着炭火般的温暖。

  他给孩子们梦想的勇气,孩子们则努力在人间实现梦想。

  我在纪念馆中看到了安徒生的照片,丑陋、寒冷而忧伤。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高斯的形容——是的,这是一张“农民”的脸,这是一张烙着“泥土的印记”的脸。

  安徒生一辈子也没有背叛土地。

  他自己身处苦难中,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爱的追寻。

  他的写作是沐浴在爱中的写作。

  他的人生是沐浴在爱中的人生。

  他是一棵受伤的芦苇,却永恒地挺立着。

  是爱,让安徒生最终战胜了苦难;是爱,让安徒生在临终之前感到自己的一生是“幸运的”。

  安徒生,一个卑微的鞋匠的儿子。

  安徒生,全世界儿童共有的父亲。

  安徒生的文字,是一双温暖的手,伸向一双又一双寒冷的手。

  安徒生的文字,是两瓣湿润的唇,亲吻着干裂而苍白的嘴唇。

  这正是我所景仰的写作。

  这正是我所景仰的生活。

  二当希特勒神气活现地夺取政权、纳粹在国内推行恐怖统治的时候,德国年轻的神学家朋霍费尔正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讲学。

  他公开地抨击纳粹主义。

  他是安全的。

  然而,他为这种安全感到耻辱。

  “我来美国实在是一个错误。”朋霍费尔在给朋友尼布尔的信中这样说。

  他决定立刻回国。

  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刻回国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更深切地意识到,“假如此时不分担同胞的苦难,我将无权参加战后生活的重建。”他听到有一种声音在呼唤他,宛如太阳在呼唤向日葵。

  神学家吕斯布鲁克说过:“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向日葵昂头向着阳光开放,太阳转至西方,它也随而转向西方,它始终面向阳光的温暖。

  但是,在晚上,它便收拢自己,隐匿自身的颜色,等待新的日出。”朋霍费尔采取他自己特殊的方式来“等待”新光的再度降临——他向黑暗猛扑过去。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朋霍费尔也没有为自己当初归国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他在狱中的一篇日记中写道:“我从不为自己在一九三七年夏天作出的决定后悔,而且似乎奇怪的是,我相信我的生活一直在遵循着一条笔直平坦的路程,就其外在的环境而言就是这样。

  它一直不断地丰富着我的经历,为此我只能感激。”他没有恐惧之心,只有感激之情;他没有懊悔之意,只有喜悦之感。

  一九四五年四月九日破晓,在盟军解放佛洛森堡集中营的前一天,朋霍费尔迈着沉稳的脚步,走向巴伐利亚森林边缘的刑场。

  正如耶稣明知十字架的苦难在耶路撒冷等待着他,依然毫不犹豫地走向那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奔赴十字架的道路;朋霍费尔在临行前的那一刻,并没有对死亡低下高贵的头颅,而像平时一样温和地对着刽子手微笑。

  朋霍费尔给狱中难友的最后告别是:“这就是结局。

  但对我而言,却是生命的开始。”他尘世生命的终结,正是永世生命的开端。

  他向今世的黑夜道晚安,醒来,却要在永世的黎明道早安。

  这名年轻的学者在狱中写下了一批书信和零散的札记。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学者”或者“作家”来看待,他也没有预料到这些文字能够在身后得以整理并发表。

  这些文字汇集起来就是薄薄的一本《狱中书简》。

  就是这样的一本小书,深刻影响了二十世纪后半叶西方神学的发展方向。

  我无数次地阅读《狱中书简》。

  当我沮丧的时候,当我忧伤的时候,当我怨恨的时候,当我受到侮辱的时候,当我遭到误会的时候,当我遇到困苦的时候,《狱中书简》都是一剂让心灵重归宁静的良药。

  在朋霍费尔所遭受和承担的考验、羞辱和折磨面前,我自己所经受的一切又算的了什么呢?

  我经历的一切像尘土一样微渺、像鸿毛一样轻飘。

  我经历的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不是太重了,而是太轻了。

  在这些没有经过谋篇布局的文字中,我看到了一个伟人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中的隐秘细节,他的生活已经惊人地融汇入外面世界正在发生的那些悲惨事件之中。

  他与所有的受难者同在。

  一九四三年的圣诞节,在给父母的信中,朋霍费尔写道:“不用说,我非常盼望得到释放,与你们在一起。

  但是,这许多年来,你们已给我许多欢乐的圣诞节,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其光辉足以强烈地照亮这幽暗的圣诞节。

  ……

  从回忆中得到的温柔的感觉,属于人类更美好更珍贵的东西。

  凡能坚持和维护这不可剥夺的价值的人,是不会被压倒的。”他的心态是如此平和与谦卑。

  他没有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业,他认为自己仅仅在从事一件如同吃饭、穿衣一样“理应如此”的事情。

  在信中,朋霍费尔继续写道:“我敢说,在监牢里守候圣诞节的人,比在别的许多地方、比那些有名无实的人,更有意义、更为真诚。

  上帝会降临到人们通常憎恶的地方,基督因为那个客店没有他的地方而生于马厩——关于这些事情,囚犯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理解。

  对于囚徒来说,圣诞故事在一种非常真实的意义上是一个喜讯。

  这种信仰使他得以同圣徒交流,赋予他以超越时空限制的团契,并且使在此被监禁的岁月变得微不足道了。”他没有被灾难所征服,他以自己的坚贞反证了敌人的虚弱,他以自己的喜悦烛照出敌人的丑陋。

  他也没有对未来流露出一丁点的失望。

  他向死而生,朴实无华、清水出芙蓉般的文字是他生命的延伸和发展。

  他更没有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感到骄傲,他强调自己是卑微的,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不过是在“分担上帝的苦弱”。

  就在被杀害之前三个月,朋霍费尔在一封给父母的信中这样写道:“亲爱的爸爸妈妈,这最后的两年告诉了我,我们所能经历的东西是多么微不足道。

  然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失去他们所有的一切,只要想起这一点,我们就知道了:我们没有权利说什么东西是属于我们的。”他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与外边“成千上万人”的生命息息相关,“我”存在于“我们”之中。

  正如英国诗人约翰•多思所说:“没有人是座孤岛,独自一人,每个人都是一座大陆的一片,是大地的一部分。

  如果一小块泥土被海卷走,欧洲就是少了一点,如同一座海岬少一些一样;任何人的死亡都是对我的缩小,因为我是处于人类之中;因此不必去知道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用另外一种形式参与反对极权主义的斗争的美国作家海明威,将“丧钟为谁而鸣”作为他最伟大的一部著作的名字,并在扉页引用了这段话。

  与海明威一样,朋霍费尔也认为,每一个处于镣铐之中的兄弟同伴都是自己的耻辱;每一次渴望自由的每一次被压制,人权的每一次被侵犯,都是每个人的失败。

  因为我们被连结在人类之中,分享着各自的命运。

  我们必须直面邪恶,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在倍受折磨和凌辱的牢狱生活中,朋霍费尔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并无比平静地面对死神的到来。

  他的文字达到了朴实和真实的极致,因为他的心灵也达到了朴实和真实的极致。

  在另一封短信中,他请求父母给他送去“火柴、面巾和毛巾”,还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得到一点牙膏和几粒咖啡豆吗?”这是最打动我内心的细节——这位圣徒,其实就是我们身边的、活生生的一个人,他离我们并不遥远。

  他有着跟我们一模一样的日常生活的需要,他跟我们一样呼吸和饮食。

  他的软弱之处,恰好是他的刚强之处。

  他的腼腆之处,恰恰是他的高尚之处。

  朋霍费尔的一位难友、英国军官佩恩•白斯特,是集中营中的一名幸存者。

  他在《文洛事变》一书中写道:“朋霍费尔简直是谦卑虚心与亲切温和的化身,在我看来,他在生活中每一件小事上总是在散布着一种幸福和快乐的气氛,仅仅为他活着这个事实也总是在散布着深切感激的气氛。

  ……

  他是我所见过的极少数这样的人之一。”很明显,朋霍费尔自觉地分担着“上帝的苦弱”,在狭小的囚室中体验着天堂。

  他将爱传递给身边的难友,他在把面包分给难友的同时,也分给他们同情和怜悯的感情;他在把衣物赠送给难友的同时,也将温暖和幸福的感觉送抵他们的心灵深处。

  吕斯布鲁克说:“爱并不是默然无声,它永不停息地呼喊——时刻准备去爱。”朋霍费尔的呼喊穿透了监狱厚厚的墙壁,也穿透了时间漆黑的隧道。

  正如《圣经》中所说:你们要记念被捆绑的人,好像与他们同受捆绑,也要记念遭苦害的人,想到自己也在肉身之内。

  (《希伯来书》第十三章第三节)朋霍费尔的写作,与荣誉、与金钱、与名声毫无关系。

  他不是职业作家,却是一位最了不起的写作者。

  他的写作是他的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朋霍费尔的生命,就像是一棵压伤的芦苇。

  暴风雨终将过去,而这棵芦苇却依然扎根在沙漠中。

  芦苇的存在证明了沙漠的无能,也启示着甘泉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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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山铁屋中呐喊铁与犁火与冰沉默的告白压伤的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