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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随笔年度佳作》 作者:耿立

第44章 大觉寺的玉兰(节选)

  王祥夫

  大觉寺的玉兰

  我对北京西山大觉寺一无所知,那天在二月书坊喝完刚到的新茶,怀一说去大觉寺怎么样?去看玉兰怎么样?天已向晚,大家便马上雀跃下楼登车,同往者画家于水夫妇、女画家姚媛、怀一和世奇。今年的玉兰开得算是晚了些,在北京,有正月初六玉兰便开花的记载。

  曾在日本吃过用玉兰花炸的“天敷罗”,不怎么好吃,也不香,没什么味儿。在家里也自己做过,也不香,但感觉是新鲜,是在吃新鲜,在我周围,吃花的人毕竟不多。印象中云南那边的人喜欢吃花,请客动辄会上一盘什么花吃吃,常吃的是倭瓜花,夹一筷子是黄的,再夹一筷子又是黄的,很香。

  那一次在上海虹口公园,只顾抬头看鲁迅先生的塑像,像是有人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回头才发现是玉兰树上血饼子一样的果实掉在我的肩头,广玉兰要比一般玉兰高大许多,开花大如茶盅,结籽红得怕人,一阵风起,满地的西洋红。

  小时候喜欢齐白石的画,总以为他画的玉兰是荷花,奇怪荷花怎么会那么长?我生长的地方敝寒而无玉兰可看,近年有了,但也长不高,种在向阳背风的地方也居然开花,零零星星几朵,倒疏落好看,全开了,闹哄哄反而不好,让人睁不开眼。

  大觉寺的玉兰在黄昏时分看去有几分让人觉着伤感,花事已近阑珊,树下满是落花。“四宜堂”院内的那株却让我们十分惊喜,一进院子迎面那几枝像是刚开,尚没染一点俗尘,是玉洁冰清,像是在专门等待着我们。我在心里想,这或许真是一场等待,人与植物之间有时候是会产生“爱情”的——那简直就是爱情。

  那天晚上,喝过酒,我又出去看一回玉兰,如果月色好,当是一片皎洁。

  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又是去看玉兰,“憩云轩”院内的那株,上边已枯,下边又蓬勃起来。与怀一在树下争论玉兰花花瓣是奇数还是偶数,结果输与金农最小的弟子怀一,怀一当即还念出金农的玉兰诗句。仰看玉兰,花瓣三三三交叠,可不正好是九瓣之数,九在中国是个绝好的数字,当即便觉得玉兰更加大好起来。

  大觉寺除了玉兰还有古柏可看,前人多好事,喜欢在柏树树身的裂隙处再补种它树,如黄陵的那株“英雄抱美人”便是一株柏树树身里另长一株会开花的树。大觉寺的名树之一便是那株着名的“鼠李寄柏”。但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在这里看到了娑萝,高大的娑萝才发新叶,叶大如掌,紫红八裂。

  站在娑萝树下想起金农画的娑萝,像是十分写生。

  大觉寺在辽代叫“清水院”,忽然觉着还是“清水院”这三个字好,让人想到水“活活活活”的清亮流动,比“大觉”这两个字好,世上真正能“大觉”的人有几个呢?没几个。

  说到大觉寺玉兰,我宁肯叫它“清水院的玉兰”。

  说莼菜

  莼菜真是没什么味,要是硬努了鼻子去闻,像是有那么点儿清鲜之气,你就是不闻它,而是在水塘旁边站站,满鼻子也就是那么个味儿。莼菜名气之大,与西晋时期的一位名叫张翰的人分不开,他宁肯不做官也要回去吃他的莼菜和鲈鱼,无形中给莼菜做了最好的宣传,这一宣传就长达近两千年。

  莼菜是水生植物,只要是南方,有水的地方都可能有莼菜,没有,你也可以种。但要论品质之好坏,据说太湖的莼菜要比西湖的好,但我只吃过西湖的莼菜,没有比较,说不上好坏。莼菜之好,我以为,不是给味觉准备的,而是给感觉准备的,这感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口感,莼菜的特点是滑溜,滑滑溜溜,让嘴巴觉得舒服,再配以好汤,难怪人们对莼菜的印象颇不恶。滑溜的东西一般都像是比较嫩,没等你怎么样,它已经滑到了你的嗓子眼里头。

  莼菜汤,首先是要有好汤,你若用一锅白水煮莼菜,你看看它还会不会好吃?

  莼菜根本就不能跟竹笋这样的东西相比。莼菜要上席面必须依赖好汤,它的娇贵又有几分像燕窝,没好汤就会丢人现眼。莼菜是时令性极强的东西,一过那个节令,叶子一旦老大,便不能再入馔,只好去喂猪。常见莼菜汤里的莼菜一片一片要比太平猴魁的叶子还大,这还有什么吃头!叶子上再挂了太多的淀粉,让人更加不舒服,这样的莼菜汤我是看也不看,很怕坏了对莼菜最初的印象。好的莼菜根本就不需要抓淀粉,它本身就有,莼菜的那点点妙趣就在它自身的黏滑之上。去饭店,要点就点莼菜羹,汤跟羹是不一样的。

  说到以莼菜入馔,我以为还要数杭州菜为第一。

  以莼菜入馔,我以为也只能做汤菜,如果非要和别的东西搭配,与鱼肉搭配也可以,与鸡片搭配也似乎能交代,但与猪肉羊肉甚至牛肉相配就没听说过。莼菜好像是不能做炒菜,但也有,杭州菜里就有一道“莼菜炒豆腐”,但必要勾薄芡,一盘这样的炒菜端上来,要紧着吃,一旦那点点薄芡澥开了,稀汤晃水连看相都没得有。这道菜实际上离汤也远不到哪里去,而这道菜里的豆腐我以为最好用日本豆腐,日本豆腐比老豆腐老不到哪里去,正好用来配莼菜。

  老北京酱菜中有一品是“酱银苗”。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了,我去了几次六必居,他们是听都没听说过。汪曾祺先生对饮食一向比较留意,他曾经在谈吃的文章中发过一问,问“酱银苗”为何物?汪先生也没吃过“酱银苗”。我后来偶然翻到有关银苗菜的资料,明人吕毖所着《明宫史》所载:

  “六月,皇史宬古今通集库,銮驾库晒晾,吃过水面,外象赴宣武门外洗。

  初伏、中伏、末伏变吃过水面,吃银苗菜,即藕之新嫩秧也。”我给汪先生写了一信。

  在北京的民间,现在还有没有人吃“藕之新嫩秧”?我很想做一番调查,也很想再深入一下,调查一下还有没有用银苗菜做酱菜的地方?想来酱银苗也不难吃,首先是嫩,其次呢,我想还应该是一个字——嫩!酱菜一旦七七八八地酱到一起,都那个味儿,什么味儿?酱菜味儿,我蛮喜欢北京的酱菜,都说保定的酱菜好,学生特意从保定带一小篓送我,齁咸!比我小时候吃过的咸鱼都咸。说来好笑,我小时候总是吃咸鱼,那种很咸很咸的咸鱼,一段咸鱼下一顿饭!以至于我都错以为凡海鱼都咸!好笑不好笑?

  保定的酱菜没北京的酱菜好,北京的酱菜要以六必居为翘楚。我有一道拿手好菜,在各种的餐馆里都吃不到,就是——“炒酱菜”,小肉丁儿,再加大量的嫩姜丝,主料就是六必居的八宝菜,这个菜实在是简单,实在是不能算什么菜式,但就是好吃,就米饭,佐酒都好。过年的时候我要给自己炒一个,好朋友来了我要给好朋友炒一个。

  但要是没了六必居的酱菜,我就没辙!

  莼菜可不可以像银苗菜那样做酱菜?俟日后到杭州细细一访。

  (《随笔》201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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