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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随笔年度佳作》 作者:耿立

第43章 把心灵抓在手掌上(2)

  《少女沙皇》《卡扎诺娃之死》和两部抒情诗集《里程碑》《篝火》。”夜深了,这是真正的告别。在没有一盏路灯的街角前,玛·伊·茨维塔耶娃把一枚戴了很久的戒指摘下,送给了妹妹,“瞧很好的……我戴了很久。你戴吧!”阿·茨维塔耶娃戴在指上,从此以后,它就如同姐姐一样相伴了。戒指一直随着姐姐,是她的心爱之物,她身体的温度、呼吸和作诗时的状态,都一一被戒指记住了。如今姐姐将要走向远方,在这样的时候,她将戒指送给妹妹,包含着深刻的意义。这不但是传送姐妹的情意,还有一种思念和爱的吩咐。不管分别多久,离别得多么遥远,只要一看到戒指,就会想起俩人在一起时的快乐。从姐姐的指上摘下的戒指,再戴到妹妹的指上,位置的转换,而且人也换了,人和戒指间的感情不同了。分别后的日子,在等待中,阿·茨维塔耶娃每一次亲吻戒指,都是在亲吻姐姐,想起她的诗歌。

  姐姐向夜的深处走去,很快被吞噬掉。

  沃罗希洛夫街10号

  两位老人来到了叶拉布加,找到了曾经叫“日丹诺夫街”的老街,现在这里改称为“沃罗希洛夫”街了。时间改变了很多的东西,沃罗希洛夫街10号,租房子的房客换了一茬茬,在风雨中淋漓的建筑也旧了,只有一套住宅、一栋小平房的格局还是没有变化。仍然住着“布罗杰尔希科夫妇——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和他身材矮小、上了年纪的妻子阿纳斯塔西亚·伊万诺夫娜”。

  他们和玛·伊·茨维塔耶娃做过邻居。老邻居们向阿·茨维塔耶娃讲述了她姐姐的一些事情。那是一个义务劳动的星期六,女房东回家,看到过道间的门锁得不太好,她费了很大的劲打开,里面的情景却让她大吃一惊。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玛·伊·茨维塔耶娃用一根绳子,吊在横梁的钉子上,离开地板的距离,并不是很高。很多人推测,玛·伊·茨维塔耶娃的死,与她儿子有很大的关系。她在1940年写道:“我掂量着死亡已经一年了。但现在还需要我。”玛·伊·茨维塔耶娃的思想斗争了很久,她用了“掂”和“量”

  这两个字,表述内心的复杂。死亡那根绳子,左一道、右一道地缠绕,没理清,又乱了。为了儿子,玛·伊·茨维塔耶娃什么都可以做。可随着儿子年龄的增加,他骨子里遗传的反抗精神越来越强烈。他指责母亲没能力找到好的工作,养活他们一家的生活。玛·伊·茨维塔耶娃的儿子,不理解母亲的心情,更不知道奔波的母亲为了他所付出的代价。他无情地说道:“是的,照我看,您没有别的路了!”母子俩的吵架在生与死的问题上展开了,生活的艰难逼得他们的心不可能靠近。玛·伊·茨维塔耶娃死的时候,锅里还有给儿子煎的一条鱼。死亡的阴影早已散去,女房东的讲述平缓,只是有些惋惜。阿·茨维塔耶娃和老友索菲娅·伊萨科夫娜·卡甘,这时已是老人了,长途跋涉来到了这座偏远的小城,为了寻找姐姐活着时留下的遗迹,为姐姐的孤坟献一束花,立一块碑石。她们的脚灌满了疲惫,衰老的身体里淤积了太多的思念。老年的痛苦是真正的痛苦,它和年轻时的感受不一样,尤其是面对死亡。横梁上的钉子还在,露出斑斑的锈痕。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东西,帮助一个伟大的诗人,结束了生与死的转换。多少年后,阿·茨维塔耶娃面对小小的钉子,耳边响起的不是哭泣的声音,而是姐姐激情的朗读:

  我们是杨树春天的衣裳。

  我们是国王最后的希望。

  我们在古老的杯子的底层,看呀:

  那里有你的霞光,和我们的两道霞光。

  哦,把嘴唇贴近杯子,一饮而尽。

  在杯底,你就会发现我们的,名字。

  ……

  这首诗写于1913年7月11日,是玛·伊·茨维塔耶娃献给妹妹的诗。

  诗中的姐妹是两道霞光,是初升的光,带着鲜润的色彩,她们手拉手,在人生的道路上跋涉。当年老的阿·茨维塔耶娃站在姐姐出事的地方,注视着弱小的钉子时,一潮潮推来的悲痛,几乎把她淹没。一阵飘来的朗诵声,穿越时间和空间,她听出熟悉的声音,这是姐姐献给她的《致阿霞》。“我们是两姐妹”,诗的每一句,早已扎在阿·茨维塔耶娃的心中。她的目光一次次地向钉子奔去,想用苍老的光,融化冰冷的铁钉,将它化成一行铁水,滴落到大地上。她的身体中的激情在消失,没有疯狂的念头了,也不可能找到一把锤子,敲碎这颗钉子。

  一根细绳子,一颗钉子,一软一硬,它们配合得密切。绳子搭在钉子上,一场悲剧将要发生。写出那么多伟大作品的诗人,竟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向世界告别,和自己的人生告别。门起着安全保护作用,有一天,突然被一只手关上,封闭的空间角落变得脆弱。那扇关闭的门,挡住了外面投进的光,也阻挡了过往人的目光,玛·伊·茨维塔耶娃什么也不关心了,过去的事情成为记忆了。在门的后面,她的呼吸在空间飘荡,撞在门上反弹回来。她没有把门闩死,而是用细绳子一道道地缠住,这个过程藏满了一个人的精神表现。她在寻找安静,结束自己的思想,让情感的汁液,一点点地干涸。

  面对杂乱的绳子,梁上的钉子帮阿·茨维塔耶娃捋清了烦乱。那一刻,她的心清亮了,向钉子疾速地飞去。

  玛·伊·茨维塔耶娃拿笔写诗的手,精心地整理绳子。绳子在手中,不是一种象征,而是一个个动词和名词构成的诗行,她用钉子和绳子,写出一首诗来。一个人为自己设计一套死亡的陷阱,心是多么地静,没有一丝杂念,这是强大的勇气和力量。死亡在脚下蠕动,生在门外乘着风呼啸。她走进死亡的傍晚,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厌倦,把诗歌丢弃尘世间,让它随着时间的漂泊。阳光敲响诗句的钟声,在另一个世界,她不知道还需不需要诗歌和诗人。

  爱伦堡在写到玛·伊·茨维塔耶娃一文时说:“我生平见过许多诗人,我知道,一个艺术家要为自己对艺术的酷爱付出多大的代价;但是在我的记忆中似乎还没有一个比玛琳娜更为悲惨的形象。她生平的一切——政治思想、批评意见、个人的悲剧——除了诗歌以外,一切都是模糊的、虚妄的。

  认识茨维塔耶娃的人已所存无几,但是她的诗作现在才刚刚开始为许多人所知晓。”爱伦堡的眼光先锋似的尖锐,有着先见之明。他的这段话不是吹捧,不是预言,而是真实的感受。对一个诗人,说了一句公平的评价。这话太沉重了,不是每个人都敢说的,也不是都说得出的。爱伦堡用五年写下了长篇回忆录,他说:“每当我重读茨维塔耶娃的诗作的时候,我都会突然忘记诗歌而陷入回忆想起我的许多友人的命运,想起我自己的命运——人·岁月·生活……”一百多万字的回忆文字,他竟然选用了“人·岁月·生活”做一本大书的书名。这是对玛·伊·茨维塔耶娃的尊敬,也是对她的赞美。

  玛·伊·茨维塔耶娃为了爱,追随丈夫到了国外,她不愿加入任何圈子。

  移民巴黎圈子里的文人们,视她为“异己”,她们之间很少来往。乡音和祖国的土地没有把流亡的她们团结一起,诗歌是玛·伊·茨维塔耶娃情感的依靠。海明威指出:“一个在众人簇拥之中成长的作家,固然可以摆脱他的孤寂之感,但他的作品往往就会流于平庸。而一个在孤寂中独自工作的作家,假如他确实超众,就必须每天面对永恒,或面对缺少永恒的状况。”海明威的深刻,一语道出了孤独写作的真谛。以玛·伊·茨维塔耶娃的精神背景,她热爱的是普希金,她是在他纪念像身边一天天长大的。她生命中的诗歌,一旦爆发,势不可当。她不会同流合污。她的诗无处发表,她却没停止诗歌的创作;她远离祖国,思想却在那片土地上奔走。思念故土的痛苦,引发了诗歌岩浆的喷发:

  只要白昼尚未和它

  好斗的激情同时站起来,

  我要从潮气和枕木中,

  重塑一个俄罗斯。

  从潮气——和木桩中,

  从潮气——和灰雾中。

  只要白昼尚未站起来,

  扳道夫尚未采取行动。

  在雾霭还在博施爱心,

  沉重的花岗岩还在酣睡,躲藏在群山之中,

  棋盘似的田野也隐匿不风。

  从潮气——和鸟群中……

  乌黑的钢铁还躺着,

  传达变幻不定的信息。

  莫斯科还在枕木的背后!

  枕木的背后是遥远的地方,那一定是莫斯科,鸟群穿越钢轨,冲破潮气的阻拦,送来了祖国的信息。1928年在巴黎出版了诗集《俄罗斯之后》,移民的生活使玛·伊·茨维塔耶娃厌倦了,她写道:“我移民生活的失败是因我不是移民,我的灵魂始终在那里,在我来自的地方(指俄罗斯)”。她的眼睛注视祖国的方向,思念久了,就变成了一股力量,而茨维塔耶娃的女儿阿利娅对母亲的理解却是:“妈妈两次为爸爸毁掉自己的生活。第一次是离开俄罗斯寻找他,第二次是跟他返回俄罗斯。”玛·伊·茨维塔耶娃的女儿,从另一个角度,对母亲进行了解读。她不可能理解母亲的举动,也不可能明白故乡是什么。阿·茨维塔耶娃从姐姐的诗中,读出了她的心情和苦痛,站在姐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目睹不起眼的钉子,她已经没有眼泪了,有的只是怀念的疼痛。

  在世间的唯一任务是忠实于自己

  往事的回忆紧压我肩膀,

  在天国我仍要诉哭人寰,

  我俩再次重逢时我不会

  把旧话藏瞒。

  在天国,天使成群地下翔,有竖琴、百合花和童声合唱,

  一切都平静,我将不安地

  捕捉你的目光。

  独自在纯洁严峻的少女中,

  我含笑目送天国的幻象,

  尘俗而外来的我将要把

  人间曲唱一唱。

  往事的回忆

  紧压我肩膀,

  时间一到,止不住泪汪汪……

  我们无需在何处再相逢,

  并非为相见才醒在天堂!

  1911年,玛·伊·茨维塔耶娃写了《在天国》。她对生与死,早就有了与世俗的不同看法,重新读这首诗,回忆的往事压在心上。阿·茨维塔耶娃写道:“我们从一座坟走别另一座坟,弯着腰,怀着感情,用心猜测着,但它们几乎同样低矮、缄默,而且没有姓名。”阿·茨维塔耶娃倾听,她听到远处飘来的诗歌,闻到姐姐指间香烟升腾、扩散的烟气味。她的眼睛中积满了野草和泥土,她无法识别其中的哪一座是埋葬姐姐的地方。她想大声地呼喊,然后就是等待。也许在天有灵的话,姐姐会答应一句,让她沿着声音的小路,奔向姐姐的坟墓。

  坟墓的泥土生出杂乱的野草和草莓,经过春天的初生,夏季的成长,到了金色的秋天,一个更加冷酷的冬天将要来临。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访,阿·茨维塔耶娃和她朋友的到来,打扰了安静,一条小路向远方延伸,墓地的空气中,漫着草和草莓叶的气息。两位老人放缓了脚步,恐怕惊动地下沉睡的人。

  阿·茨维塔耶娃努力地回想着看坟人模糊的说法,推理、分析着大概的方位。

  拖着沉重的脚步,从一座坟墓,奔向另一座坟墓。阿·茨维塔耶娃看到了姐姐写过的草莓叶。她和老友从坟墓上取下了一些泥土和叶拉加码头上的沙子,想回去后分散给姐姐的女儿和朋友们。她俩还分了一点坟地上的草莓叶,珍藏身边。

  卡马河的秋天,挤满了灰色的调子,鸥鸟追着行驶的船。船剪开河水,铁和水的撞击,溅起水花和白色的沫子。1941年8月玛·伊·茨维塔耶娃自杀身亡,距现在十九年了,为了寻找安全和生存,那时她带着儿子也是乘船走的这条水路,从此以后,她没再回到过去的生活中了。多少年后,她的妹妹阿·茨维塔耶娃和老友,相互搀扶、鼓励,不顾体衰,踏上了寻找姐姐坟地的长旅。走遍了叶拉布加的街道,转了无数次坟地,仍然找不到姐姐坟的准确位置,这种结果,对于老人来说是痛上加痛。

  阿·茨维塔耶娃的怀中,藏着从姐姐墓地带回来的草莓叶,她想对着流去的河水朗读《一百年以后》:

  当我停止呼吸一个世纪以后,你将到到人间。

  已经死去的我,将从黄泉深处用自己的手给你写下诗篇:

  朋友!不要把我寻找!时代已经变了!

  甚至老人也不能够把我记起。

  嘴唇是够不着了!隔着滔滔的忘川,我伸出我的双臂……

  诗歌伴着阿·茨维塔耶娃走了,走向远方,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的心留下了,她不想让姐姐再感受孤独了。在她寻找的十年后,“鞑靼斯坦共和国作家协会在叶拉布加坟场——在1930年我所认定的地点,给玛琳娜建了一座巨大的花岗岩纪念碑,铭文是:‘在坟场的这块地方安葬着玛琳娜·伊万诺夫那·茨维塔耶娃……’”这也是对有生之年的阿·茨维塔耶娃的安慰,毕竟这不仅是对姐姐的高度评价,也是对俄罗斯诗人的尊敬。时间不断地变化,阿·茨维塔耶娃对姐姐也有了深刻的理解,对她的诗歌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感受。

  阿·茨维塔耶娃在回忆录的结尾写道:“我八十八岁了,今年秋天玛琳娜将满九十岁。”她的这段话,看似平常,实则蕴藏了太多的东西,玛·伊·茨维塔耶娃说:“人在世间的唯一任务是忠实于自己。”她做到了;她的妹妹忠实于她,也做到了。

  (《青年作家》201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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