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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随笔年度佳作》 作者:耿立

第72章 插队杂忆(3)

  “我的老天!每人六十个元宵十分钟就消灭了!人家吃元宵都是一个元宵咬三口,你们倒好,一口就是仨!”元宵吃得风卷残云,汤也喝得锅底精光,有人仍然意犹未尽,索性把大锅端起,把脸趴在锅底里再舔一遍。小方看着都笑弯了腰。

  小方晚上就住在供销社,凡是村民急用东西的都会去敲小方的门,小方也从不嫌烦。我们有时在天黑后会到村边的树林里支起沾网逮麻雀,和小方混熟后也叫上他。等着月亮升起来,在签松(签松是当地人对侧柏的称呼)

  林子和月亮之间悄悄地把网张开,然后拿个木棍对着树林子一通乱敲,熟睡的麻雀一时惊慌失措,扑愣愣地都朝着月光飞,一头栽进沾网。每次下网的收获,少了也有二三十只,多了能有百八十只。接下来就是掐死,揪掉脑袋,嫌拔毛太费事,索性连皮一起扒掉,再开膛挖去内脏,也不洗,点起火堆,就地烧烤。每当看到麻雀纷纷撞到网上,小方就会兴奋得手舞足蹈,在我们忙着揪脑袋扒皮的时候,小方捡来柴禾,升起火,并捧来一包大酱,和我们一起啃烤麻雀蘸大酱。篝火映红了我们的脸,看着从烤雀身上滋滋地冒油,心里头那一个叫滋润,所有的伤心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时就是给个县长都不换。我们各自卷了烟炮,也递给小方一颗。小方吓得直往后躲,嘴里结结巴巴地说:“我爸不让我抽烟。”“那你爸让你吃我们的果子吗?”小方低下头,默默地把烟炮塞进嘴里。

  吃饱后,懒劲上来了。我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望着天边的明月,又有些感到惆怅,不由得唱起了知青歌曲:“金色的学生时代哟——伴随着青春的忧愁一去就不复返……”小方一言不发,歪着头仔细地听。

  齐书记

  一天晚上,齐书记推开了我们的门。齐书记五十来岁,完全不像个农村妇女,身上披着一件呢子短大衣,口袋里还别着杆钢笔,一进门就满脸笑容,先看看火炉的风挡,又仔细看了看铁皮烟囱的接口,然后瞥了一眼堆在地上的煤块,笑眯眯地问:“去干铁道游击队啦?”看到我们只笑不答,就说:

  “其他公社有知青从火车上摔下来,摔死了,多可惜啊!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我们依然笑而不答。齐书记接着说:“我看见女知青宿舍里也是硬煤,算你们还挺仁义……咱们农村的生活条件是比较艰苦,农民全靠没日没夜地死干,才能填饱肚子。你们到了这里就和在家里不一样了,你们往后都要娶媳妇生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嘴馋了?谁不馋!可也不能图个一时痛快就瞎造化。你们知道娶个媳妇要花多少钱吗?我来给你们算笔账:盖房子起码要五千砖三千瓦,三根柁八根檩,少说也要二百根椽子。自行车总要给新娘预备一个,锅碗瓢盆、暖壶簸箕、被子褥子、枕头炕席,哪个不要钱?新衣服总要置两套,要关心国家大事和听个小曲啥的,还要置办个收音机,这还没算上婚宴和彩礼。你们想想,钱从哪来?还不是平时一点一滴攒下的!

  咱村里也有好吃懒做的,老大不小的连媳妇都娶不上,咱村里就没人把他当人看。不管你们恨不恨我,我已经关照了小方,以后不是过节,就不准卖给你们点心熟肉!排叉香不香?留神把媳妇香没了!你爸爸再有钱,那是你爸爸的钱。你爸给你多少钱,我们管不着,可你们也算是大老爷们了,老爷们起码的也要自食其力啊!这个我也不多说了,自你们来后,我也一直没得着空和你们聊聊,从今儿个起,你们没事就到我家来坐坐,我就是不在家,老头子也在,别的不敢说,五毛一斤的高末管够。”齐书记说话一点没打官腔,这是我们没料到的,因为我们以前可是常听齐书记和公社来的人打官腔来着,说起话来就跟副总理差不多,一套一套的。这会儿“五毛一斤的高末”一下子把气氛放松了。我们开始七嘴八舌起来:“齐书记,听说您吃过国宴?跟我们讲讲。”“国宴是吃过,那场面还真叫人开了眼。光宴会厅里的服务员,那一个个的水灵!穿着带花边的白衣裳,就跟一帮白蝴蝶儿似的。”“甭说蝴蝶儿啦,说说吃啥菜吧。”“满桌子的菜,咱也叫不上名字,就是想吃也不能叫人家说咱们农民不开眼不是?忍住了没怎么夹菜,饿着回来了。”“总不能一点没吃吧?吃了啥就说啥嘛。”“嗨!甭提了,现了个大眼!我身后站着的那个白蝴蝶儿看我不夹菜就帮我夹,给我的小碟儿里布了一个圆不溜秋的白疙瘩。我还问旁边座儿上的那位:‘国宴上的鸡蛋怎么麻麻嗒嗒的?’

  身后的白蝴蝶儿都乐出了声,告诉我说那不是鸡蛋,是虾圆子。我咬了一口,呵!那个滋味儿真叫好吃啊!我都舍不得往下咽,剩下半个虾圆子含在嘴里就出来了,低着头紧着往外走,生怕遇上首长和我说话。”看到我们哈哈大笑,齐书记也边笑边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小命儿就更要紧啦!”又抬头看看房檐说:“这房顶可不太结实,上边要是积雪多了,可要及时扫下来。马厩院子里有几根长竹竿,村里也没大用,你们拿回来晾个衣裳够个高儿啥的用得着。”说完就走了。

  自打那以后,“铁道游击队”有了新武器,长竹竿子大有用场!山西的优质煤,把炉火烧得通红。

  老郭

  很少能见到老郭。老郭的皮肤很黑,总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脸上有着很深的皱纹,看不出老郭的实际年龄,估摸着总有五十来岁了。老郭总是深居简出,也不怎么和知青说话。我们只知道在大队会计的办公室里面还有一个套间,老郭经常在那里。我们没有进过那个房间,只是闻到过从那个房间里飘出来的茶香。老郭的家就住在我们宿舍的后面,那是齐书记特定分给老郭的,是村子里最好的房子,全砖全瓦,比别家的房子都要高出一块。一个大院子,院门永远紧闭。老郭有一儿一女,都在城里上学。每到寒暑假,儿女就会回到村里。儿子叫小弟,也就十四五岁,女儿叫小妹,年龄和我们相仿。

  小弟经常会到我们宿舍里玩,我们给他果子吃,小弟从来不吃,说:“我家里有着呢”。有时候小弟在我们宿舍玩的时间长了,小妹就会过来,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叫小弟。别看老郭其貌不扬,小妹倒是长得亭亭玉立。我们叫小妹进来,她总是笑着和我们打个招呼,但从不进我们宿舍。小妹到底是在城里上学的,和农村姑娘就是不一样,非常讲礼貌。我们有一次问小妹:“你爸爸每个月挣多少钱啊?”小妹显得有点紧张,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回过头来问小弟,小弟倒是口无遮拦:“队里每月给我爸开九十多呢。”小妹急忙拉着小弟走了,往后小弟就不怎么来我们宿舍了。有一天我们和贼大眼聊天,问起队里给老郭开九十多块钱的事,贼大眼告诉我们:“老郭其实是个下放的右派,是个解放前的老大学生,学经济的。这些年一直帮衬着村里搞经济建设,是咱们村的诸葛亮。咱们村里果树和苗圃占了一多半,还不是老郭出的主意!老郭和齐书记俩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老郭出了主意,齐书记就到上面跑关系。上边本来说是以粮为纲的,所有的土地都种粮食。可种粮赔钱,种的粮越多村里就越穷。老郭叫齐书记吃国宴的时候拿了几个大桃,分给宴会厅里的服务员,和服务员照张相,然后就回来往外吹风,咱村的水果上了国宴,有相片为证。

  “原本咱们村里没有苗圃,那年齐书记在市里开会时,听到园林局的代表说钓鱼台国宾馆里急需绿化用树苗,就回来和老郭商量,老郭出主意马上找到园林局把活应下来,接着全村的大车连夜出动,到外地买了树苗回来,直接拉到了园林局,一分钱没要,说是兄弟单位相互支援。回来后就往外吹风,钓鱼台和中南海里的树苗是咱们村的苗圃提供的,有园林局作证。齐书记是人大代表,在上面熟人多,面子大,公社都是知道的。所以咱们村种果树和苗圃,公社里也支持。现在园林局只要需要树苗,都会找齐书记,咱们村里光苗圃这一块就是一大笔进账。

  “咱们公社最高的工分值是每个工分一毛五,有两个村子就是这么定的。

  每个工分一毛五,可是每工最多定在五个工分。你就算再能干,每天挣上个七毛五也就到头了。老郭出主意,定工分别冒头,枪打出头鸟。每个分值定在一毛三,工分则下有定额,上不封顶。日工超出五个工分以上的部分,队里一律先记在不参加劳动的老年人、家庭妇女和残疾人的名下,等年终分红的时候再按劳力每人实际干活多少划拨。这样在上边看起来咱们村的工分不属于冒尖的,也就没那么多参观团来捣乱了。

  “村里准备装上自来水,机井打好了,管材备齐了,老郭出主意先别动工,在农村装自来水,咱们村还是头一个,冒这个头要慎重。等村里两个复员军人回村后再开工。等过年那两个大丘八回来了,村里就让那俩人负责这事。其实东西早就准备好了,也就是使使那俩丘八的名儿。齐书记对上面吹风说咱们村如何重用复员军人,复员军人如何利用在部队里学到的知识积极改善农村面貌。当时公社里的简报都登了这事儿!咱们村可是名利双收,就是白白便宜了那俩丘八!”看到我们哈哈大笑,贼大眼接着说:“人家老郭是大学生,想的就是长远!要是换成老农民,懂个屁呀!也就只会说点荤的逗个乐儿吧。可咱们虽是农民,投桃报李的道理还懂,咱们村里也不能亏了老郭不是?那个钱是咱们村里给老郭的补助,对外可不能说。”

  一天我们在收工的路上遇到了老郭。老郭没有官职,村里又关照过对老郭要恭敬,我们一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就叫了一声“郭大爷”,接着就不知道该说啥了。老郭笑了笑说:“我家小弟给你们添麻烦了。”接着就摸摸衣兜,掏出一包大前门给了我们。我们瞬间把大前门给分了,自打插队后还没抽过烟卷呢。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老高突然对老郭说:“郭大爷!你家小妹要是找对象,就从我们这里挑一个吧!”老郭一愣,随后笑得把眼睛都眯了起来,也不理我们,背着手扭头就走,边走边笑,走出好远还在笑。

  (后记)

  转眼过去了三十年,我们又回到了村子来看望老乡。

  村子已经没有了,果园、苗圃和农田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楼房、公路和广场。当地的村民也都搬进了楼房,我们经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贼大眼的家。开门的是一个满脸胡子茬的中年人,我们一眼就认出了——秋生。秋生的背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探头出来。我们一齐叫:“队长!”

  老人疑惑地看着我们,突然眼睛里闪出了光,脸上再一次露出我们熟悉的诡异微笑。老人手指着我们,一个个地叫出了我们的名字,然后对着秋生喊了起来:“快去买猪头肉!挑膘肥的买!”秋生乐呵呵地站在那里,说了句:

  “爸,现在时兴健康食品,我还是买鲈鱼吧?”“少废话!找抽哪!”唐队长把我们让进了屋子,一个白发婆婆迎了出来,我们齐刷刷地叫了一声:“婶子!”唐大婶看着我们一个劲地笑:“长大了长大了!当年的猴崽子都长大了,瞧这一个个的,人五人六的!”唐队长对老伴说:“快去沏茶!把好花茶都碾碎了,今儿个喝高末!”

  饭桌上,唐队长给我们讲了村子的变迁和一些老村民的情况:魏和尚死了,是盘腿坐着死的,到死嘴里还叼着烟袋。马厩老汉死了,就在我们离开村子的第二年。一天夜里马厩里的牲口叫个不停,村民从睡梦中惊醒,感到马厩出事了,等大伙赶到马厩,老汉已经死在马食槽子旁,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半口袋料豆。老郭也死了。他终于等到了“平反”的一天,但是却拒绝回城,和老伴俩人真正在村里“落户”了。但不久他就得了怪病,整天发高烧,到死也没查出病因。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来月还是没能熬过去。村子里给老郭掏了所有的医药费,到了出殡的那天,全村人都为老郭披麻戴孝。齐书记在老伴死后跟着儿子搬到城里去住,以前还总回来看看,这两年没见回来,估摸着身子骨也不行了。姜队长办起了公司,发了财,也搬到城里去住了。我们问起了小方。秋生告诉我们,小方已经调到市商委当领导了,每隔个一年半载的,还会回来找村里的老人聊聊。和其他领导不同,小方到现在还是只抽自己卷的烟炮。

  酒过三巡,唐队长突然说:“你们进门的时候叫我什么?队长?当年你们在背后叫我什么,现在还接着叫吧,叫队长生分了。”我们哈哈大笑,借着酒劲,一齐叫道:“贼大眼!”唐大婶和秋生夫妇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秋生的小儿子也跑到桌边,学着我们叫了声:“贼大眼”。唐队长把眼睛一瞪,还是那么圆:“小兔崽子!找抽哪!”顺手给小孙子嘴里塞了块猪头肉。

  离开唐队长家后,秋生陪着我们四处转了转。除了村东边的那条铁路还在,其他的都被城市化取代了。面对着大片的水泥森林,我们比划着当年猪场、桃园、炮挡的位置,眼前又浮现出老槐树、供销社和重重签松林的影子。

  唉!物换星移,恍如隔世啊!

  路边的歌厅里传出了一首《信天游》:

  一条条那个大路呦,一座座那个楼。

  你就是站得再高呦,也望不到那个头。

  东边那个大海呦,西边那个黄河流。

  你就是走得再远呦,也丢不开那个愁。

  ……

  达炎辛卯之春于北京

  (《散文·海外版》201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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