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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不在撒哈拉》 作者:嘉倩

第4章 :谢谢你曾照亮我

  迟到的圣诞礼物

  如果说多年后与荷西在一起让三毛原本无望的生活变得精彩,那么遇见树以后,我也开始过起了真正幸福的生活。

  爱情让女孩长大。

  这本应该是一份圣诞礼物,可是树从很早就开始卖关子了,“这份礼物全天下独一无二,哪里都买不到。”

  “是什么?快告诉我!”

  “你猜不到的,而且要花很长时间去制作,不断修改,完成后还要从很远的地方寄过来。”树看着我在思量着的表情,又变本加厉地描述了一番。

  “难道又是一件写着中文的汗衫?”他平时没有任何购买爱好,但全世界唯独一样让他充满购买欲的东西就是汗衫。曾经一点中文都不识的他设计制作了一件写着中文的汗衫送给我,汗衫的袖口还被标上了他名字的缩写。“看,原创品牌。”当我发现这个小小的心思时,他在一旁骄傲地补充道。

  而这一次,我从书本猜到相框,从冰箱电器猜到彩票,样样都猜完了,没有一个他说是对的。可惜的是,圣诞节这件礼物未能如期到达,他也耐得住性子,能够在我软磨硬泡以及苦苦逼供下继续卖着关子,“我打过很多次电话,他们都说还在制作。你看吧,说了是个好东西,所以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和等待。”

  这个人的性格和我正好相反。我急躁,藏不住秘密,尤其在他面前,只要他多坚持一会儿来问询我,再神秘再大的惊喜都会老老实实交代,事后就会不停地后悔。

  有次暑假回到上海,因为得知他最爱的一个非主流的法国乐队来到上海办一场小型演唱会,于是我千方百计买到了票,为了不错过演唱会一分一秒,还像当初高考时候一样,提前一天踏点。

  凑在了一群文艺青年里听了足足两个小时的诡异法语歌,录下了全程演唱会,当我试图去拆下门口贴着的海报时,发现早已被人抢走。结束后,我四处打量着有什么纪念品可以带走。趁着保安叔叔在门口抽烟,我跑上了舞台,拿起地上的矿泉水瓶狂奔出门。因为做贼心虚,我对出租车师傅说:“师傅,开快点,我有要紧事。”“偷”一瓶水的变态行径惊心动魄,只为了博得那个大男孩的倾城一笑。

  “猜猜我给你从上海带来什么了?”

  “哇!是什么?难不成是……”

  “不说不说!”

  “告诉我告诉我,和汗衫有关?”

  “比汗衫更好!是你最喜欢的乐队!”

  明明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吊一下他的胃口,但立马在他的几句追问之下举了白旗。

  “你录了她们的CD?啊!这个是什么?我不渴。”他拿起了瓶子,“特地从中国带来的?”

  “别喝,你会后悔的,你肯定舍不得喝。”我笑着说道,想象着他喝完然后听我说真相时非常后悔的样子。

  “啊?为什么?难不成……”

  “哎呀!你看这个视频。”我将刻录的光盘放入电脑播放,“看,多眼熟!主唱喝过,又放下来的!看,就是这个瓶子。”

  “天!你怎么拿到的?”

  “不要管了不要管了,过程太不好就不说了。重点是,她握过这只瓶子,还有唇印!”我骄傲地描述着这件“变态的战利品”。

  “哎,你啊!”树将瓶子小心地放在卧室的橱柜上,和他珍藏的电影光盘放在一起。

  虽然没有吊成他的胃口,但看到他开心感动的样子,我颇有成就感。

  而我的这件圣诞礼物始终不见踪影,两个月过去了,我已经慢慢淡忘了。终于有一天,树突然打电话给我,说:“礼物抵达了,一回家就拆开来看看吧!”

  那天,我整个人都无法平静下来,因为这个“神秘”礼物早已耗尽我所有的思绪。回到家一开门,“快给我看礼物!”我直奔到他面前。他喜气洋洋地递给了我一个棕色的硬纸盒,不大也不小,差不多和鞋盒一个尺寸。我摇了摇,“怎么一点都不重?”晃了晃,只听见纸箱里面有物品与海绵移动的声音。

  “快打开吧!”树在一边也非常激动,他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这会是什么。

  打开纸盒,把保护纸一张张打开,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个泥塑:一辆自行车上面坐着两个公仔,一个是穿着汗衫牛仔裤的棕发男孩,一个是长发披肩的黑发女孩。男孩在前面蹬着自行车,女孩在后面搂着男孩的腰,头轻轻靠在男孩的背上。

  树在一旁,得意地看着我,说:“喜欢吗?”

  “哇!这个好眼熟,男公仔身上的汗衫就是你那天穿的那件,而女孩发型还有衣服,啊!还有那戴着牙套还试图抿嘴的笑容,不就是我吗?”我惊叹道。

  “所以说嘛!这是有钱买不到的礼物,为了它,我每星期都要和制作公司邮件往来,监控整个进程,最后图纸送到中国,一步步加工。因为是从中国寄过来的,所以才那么慢。”

  树从我手中接过了雕像,认真地看着每个小细节。

  “好用心!我很喜欢!”

  “你还记得那个夜晚吗?”树问道。

  “嗯,当然记得,在爱尔兰第一次你骑车送我回家。”

  我们两个是在爱乐迪的生日派对上认识的。

  在派对上,一旦好友去和其他人打招呼,我就会一个人无所适从地在角落里看着大家。正当我准备到门口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时候,两个男孩向我走来。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留着胡子,棕色的头发,个子很高,另一个比他矮一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

  “你好,我叫荷西。”深蓝色衬衫的男孩递给我一杯饮料,“你来自哪里?”

  “谢谢。”我接过饮料,“中国。你们呢?”

  “西班牙,我来自马德里,他来自巴塞罗那。”他说刚完,就被朋友叫走了。

  这时候,一旁高大的男孩开口说话了:“你是这个学期来的交换生?”

  “嗯,是啊。你不是吗?”我想起来没有在学校的交换生报到日上见到过这两个男孩。

  “我们是上个学期来到这里的交换生,不过我本来是这学期要回巴塞罗那的,但临时决定再交换半年。”他说道,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中国,我学习电影,而且很喜欢中国电影。”

  “真的?”我惊讶地问道。

  “我论文写的就是王家卫。”于是,他向我讲起了对于中国电影的见解,对于王家卫电影里上海和香港味道的迷恋。

  “《重庆森林》是一部很奇怪的电影,但是我很喜欢里面的音乐,还有王菲。”他说道。

  “我喜欢梁朝伟的那一段独白。”

  那个男孩笑了起来,“哈哈,《花样年华》他也出演了是吗?”

  “是啊,你看懂了?里面讲很多上海话,还有中国的旗袍。”

  “这几部电影都不错,比《东邪西毒》好懂多了。”

  简单的交谈后,我惊叹于他作为一个外国人对于中国电影的了解。

  “对了,你知道我们学校有一个电影社团吗?”他问。

  “有一个当地的学生告诉我了,下星期三晚上第一次活动,我打算参加。”我回答。

  “一起去吧。”

  第一次的电影社团活动,我,树,还有和我住在一个学生小区里的德国男生杰卡柏一起去的。

  那天看的是一部类似科普的电影,放到中间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回去了,杰卡柏忍不住也起身走了。最后,就我和树两个热爱电影的狂热分子坚持看完。社长在教室灯亮的一刹那,看见台下还有两位社友在,感动不已。

  我们两个走出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一月的爱尔兰一切都在冬眠中,风呼呼地吹着,我搓着双手不由得一阵哆嗦。

  “上车吧,我骑车送你回家。”树说道。

  “不麻烦了,我就住在学校的山脚下。”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西班牙男孩,我说道。

  “没事,下坡路很方便。”他开了自行车的锁,戴上黑色手套,收紧了黑色的大衣,跨上自行车后,示意在一旁的我坐上车。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静静靠着他的后背。他回头看了看我,又示意让我环抱住他的腰。骑了一段路后,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来。

  他将脖子上挂着的那副巨大的黑色耳机轻轻地罩在我的耳朵上,打开了播放器。耳旁,传出悠扬而略微悲伤的男声配着钢琴伴奏。

  “这样不冷了吧?”

  “嗯,不冷了。”

  “抱紧我,上路!”

  这段只需要十分钟的路程,今天竟如此漫长。他没有和我说话,也没有任何寒暄,只是踩着车不断往前骑。他将所有的风都挡住了,尽管我的双手还是冰凉,但心不再觉得寒冷。我听着音乐,闭上眼睛,感受着一切。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我住的凯利小区。他一直把我送到了我住的屋子前面。

  “啊!到了,停这里就好了!”我小心地下了车,把耳机还给了他。

  “喜欢这个音乐吗?”他问道。

  “嗯,很喜欢。谢谢你!”我看着他亮亮的眼睛说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我刚准备转身,突然感觉有人拉住了我,迅速亲了我的左右脸颊。胡茬刺到脸上,有些疼却并不令人厌恶,但我还是本能地推开,躲到了一边。

  “哈哈,吓到你了!这个是西班牙的礼仪,告别的时候要亲吻两下,小中国女孩。”树笑了起来,将本来在手上的播放器放入口袋,戴上了耳机。

  “哦。”我点了点头,脸红了起来。

  “好了,我走了,晚安!”他向我摆了摆手。我怔怔地看着他骑车离开的背影。

  现在回忆起来,树常会笑着说:“我没有想过,就这么把一个小小的中国女孩捡回了家。”

  “对啊,谁都没有想过。”

  我差一点错过你,你差一点错过我。可终究没有差一点,整个生命因此而不同。

  如果三毛当初和那位德国教授结婚了,就不会有那段浪漫惊险的撒哈拉故事。又或者如果当初三毛去西班牙前那个学长答应同她结婚,就更不会有我们的三毛了。我们嘴里说着“但愿人长久”,但总是在事与愿违地错过那些美好。谢谢以前遇到的那些错误的人,让我一路来到了这里,遇到了更好的人。

  午夜爱尔兰

  每当我和树聊到在爱尔兰的日子,脑海里总会很默契地出现那一幕幕派对的画面。

  “那时候我们总有参加不完的派对,总有一个个到了天亮才睡觉的夜晚,总有可以一起放肆挥霍的明天。”想起那段疯狂的日子,我说道。

  “那时候,有一个女孩穿着红裙从我面前冒冒失失一闪而过,为了寻找她,我费了很大的劲。”树看着我说道。

  “哪个女孩?还有别的女孩?第一个学期?”一听到有其他的女孩,我语调立刻提高。

  “是啊,一个女孩。当时我和朋友在迪斯科门口聊天,你知道我喜欢去迪斯科,但是不喜欢跳舞喝酒,只喜欢和朋友在外面聊天。我们聊得很尽兴,突然有一个女孩从我们眼前跑过去,和我擦身而过。”

  “漂亮吗?”我的语调又提高一度。

  “非常,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树见一旁生气的我,又补充道,“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女孩就是你啊,你不记得了?”

  “我?”我顿了顿,缓和下了语气,“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正在外面找一个朋友。不对,那时候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冒失鬼。”树傻笑了起来。

  “那爱乐迪的生日派对就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疑惑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话。”树得意地看着我,“就是因为打听到你也会去爱乐迪家庆祝她的生日,我才去参加的,只为了和你认识。”

  “那时候的我一定很害羞吧。”我想到了那个戴着牙套,一旦开口就会自卑的自己。

  “杰卡柏和一个嬉皮女生去聊天了,你就一个人在角落里面看着大家了,所以我更想要和你说话。”

  杰卡柏是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住在学校旁边公寓的交换生,因此我常和他一起出门去参加集体活动。一路上,我们什么话题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聊,而他总是时而玩笑时而认真。我们从阿姆斯特丹的大麻谈论到家庭暴力问题,从恋爱相处哲学谈论到去哪里旅行和最喜欢什么动物。

  在爱乐迪生日派对之后一个星期的一天下午,杰卡柏开着他那辆从老家德国运来的私家车,带我去海边看日落。爱尔兰虽然天气很差,但大海始终令人感到很美,我们就坐在岸边,我问道:“你觉得那个来自巴塞罗那的男生怎么样?”

  “你喜欢他啊?”

  “一点点而已,一点点。聊电影聊得特别多,很有想法。”

  “你们两个真奇怪!昨天我和他一起去海滩的时候,他也问我关于你的事情。”

  “说什么?说什么?”一听到树也问过,我立刻好奇起来。

  “哈哈,不说不说。”杰卡柏幸灾乐祸地坏笑起来。

  正无奈着,我突然想起他喜欢一个很有个性的德国女孩,那女孩总是穿得很奇特,头发编起来很嬉皮,虽然也是交换生,但是从来不参加我们的派对。杰克柏从第一眼开始就很喜欢这个女孩,这女孩和我一起上艺术课,“那我就不告诉你卡地亚有。没有男朋友了!”

  “好啦,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两个彼此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

  “那你怎么不去试试看?”说着,我嘴角不禁浮现一丝甜蜜的微笑。

  第一次,树带我到他的寝室吃饭,还邀请我一起看电影。他下厨做意大利面。

  从远处看树所住的交换生大本营很像监狱,甚至有人说这里就是由原来的当地监狱改造而成的。灰色的墙壁,一扇扇毫无精致感排列整齐的窗户,往里看,装着灰色铁栏的阳台一层层有秩序地排列着。走在里面,才感受到这里透露出一丝自由的生气,因为一些调皮的交换生喜欢将彩色的纸贴在窗上,营造派对的气氛,他们不上课的时候就会用买来的二手音响放着迪斯科音乐,围绕在安尚大楼的空气也顿时活跃了起来。

  因为上了一天的课,我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隐隐约约听见阿历克斯和树在说话,那时候的我听不懂西班牙语,后来我才知道即使是现在会西班牙语的我也听不懂,因为树和阿历克斯他讲的都是加泰罗尼亚方言。

  阿历克斯见我醒来了,说道:“欢迎你来。树是个好人,他做饭不错的。”

  我点了点头,揉着眼睛。这时候,树的室友荷西回来了,看见我在沙发,也打了声招呼,“你来吃晚饭啦?”他们好像都知道树和我今天的安排。虽然,我和他们只见过两次并无深谈,但西班牙人骨子里的那种自来熟让我非常钦佩。

  “对了,明晚学校有一个化妆派对你去吗?”树问道。

  “我选修了德语课,有很多书要背。还有一门人力资源,是大四的课程,我连基础都没有,很多要学的。荷兰大学那里还有……”我举出了一大堆正在头疼的学校功课。

  “但是,你为什么不来?很有趣的!”他还是执拗着。我心里念叨着,难道西班牙人的生活就只有派对和打电动,不需要读书工作赚钱吗?

  “我要写作业。”

  “真可惜了,我明晚的打扮会很特别,你一定要看看啊!”

  第二天下午,我把功课全都做完了,于是决定去参加派对。

  第一件事情,就是和朋友去帕尼斯(Pennis)买一双鞋,这个商场因为物价低廉,成为了当地学生派对装扮的供应处。正在二楼试鞋的时候,远远看见四个高高大大的男孩走过,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熟悉的黑色皮夹克和棕色的头发。

  怕被认出会很尴尬,于是,我假装低头找东西。

  “怎么你会在这里?”抬起头,发现树就在我面前。

  “我逛一逛,你不是说会打扮一番的吗?”

  “哈哈,所以现在来找材料了。”说完,他给了我脸颊两个礼貌性的亲吻。这一回,我不再吓得躲开。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我的心还是跳得很快。他总是穿着那一件黑色的皮夹克,配一条简单的牛仔裤,在人群里却显得格外特别。这时,我一边的朋友笑着问:“你怎么只和他一个人说话,他旁边那几个男生不也是一起的交换生吗?”

  我才惊觉到,“啊!忘记了跟荷西、阿历克斯还有厄内斯特打招呼了。”

  派对主题是“皮条客和妓女(Pimpsandprostitute)”,所有人都打扮得很夸张,调皮的男生借来女生的裙子,化上了耀眼的浓妆,而女孩们有的穿上了水手服,有的穿着西装画了两撇胡子。我只是化了一点淡妆,穿了一条黑色的抹胸裙,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如同往常,我和杰卡柏一起去参加派对。他穿了粉色的衬衫,今晚的他有点失落,那个女孩一如既往地不走寻常路没有来参加派对。

  “嘿,你在这里!”有人朝我靠近。

  “是啊!”我边说边抬起头,是树,他正一脸惊讶地和我打招呼。他再次送来礼貌性的亲吻。

  “看我今天的打扮怎么样?”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汗衫,外面是灰色的马甲,配着一条黑色紧身裤,戴着一顶绅士帽,还有一副太阳镜,手里拿着一根拐杖,脖子上围了一条橘黄色的大围巾。

  “果真是个电影奇才。”我笑着看着他。

  “莉莉安,你也来了!”我在和与莉莉安一起来的女孩们打招呼、拍合照的时候,迪斯科里面的音乐就开始响了起来。大家陆续进场,树消失在人群中。

  “你看见树了吗?”我找到了杰卡柏,问。

  “什么?”音乐太吵,人太多,他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我踮起脚,在他耳边大喊:“那个西班牙男孩在哪里?”

  “那里,看到了吗?”

  拨开人群,看到了树高大的身影,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在这里啊!”

  “今晚真热闹!你穿得很漂亮!”他喊道。我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为了听见彼此说话,必须靠得很近,我穿着高跟鞋还需要踮起脚尖,靠近他的耳朵说话。

  “你看!”我给他看了之前和其他交换生跳舞聊天时候拿到的假纸钱。今晚男生为了让派对更好玩,特地每个人做了很多假钱。我拿着那些纸摇了摇,说:“今晚我这个交际花赚了那么多钱!”

  他低头看着傻笑的我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拐杖,从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了厚厚一刀订好的假纸钱,想都没想,全部塞给了我。

  我愣住了,喊道:“那么多钱?”

  “哈哈,是啊,全给你,你值这个钱。”他温柔地笑着。

  我看着他,周围喧闹的音乐好似停止了,什么都听不见,周围明明人潮汹涌,可现在整个宇宙却好似只有我们俩。我踮起脚尖,本来想礼貌性地亲吻他的脸颊表示感谢,结果却得到了一个吻。然后,他拥抱着我,在我的耳边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快到十二点了,我离开了迪斯科,因为第二天还有早课。我带着一脸笑容走上街,即便还没有罩上外套,在萧瑟的寒风中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里的灰姑娘,到了午夜十二点就要提前离开,不然所有的魔法都会消失。

  正想要穿上大衣拦车回家,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我扬起脸,看到了树。

  “安全回家,晚安,中国小女孩。”他轻轻地在我耳边对我说。

  这一次,荷西,还有阿历克斯、马克思、厄内斯特,他的这群朋友都在一边激动地鼓起掌来,爱尔兰当地学生不知情地看着我们。

  安尚大楼里的真心话

  每个星期三,树和我有一门共同的课程:艺术课。他总是带上他西班牙人的“特产”:迟到。

  一起上课的时候,我们就像秘密谈恋爱的高中生一样,悄悄传纸条聊天。

  我问他:“你名字为什么有三部分,一个是姓,一个是名,第三个呢?”

  他回答:“西班牙人父母的姓都放孩子名字上的,中间的名字是树的意思。”

  我很喜欢“树”这个词语,于是在纸条上画了一棵树和一个笑脸。

  自从那次学校的化妆派对后,我和树还有杰卡柏时常玩在一起。我经常会做一大锅中国菜,连同锅子一起带到杰卡柏那里,我们几个一起吃晚饭。

  吃完了饭,我们喜欢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来到爱尔兰,我才知道其实这里很少有人讲爱尔兰本地语,只有一些老一辈的人才会讲,剩下几乎所有人都讲英语。打开电视,能够直接在电视里面看到《辛普森一家》,甚至《老爸老妈的浪漫史》这些非常流行的美剧,只有一个讲关于政治的本地台是用爱尔兰语播放的。

  杰卡柏的室友约翰,是一个来自法国的交换生,高大消瘦,有着国际男模的脸和身材。每次我见到他,他总是在抽烟或者是拿着烟正要抽。只要约翰开口,我们的注意力就会立刻从电视转移到他身上。

  “前天我几个法国交换生喝醉酒,打算去偷一辆自行车,结果没有偷成功,不会撬锁。”他说道。

  “这种事情你们都做?”我们异口同声问。

  “在这里生活太无聊了,每天除了派对也需要找点儿其他乐子。”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有段时间,我们几个人天天去特易购(Tesco)拿东西不付账,这里没有收银员,不付钱太容易了。但是你们知道吗?那次我们被抓了,还好我们说只是第一次,所以还了东西就被放回家了。其实,我不相信爱尔兰人就不会做这种事。”

  我们听着这些话,纷纷决定要找些有意义或者就算没有意义但合法的事情去打发时间。于是,我们就会去树所在的交换生大本营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们常常坐在地上,中间摆了一只酒瓶,转一圈,瓶口指向了谁就是谁要接受真心话或者大冒险挑战的时刻。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和国内一样,大家最爱的就是撮合彼此暗恋的男女。

  “啊!转到你了!”莉莉安兴奋喊道。她是我们中间最热情,也是最爱组织活动、最有派对领导力的女孩。

  “怎么又是我?”在她一旁的荷兰男孩马克说道。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杰卡柏,你能帮我把喇叭声音关小一点吗?”莉莉安说。

  “大冒险好了。”马克无奈地抿了一口手中那瓶喜力,那是来自他的家乡阿姆斯特丹的啤酒。

  “再转一圈啤酒,然后不管转到谁,你都要去亲一口。”还没有等我们给出提案,莉莉安早已激动地提议,又自顾自地转起了瓶子。她认真地看着酒瓶,似乎有什么期待,又似乎在念什么咒语一样。我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到了旋转的酒瓶上。酒瓶做了最后一圈的挣扎,缓缓停了下来,指到了我和莉莉安中间。莉莉安很开心,但又掩饰着说:“嘉倩已经有了树。马克,树会杀了你的。”

  于是,大家接过话说:“是啊,是啊。莉莉安,就是你了!”

  那一刻,莉莉安嘴角浮现出忍不住的笑意。马克站起来,这个典型的荷兰男生,接近两米高的个子,俯下身来,亲吻这个早已闭上眼的法国女孩。

  “好喽!下一轮,让他们两个继续沉浸其中。”有人喊道。

  “树,你怎么不玩?”我才注意到一旁的树。他不吭一声,只是在一边喝着饮料。

  “小孩子的游戏。不过没事,我陪你玩。”他勉强地说。

  这时候,眼前的酒瓶接着转。“树,就是你了!”莉莉安惊喜地喊道。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脸通红还不忘主持游戏的莉莉安继续问道。

  “大冒险吧。”树回答。

  “哈哈,我们要你做什么好呢?有了,现在你到走廊,对着所有窗户大叫你最爱的人的名字。”莉莉安说道,又看了看我。

  这时候,我的心狂跳不止,其实和树相处不久,即使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但从未听过他任何的表白。树大无畏地走了出去,大家一起跟了出去。

  “你不去吗?”莉莉安问道。

  “啊,不了,我上洗手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是害怕喊出来的名字不是我,还是过于害羞腼腆。

  五分钟后,一群人回来了,都甜甜蜜蜜地看着我。

  那天之后,无论我怎么问树,他都假装毫不在乎地回答:“我才不说。”

  情人节最浪漫的情话

  “蛮好蛮好。”每次我和家里挂完电话,树常常会在一边用他浓厚的西班牙口音讲着这句上海话。上海话里的“蛮好”和西班牙语一个单词很像,所以树立刻就学会了。我常常会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大男孩,笑得前俯后仰。“如果我们争吵了,你要去理解我,理解我们国家的文化。”我说道。“很简单啊,我们对彼此坦白,把事情说清楚。”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受传统文化影响那么深,但有时候和你说话,一起生活,一些微小的事情都会让我感受到差异。”我认真说道。“我不懂,我们只需要彼此说清楚就好啦,很简单。”“中国人很多时候话中带话,一个字一句话可能很多含义的。”

  “好。对了,还有英语,我们两个都不是地道讲英语国家的人,有时候表达领会可能出现偏差。可是我不喜欢和你争吵。”树补充道。“有矛盾的时候,谁还会细声细气的呀?”

  “正因为争吵时候大家想要自己说的话被对方听见,所以才要好好地说。用嚷的根本听不清楚,还会让彼此更不好受。”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在我眼里,这个比我大五岁的男孩,有时候是我最好的好朋友,无话不说;有时候是我的老师,引导我解决问题;有时候是我依赖的另一半,充满了安全感;有时候是我平等的玩伴,度过荒芜的时间;有时候,我们成为了彼此。

  那次,我发高烧,无法去上课,也无力做饭,一个人在家里,虽然一个人在荷兰时早已习惯了这股寂寞,但此时心里还是有些悲戚的感觉。正当我昏昏欲睡,树打来电话,手机在书桌上震动着,我起身拿过电话,又躺下来。

  “你还好吗?”树在那一头问道。

  “还好,有点发烧。”

  “要我来看你吗?给你带些吃的?”

  “不用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真的不需要吗?给我开门。”

  “什么?”我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后卧室的门被敲响。打开门,我看见树提着外卖,他那件黑色的皮夹克上还有雨水,头发也是湿的。

  “你的室友刚出门,顺便让我进来了。”他把外卖递给我。接过来的时候,我触摸到他冰凉的手。

  “你为什么过来?”

  “我来给你带吃的,而且昨天你在外面就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我估计你一定会着凉的,所以过来照顾你。”“可是……电话里面我都说了,都说了不用了,不是吗?而且,我要睡觉。”不知是因为面对他还是因为自己在发烧,我说话有点儿语无伦次。

  “没关系,我陪你,你睡着了我再走。我帮你热一热外卖,一路骑车过来都凉掉了。”

  “你为什么照顾我,我们不一样。”

  “你哪里不一样了?”

  “我一个人在外面这些年,不也是活过来了吗?不吃药不看医生,生病了多喝水多睡觉,醒来了就继续上学、打工、做家务。我习惯了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我是一个女孩子,难道这就可以是去撒娇的理由吗?”这些话,我没有经过思考就从嘴里一句句蹦出来了。一个人孤单独立惯了,就算曾经多向往被照顾,最后还是能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强人。

  树没有和我争辩。我坐在床上,不理他。肚子不争气咕咕叫了起来,我就厚着脸皮大大咧咧地吃他热好的饭菜。随后,我喝了他带来的感冒冲剂。喝了药后,我的头昏昏沉沉的,渐渐就合上了眼睛。

  在黑暗里,他亲了我的额头一下,认为我睡着了才轻轻离开,关门都是小心的。当我听见楼下大门的锁轻轻搭上的时候,眼泪从眼角滑落。我说不要你来,就是要你来;我说不要你管,就是在期待你的关心;我生气,是只有你能让我撒娇,感谢你能够懂我。

  下午,树又来找我,打算一起吃晚饭,但发现冰箱空了,厕所的灯泡坏了。那时,我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两个人一人一辆自行车去市中心的超市买食物和灯泡。

  “你把东西都塞到我的旅行包里面吧。”树特意回去了一次,背上了他那只旅行用的双肩包。我们两个将东西一点点放进去。

  “不能全放进去吗?”他问道。

  “我觉得放不进去,多放一个袋子吧。”因为知道他要背着包,所以我将重的瓶瓶罐罐都放进了袋子里,往书包里只塞一些轻巧的东西。

  树背上了书包,“怎么那么轻?啊!你干什么不把重的东西放在我的包里?”

  我坚持要把袋子挂在自己车上,他一把抢过去挂在了他的车上,歪歪扭扭地起步。回家的路是上坡,看着他背着一个鼓鼓的包,车前面挂着重重的袋子,摇摇晃晃地前行,我心里突然充满了感动。

  到家已是晚上,我举起一直摁着的手机当作手电筒,他站在凳子上帮我换厕所的灯泡,久违的幸福感已无法隐藏。

  后来,树知道我并不热爱派对,于是就常常跑过来找我,做饭洗碗买菜扔垃圾,样样他都做。两个人开始在屋里面过平凡的日子。

  每逢星期二夜晚七点到八点半,我们会去游泳。那时候,学校的游泳池是免费开放的。我不会游泳,但他还是带着我。

  “那天晚上……对不起。”我惭愧地道歉。

  “傻瓜,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就是你。我就是喜欢这样真实的你。”树说道。

  “我一个人久了,就会忘记了撒娇,我会的就是强悍地保护自己。”我说着,不禁觉得有些心酸。

  “那不是很好吗?”树疼惜地摸摸我的头,说道。

  情人节快到的时候,树一直紧张地问我:“这些天晚上有安排吗?不要答应去任何的派对活动啊!”

  那天下午,我们两个照旧在床上搭了一个“电影院”,看着电影,吃着薯片。我好奇地问:“今晚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他说:“我带你去一家意大利餐馆。”

  “哪一家?”

  “我只去过一次,是第一个学期我们吃散伙饭的时候一起去的,很贵,一个人四十欧元,前餐主餐还有甜点,加上一瓶红酒,很有气氛的餐馆,我们要穿正装哦。”他边吃着薯片边谈论着那家很高级的餐馆。

  “那么贵,可以取消吗?我知道你没有钱。”

  “没事啊,第一个情人节想带你去个好地方。还有比这更贵的呢,但这家我还是能付得起的。”

  我知道树现在一直在找超市里面的兼职工作,都是学生,没有收入来源,两个人八十欧元,肯定是从他生活费里节省出来的。

  现在是晚上八点,订的餐馆在市中心,是晚上十点的位子。我们两个因为看电影看得入迷而忘记了吃午餐,现在很饿。“树,我饿了。”我说道,肚子发出一阵声响,我已经不想再吃薯片了。

  “离吃饭还有两个小时,怎么办……”他嘀咕起来,“其实我也饿了。”

  两个人的肚子同时咕咕作响,我们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我去看看冰箱里的比萨。”树立刻找到了我们之前买的比萨,“先吃点比萨?”

  “好,快!我快要饿坏了。”我喊道。

  于是,我们在去那家高级餐馆前,吃掉了一个大比萨。走在去餐馆路上的时候,我问树:“我们还能吃得下吗?我现在已经很撑了。”

  “我也是。”树说道,摸了摸他那有些鼓出来的肚子。

  之前我们还在床上一边看电影,一边吃着比萨、喝着可乐,万分的享受,现在却是十万分的后悔。

  “八十欧元的晚餐啊,我们居然先用冰箱里面便宜的比萨和杂牌的可乐给喂饱了。哈哈。”树笑了起来,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觉得很郁闷,一切都是快乐为主。白费的努力,浪费的钱,只要快乐,那就没关系。

  “不好意思,先生!”我用法语说道。

  “哈哈,什么?”树被我这一句外国话吓到。

  “你不是说,这是一家很贵的餐馆吗?我现在穿着红色的礼服,你呢?”我打量了他一下,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汗衫,上面印着一条黑色的领带,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西装马甲,裤子还是他的牛仔裤,配上一只红色一只蓝色的帆布鞋。

  “我不是打领带穿西装了吗?”

  “‘一半’正装,你是这个意思吗?”我被这个大男孩的随性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恨恨地亲了他一口。

  餐馆里播放着蓝调音乐,服务生都规规矩矩的,帮我们脱下外套后,还送给了我一支玫瑰。有个男人拉着小提琴,周围一对对情侣,看起来都是爱尔兰人。

  这顿饭的大多时候我都是在喝红酒。前餐的沙拉勉强吃了一点,正餐我点了牛排,树点了意大利千层面。当一大块还有血丝的牛肉摆在面前的时候,我更没有了胃口,小小地吃了一口。看着打开的窗户,我心里开始“写小说”,不断谋划着和树怎么逃走,然后我回头对服务生喊一句:“牛肉和千层面没动过,你们还可以自己吃。”

  面对眼前的大餐,我们并没有吃什么,连服务生都觉得我们很奇怪。

  “谢谢!”当我们走出餐馆的时候,我说道。

  “哈哈,这八十欧元成就了气氛,只是可惜了食物。”他说道。

  “以后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了。”我说“以后”的时候是自然而然的。

  “嗯,以后会聪明点儿的。”树跟着我说。

  爱尔兰的街道上,陆陆续续出现穿着靓丽的女孩,而我们两个准备回家,然后窝在房间里看电影。

  在街上,我们手牵手走着,想着“以后”这两个字眼,突然心里温暖了起来。

  情人节一年一次,能够说以后,说明还有下一个,下下一个……很多个情人节都会在一起度过。这,就是情人节最浪漫的情话吧!

  都柏林看象记

  一日,树突然问我:“生日想怎么过?在这里,二十一岁生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在爱尔兰,就算不被告知也会发现二十一岁生日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因为大街小巷的杂货店里卖的都是二十一岁气球,二十一岁相册本,二十一岁小围巾,等等。

  “我想看大象。”

  “哈哈,我知道你喜欢大象。因为你在我房间的门口画了那么多大象!”有天我们开派对,大家每人分到一支记号笔,于是在彼此脸上画画,最后变成了在各自大门上签名留言。我就在树的门口画了一排大象:快乐的大象,喝醉的大象,愤怒的大象,呆呆的大象……

  “后来我们两个擦了两天才弄干净啊!”

  “哈哈,是啊!看大象的这个愿望太简单了,你不是想去都柏林,不是有天告诉我想念大城市?我们去都柏林看大象,去体验大城市!”

  在我生日的那个夜晚,树还给了我另一个甜蜜的惊喜。

  “我们今晚不和你们一起去迪斯科了。”我和“派对领导”莉莉安说道。

  “什么?今晚你是派对的主角啊!”

  “因为我们今晚要在十二点前睡觉,四点就要起床出发去都柏林。”

  “这个蜜月好!”莉莉安开心地说,看着马克的背影。

  “还没有和他说?”我问道。

  “没有,但是他说了,他说喜欢我。”她害羞地玩弄起头发。

  “啊!什么?真的?天!你一定开心坏了!”我抱着她尖叫。

  “可是我们决定了,不在一起。”

  “为什么?你们不是彼此的喜欢吗?”

  “你不知道吗?在欧洲交换项目时认识的男女朋友,一般都在交换结束时候就分手。伊拉斯姆斯的爱情,都是没有未来的。我想要的,是长长久久的恋爱。”莉莉安有些失落地说。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怎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接下去如果还想在一起,就努力在一起。”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莉莉安没有说话,起身和马克他们一起喝酒去了。

  我转身对树说:“我们呢?”

  他却回答:“别去想这个了。”

  “所有人都在交换项目结束时分手,所有人?”

  “对,交换结束之后,我们会分开,你在荷兰我回巴塞罗那。我不知道接下去会怎么样。”

  “为什么不给我一些承诺的话?”

  “到时候才会说,我们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就是了。”

  突然,DJ停下来说:“祝一个中国女孩生日快乐!”于是,酒吧里播放了我一直在找但没找到的歌,听起来有些幼稚的音乐。

  在这样的酒吧里,听到这首歌,尽管有些不搭调,但很感动。原来是树暗地里下载到了那首歌,刻了一张盘带过去的。

  后来,莉莉安他们,每人给了我二十一个吻,爱尔兰同学告诉我,在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每个人都可以得到二十一个吻,我就疯狂地得到了每个人的吻。

  派对没结束,我和树就早早离开了,因为我们要赶飞机。

  凌晨四点,天还没有亮,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三月的爱尔兰仍如同冬眠般孤独地沉睡着,暖黄色的街灯也昏昏欲睡。

  到了克里(Kerry)机场,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机场可以那么小,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很滑稽的地步:一栋两层的小楼,一个停机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有登机口、候机厅,也有小餐厅和一家不到十平方米的免税商店。

  抵达都柏林的时候,和树从不同的关口出来。他那一边的欧盟居民不需要看证件,很快就出来了;而我这边排了三条长队,惊讶地发现身边都是美国人。踏上都柏林土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已经交了定金的旅社。可是到了以后,才被告知已经住满了,好心的老板开车把我们送到位于市中心的一家旅社,是他好朋友开的,所以我们幸运地以原价租得了一间大套房,并且位于市中心。

  到动物园时,已是下午三点,天空下起了零星小雨。长大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动物园了,于是,我和树两个大人像孩子似的四处奔走,瞪大了眼睛看动物。

  我们趴在窗口看小企鹅一摇一摆地走路,树惊叹企鹅先生天生就是穿了一套西装;远远看见慵懒的海豹躺在岸边,它的同伴们嘶哑地吼着,欢快地在水中游泳;小猴子们给彼此身上抓跳蚤,厌倦了就挂在一根树枝上荡来荡去;长颈鹿其实长了一张非常标志的脸,眼睫毛细长卷曲,像极了芭比娃娃……

  我们在大象馆里逛了一圈,却不见大象的影子。

  “真失望啊!”

  “可能因为现在是冬天,所以大象都被关在暖气房里了。哈哈,不过我们也看了那么多动物了。”

  “可是……”

  “是,是,我知道你最喜欢大象。等你来巴塞罗那,我们去我家这边的动物园,有非洲象也有泰国象!”

  “好!好!”我两眼立刻发光亮了起来。

  走出动物园,天已经黑了,周围的酒吧点亮了灯,沿街的商店早已打烊,偶尔会见到男人穿着苏格兰裙,赤着双腿走在大街上。我正在怔怔地看着这有些诡异的场景,树突然说:“猜我有什么礼物要给你?”

  “哦?有礼物收了!是什么是什么?”

  “这个!”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包装好的东西,递过来。

  我迫不及待打开一看,“哇!大象公仔!你什么时候买的?”

  “哈哈,当你认认真真在研究其他动物玩具的时候,我像个忍者一样悄悄去买的。”

  “你还真是个忍者啊!”这只灰色的公仔象,摸着软软的,眼睛黑黑大大的,可爱至极。

  吃完晚饭,我们去市中心一家酒吧喝酒,不知为何,觉得爱尔兰的酒吧灯光总是暗暗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去英国大使馆排队递交签证。走出来的时候,我突然尖叫了一声:

  “惨了!”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前面递交材料的人说工作人员会把贴上了签证贴纸的护照给我寄到小镇。”

  “不是很好吗?”

  “可是……我们等一下要坐飞机,我不是欧盟居民,每次乘坐是需要扫描护照的。”

  “啊!这怎么办?”

  “我自己去乘火车回去吧!你陪我去查一下时刻表。”

  “不,我陪你一起乘火车。”

  “不要了,我一个人可以的。而且临时火车票太贵,还很慢。”

  “我说了陪你,就是陪你。不让你一个人。”

  那一刻,我又被他感动了。当一起乘坐着火车吃着速食晚餐的时候,我不时转过头看着这个大男孩,心中的温暖无法诉说。火车行驶得比想象中还要慢,我靠在他肩膀上沉思着,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他的。就这样,我沉沉地睡去了。

  这是我和树认识一个月后的第一次旅行。我们往往最能够在旅行中的突发事件里更了解彼此。没有看见大象的“都柏林看象记”,没有一点遗憾。有时那些遗憾和错失的美景,是为了给其他的意外惊喜腾出舞台而已。

  伦敦大桥倒下来

  谁说拍“到此一游”照一定要傻呵呵地笑?

  每次旅行回来,大家喜欢拿出那些面带漂亮微笑的照片展示给大家,背后则是风景名胜,似乎旅行记录下的心情总是美好的,没有人会面带愤怒地在圣家族大教堂前拍照留念,没有人会面带悲伤地在迪斯尼城堡留下到此一游的身影。

  我有一张照片,照旧是抿着嘴笑的,在伦敦大桥前。可是认真看就可以看出眼睛是肿的,有大哭过的痕迹。每次翻到这张照片,我都喜欢和朋友分享背后的故事。

  那天清晨,我和树从爱尔兰飞达伦敦,本应是雀跃的,因为在爱尔兰的小镇特拉利(Tralee)生活得太久了,总算有机会去一次大都市,况且还是鼎鼎大名的伦敦,可徒步了一天,我的心情还是很低落。纵使人在途中被美景环绕,却无法享受愉悦,因为心底就好似有一座火山,积蓄着能量,快要喷发前的压抑让我无法呼吸。

  此次伦敦之行,我带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找牙医、交换结束回荷兰找房子、实习、毕业论文等等,一路上都在愁苦地想着这些难题。终于走到了伦敦大桥前,我蹲下了身子,靠着栏杆大哭了起来。树在一旁抱着我,默默地陪着我,任由我释放出心中的所有郁积。

  哭累了,再想想,也没什么,一件件解决就好了,活着才最要紧。结果,树帮我擦干眼泪,我为自己还活着而庆幸地笑了。事到如今,想起伦敦大桥却不记得桥长什么样子,因为泪眼蒙眬下什么都没看清。我只记得不断有游客在那里拍照留念,一旁的树一直在静静地陪着我。

  听说在西西里岛,每当有亲人死去,每个人都会大哭,宣泄情感。在欧洲的葬礼上,大家都很肃静。在上海的弄堂里,女人们哭作一团,以前还有人家专门买哭童,可哭过了,将逝者黑白照片挂在墙头,照样过生活,吃饭、睡觉、打麻将。

  伦敦之行,我未能真正体验当地文化,每次我想起的,就是大桥前的哭泣,和大桥的历史无关。还有就是一旁静静陪伴我的树,不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就这么抱着我,温柔地轻拍着我的背。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对我来说这却是最有效的安慰。无论以后在哪里,无论快乐与哀伤,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并不是无所畏惧的人,而是敢去面对的人。

  曼彻斯特,当时的恋人

  我有个习惯,每到一地就要写明信片回家,写给父母、写给朋友。母亲有个装饼干的铁盒子,里面堆着厚厚一沓全是我寄回来的明信片,有我在荷兰留学时候想家写的,也有我在大大小小的旅行中各个角落里写下的。我喜欢买明信片,但自己从来不收,因为我没有固定地址;我喜欢寄回家,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我喜欢无心的风景突然成为永恒画面的那一刻。

  其实,明信片和照片没有差别,只不过是别人拍的照片被成批打印了出来,后面还可以写字而已,但是就因为当时的心情,写字时的表情,还有街边那些车子驶过的声音,都让这张明信片被赋予了重要的意义。贴上一枚小小的邮票,就开始它的旅程,到达手中的时候它穿越了时空,然后就静静地躺在了母亲的铁盒子里。当我老了,就一张张地去看,诉说一个个故事。我会深深记得,那时的自己那么年轻,那么可爱,那么有梦想,那么满不在乎。

  每次回国打开铁盒看到明信片的时候,我的心情都是复杂的。明信片上都有印章,记得在瑞典读书的朋友告诉我,他们那里是不敲章的。我突然觉得不敲章,似乎没有了意义,偏偏要有个证明,证明我跋涉千山万水,抵达过她曾经走过的地方,抵达过她的家……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就是我在曼联球场门口的巴士站,蹲在地上写明信片。那一次的旅行,只不过是蜻蜓点水式的到此一游,不断地拍照,不断地看风景,唯一停下来的除了在饭店睡觉洗漱,就是写明信片那短暂的十分钟。在利物浦买来的明信片,也是拿到那里写给家人和旧日同学的。

  有披头士乐队集体的照片,还有主唱一个人的照片。写完地址,该写祝福语的时候,我都会迟疑一下,往往不知应该写些什么。于是,我写给爸妈的通常说天气,这里是哪里,有时还会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带你们来的。”对于旧日好友,我通常是问候的话语。因为不论写什么,明信片传递的都是一份情谊。

  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我可以在曼联球场内给朋友发一条彩信说此刻我就在这里,或发一条微博、发一个邮件,但唯独明信片,收到的时候能令人感到特别的温暖。

  临走时在曼彻斯特,图书馆门口有小孩奔跑,天气阴沉,球场满是游客。

  当旅行的回忆渐渐淡去,唯有明信片,一直在那里提醒着我:当时我是和谁一同前往的?当时我在迷恋哪一种音乐?当时我在读哪本书?当时我位于地球哪一个坐标?

  后来,在荷西的家乡安达卢西亚的古董市场,在一堆硬币和邮票中,我看到了一张张已经褪了色、还有潦草字迹的明信片。我慢慢挑选着,一旁的摊主看见我放下了一张,就满怀深情地再次拿起,读着上面的字字句句,翻过来看着前面的照片。

  “这些明信片都是你的吗?好多啊!”我感叹。

  女人笑了,“是啊!全是我的,以前男朋友、当时的恋人们写给我的。”

  “那么多?来自世界各地啊!”

  “哈哈,别小看我。”

  我不知道这些是真的还是这个女人在开玩笑,但我知道她和我,一个在回忆,一个在幻想。

  我幻想有一天,我很老很老的时候,饼干盒褪色了破烂了,有人拿走了那些明信片,然后到市场里面卖,和陌生人讲:“这个女人的故事,你们想听吗?每张明信片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我们什么都带不走,但是故事和回忆永远留在那里。无论这个世界,若干年后变成什么样子,明信片都将我、将这个地方变成了永恒。

  再见了,爱尔兰

  即将离开爱尔兰,我又要用飞机搬家了。

  打包令人头疼。我是个从心底里不喜欢扔东西的人,无论有没有价值,那些东西始终饱含着一个阶段的回忆。虽然被静静冷落在某个角落,但突然某天不经意地发现,还会有种突然收到礼物的新鲜感。

  可惜的是,作为一个异乡客,卷铺盖奔走是多么常见啊。每次搬家,我总会一个人关上门,把东西一一陈列在地上,像是去博物馆看古人遗物猜测当时生活一般,把所有物件审视一遍,回忆与之发生过的故事,然后取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东西,略带抱歉地将未选择的物件依依不舍地放入纸箱。

  仿佛一个失恋的人,一开始千百般不舍,过分美化对方,产生了许多被标上“遗憾”的梦,然后时日久了,再想起对方,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甚至名字和长相都有些模糊。

  离开的那天,是一个春末的清晨。

  这个时候的爱尔兰仍然寒冷,即使阳光明媚。树送我去车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树提着我的大行李箱,我拖着一个随身的箱子,背着书包。最后一次,乘坐了安尚大楼“会说话”的电梯,我想起旧日我们两个从隔壁的特易购购物回来,提着大包小包进电梯,总会模仿报楼层那奇怪的声音。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出门后过了一条马路,眼前就是小镇唯一的车站了,这个默默的存在不断见证着我在爱尔兰的生活。曾经去超市购物必经过这里;曾经和树还有其他朋友一起去迪斯科的路上,经过这里的时候突然有人惊喜地大喊一声“下雪了”,随后就看到天空落下了白色的雪花;曾经和土耳其朋友一起去国家森林公园徒步暴走,就是从这里出发的;曾经从这里乘坐去机场的大巴,起程去英国……

  树帮把我的行李放好。不久,车要开了。

  “我走了。”我说。

  “等你来巴塞罗那!”树给了我最后一个结实的拥抱。我笑着登上了车,心里很奇怪为何平日里爱落泪的自己竟然能够那么坚强。

  坐在窗口,他看着我,我看着窗外的他。

  见我有些嘴角歪,于是他做起了鬼脸。车门关上,缓缓驶出了车站,他就这样一直看着我,我也一直看着他,他还是穿着两色的帆布鞋,黑色的皮夹克里面一件汗衫,牛仔裤。一个转角,我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因为知道会再见的,也许就在不久之后,所以没什么难过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对着玻璃窗映出的自己挤出了一丝笑容。

  大巴一路驶过爱尔兰那些熟悉街道,低矮的楼房,随处可见的酒吧,一切都是刚来时的模样。

  飞机起飞的一刻,我看着爱尔兰的土地,轻声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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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不在撒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