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汉乐府部分 (5)

　　所以说：勾引这件事，做得高雅了，就是追求，是千古佳话；做得低俗了，便是调戏。属于哪一类，取决于男人的身份地位、学识，和事件本身关系不大。

　　北方有佳人

　　美人倾国，国误人

　　李延年（？~约公元前90年），汉武帝时造诣很高的音乐家，中山人(今河北省定州市），出身倡家，父母兄弟妹均通音乐，都以乐舞为职。李延年善歌习舞，且长于音乐创作，代表作《佳人曲》。他为汉武帝作《郊祀歌》19首，用于皇家祭祀乐舞。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电影《十面埋伏》看后，牢牢记住了一个画面：盲妓小妹，跳一曲《北方有佳人》。场面倒是华丽，只是声音沙哑，时断时续，实在没什么美感。

　　千年前，有个男人，第一次唱了这支歌。他自己写的，自己编曲，在皇帝面前，倾情演绎。

　　皇帝被悠扬伤感的旋律和歌词中所描画的绝世佳人感染，亦有些伤感地问左右：这世上，哪里有如此佳人存在？

　　一旁的平阳公主说：有的，歌者的妹妹，就是这样一位绝代佳人。

　　皇帝最不愿错过的，就是佳人。于是，赶紧下旨宣召，佳人翩翩觐见，随曲而舞。

　　只见那佳人，发挽素髻，项坠美玉。面似白玉无瑕，神如兰花婀娜，弯弯的一双美目，嫩嫩的两片红唇，顷刻间，乐起，她舒袖，运腕，旋转，腾跃，衣饰飘飘，轻纱如缕。时而轻盈如蝶，时而媚态风流，舞步摇落天上月，玉腕轻扬人间痴，娇柔似柳，艳丽如花；时而开成一朵绝艳的牡丹，时而旋转成一抹清幽的兰草，情思半点，娇俏三分，筝音缭绕，翩翩如梦。

　　说不出的仙姿飘逸，清丽出尘。

　　阅女无数的皇帝当场惊为天人，立刻封为夫人，留在宫中百般宠爱。

　　这个唱歌写歌的男人，是李延年。他的名字，随着妹妹的入宫，一点点，从最底层的尘埃中拔出来，几近家喻户晓。

　　而那绝世而独立、一舞倾城的女子，便是武帝生平最宠爱的一个妃子：李夫人。

　　时光依然，却有多少人的命运和情感，随着那一曲轻歌，那一支曼舞，完全改写——

　　李延年一家加官，李夫人获得无限荣宠，汉武帝刘彻如获至宝一个佳人，后宫粉黛凭空遭遇冷落……

　　因一首歌而上位的，李延年应该算第一个。

　　这一首歌，与其说是李延年为妹妹而作，不如说，是为了整个李家。

　　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乐师，《史记》上说他：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可惜，他逃不开出身的搅扰。

　　李家一家为倡。其父母兄弟，就连这位美丽无双的妹妹李夫人，也是一名歌者。

　　那个时候，歌者是下九流的行业，不受尊重，甚至遭人践踏，任你音律精通，俱不在才华艺术上流之列。

　　李延年没有唐明皇时期的李龟年幸运，遇到一个通音律的皇帝，得以施展。他遇到的，是汉武帝。一个有些韬略，有些重色，有些迷信的皇帝。

　　李延年受过宫刑，以太监名义在皇宫里管犬。可算是人生中的奇耻大辱了，后来，便有了这一支歌，身份急剧变化，成了人上人。

　　李夫人是被赋予最多形容词的女人。倾国倾城，绝代佳人，姗姗来迟。前二者，得益于李延年的《佳人歌》。

　　姗姗来迟，说的是李夫人早逝后，汉武帝思念日甚，找来一个法师，为佳人招魂。巫师在一个晚上，终于招来李夫人的魂魄。武帝坐在一个帐子里，只见一苗条轻盈女子，远远的，在罗帐轻纱中从容走动，来回徘徊。正是李夫人，武帝不禁心潮澎湃，起身打算前去迎接，被巫师拦住，这一转头的功夫，李夫人已经不见了。

　　武帝伤心难抑，提笔写下一首小词：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和姗姗其来迟。

　　武帝身边美女无数，陈阿娇，卫子夫，还有后来的钩弋夫人。但是他最难忘的，一直是这位李夫人。

　　一支歌，一段舞，他们的相遇很浪漫。虽然，李夫人的进宫，是哥哥谋划，但，武帝给了她十分的荣宠。

　　李夫人是清冷的，出尘的，不似那些美女的俗。绝世而独立，短短五个字，一个清丽出众的美人已经跃然纸上。

　　因为不爱，她一直保持了残酷的清醒和决绝。

　　她病重的时候，武帝心心念念，对其他后妃毫无兴趣，并且时常前去探望。

　　可是，她执意不见他，每次他去，就将脸蒙在锦被里，死活不出来。说什么我现在病重，容貌憔悴，不能见君父。

　　武帝心急，执意要看，她就在被子里说：请皇上照顾我的儿子、兄弟。武帝说：你见见我，我给你的兄弟加官进爵，并赐你千金。她背转身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能否给兄弟加官，权力在陛下，和见不见我有什么关系！武帝无可奈何，伤心离去。

　　至死，李夫人都没能见上武帝一面，她曾和姐妹们说：凡是以容貌取悦于人，色衰则爱弛；倘以憔悴的容貌与皇上见面，以前那些美好的印象，都会一扫而光，还能期望他念念不忘地照顾我的儿子和兄弟吗？

　　她的使命，是让家族兴盛，兄弟及第，现在，又多了儿子。她不是为了爱他，甚至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所以，直到死，她也没有纵容自己的情感，扑在此生唯一的男人怀里，做一次最后的告别。

　　她要给他留一个美好的、完美的印象，因为，这是他爱的，他要的。

　　这死时所有的寂寞，凄凉，无限幽恨，都狠狠心，留给了自己。

　　这是清醒的拒绝，也是心酸的拒绝，无奈的拒绝。皇帝与后妃，哪里会有真爱，不过是用你的权力与富贵，换我的青春和美貌。

　　皇帝身边的女人，无论怎样的荣宠，都逃不开可怜二字，她们得到富贵和荣宠，却无法收获一份心灵的宁静和安然，时刻活在谨小慎微的讨好中。

　　对于李夫人来说，皇帝的爱，是她为血缘亲情谋福利的根本，她爱他吗？自然是不爱的，她只是在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手段，像放风筝一样，牵引着皇帝的心，而那条线，始终攥在自己的纤纤玉手里，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她的目的，达到了。死后，武帝以皇后礼葬之，并且传位给她的儿子，给李延年等加官。

　　依然时时思念她，于是，请人画了像，挂在甘泉宫，她绝世的容貌，永远留存。

　　佳人倾城倾国，其实，不是佳人倾城，而是男人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倾一座城，毁一个国，都不可惜，可惜的是，佳人难再得。

　　多少佳人遗世，却不得不流连在富贵中，做皇帝的女人，从而，失去自我，任人评说。

　　好像从古至今，美人都被搜罗到王室中了，英雄配美人，应该改成君王配美人了。

　　倾国倾城的佳人不计其数。褒姒，苏妲己，杨玉环。

　　清霜冷月般的褒姒，妖媚缠绵的苏妲己，丰腴艳丽的杨玉环。她们虽然美，但深深迷恋住一个男人，亦是身不由己。

　　褒姒没想过要烽火误国，苏妲己也并不曾亲手杀人，杨玉环更是本本分分做她的美人儿，是她们身边的男人太不可一世了，是男人们的迷恋太深，迷失了方向。

　　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

　　到底是美人倾国，还是国误美人呢？

　　同声歌

　　红烛羞，烛影摇

　　张衡(公元78~139)，汉章帝建初三年生于南阳郡西鄂县石桥镇一个破落的官僚家庭(今河南省南阳市城北五十里石桥镇)。他在数学、地理、绘画和文学等方面都表现出了非凡的才能和广博的学识。

　　邂逅承际会，得充君后房。情好新交接，恐懔若探汤。不才勉自竭，贱妾职所当。绸缪主中馈，奉礼助蒸尝。思为苑蒻席，在下蔽匡床，愿为罗衾帱，在上卫风霜。洒扫清枕席，鞮芬以狄香。重户纳金扃，高下华灯光。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希见，天老教轩皇。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

　　我曾一度严重怀疑这个写《同声歌》的张衡，是不是小学课本里那个发明了地震仪的张衡。

　　张衡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个胡须很长，有些严肃，目光炯炯的科学家。科学家，都是充满理性的，怎么会写出这么艳丽缠绵，如《春宫图》的诗句呢！

　　事实是，他们确实是一个人。

　　天文、地理、绘画、文学、哲学、医学……张衡在各个领域都表现出了不俗的追求和成就。

　　20世纪中国著名文学家郭沫若对张衡的评价是：如此全面发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中亦所罕见，万祀千龄，令人景仰。

　　《同声歌》生动描述了一个女子在成为新娘子之后，洞房花烛夜害羞、恐慌的情景。

　　他们偶然相识，一见钟情，于是，他愿意娶她为妾。

　　从这一开头看，男人，已经有了妻子，女子呢，大概是身份卑微，才会满心欢喜着，给人家做了妾。

　　做小妾的女子，身份地位很低，甚至连迎娶的礼仪都免了，只是乘一小轿，自角门处抬进来就完了。

　　但是，由少女到女人的蜕变过程是相同的。任何一个女子，无论是做了高贵的正妻，还是卑微的小妾，洞房花烛夜的羞怯、慌张，都不可避免。

　　身份地位，只是人为设置的障碍和规则，剥开了这些外在的、世俗的东西，每个女人的心态，都是一样的——无非是求个枕榻温柔、情长俊朗的男人。

　　这个女子，做了小妾，在洞房门关上的一霎那，烛影双摇红，连理并缔结，她忽然对两个人的独处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产生了恐慌和羞涩，只好用铺床、理被、打扫枕席这样的小事情来掩饰自己。

　　另一方面，她又十分渴望丈夫的爱和体贴，急切想融入这个家庭，做他贤惠的妻子。

　　可是，要怎么办呢？纯洁羞涩的新娘子，丈夫已经在帮她解衣带，一低头，忽然看见了床边贴着的一张张《春宫图》。

　　哎呀，好羞涩……又好美妙。

　　这个旖旎的新婚之夜，犹如雪染红梅，那清冷过后的猛然惊艳一喜，是一辈子难忘的记忆。

　　想起李清照的一首小词《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历代都以为这是一首描述雨后清晨的小令，立意新巧，词句清丽。

　　李清照和赵明诚是原配夫妻，在性事上，两个人都青涩得很，比挂在枝头的青杏也甜不了几分。估计那么文雅的两个人，也不好意思弄春宫图在旁边供研习，雨疏风骤是难免，绿肥红瘦也合乎。

　　不像张衡笔下的这一对，女人虽然也青涩懵懂，男人却是已经有了妻子，懂得用春宫图助兴的过来人了。

　　不禁莞尔一笑。

　　中国人一直对性爱讳莫如深，尤其是古代的女子，更是在礼教的压迫下，要做出一副完全禁欲的样子。李清照是大才女，能如此隐晦的，将烛影摇红的洞房花烛夜写得如此新巧，藏而不露。庸长女子呢，岂不是要假装自己一直是纯情少女？不曾洞房过。

　　即使儿女成群，彼此心知肚明，也要一脸贞洁，假装和丈夫距离十万八千里。

　　比李清照稍晚一些的朱淑真，就比较大胆一些。你看她明目张胆地写：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清明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卧倒人怀，最是风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掩饰并不代表不存在，有时候，这种掩饰还为昭示提供了跳板。

　　事实上在一派礼教森严，存天理、灭人欲的扭曲道德背景下，性事并不比如今更冷清和压抑。

　　随便一翻历朝的青楼红火指数就明了了。何况还有崔莺莺抱枕越西墙；鱼玄机醋仗小奴婢；小周后夜半会姐夫；杨玉环出浴华清池……随便拈出哪一段，都是一幅香艳缠绵的爱欲交织。

　　来看这个新婚之夜正慌乱的女子，他们床头贴的春宫图。

　　“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素女为古代传说中的神女，黄帝的性学老师。也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性爱女神，传说她仪态万方，性感妩媚，深谙阴阳交合之术。后人曾将她一系列的性爱理论组合成一本书——《素女经》。自然，这个和古墓派的《玉女心经》是不同的。

　　《素女经》认为性是一种顺应自然的行为，压抑性欲、杜绝性生活都是有害的。还强调两性交合的基础是“爱乐”，同享快感，共同受益。因此，提倡：男欲求女，女欲求男，情意合同，俱有悦心。在男权社会中，“素女”的这些思想是很了不起的，等于在某种程度上承认了女性的性权利。

　　张衡的这首《同声歌》，亦被称为古代第一春宫图。

　　传说，唐代大画家周肪，画过《春宵秘戏图》，可惜失传了。

　　自汉代张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关于春宫记事和图画都趋于空白。春宫图真正发展起来，是到了清明时期。这一时期的春宫图精品，以唐寅和仇英二人的作品为代表，在艺术上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准。明末崇祯年间刊刻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二百幅插图中就有几十幅是春宫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