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园(1)

　　入园，可以算作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的怀抱踏入社会这扇大门里，无论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都得让他们有一个足够的准备。

　　1.脱臼的小胳膊

　　阳光幼儿园是我们县城当时最好的一家幼儿园，每月八十块钱的入园费，是我那时每月工资的五分之一，还是咬咬牙去给她报了名。

　　只是当时笨拙，在她入园之前的那个夏天，没有为此做任何准备，只想着去为她报上名，开学了再送她去，就万事大吉。谁都不曾想到，入园后，她会闹出那么一大串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

　　第一次送她入园，给她买了新衣服、新书包，穿戴一新的小人儿，背了那只粉红的卡通书包，倒也很像个小学生的样子了。她站在穿衣镜前，左照右照，歪着小脑袋就笑了：“嘻嘻，妈妈，从今天起我就是幼儿园的小学生了。”

　　“是啊，到了幼儿园，可要听老师的话哦。”

　　从单位到幼儿园，大约有二里多地，一路上她都高高兴兴地说着，那时，她也不知道入园将意味着什么。看她那高兴劲儿，我心里也乐，都说送孩子入园难，我倒没看出来。事实证明，我的乐观过于早了。

　　我们才到幼儿园门口，就被里面此起彼伏的孩子哭声给镇住了。

　　男孩，女孩，哭爹喊妈，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那哭叫声简直惨不忍闻。听到小朋友的哭声，她脸上的笑容就慢慢凝住了，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我，小手把我紧紧抓住了：“妈妈，咱们回家。这里不好。”

　　“小朋友不勇敢，才哭，淼淼最能干了。”我继续拉着她的小手往教室里走。

　　教室里，几位年轻的女老师正忙得焦头烂额，左牵一个，抽抽搭搭找奶奶，右牵一个，张着大嘴直喊妈妈。那些孩子的家长硬生生把他们放下就回去上班了。我把她的手交到一位老师的手里：“老师，麻烦您了。我单位上还有事，就把孩子交给您。”

　　“好，您回去忙，把孩子放这里，您尽管放心。”那位老师倒是很和气。

　　“哇……我不在这里，我要跟妈妈回家。”我刚走出还没两步，她就哭了，拉着老师的胳膊就往我这边挣。

　　“……”看她哭，我的脚步再挪不动，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您回去吧，每个孩子刚入园的时候都会经历这个阶段，大人走了，她也就不哭了。”

　　老师的那句话，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看看哭得泪人儿一样的她，狠狠心，转身走了。

　　“妈妈……”身后的大门，“砰”一下关上了，她那撕心裂肺的一喊也被关进了大门里。

　　回单位的路上，一直恍惚，心口疼得要命。她的哭声，清晰可闻，犹在耳边。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她还要哭多久。她哭久了的时候，那位老师会不会耐心地哄哄她。

　　看来，入园，考验的不仅仅是孩子，还有妈妈。

　　那天回单位上班做事，总是神思不定。看不到她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我觉得把她丢了，把心也丢了。

　　上午十点钟才把她送去，十一点钟电话就急促地响起来。还不到去接她的时间，电话却在那时响起来，心一下子就被揪起来了。

　　是幼儿园园长打来的：“是王淼妈妈吗？真是对不起，王淼在这边出了点小状况，您抓紧时间过来一下好吗？”

　　天啊，她的小胳膊被老师拉脱臼了。

　　骑上车一路飞一样奔向幼儿园。那会儿她正无力地靠在那位年轻老师的怀里，小脸上的泪痕白一道黑一道，抹得小鬼儿一样。大概哭了太久了，那会儿连声都发不出，只一个劲儿地抽噎着。看见我去，张开嘴，眼泪又掉下来：“妈妈……”

　　我上前轻轻搂了她，眼泪就把眼睛给糊住了。

　　“实在对不起，王淼家长。我们也没想到这孩子性子这么烈，你走了之后，她一直哭，后来哭得轻一些了，我们就松开她的手去照看其他的孩子，谁知道她打开门就往大门外跑，我去拉她回来，没想到……”那位年轻的老师一直在向我道歉。

　　我还能说什么呢？这样的意外，谁都不愿意发生。我想的，只是赶紧去把孩子脱臼的小胳膊给她复位。

　　带她到一位老中医那里，把她的小胳膊给复位。老中医说可得小心点，要是成了习惯性脱臼就麻烦了。打了夹板，把她的小胳膊给吊起来。在家足足养了一个星期才敢给她放下来。我一直为此事内疚着，懊恼自己那天不该那么决绝地走，留她一个人在那里。她却似乎早已忘记了脱臼的疼，倒是很受用那样的日子。不必去她最害怕的幼儿园，妈妈还天天围着她转，她竟然对我说：“妈妈，以后也不去幼儿园了吧。”

　　当然不成，幼儿园总还是要去的。可因为有了先前的经历，那家阳光幼儿园，她死活不去。一提起来，她就说：“那里阿姨好凶，会把我小胳膊拉下来。”

　　第一次送她入园，以她的退园告终。

　　送孩子入园，看起来只是大人们的事，选择幼儿园，交费办手续，在这个繁琐的过程里，我们往往会忽视了最应该重视的一点。入园，可以算作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的怀抱踏入社会这扇大门里，无论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都得让他们有一个足够的准备。孩子入园前的准备工作做得是否到位将直接影响到孩子入园后的适应性，因此这项工作必须要做好。朋友是一位幼儿园的老师，据她这些年的从教经验，她说，孩子入园前，至少要做好如下几条：

　　第一，让孩子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要想办法激起孩子对幼儿园的向往，消除孩子对幼儿园的陌生感。第二，让孩子具备一定的自我生活能力。比如独立用餐，独立如厕，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愿与人交流。

　　有了这些能力后，孩子才能更有信心地迎接幼儿园的群体生活。第三，物质准备。比如给孩子提前准备好入园的书包文具，事先了解幼儿园的作息时间制度，提前与幼儿园的老师交流沟通。

　　可惜这一切，我到多年后才懂。那时笨拙，根本不懂这些，才会让孩子受那些不应该的伤害。

　　2.小朋友的裤子湿了

　　童星幼儿园是一家私立幼儿园，淼淼入园时，那家幼儿园才成立不久。

　　有了前一次送她入园的经历，再选择新的幼儿园，就不再只冲着它的名声去。带着她先去踩点，每天早上入园时，我牵着她的小手悄悄躲在园门外观望，发现去那家幼儿园的小朋友大多都高高兴兴的，到园门口，跟家长说再见，然后跟着老师很乖地进院子。幼儿园规模不大，招收的孩子也少，也不像先前的阳光幼儿园那样开设各种各样的早教班。可我还是喜欢了那儿的氛围，一份轻松又快乐的氛围。

　　去了几次之后，淼淼坚决不再去幼儿园的决心也慢慢动摇了。她答应我，可以到童星幼儿园去试试。就那样，那年春天，淼淼成了童星幼儿园中班的一名小成员。

　　去之前，我跟她谈了很久，是征得她的同意之后才送她去的。临在幼儿园分手，也跟她说得好好的，她也答应得很好。第一天上午，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没哭也没闹。打电话给她老师，老师说：“很乖呢，一点也不哭闹。”

　　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慢慢放下来。

　　第二天，起床时就不愿意了，磨磨蹭蹭，很不情愿地让我给她穿衣服。

　　“妈妈，我不想去幼儿园了。”终于还是撅起嘴巴把自己的意见表达出来。

　　“为什么不去啊？那里不是挺好吗？那么多小朋友在一起唱歌跳舞、做游戏，多好玩啊。”

　　“不好。那里没有妈妈。”原来是想妈妈。

　　“等你跟小朋友熟悉了，就不想妈妈了。”我为她穿戴好，牵着她往幼儿园送。

　　“妈妈，那，你下午早点来接我。”在大门口跟我挥手告别，满脸的不情不愿。

　　那天下午下班早，提前到幼儿园大门口等着她。看到我，她一路飞跑着就过来了，扑在我怀里，抱着我的脑袋猛亲，久别重逢一样的开心。

　　“妈妈，我们班上有个叫王宝的同学才好玩，今天把裤子尿湿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路走一路跟我叨叨着幼儿园里的事。她开始认识新朋友了。

　　“哦，是吗？把裤子尿湿了，那怎么办啊？光着屁股上课吗？”

　　我故意逗她说下去。

　　“哈哈，妈妈真不知羞，谁能光着屁股上课啊。老师打电话让她妈妈去送衣服了。”

　　“她妈妈去了吗？”

　　“去了，不光给她送了衣服去，还把她带回家了呢。她妈妈说得回去给她洗个澡。”

　　一个调皮的小朋友，玩起来忘记去厕所，把裤子尿湿了，然后妈妈去把孩子接回去洗澡换衣服。幼儿园里多寻常的一件事啊，她当成那天最大的新闻回家告诉我，我也饶有兴趣地陪着她把那件事好一通谈。之后，我很快就把那件小事丢在一边，却没想到她倒一直记着，有一天，还效仿上了。

　　3.宿舍里的小光腚

　　那天下午下班之前，突然接到园长电话：“王淼家长是吧，下午来接孩子的时候给她带一套干净衣服来。王淼今天中午尿湿了裤子，我们园里的备用衣服刚好全洗了，没有给她换的。”

　　“啊？那她……”听到那通电话，我脑子当时就大了，中午尿湿的，那会儿才告诉我，都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

　　“您放心好了，她现在在宿舍小床上待着呢，有老师在那里专门看着她。您奇怪我为什么现在才打电话告诉您吧？我故意不打的，王淼尿湿裤子也是故意的。”

　　“啊？故意的？”园长的话，越发让我摸不着头脑。

　　急急挂了电话，拿上一套她的干净衣服就直奔幼儿园去了。

　　在幼儿园大门口，先被她的园长给堵住了。一位很年轻干练的姑娘，一边跟我说一边绷不住想笑：“你们家王淼，鬼点子忒多了。课间休息时间，老师们都要带孩子们去上一次厕所的，结果今天两次课间休息时间，她都没去。老师问她，她说没有。我们也就信了她。今天中午她忽然跑到我那里，让我给你打电话，说是想妈妈了，让妈妈来看看她。我没答应她，谁料她来了句‘你不给妈妈打电话，我有办法让她来’，呶，原来这就是她的办法。中午吃过饭，就把裤子尿湿了，然后再让我打电话，让妈妈来接她回去洗澡换衣服……”

　　那个电话，园长自然不会打。她差人把她送到宿舍里，让她领受她该得的惩罚。

　　到她宿舍时，她正很乖地盖着小被子躺在小床上。湿了的裤子已经被老师给洗了，正在外面阳台上晾着。看到我去，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一下子把头缩进了小被子里。

　　“淼淼，听说你不小心把裤子弄湿了？”我故意把“不小心”几个字说得很重。旁边的年轻女老师也附和着我说：“是呢，王淼今天一下午都可乖了，在宿舍里耐心等着妈妈来，一点儿都没哭呢。”

　　给她穿戴整齐，带着她离开幼儿园。路上又谈起尿湿裤子那个话题。

　　“淼淼，是不是下课忘记上厕所了，还是妈妈给你穿的裤子腰带太紧了你脱不下来，来不及了？”明明知道原因了，就是不往那上面说。看她自己怎么说。

　　“才不是呢。我故意的。”

　　“故意的？”

　　“嗯。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王宝啊，她尿了，老师就打电话让她妈妈把她接回去了。我也想妈妈了，让老师给你打电话……”

　　“你就想起这么一招？”

　　“嗯。可是老师就是不打。”三岁多的她，肯定不能明白老师的苦心。

　　“淼淼很聪明。对你这次的所作所为，妈妈首先表扬你一通。这说明我们淼淼平时很注意观察啊。”

　　“我都把裤子尿湿了，你还不批我？”听我表扬，她似乎有点吃惊。

　　“不批。但你知道老师为什么上次给王宝妈妈打电话这次就不给妈妈打电话吗？”

　　“不知道。”

　　“因为王宝上次尿湿了是无意的，你这次是明知故犯，老师不能帮着你犯错误。”

　　“什么叫‘明知故犯’？”

　　“就是明明知道是错的，还是去做。你说你故意把裤子尿湿是不是错了？”

　　“嗯，是错误。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以后不能‘明知故犯’，不能再故意尿裤子来哄老师了。”

　　不要轻视孩子身上每一点细小的错误，哪怕像她跟老师玩点可爱的小花招儿这类不起眼的小细节，也不要轻易放过去。当孩子犯了小错时，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家长可以谅解。但一定不能一笑了之，要及时给予批评指正，正所谓“堵蚁穴而保千里之堤”，当然也不能随意夸大事实，随意加重事态的严重性。面对孩子的犯错，家长要尽量做到客观公正，赏罚分明，要让孩子从心底里接受那份教育。

　　用一次不太光彩的经历，换回一个似懂非懂的感悟，倒也是值得的。那时，她对“明知故犯”这个词汇的理解也仅仅停留在那次那件不太光彩的小事情上。那时，我能教给她的也只能那么多。她记住了。以后在幼儿园里想妈妈了，她曾经偷偷带着小朋友试图从幼儿园大门门缝儿里挤出来逃跑，也曾经试着去跟园长谈话把那个固执的园长说服，她却再不用那个小把戏。她知道，明知故犯，做了也没用。

　　犯错，改错，孩子的成长就是家长不断发现问题又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每一次小小的错误，利用好了，就是孩子成长的一次机会。

　　4.再哭，就让大灰狼来吃了你

　　孩子毕竟是孩子，她不可能完全顺着大人的心愿往前走。她也有不开心，也有烦的时候，那些不开心那些烦恼，她只能用一种方式发泄出来，那就是哭闹。

　　那时，她已在童星幼儿园待了半个多月，每天早上乖乖跟着我去，下午又高高兴兴跟着我回家，在那里认识了宝宝、琳琳等几个要好的小朋友，每天回家的路上，她的小嘴巴得得地说个不停。看样子，她已经慢慢习惯且喜欢了童星幼儿园的生活。

　　那几天，她却一反常态，回家的路上一直紧闭着嘴巴，再不愿意跟我开口讲幼儿园的事情。

　　“淼淼，给妈妈讲讲你们幼儿园吧，今天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我试图逗引着她说。

　　“没有。”

　　“怎么会没有，那么多小朋友呢。”

　　“我们来了一位新老师，老师好凶，上课时不要我们讲话，一点也不好玩。”

　　“你们以前的老师呢？”

　　“换给小班了。我喜欢以前的老师，不喜欢现在这个。”

　　“哦。等你以后跟这个老师处久了也会喜欢的。”换了老师，孩子可能会有些不习惯，我安慰她，心想着过两天也许就好了。

　　“妈妈，我不想去幼儿园了。”两天之后的早晨，给她收拾好准备把她往幼儿园送的时候，她忽然闹起来，死活不愿意去了。

　　“为什么不愿意去啊？不是很喜欢童星幼儿园的吗？”

　　“不喜欢了，现在不喜欢了，老师好凶好吓人。”她竟然“哇”

　　一下就哭了。

　　那天早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把她哄好了。我答应她，抽个时间会去看看她那位老师到底有多凶，然后回头再回复她的要求。

　　中午吃过午饭，借去给孩子送衣服的机会，叫开了幼儿园的大门。

　　正是孩子们的午休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走到楼前，就听二楼寝室里传出一位女老师高亢的声音：“张琳琳，不要再讲话了！”“王宝，你给我闭嘴！”想来，就是淼淼所说的那位新老师。

　　“您好，我来给王淼送件衣服，早晨走时给她穿少了。”站在孩子们的寝室门外，我招手叫那位年轻的老师出来。跟先前那位女老师差不多年龄的一位小姑娘，脸却拉得好长，见到我，也只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来：“这帮孩子太淘了，睡个午觉都得让人喊破喉咙……”

　　“妈妈……”淼淼睡在靠近门边的一张小床上，那会儿已脱了衣服躺下了，看到我，只把头缩在被子里低低地叫了一声。

　　“王淼，睡觉不许讲话！”女老师回头严厉地扫了淼淼一眼，她立马闭了眼睛，不再吱声了。我就站在离她的小床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她的眼睫毛在蝶翼般轻微地抖动着。她在装睡。看孩子吓得大气不敢出，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不悦。

　　送下衣服，转身向楼下走，才转过二楼楼梯角，就听到她的哭声：

　　“我要妈妈，我要跟妈妈回家……”她还是大哭了。

　　“王淼，不许再哭！”老师的声音很高很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不，我要妈妈……”哭得更凶。

　　“王淼，你再哭，再哭让外面的大灰狼来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