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门（3）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社会在一定情境中允许色情文学的存在，它拥抱了官方关于“正常”和“正派”行为的标准，但社会却压迫那些热切的艺术的情色表达，因为在其中掌权的官方隐隐受到了质疑。“女性”杂志可以包在整洁的牛皮纸袋里买到，而《尤利西斯》却因淫秽屡遭控告；赤裸裸的色情电影在剧院里播放，而几步之遥《基督的最后诱惑》(The

Last

Temptation

of

Christ)或《如何与一个黑人相爱》(How

to

Make

Love

to

a

Negro)正被纠察。情色文学具有颠覆性，而色情文学并没有。色情文学事实上是反动的、反对改变的。“在色情文学里，”纳博科夫在《洛丽塔》(Lolita)的附录里说道，“行为被局限于程式化的性交本身。风格、结构、意象都永远不能使读者从他温热的欲望中分心。”色情文学跟随着所有教条文学的传统，这些教条文学包括宗教册子、政治高调和商业广告。情色文学，如果它要成功，必须建立新的传统，给传统文字注入社会为之责难的新的内容，并使读者认识到它的本质是亲切的。这种来自于中心且完全私人领域的对世界的探索使情色文学具有可怕的力量。对神秘主义者而言，整个世界就是一个欲望的客体，而身体就是快感的主体。对每个人来说也如此，他们发现快感不但来自阴茎和阴蒂，也来自手、肛门、嘴、头发、脚底和令人震惊的身体的每一寸。那引起身体和精神快感、为我们打开威廉-布莱克称为天堂之门的总是一些神秘的东西，而我们最终发现它的形状是依据我们毫不知晓的法则而定。我们接纳爱上一个女人、男人、孩子。为什么不是瞪羚、石头、鞋子或者夜晚的天空？在D-H-劳伦斯的《恋爱中的女人》

(Women

in

Love)

里，鲁伯特-伯金的欲望目标其实是植物本身：躺下来，在粘粘的、冰凉的、初生的风信子上打滚，趴在地上，背上盖上几把湿润的青草，如呼吸一般轻柔，比任何女人的抚摸还要微妙、还要美；用杉树枝上深沉的树针刺激大腿，感受榛子微微刺痛地打在肩上，再紧握银色的白桦树干摩挲胸口，它光滑、坚硬、活泼的树节和脊背——这样很好，一切都好，令人满意。在约翰-柯利尔(Joh

Collier)《他的猴子夫人》(His

Monkey

Wife)里，欲望是一只叫作爱米莉的黑猩猩，一位英国教师法蒂格疯狂地爱上了她：“爱米莉!”他说，“我的天使!我的一切!我的爱!”听到最后一句话，爱米莉抬起眼睛，向他伸出手。在她长而稀疏的体毛下他瞥见了一层蓝紫色的皮肤。在那黑色的发光的眼睛深处，他的灵魂无声地滑过。她低声说了几个字，很快，是她的母语。床头流泪的蜡烛被善于掌握的脚扼杀了，如天鹅绒里的涟漪一般，黑暗中最后响起一声愉快的叹息。在辛茜娅-奥齐克的《异教拉比》(The

Pagan

Rabbi)里，欲望是棵树：我的手指在树皮楔形的空隙里摸索。我用前额抵住树干，双手环抱丈量着它。我的手在另一侧交握。这是一棵年轻细长的树木，我不知道它属于哪一科。我伸向最下面的枝干，拔起一片树叶，舌头在树干外围游动，估定它的形状：橡树。味道粘性，极其苦涩。我再把一只手(另一只手仍然如前一样环绕着它的腰)放到最低的树干与端庄、坚实的躯干分叉的地方(显然是它的胯部)，懒懒地亲吻着那神奇的接合点，逐渐变得活跃起来。这是玛丽安-英格尔(Marian

Engel)在《熊》(Bear)里面描写的一个妇女与一只野兽的性爱经过：他舔。他摸索。她也许是他正在寻找的一只蚤子。他把她的乳头舔得硬起来，又快速划过她的肚脐。她小声笑着把他推到后面。她摆动臂部，使他更方便。“熊，熊，”她低语，玩着他的耳朵。那雄性的舌头如鳗鱼一般伸展，找到了她所有的私处。他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一直坚持着使她不胜痛快。高潮来临之际，她呜咽着，熊舔掉了她的泪水。英国作家J-R-艾克利(Ackerley)这样描述了他对他的狗特里普的喜爱：我早早上床以结束这阴沉的一天，而她立刻跑到我旁边，坐在我的枕边，把背转过来，移动、舔嗜、喘息、移动、凝视我的脸，拉我的手臂。亲爱的，我能为你做什么？在黑暗中我伸出手、抓住她的小乳头……她喘息着，软软的坐在那里，我的手爱抚着她，她的耳朵平平的，头低垂下来，空白的眼神透过窗户望着黑夜。慢慢的，她放松、平息下来。慢慢的，我的头放在她身上，她睡着了……即使恋人被切断的头颅也能变成情欲的目标，如《红与黑》里司汤达让玛蒂尔德寻找于连的遗体：他听到玛蒂尔德快速在屋子里疾走。她点亮了好多蜡烛。当富凯鼓起足够的勇气再看时，他发现她在面前的一张小小的大理石桌子上放下了于连的头颅，她正在亲吻他的额头……在众多令人迷惑的客体与主体、行为与变异、感情与恐惧面前创造艺术，利用为其他目的服务的语言媒介，行走在色情与伤感、生物学与黄色小说、腼腆与过于直白的危险边缘，受到力图保存贵族统治、以政治、教育和宗教形式行使审查力量的官方权力的威胁，情色文学能长久地生存下来实在是一个奇迹。非但如此，它还变得更无畏、更睿智、更自信，不断追逐着五彩无限的欲望目标。附记：我相信，如同性行为，阅读行为最终应当变得匿名。我们应当像走入镜中森林的爱丽丝一样走进一本书或一张床，不再带有我们往日的偏见，在交融的刹那放弃社会的圈套。阅读或做爱，我们都应能在另一半上放弃自我，在对方身上——借用圣约翰的形象——我们得以改变：读者进入作者再变成读者，爱人进入爱人再变为爱人。从阅读中挖掘，“享受阅读，”法国人如是说，对他们而言，达到性高潮与得到快感用的是同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