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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伤的时候,到厨房去》 作者:爱诗乐·沛克

第19章 (3)

  听到母亲喊“警察!警察!”,菲尔达就睁开了眼睛。她先把丈夫叫醒,拼命地摇他,然后摘掉他的耳塞。从床上坐起来后,俩人心惊胆战了一两秒钟,随后不约而同地行动起来。希南从旧核桃木橱柜里拿出一个木衣架,开橱柜门时竭力不发出任何声音,菲尔达则赶紧用手机报了警。她手机一直开着,就放在床头柜上,以防女儿或儿子半夜有急事打电话。她一边跟丈夫走到卧室门口,一边告诉接线员地址。就在要跨出房门走到楼梯平台之前,她拿起一瓶多年没用已经变质的香水,并把食指按在了喷嘴上。她完全没注意到丈夫让她“待在后面”的手势。她绝不会在小偷或强盗要勒死母亲时而在自己房间里待着。希南拿个衣架又能有什么用呢?他们终于来到奈斯比太太的房间,紧张地把头贴到门边。没有任何行动计划。他们看到老太太正躺在床上,疯狂地舞动着手臂,朝空空的房间叫喊着。希南把门完全推开,以防门后有人。在确定只有他们三人后,他走进房间,打开灯。菲尔达努力让母亲安静下来,而希南则走到客厅,打开屋里所有的灯。门上的三把锁都好好的,所有的窗户和阳台门都关得严严的。显然没有贼进来过。他喝了杯水,想要减缓脉搏的跳动。此刻仍能听到奈斯比太太的喊声。她还在喊着:“求求你,不要勒死我。”妻子则求道:“妈妈,是我,菲尔达。别叫了。看,是我。你一定是做噩梦了。看,是我,你女儿。我不会勒死你的。张开嘴,吞下这个药片吧。”

  虽然希南想进去帮妻子,但是胸部的疼痛却让他动弹不得。他在餐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等着疼痛过去。这不像是他以前经历过的心脏病,可能是有点痉挛。就在那时,菲尔达意识到丈夫出奇地安静,便跑到厨房,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卧室。她看到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滴,于是跑去找药箱,手不停地发抖。与此同时,她问:“希南,你能呼吸吗?你能呼吸吗?”他很费力地回答:“可以,不是心脏病。”菲尔达把小药丸放到丈夫舌头底下,帮他吞下,而后又跑到电话那里。这次是叫救护车。在母亲的喊叫声中,她刚对着电话说完病情,门铃就响了。“警察!”门外传来的声音说。她完全忘了通知警察说刚才是误报。他们一定是按了邻居的门铃才进入公寓的,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出事了。有些人早已被奈斯比太太的喊叫声吵醒,等着看后续情况。菲尔达一边打开门让警察进来,一边向邻居解释没出什么事。然而白费力气,救护车的警笛五分钟后再次把楼里的邻居吵醒。警察正在了解情况的时候,救护人员也进来了,还抬着担架。邻居们又都站到了门口,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菲尔达很直接地告诉邻居们说,希南出现了痉挛,而后便关上了门。她知道所有人背地里可能都会说:“那可怜虫早晚会被他那疯岳母给逼死。到时候菲尔达可怎么办呢?”救护人员进来的时候,希南已经恢复过来了。他的脸恢复了血色,也可以讲话了。他说,自己感觉好些了,会马上去看医生。与此同时,警察正倚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操作台上,等他们完事后继续审问。救护人员给希南量过血压,说了些祝福的话后便离开了。现在轮到警察了。菲尔达一口气解释下来,从他们被母亲的尖叫声吵醒,以为家里进了贼,于是打电话报了警,发现家里根本没进人,到忘记再打电话取消报警,因为丈夫出现了痉挛。奈斯比太太这时早已停止了叫喊,但仍在呻吟着。菲尔达提到母亲瘫痪在床,有时精神不太正常。警察听完后似乎不太愿意离开。他们说想要和老妇人说几句话,随后就来到了她的房间。窗外天色仍然很黑,奈斯比太太盯着天花板上的光源,眼睛现在看起来更小了。

  “早上好,太太。能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了吗?”

  “这些人折磨我,他们打我。”

  “谁?”

  “这些人。”

  “您女儿和女婿吗?”

  “她不是我女儿,他也不是她丈夫。这个男的想要把这个女的卖了赚钱,还想把我也卖了。我不同意,他们就都打我。”

  菲尔达听到母亲的话,眼球几乎要蹦出来,脸涨得通红。她惊得哭不出来,眼泪好像火球一样坠落到胃里。希南站在她身后直摇头。菲尔达害怕丈夫再次痉挛,所以转向他说:“去睡觉吧,亲爱的。”可惜警察对此并不太上心。

  “等一下,夫人。我们要和您丈夫谈一谈,您可以去厨房待一会儿。”

  “您说什么,先生?我母亲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说她不是您母亲。”

  “请让我把她的身份证拿来,还有我和我丈夫的,您也可以看看我们的结婚证。但是请让我们去厨房说话,我不想让她更激动了,我给她吃片安定。”

  “请先去拿这些证件。先搞清楚谁是谁之后,您再给她吃。”

  五分钟后,菲尔达拿着身份证和结婚证回来了。其中一名警察对着身份证上的女人照片和老太太看了半天。菲尔达知道,母亲身份证上的照片完全不像现在的她,因为她坚持要在身份证上用更显年轻的照片。尤其是现在,她头发花白,两颊凹陷,根本就是另一个人。最后,警察确定可以了,才将调查工作转到了厨房。其中一位转头朝希南笑了笑,有些夸张地说:

  “我想老太太是有点糊涂了。”

  “我岳母近来总忘事,她身体一天好一天坏,我们也不知道接下来她会说些什么。”

  “我想她说的都不是真的。”

  “警察先生,那怎么可能是真的。您可不能听一个有老年痴呆的人说的话。另外,如果是真的,我们为什么要叫警察来?我们听到她大喊时,还以为有人进入了房间要伤害她。”

  “那么说……您心脏不好,是吗?”

  “是的,我今天需要去看医生了。”

  “哦,好吧。希望她的病能好转,抱歉问了您那么多问题。”

  “没关系。感谢您几位来出警,祝您工作顺利。”

  警察走后,菲尔达关上房门,指着卧室对希南说:“去吧,去睡一会儿。我给凯末尔大夫打电话,今天你去他那里,别去上班了,好吗?”

  “你不睡吗?”

  “不,我一点也不困。”

  “你妈妈睡着了吗?”

  “没有,我喂她吃了些药。可能她过会儿才能睡着。她不清楚我是谁。吃药没费多少劲,因为警察在那儿。她一直担心你在这里,问是不是他们要把你带走。”

  “你怎么说?”

  “我说他们会把你抓进监狱去。”

  “她要是再看到我怎么办?”

  “她再看到你,应就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了。我想她会恢复正常的。我今天也会给她的医生打电话,告诉他这一情况。”

  “总要有个解决办法,对不对?我们不能总是这样,所有的邻居也都被我们吵醒了。”

  “我们能怎么办呢,希南?我们也不能丢下她不管,不是吗?谁身上都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怎么可能谁身上都会发生,菲尔达?会有人和奈斯比太太一样不正常吗?她年轻的时候不就这样吗?”

  “别这么说,希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求你了,我已经感觉很糟了。”

  “好吧,对不起,你饿吗?”

  “不饿,你呢?”

  “有点,或许我该吃点东西再睡觉。”

  “真难相信,你总是想着吃!好吧,坐在这儿,我给你弄点吃的。”

  菲尔达一边将几片面包放入烤面包机,一边嘟囔了起来:“怎么所有这些神经病都找到我头上了?”在她给西红柿去皮的时候,眼睛里一直打转的眼泪从睫毛上滚落下来。她的头疼病又犯了,这毛病总会伺机浮现出来。每当她感到快乐、悲伤或兴奋的时候,这病便开始狡猾地在头的一边打转。以前,她总是等疼痛占据整个大脑,几乎侵遍全身后,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等到第三天胃里空空如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了,才听人劝去打一针安乃近。现在,她直接吞了两片止痛药,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连自己的偏头痛都没时间管了。母亲把她那垂帘独处的三天也霸占了。倒不是说她愿意享受那种疼痛——有时候疼起来她都想自杀——但至少那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三天。那是她的疼痛、她的问题,和别人都没关系。偏头痛和她之间有那么一种难以割舍的关系。要是有些日子不疼了,她便会想它去了哪里。即使感到轻松了,却也完全失衡了。

  打发希南去睡觉后,她泡了第一杯咖啡。几小时后又喝了第二杯,即便是这样,也仍然挡不住浓浓的睡意。她的意识太活跃,根本睡不着,可是偏头痛又不让她完全清醒。她静静地坐在餐桌旁,尽量不吵到希南和母亲,一边翻看着买来的书,一边看着天空破晓。她惊讶地发现,那本写舒芙蕾蛋糕的书,第一版竟是在1841年印刷的。她从来不知道这种甜点有那么悠久的历史,也不清楚这种甜点有多难做。她曾经和欧瑜在独立大道上的一个咖啡厅里吃过一两次舒芙蕾,但从没意识到它们是失败的作品,因为端上桌的时候,蛋糕中央已经塌下去了。

  根据书里的介绍,这便是说舒芙蕾蛋糕是最大失望的原因。不管你怎么训练有素,怎么严格按照步骤来做,一个极微小的错误都会让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菲尔达碰巧翻到了巧克力舒芙蕾蛋糕那一页,读了起来。看上去很简单。糖少许,巧克力若干,三个蛋黄,六个蛋白。书中详尽地解释了如何把它们混合到一起。这有什么难的呢?菲尔达必须要自己找到原因。听到母亲喊她,她在那一页上方折了个小三角,合上书,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起身向奈斯比太太的房间走去,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母亲的哪一面。

  “菲尔达,几点了?”

  “八点半。”

  “怎么了?你怎么了?头疼了?”

  “有点。”

  “怎么回事?”

  “您不记得清早发生的事了吗?”

  “清早是什么意思?现在就是清早啊。你疯了?”

  “您不记得天亮前醒来过?”

  “我想你一定是做梦了,我刚醒。”

  “天还没亮你就喊了起来,我们还以为有人闯进来袭击你了呢,还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你说希南要把我们俩卖出去,他们还向希南问话了。”

  “天地良心!你精神正常吗?你一定是做噩梦了。要是没吃东西就会这样。”

  菲尔达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母亲不会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她完全清醒的时候,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自己造成的损失,更别说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了。

  “菲尔达,你神志又不清醒了。小时候你就这样,以前你经常站着睡。能帮我换一下纸尿裤吗?真主啊,我真臊得慌,看看我现在成什么了。我希望谁都不要得这种病。残废是最重的惩罚。”

  “妈妈,你没残废。你以为自己动不了,这就是你不能动的原因。但最糟糕的是,你现在确实动不了了,腿上肌肉都没有了。你高兴了?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这样生活。既折磨自己,也折磨我。”

  “我知道我成了你的累赘。不过别担心,我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你爸爸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呢。现在我总是梦见他,他说时间到了。要知道,你也有老的一天,不知道将来等着你的是什么呢。”

  “好吧,妈妈,好吧,我什么也没说,别又从头唠叨一遍了。搂住我的肩膀,尽量抬起点身,我再在你下面放个枕头。妈妈,不是我脖子,是肩膀。”

  那天下午,趁母亲睡着、希南去看医生的间隙,菲尔达试着做了第一个舒芙蕾蛋糕。她把平常给孙子孙女备着的巧克力放到一个金属碗里,又把碗放到锅里开水上,轻轻地搅动,直到巧克力受热融化掉。她在杯子里打了三个蛋黄,然后混入巧克力。随后又打了六个蛋清,加了一小撮盐,直到蛋清能成型。她继续搅拌着,同时慢慢加糖进去。接着,她加快了搅打速度,直到蛋清变得坚挺。她取出一杯蛋清,与巧克力和蛋黄混合好之后,再全部倒进余有蛋清和糖的容器里。她已经加热了烤箱。为了做成功,烤箱一定要先预热。她在蛋糕模具内壁抹了层黄油,在里面撒了些白糖,又把面糊倒进去,用手指抹平边沿。随后她把模具放入烤箱,准备等上二十四至二十六分钟。期间她给自己泡了些菩提茶,盯着烤箱看的时候一口茶喝多了,狠狠地烫到了舌头,让她着实气恼。这下可好,她没法好好品出第一个舒芙蕾的滋味了。

  她坐在烤箱前,隔着玻璃门看着微光下的蛋糕。面团开始膨胀的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她拿过烹饪书来,看看上面的照片,想知道这道甜点应该是什么样子。烤到第二十四分钟的时候,她听到母亲呻吟起来。奈斯比太太就像个婴儿,隔一段时间就醒一次,总是弄出噪音来。菲尔达没去理会,她一直等着。到第二十六分钟的时候,她的舒芙蕾蛋糕看上去和书里的一模一样了。她戴上隔热手套,小心地打开烤箱门,任凭母亲在一边叫着“福叔恩!福叔恩!……”还没等她把蛋糕拿出烤箱,蛋糕的中央就已经塌了下去。她把托盘放在操作台上,径自去照看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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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伤的时候,到厨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