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和赛娜驱车行进在的黎波里的大街上，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去处。

　　我本来是一个贝杜英人，在外漂泊多年。尽管我和所属贝杜英部落有血缘关系，但我现在与部落沟通并非易事。我所属的贝杜英部落基本上已迁居城区，已不再是一个贝杜英村庄，但尚未发展成为一个贝杜英城市。它逐渐淡化了原有的特色，可尚未形成一种新特色，既不是东方式的，也不是西方式的；既不属于过去，又不属于现代，仿佛置身在大海与沙漠之间，生活在一去不复返和拒绝来临的时代之间，生活在历史的夹缝中。过去，贝杜英人的住所连在一起。每逢哪一家有婴儿出生或举行割礼或婚礼时，整个部落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像过节一样举行欢庆活动。可如今，贝杜英人不分家人、外人欢聚一堂联欢的旧时代已经完结，突如其来的新时代使他们瞠目结舌，措手不及。因循守旧的贝杜英人不乐意接受也压根儿不习惯现代生活方式，拒绝融入现代社会，至今犹如悬挂在过去与现代之间。他们用怀疑和恐惧的目光瞧着四周千变万化的世界。被骄阳烤得发烫的柏油公路网，火柴盒式的建筑物，每当刮风时，高层住宅风口处大风呼啸，建筑物四周堆积着厚厚的尘土。贝杜英人搬进高层建筑后，不知道怎样与来自另一个部落的邻居打交道。此外，每天堆满海岸的各种铁家伙也使他们目瞪口呆。奇形怪状的汽车、电梯、大炮等，都使他们感到莫明其妙，不可思议。他们不愿意接近这些东西，即使了解到其中一些东西是现代文明不可缺少的部分，也不以为然。一提到俱乐部、剧场、夜总会、酒馆、图书馆、舞厅、体育城、托儿所、花店、植树协会、鸟类保护协会、猫医院、狗医院时，贝杜英人就感到震惊，这些新事物太离奇，现代市民烧树毁林，而用钢筋水泥柱取而代之。贝杜英人宰杀他们的骆驼，而换乘摩托、汽车等铁玩意。我作为他们中的一员，仿佛已落后于飞速前进的时代，我要骑上神马宝驹，以便跟上时代的步伐。

　　我带着赛娜在街上转来转去，我们离开一条街，不一会儿发现又回到了这条街，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时间还早，饭馆尚未营业 ，咖啡馆里则挤满了男人，惟一的一家电影院正在放映一部题材重复、翻译弊脚、充满灾难和眼泪的印度影片。我按响汽车喇叭，提醒慢慢穿过街道的行人。突然，从小街高速冲过来一辆车，我急忙踩刹车，并把头伸出窗外，谩骂这辆车的司机。我急刹车时，赛娜的头碰在窗玻璃上，她用手轻揉被碰了一下的额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对她道歉说，现在一些男人把汽车当作自己发泄对社会不满和愤怒、紧张、性压抑的惟一的工具。赛娜用笑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对我说：

　　“你可以写一篇关于这方面内容的论文。”

　　“我才不写帮助这些人的文章。让他们绝望，这适合他们。”

　　“可你开车时和他们一样疯狂。”

　　“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我像他们一样做事，你会怎么想？”

　　“太可惜了。我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位特别的人。”

　　赛娜善于用轻松的话语消除紧张的气氛。我并不是一个特别的人，为什么要对几天后就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提到“性”这个词汇呢？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着看了她一眼。赛娜刚才撞在车窗上，她的脸反而变得更加红润，她因为紧张而张开的嘴唇现在尚未合拢，显得格外诱人，我不由得产生一阵冲动。我调转车头驶上海滨大道。

　　我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轻松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站在羚羊和裸女雕塑旁，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尊雕塑时曾惊叹不已。如今时代变迁，市容也已改观，但这尊塑像仍然保留在原来的地方，依然挺立在那里。汽车在塑像旁边驶来驶去，统治者换了一拨又一拨，然而这尊雕塑却安然不动，依然故我，接连不断地讲述着生活真谛和艺术创造相关的生动故事，深刻地揭示人性的本质。这尊石雕中的裸女坐在喷泉垂下珠帘的圆盘上，抚摸着一只羚羊。她的动作是一种无声的语言，宛如一首石雕艺术构成的诗，只有开始而没有结束。裸女一只手抚摸羚羊的脖子，另一只手托着一只水罐。羚羊修长的脖子，裸女凸出的乳房，迸珠溅玉的喷泉，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情景，巧妙地把女子、羚羊和水联系起来，椰枣树仰首蓝天，寄情配偶，秘密地传递出信息，性交转变成礼拜。美丽、苗条的羚羊是渴望的象征，这名女子赤身裸体地坐在水盘上，舒展双臂，昂首挺胸，她是永恒的女性的标志，她渴望用罐中的清水滋润心田。

　　赛娜见我长时间地凝视这尊雕塑便说：

　　“你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这尊雕塑，它对你说了什么吗？”

　　“它说了许多。你有什么看法？”

　　“我只看到在这座充满噪音和烟雾的转盘中的女子及其羚羊的浓浓思乡情。”

　　在我小的时候，这个地方是一个花园，有许多鸟飞来飞去。现在，我悲哀地注视着雕塑，追忆失去的花园。我和赛娜回到车上，沿着海滨大道行驶，一直来到海滨旅游村。我站在旅游村门口，提议在旅游村呆一会儿，赛娜无所谓地耸耸肩。这天天气晴朗，气温不冷不热，但是目前的旅游村，已不是前几个月我们所熟悉的旅游村。游客们都已离去，噪音也消失了，旅游村显得非常安静。和煦的阳光照耀着白色的建筑和空荡荡的停车场。游泳池里已没有水，变成了蓝色的空坑。我和赛娜手拉着手，走在界于旅游村建筑和海滩之间的石径上。海边沙滩上停着一只游艇，一些海鸥环绕着游艇飞翔。一只海鸥掠过水面，扇动着白灰色的翅膀，来回盘旋着。过去的几个月里，海滩上人满为患，我从未看到过这么多海鸥。我对赛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