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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的日历》 作者:普里什文

第13章 林中水滴(2)

  歌德错了

  我初次发现,黄鹂鸟能唱出不同的调子,于是想起了歌德的话,他说大自然所造之物是没有个性的,唯独人是有个性的。不,我以为只有人在创造精神珍品的同时,能创造绝无个性的机械,而在自然界,一切的一切,直至自然规律本身,都是有个性的:就连这些规律,也在活生生的大自然中变化着。所以连歌德的话也不都是对的。

  结婚的日子

  阳光明媚的静谧的早晨。拂晓的严寒把一切都收拾过,使一切都干涸了,有的地方巧为梳理,有的地方细加修剪,但是朝阳不消一会儿工夫,便把严寒在黎明前所做的事破坏无余,使一切都动了起来。你瞧那太阳晒得较暖和的地方,青草叶尖上已冒出了小水泡。

  我发现一棵树上已吐出了可爱的幼芽,幼芽头上有一撮毛。我不知道,也不愿知道那棵树叫什么名字,但是在这一瞬间,我似乎觉得我所度过的所有春天,都好像是一个春天,对它们的感觉也都是相同的了,而整个大自然,在我也好像是大白天做的结婚之梦。

  早春把我带回到一个日子,我所有的梦都是从这一日开始做的。我长久地觉得,我对大自然的这种敏锐的感觉,是我孩提时初次见到大自然所留下来的。但是现在我才完全明白,对于大自然的感觉本身,是始于我同一个人的相逢。

  那是在遥远的青年时代,我身处异乡,脑子里初次想到,也许我得抛开爱慕叶芹草的一片深情。想到这一点,我一方面十分痛苦,手指一碰胸口,心里就痛,而另一方面,反倒有了我的快乐的大千世界。人类的劳动中有着美和快乐,看来,参加这种幸福的劳动,借以抹掉失去叶芹草的痛苦,是容易的。于是我回首往昔,认清了自己孩提时在大自然中的感受。漂泊异国,我的故乡想起来其美无比,也就是在这时,脑子里清楚地浮现出初次见到大自然时的情景,而那故乡的亲人也就显得格外美好了。

  老鼠

  春汛时,一只老鼠在水中游了半天,寻找陆地。它已经筋疲力尽了,才终于发现一棵露出水面的灌木,爬到了它的顶上。这只老鼠本来像所有老鼠一样过日子,凡事照着做,活过来了。可是现在,它必须自己寻思活路。如血的残阳把它的脑门儿照得很亮,煞像人的前额,一双仿佛黑珠子似的平常的老鼠眼里,放射着红光,流露出一只为众所弃的老鼠的理智。一只老鼠来到世上不过是一次,它如果找不到生路,便会永远消逝;尽管新的老鼠一代又一代,却绝无可能再生出与此完全相同的老鼠来。

  我年轻时代的遭遇,也同这小老鼠相仿,不过我所遭到的不是大水,而是爱情没有得到报偿的剧痛。我那时失去了叶芹草,但在悲哀之中稍有所悟,等到心情平静下来以后,我就带着爱情的语言,来到人们中间,如同来到救命之岸一样。

  白桦

  从腐草败叶的底下,冒出了绿色的东西,那是一片活的叶子,一棵活的草。它既然顺顺当当地活了过来,如今就要像肥料似的,转变为新的绿色的生命了。同腐草败叶做伴,想起来真可怕;受到大自然的如此对待,还能理解自己的价值,也实在不易。我只要选定或看中一种东西,无论那是一片叶子,一棵草,或者眼前的两棵不大的姐妹白桦树,在我的想象中,它们就如同我自己一样,不能同它们前辈所起的肥料作用相等同了。

  我所选中的姐妹白桦树还不大,一人来高,就在旁边,长得像一棵树一样。当树叶和饱满如珠子的幼芽还没有开放的时候,这两棵交织在一起的白桦树的细枝,宛如一张细密的网,以蓝天为背景,整个儿显得清清楚楚。一连数年,在白桦树液运动期间,我欣赏着这张由活的树枝织成的精致的网,我注意那上面添了多少新枝,悉心研究这个极其复杂的生物的生命史,这树就像是由树干的专权所统一的一个国家。我在这两棵白桦树上发现许多奇异的东西,我常常想着不依赖我而生存的树,在我接近它的时候,我的心胸竟会开阔起来。

  今天傍晚很冷,我情绪不大好。我从前猜测白桦树有“心灵”,今天觉得那不过是美的呓语,都是因为我自己把白桦树诗化了,才以为它们有心灵。实际上根本没有……

  天空没有一丝阴云,却有一滴水突然滴到我的脸上。我以为是有什么鸟儿飞过,便举目寻找,却哪儿也不见有鸟,倒又有一滴水从无云的天空滴到我的脸上。这时我发现,就是我站在下面的那棵白桦树,它的高处有一根细枝折断了,树液便从那儿滴到我的脸上。

  于是我又兴奋了起来,又去想我那两棵白桦,同时回忆起了一个友人,他把他的恋人看成圣母玛丽亚;但他同恋人较为接近后,却感到了失望,而把自己的感情称作性爱的抽象。我多次想起这件事,想法却每每不同,现在白桦树液又给我新的启示,去想那友人及其圣母玛丽亚的事。

  “有人不像我的友人那样做,”我想着,“有人像我本人一样,可以根本不同自己的叶芹草分开,而把她装在心中,同时和大家一起做事,把恋情瞒着大家。可是只要有恋情,就会有‘心灵’——无论是恋人,也无论是白桦,都莫不如此。”

  今天傍晚,在几滴白桦树液的影响下,我又发现我那两棵姐妹白桦树是有“心灵”的。

  秋叶

  日出以前,初寒降临林中空地。且藏身在一边等着,瞧那空地上究竟会有什么情形!朦胧中,只见来了一些看不清的林中生物,后来整个空地铺上了一层白霜。朝阳揭晓,把霜一点点融化,在白色的地方,仍然还原为绿色。白霜消失,只在树木和土墩本身所投下的楔形的阴影里,还长久地留有那么一点儿白意。

  从金黄色的树木之间看那蓝天之上,你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仿佛那是风儿在把树叶吹得飘飘悠悠,又像是小鸟儿成群结伙,在飞往温暖、遥远的异乡。

  风——是个勤快的当家人。夏天里,它到处转悠,连在枝叶最稠密的地方也没有一片它不熟悉的叶子。转眼秋天到了,勤快的当家人正忙着秋收呢。

  黄叶飘零,悄悄地说着永诀的话。它们向来如此:一旦离开了自己的天地,那就永别,死亡。

  我又想起了叶芹草,我的心在这秋天的日子里也像在春天一样,充满喜悦,我仿佛觉得:我像树叶似的离开了她,但是我不是树叶,我是人。也许我正需要这样做,因为,离开了她,失去了她,我跟整个人类世界也许就真正接近起来了。

  当了俘虏的树

  有一棵白桦树,以它顶层舒展的枝叶,像人的手掌一样,承接纷纷飘落的雪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使树梢弯了下来。不巧的是,到了解冻的天气,雪又下起来,旧雪添新雪,顶上树枝不胜负荷,便把整棵树弯成了弓形,直至树梢压根儿埋进了地面的积雪里,牢牢地一直到春天的来临。整个冬天,在这拱门之下,野兽通行,有时也有滑雪的人穿过。旁边一些高傲的云杉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棵压弯了的白桦,就像生来发号施令的人看着自己的下属。

  春天,白桦恢复原状,和云杉伫立在一起。假如在下雪特多的冬天里它不曾被压弯,那么此后的冬天和夏天里它便可留在云杉中间,但是既已压弯过,那么现在只消不多雪,它便弯下身,直至年年都必定在小路上形成一个拱门。

  在多雪的冬天,要进入年幼的树林是很可怕的,何况本来就进不去。夏天时有宽路可以行走的地方,现在路上却有压弯了的树挡着,而且弯得那么低,只有兔子才能从那下面穿过。但是我知道一个简单的妙法,可以在这样的路上行走而不必弯腰。我折一根结结实实的粗树枝,遇到弯树时,只消用这粗枝重重一击,积雪便形状各异地落下来,树一挺身,路也就让出来了。我这样慢慢地前进,不时以魔法般的一击,解放了许多树。

  一缕活的烟

  我回想起昨天夜里在莫斯科,一觉醒来,凭窗外一缕烟认出了时间:那是黎明前的时分。不知从哪所房子哪一家的烟筒里,冒出烟来,在黑暗中依稀可辨,笔直的有如海市蜃楼中颤动不已的圆柱。眼前没有一个活的人,只有这活的烟,于是我的活的心也像这烟一样激动起来,在万籁俱寂中向上涌溢。我把额头贴在玻璃窗上,和这烟相对无言,度过了这黎明前的一段时光。

  生存斗争

  时序已到了小白桦把最后的黄叶撒落在云杉树上和入睡的蚂蚁窝上的时候了。在夕阳斜照中,我甚至看到小径上的针叶的闪光。我不停地在林中小径上走着,老是一边欣赏一边走着,我觉得森林像海洋,林边像海岸,林中空地像岛一样。在这个岛上,有几棵云杉紧挨着长在一起,我就坐在这云杉底下休息。原来,这些云杉顶上十分热闹。那儿结满了球果,松鼠和交喙鸟,想必还有许多我所不知道的生物,正在忙碌。云杉的底下却像房子的后门似的,一切都是阴森森的,树上球果壳时时飞下来。

  如果能有一双慧眼观察生活,并且对于任何生物都抱同情态度的话,那么这儿就等于是一部引人入胜的书,可供阅读。就说交喙鸟和松鼠剥壳时掉下来的云杉球果的种子吧。最先,有这么一颗种子,落在白桦树下露出地面的树根之间。多亏了这白桦树给挡寒消暑,一棵小云杉长了出来。它的根在白桦树的外露的根之间扎下去,遇到了白桦的新根,被挡住去路以后,就长到白桦树根的上面来,绕了过去,扎入另一边的土中。现在这棵云杉已比白桦高了,它和白桦盘根错节地长在一起。

  大河

  歌德毫不含糊地说过,人在观察大自然的时候,会把他所谓最美好的东西从心中统统掏出来。但是也有这样的情形,一个心眼卑微的人,这卑微的心眼因家庭口角更显卑微,当这个人走到大河旁边,望望河水,他的心胸却开阔起来,宽恕了一切,这又是为什么呢?

  牧笛

  天变得相当热了,但是朝露还很浓重,凉意侵人。牲口一早放出去,晌午就赶回来,免得被牛虻叮咬。牧笛有一种本事,它能传到每一户人家,也能飘进每一个睡眠中的灵魂。

  今天那旋律传到了我的心中,我就想到我尽可以满足于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中,真正的幸福不是靠尽力追求而来,恰是你自己所过的生活的必然结果。而我之所以与人来往,是因为我想与人谈谈话,想同孩子们亲热亲热,无须用任何心计,也不必百般猜测,一切都自然得很:人所需要的是关心,而不是金钱。

  可悲的想法

  天气猛然转暖,彼佳去捕鱼。他在泥炭湖里布上渔网捕鲫鱼时,发现渔网对面的岸上有十来棵一人来高的小白桦树。圆圆的夕阳已经西沉,青蛙和夜莺不再鸣叫,“热带之夜”喧闹的万物都进入梦乡了。

  不过良夜虽好,有时一个可悲的人会心生可悲的想法,害得自己无法享受热带之夜的清福。彼佳暗自揣测,会不会像去年一样,有人盯他的梢,把他的渔网偷走了。天刚蒙蒙亮,他就跑了去,果然看见一帮人站在他布渔网的地方。他怒火中烧,一心要为渔网同那十几个人搏斗。他急奔了过去,却又突然收步,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那不是人,而是十来棵小白桦,夜来穿上春装,恰似人一般站着。

  CIRCULUSVlTIOSUS

  从前我曾纳闷儿,秃顶的人活着怎么不感到害臊,他们把秃顶边上一圈最后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甚至涂上什么油,抿得服服帖帖,这是哪儿来的嗜好,又是为了什么?秃顶的、大腹便便的、穿燕尾服的男人,面颊蜡黄、一身天鹅绒、钻石闪烁的老处女,他们怎么都好意思在世间露脸,好意思拿华贵的衣衫来打扮自己?二三十年过去,我也不得不把头发向前梳了,有一回一个人掀开我的头发说:“您有这么高大的前额,俊雅的秃顶,为什么要盖住啊?”于是我渐渐地也不计较秃顶了……甚至不计较失去青年时代的叶芹草了。秃顶的、大腹便便的、面颊蜡黄的、有病的人都不再骚扰我的思绪——只不过我还不能容忍平庸的人而已。我以为天才就像人秃顶一样,它也是会消失,令人不想写东西的,而且对此也是可以不计较的。因为毕竟不是你自己创造出你的天才,它是像浓密的头发一样长出来的,如果弃置不用,也会像头发一样脱落,也就是所谓作家“才尽”。问题不在于天才,而在于谁驾驭天才。这倒是不能失去的,这个损失是无以弥补的:这已经不是秃顶,不是肚子,这是我自己了。当“我自己”仍然存在的时候,无须为所失而哭泣,因为正如常言所说:“丢了脑袋,就不会为头发而哭泣了。”也可以这么说吧:“只要有脑袋,头发总会长出来的。”

  离别和见面

  我在观看一条流水的源头,心中惊叹不已。小丘上长着一棵树——?一棵参天的云杉。滴滴雨水从枝丫汇集到树干上,壮大起来,遇到树干的曲折之处就跳过去,并不时地消失在裹着树干的浅绿色苔藓里。那棵树在接近根部的地方弯曲了,水滴就从苔藓里直接落到一个满是水泡的静静的水洼里。另外,枝叶上也直接落下各种水滴来,发出各种声音。

  我眼看着树下的这个小湖决了口,一股水从雪底下向路那边流去,那条路现在成了堤坝。但是这股新的流水湍急有力,冲破了堤坝,在喜鹊的国度里向下直奔小河。河边的赤杨树丛被水淹了,每一根枝条都向树下的水面滴着水,激起了许多水泡。这些水泡一齐慢慢地向那股流水漂去,漂到以后突然像挣脱开了一样,落到河里,和其他泡沫一起漂流了。

  烟雨霏霏中,不时发现一些鸟儿飞过去,我判断不了那是什么鸟。它们一边飞一边唧唧喳喳叫,河水的潺潺声使我听不清它们唧喳些什么。它们落在远处河边一丛树上。我走到那儿去,想弄明白是什么客人这样早就从温暖的地方来到我们这儿。

  在流水的潺潺声和水滴的清亮乐声中,我像平常听了人作的真正音乐一样,脑子里萦回的总是自己,总是我那多年不能痊愈的伤痕……这样想来想去,慢慢使我想清楚了人的起点问题:当他向往幸福,和这些流水、水泡、鸟儿在一起的时候,这还不是人。人的起点是在他和这一切别离的时刻:这是意识的第一个阶梯。我就这样顺着阶梯,一级一级地,忘记一切,历尽痛苦,开始上升为一个抽象的人。

  我听到了苍头燕雀的歌声以后,清醒了过来,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也很快明白,雾中所飞的鸟儿,那些早来的客人,全是苍头燕雀。它们多得数不清,一边飞一边唱,停落在树上,也有许多散落在秋耕地上。心中所盼的这些鸟儿,一旦来到的时候,最怕的是如果它们来得不多,我正一心想着自己,很可能完全把它们错过了。

  我心里寻思,我今天可能错过苍头燕雀,明天就可能错过一个活着的好人,他没有得到我的关照而死去。我明白了,在我的这种抽象中,有着一种根本性大谬误的因素。

  叶芹草的女儿

  我全然不知她的下落了,而且从那以后又有许多年过去。我一点儿也想不起她的容貌,即使当面见到,我也会认不出她来。只有那双眼睛,像两颗北极星似的眼睛,我当然是会认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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