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托尔站在一块大岩石旁，眺望它的领地很长时间了。那块棕红色的岩石静默而立，无言地陪伴着它。像所有的灰熊一样，它的眼睛小，两眼间距远，因此视力很差。在半英尺的距离内，它尚且能够辨认出山羊或绵羊。超过这一范围，它的世界是广漠的、神秘的，既充满阳光又漆黑一团，托尔大都是通过听觉和嗅觉来认知周围的环境。

　　现在，敏锐的嗅觉使托尔一动不动。它嗅到了从山谷外传来的气味，那气味它从未闻过，那不是此处的气味，这使它感到奇怪。托尔竭力想了解这种气味，但思索半天，没有得出结果。这不是驯鹿的气味，因为它猎杀过许多驯鹿；这不是山羊或绵羊的气味；也不是土拨鼠的气味——托尔吃过成百只土拨鼠，那些土拨鼠又肥又懒，喜欢在岩石上享受日光浴。这个气味没有激怒托尔，也没有惊吓到它。它很好奇，却又未沿途搜寻，谨慎起见，它待在了原地。

　　即使托尔的视野能再开阔一两英里，它所能看见的也比嗅觉所感知的要少得多。它站在一块小平原的边缘，山谷方圆一两百米的土地都在它的脚下。午后，它又来到了离那儿不远的再往上的一个断裂处，这块平原仿佛是一个大茶杯，约一英亩大小，位于绿茵茵的山坡上。肥嫩柔软的青草覆盖着整个平原，还有六月花、紫罗兰、勿忘我、紫菀和风信子。平原的中间是一块由松软泥土形成的土坑，长宽各有五十英尺，托尔脚痛时，常常在此处逗留。

　　在托尔的东、西、北方向是加拿大落基山脉。六月的下午，阳光灿烂，山脉绵延，壮丽的景色变得很温柔。

　　在山谷中，在山峰裂隙之处，从岩石间的沟壑一直到高处的雪线，都传来温柔低沉的呢喃。在高仞变化的云层附近，雪终年不化；雪水哗哗冲下，入河流，进小湾，过浅溪，流水奏出的音乐一直在空中回响。

　　除了音乐，空中还蕴含着甘甜的香气。在北山，六七月正是暮春和初夏交替之时。大地上绿意渐染，向阳坡上早开的小花被涂上红色、白色和紫色，岩石上肥胖的土拨鼠、土堆上高傲的小地鼠、花丛之间辛勤工作的大黄蜂、在山谷和山峰间飞翔盘旋的鹰隼……万物都在歌唱。托尔也按自己的方式欢唱，它踏过松软的泥土，几分钟后，它宽阔的胸膛深处响起了好奇的低吟。这不是咆哮、吵闹，是托尔满足时发出的声音。

　　现在出于一些神秘的原因，它眼中美妙的世界突然改变了。静默中的它一直在嗅着风的气味，这使它迷惑。尽管这气味并没有惊扰到它，但依然使它不安。空气中含有新奇的味道，它对此极为敏感，就像小孩的舌头首次尝到一滴刺激的白兰地酒那种感觉。最终，一声低沉而愠怒的咆哮像远处隆隆的雷声从它内心深处爆发出来。它是领地的首领，迟钝的大脑告诉它这里没有它不熟悉的气味，即使它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托尔缓缓立起来，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一样，硕大的前肢满是泥浆，耷拉在它的胸前。它在这群山之间住了十年之久，而这种气味竟闻所未闻，这令它震惊。它等待着，此时此刻气味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近。托尔没有躲藏起来，而是毫不畏惧地站在那里。

　　托尔是个庞然大物，它在六月才换上的新毛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褐色。它的前臂几乎和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一样大；它有着刀一样锋利的爪子，最长的三根指爪足有五英寸半那么长。

　　它陷在泥土里的两枚脚印足有十五英寸长。它身体强壮，皮肤散发着光泽。它的眼睛如山上的核桃般大小，两眼间距八英寸。它的两颗上牙尖如短剑，长如人的拇指；它的上下颌强壮有力，足以咬断驯鹿的脖子。

　　托尔的生活远离人迹。像其他很多灰熊一样，它不为快乐而杀戮。它常常只从成群的驯鹿中捕捉一只，然后把猎物吃干净。它是和平之王。托尔的一条法则是：“别烦我，离我远一点儿。”法则就是它的态度，就像现在——它蹲坐着，嗅着那奇怪的气味。

　　托尔是只强大的熊，它权力至高，独往独来，力量无穷。

　　在山谷里它堪称第一，像一座矗立的高山。和大山一起，它来自远古时代，它属于它们中的成员之一。熊类正面临着消亡。

　　时至今日，托尔已记不清何年何月有谁来挑战过自己的力量和权力。它曾与对手公平较量，也不止一次差点在较量中死掉。

　　它已经表明了自己的主权和领土范围。如果有谁来挑战，它随时准备再次应战。除非被击败了，否则它就是统治者、仲裁者。它不仅是这片富饶山谷和绿茵山坡的君主，还是与它相关的万事万物的统治者。托尔没有采用任何策略和阴谋就取胜了，并且它还公正地维持着这些事物的生生息息。它看起来令人憎恶和害怕，但它自己内心并无仇恨与恐惧。正因为如此，托尔才放心大胆地等待着那奇怪的东西从山谷接近它。

　　托尔蹲坐着，敏锐的棕色鼻子在空气中探寻。与此同时，托尔心里有某种感觉，像是在追溯模糊不清的昔日往事。它的鼻子从未闻到过带有污秽的气味，如今，它嗅到了，好像不完全新鲜。它辨别不清，不可名状，只知道那是威胁和恐吓。

　　足足十分钟，它像一尊雕像一样坐着。随后风向改变了，闻到的气味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托尔稍微竖起扁平的耳朵，慢慢转过大脑袋，好让眼睛看到绿色的山坡和小小的平原。它轻易就忘记了那种气味，这时空气又变得清新甜美了。它四肢着地，重新开始它的捕猎地鼠之旅。

　　在托尔的搜寻中有很多有趣的事。托尔有上千磅重，一只山地地鼠六英寸长，六盎司重。然而，托尔常常满怀热情，掘地一个小时，最后它高兴地把一只又肥又小的地鼠吞下肚，就像服用一粒药片那样。在夏、秋两季里，它三分之一的时间用于刨土掘洞，为的是那口美味小餐。

　　这会儿，托尔像一只追捉老鼠的大狗，它发现了令自己满意的一个洞口，便开始刨土。在之后的半个小时里，托尔偶尔抬起头来，风吹来的怪味已经不会再困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