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久，那三人转身离开了马斯卡，开始在火堆边忙碌着，这让马斯卡感到宽慰多了，也给了它逃生的机会。于是，它使劲拽缰绳，结果自己倒差点儿被缰绳勒死。它绝望了，最终放弃了。它缩成一团，靠在香脂树下，开始看着宿营地。

　　马斯卡离火堆不足三十英尺远。奥托在帆布盆里洗手，兰登用毛巾擦脸。而米图森则跪在火堆旁，手握大黑棒，在火堆上方的锅里搅动，木棒那儿响起了驯鹿肥肉排的嘶嘶声、劈啪声，好闻的气味甚至飘到了马斯卡那儿。周边的空气中弥漫着好吃的香味。

　　兰登擦干脸后，便打开了一罐东西，是一罐甜炼乳。他把白色的液体倒入盆里，然后拿着盆，朝马斯卡走来。马斯卡试图逃走，但未能成功，而且脖子被弄得好疼呀，它只好停止了。这会儿，它爬上了树。它爬得很快，让兰登都感到吃惊。

　　兰登放下奶盆时，马斯卡冲着兰登吼叫，还吐唾沫。奶盆被放在马斯卡从树上下来时，差不多会落进去的地方。

　　即使马斯卡在树上，它还是被缰绳一直绑着。很长时间，猎人们不再注意它了。马斯卡看见他们在吃东西，听到他们正在酝酿对付托尔的行动。

　　“根据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们得想出对付它的办法。”奥托大声说，“兰登，从今以后别再追踪它了。就算追踪到世界末日，它总能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奥托停顿了片刻，听了听，“有意思，猎犬还没有回来，”他又说，“我猜想……”

　　他看着兰登。

　　“不可能！”兰登大声叫道，他知道同伴表情的意思，“奥托，你是不是说灰熊可能把它们全杀了？”

　　“我追捕过许多灰熊，”奥托平静地回答，“但从未遇到过比这只还狡猾的。兰登，它在岩架上为猎犬群设下了圈套，它还戏弄那条被它弄死在山顶上的猎犬。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只灰熊很可能会把它们一网打尽。”

　　他有意地耸了耸肩。

　　兰登继续在听。

　　“天黑时，如果还有活的猎犬，那么应该很快就会回到这儿啦，”兰登说，“很抱歉，我现在感到遗憾，没有把猎犬留在家里。”

　　奥托笑了，但表情有点儿严肃。

　　“这是狩猎的命运，兰登，”他说，“你不该带群叭儿狗去捕捉灰熊。你要相信，迟早有一些叭儿狗会丧命的。我们搞错了，不该对付这只熊。它赢了。”

　　“它赢了我们吗？”

　　“我的意思是，在公平的游戏中，它赢了我们。我们用猎犬对付陌生的对手。你真的急切地希望按我的方式去追捕它吗？”

　　兰登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好计策吗？”

　　“在捕捉灰熊时，尤其是在追赶‘杀手’的时候，”奥托开始讲了，“你就得有些好主意。从现在到冬眠期，灰熊无时无刻不嗅四面的来风。为什么呢？它会根据味道绕道行走，避开危险。我敢打赌，如果地上有积雪的话，你会发现，灰熊每走六英里，就要原路折返两英里，这样它会嗅到任何跟踪它的东西散发出的气味。灰熊主要在夜间行走，白天躺在高高的岩石上。如果你想继续狩猎的话，只有两件事可以做：继续赶路，寻找别的熊。”

　　“这我不干，奥托。你有什么办法抓到这只灰熊吗？”

　　奥托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答道：“我们应该用距离标出它的活动范围，”他说，“从我们穿过的第一个裂缝开始，到进入山谷这儿，上下约二十五英里。它不会去山谷西面的山脉，也不去山谷以东的别的山谷。

　　只要我们跟着它，它肯定会不停地循环绕圈。这会儿，它正沿着山脉的另一侧朝南去了。”

　　“我们留在这儿，待几天，然后再出发。如果还有活着的猎犬，米图森就带着猎犬穿过那儿的山谷；与此同时，我们俩朝南走，穿过这个山谷。我们一人在坡上，另一人在谷底，慢慢地走。懂了吗？”

　　“灰熊不会离开它的领地，米图森离领地边界很近，可以把它赶到我们这儿。我俩悄悄地藏着，让它公开猎食。如果灰熊不从我们身边经过的话，我们都没机会开枪。”

　　“听起来不错，”兰登表示同意，“我的膝盖受伤了，我愿意休养几天。”

　　兰登的话音刚落，束套链子突然响起了“哐啷、哐啷”的碰撞声，在草坪上吃草的一匹马受了惊，打着响鼻站了起来。

　　“是尤提姆！”米图森小声地说，火光映红了他黝黑的脸膛。

　　“你说对了，是猎犬呀。”奥托说，他轻声地吹起了口哨。

　　离他们不远的灌木丛中响起了移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两条猎犬在火光下出现了。它们半卧半走，偷偷地溜了进来。当它们俯伏在猎人脚下时，第三、第四条猎犬也跟着过来了。

　　它们不像那天早晨出发时的猎犬了。这时的猎犬跑累了，腹部两侧凹陷了，瘦长结实的颈脊变平了。猎犬已经没有了斗志，它们知道自己被打败了，看起来像一群受到鞭打的土狗。

　　其中的一条猎犬，头部和喉咙沾满了血迹。

　　第五条猎犬从夜幕里走了出来。它一瘸一拐，拖着一条受伤的前肢。它们个个平趴在地，好像在等候接受处分似的。

　　“我们输了，”它们的姿势清楚地说明了这个事实，“我们被打败了，就剩下这么多了。”

　　奥托和兰登一言不发，他们盯着这群猎犬。

　　奥托转身走到一堆驮篓和帆布袋旁，拖出系狗皮带。马斯卡还在树上，它浑身在抖。就在数码之内，它又看见了那群咧着尖齿白牙的家伙。它们曾经追赶过托尔，也把它逼进了石缝里。马斯卡不再对人那么害怕了，这些人对它没有恶意，所以，当有人从它旁边走过时，它不再颤抖，也不再吼叫了。而猎犬呢，它们是恶魔，它们同托尔打斗过，它们一定打败了托尔，所以托尔逃走了。

　　马斯卡卧在树杈上，离地面五尺高，捆绑它的树其实是棵小树。当米图森领着一条猎犬从它旁边路过时，这条艾尔谷犬看见了马斯卡，突然纵身跳起，猎犬挣脱了印第安人手中的牵狗皮带，几乎跳到了马斯卡所在的高度。这只猎犬正要再次起跳，兰登突然冲了过来，凶狠地吼了一声。他抓住了狗颈圈，控制了猎犬，而且还用牵狗皮带狠狠地打了猎犬一下。最后，他撵走了猎犬。

　　这个举动让马斯卡比以往更感到困惑。兰登救了它，打了这条红嘴白牙的恶魔。如今，所有的这些恶魔被绳索的一头绑住了，牵走了。

　　兰登回来了，他停在拴马斯卡的树旁边，跟马斯卡讲话。

　　马斯卡允许兰登的手伸到离它不到六英寸的地方，它不咬兰登的手了。过了一会儿，马斯卡忽然觉得奇怪，全身战栗了。它稍稍转过头，只见兰登的手大胆地放在了自己毛茸茸的背上。

　　轻轻地触摸，没有一点儿疼痛！连母亲都从来没有像这样，把熊掌温柔地放在自己的身上！

　　又过了十分钟。其间，兰登一连六次抚摸幼熊。头三四次，马斯卡还露出了两排白白的牙齿，但没吭声。慢慢地，它也不张嘴露齿了。

　　稍后，兰登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来了，带了一大块生的驯鹿肉。他拿着肉，凑到马斯卡的鼻子跟前，马斯卡闻了闻，又把头缩了回去。最后，兰登把肉放在树下奶盆的旁边，便返回到正在抽烟的奥托那儿。

　　“两天内，它会顺从我的。”他说。

　　没过多久，宿营地变得非常安静了。兰登、奥托、印第安人各自裹着毛毯，很快入睡了。火势越来越弱，很快就只剩下一根冒着青烟的木材。星星越来越亮，一只猫头鹰在树林里呜呜地低声叫着，山谷和群山的嗡嗡声在平静的夜晚回响。马斯卡听见远处有块大圆石滚到了山边，响起了隆隆声。

　　现在，没什么可让马斯卡感到害怕了，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它以外，大家都睡了。这时，马斯卡慢慢地、小心地爬下树。它到了树底时，松开了四肢，身子的一半落入了盆里。盆里有甜炼乳，一些炼乳溅到了它的脸上。马斯卡无意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在脸上的东西又甜又黏，顿时，它的心里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愉快。它舔着自己的身体，持续了十五分钟。然后，好像美食的奥秘一下启迪了它，讨它欢喜，它那又小又亮的眼睛贪婪地盯上了用锡做的盆子。它谨慎地靠近锡盆，先围着锡盆绕了半圈，然后转过方向，又绕了半圈。它的每块肌肉都做好了准备，一旦锡盆朝它蹦起来，它就向后跳跃。最后，它的鼻子触摸到了盆里又浓又香的美食，直到把炼乳吃得一滴不剩，才抬起了头。

　　马斯卡的大脑虽然小，但充满活力。炼乳成了驯化马斯卡的一个主要因素，它沟通了幼熊大脑里的某些东西。马斯卡知道，那只曾经抚摸过它的手，把这种奇妙的美食放在了树下，也是那只手请它吃肉。马斯卡没有吃肉，但它在盆里舔来舔去，直至盆底在星光映照下变得发亮，就像一面镜子似的。

　　尽管马斯卡吃了炼乳，但它依然想逃走。它又使劲挣扎了一番，不过这次的尝试不如当初那么疯狂、那么盲目冲动了。

　　这些经历教育了它，使它明白了，被牵狗带拴着，无论怎么跳，怎么拽，都是徒劳无益的。于是，它开始咬绳索。如果它对准绳索同一个地方坚持咬的话，那么，不到天明它就会获得自由。然而，当它的嘴咬累了时它就休息了，等它重新咬绳索时，它所咬的通常已是绳索的另一处地方了。到了半夜，它的牙龈都咬疼了。于是，它放弃了，彻底放弃了所有的尝试。

　　马斯卡紧靠在树边，一旦有危险信号，它就爬上树。马斯卡在等天明，它没有合眼睡觉。尽管它不像当初那么害怕了，但它感到十分孤独。它想念托尔，它在啜泣，哭声很轻微，就连几码以外的人，即使他们是醒着的，也听不到它的哭声。如灰熊王｜第十五章果皮彭纳斯库斯来到宿营地，自己也会高兴地迎接它的，马斯卡心里这样想。

　　天明了，米图森第一个从毛毯里爬出来。他生起了火，这惊醒了奥托和兰登。兰登穿好衣服后，就去探望马斯卡。当他发现奶盆被舔得干干净净时，显得很高兴，马上告诉了其他人。

　　马斯卡爬到了树枝上，它又允许兰登用手抚摸它的身子。

　　随后，兰登从牛皮驮篓中拿出一听罐头，在马斯卡的下面直接把罐头打开，这样，马斯卡可以看到乳白色的液体倒入了盆里。兰登端起盆，凑到马斯卡跟前，炼乳沾到了它的鼻子。马斯卡哪能闭口不吃呢？它吃了，它吃了五分钟，兰登手里端着盆，马斯卡吃着盆里的东西。可当奥托过来观摩时，马斯卡却龇牙咧嘴，厉声咆哮。

　　在吃早餐时，奥托断言说：“熊会成为比狗还可爱的宠物。兰登，几天后，它会像小狗那样跟着你了。”

　　“我开始喜欢这个小家伙了，”兰登答道，“奥托，请讲一讲有关詹姆森的灰熊的故事，好吗？”

　　“詹姆森快乐地生活在库特内，”奥托说，“他是一位常年隐士，我猜你会这样称呼他的。一年内，他只从山里出来两次购买食物。他把灰熊当宠物养。他饲养一只大灰熊好几年了，那只灰熊同我们正追捕的家伙一样大。在它还是幼熊时，詹姆森就收养了它。当我见着那只灰熊时，它已经一千磅重了。可是，詹姆森走到哪里，灰熊总是跟到哪里，像一只狗似的。甚至詹姆森打猎时，也带着它，而且都睡在同一堆篝火旁。詹姆森爱熊，从不猎杀熊。”

　　兰登一言未发。过了一会，他说：“奥托，我渐渐喜欢上它们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就是有关熊的一些故事让我喜欢上了它们。我再也不想猎杀那么多熊了，也许捕捉到我们追逐的、杀害猎犬的杀手后，就一只熊也不杀了。我几乎相信，它是我要猎杀的最后一只熊。”突然，兰登握紧双拳，生气地补充道，“想想吧，在多米宁的地方，没有一个省，在博德南部，也没有一个州，规定了禁止猎熊的季节。简直太过分了，奥托！熊被视为有害动物，可以在一年四季里猎杀。甚至在它们冬眠的洞穴里，连同它们的幼熊一起被掏出来。唉，天啊！我当过帮手，把冬眠的熊挖出了洞穴！我们是禽兽，奥托。有时候，我差一点就认为，扛着枪的家伙就是罪犯。唉，我还在继续猎杀呢。”

　　“这是与生俱来的。”奥托笑了，一点不为所动，“兰登，你知道有谁不喜欢看一个生命逝去吗？大家像围着一匹死马的秃鹫那样挤在一起，不就为了瞧一眼被巨石或火车头压成肉酱的同类吗？兰登，为什么呢？如果没有对法律的畏惧感的话，人类会为取乐而相互杀戮。人类会的，人类天生就想狩猎。”

　　“唉，我们对残忍的行为竟认为如此理所当然。”兰登谨慎地说，“不管怎么说，如果我们或我们的后代在战争中阵亡的话，不应该得到很多同情和慰问，是吗？也许你是对的，奥托。我们都有杀死邻居的动机，只是我们不能合法地去做，所以，万物的主宰者会不时地给我们带来一场战争，以暂时缓解我们对血腥的饥渴。哎哟，幼熊怎么了？”

　　马斯卡从树上滑落下来了，可弄错了方向，结果悬在了空中。兰登朝它快步跑去，大胆地赤手抓住它，把它托起来，越过大树杈，再把它放在地上。马斯卡没有咬兰登，甚至也没有咆哮。

　　这天，奥托和米图森不在营地，他们整天在山脉的西面方向四处观察，兰登留在营地治疗前一天被石头撞伤的膝盖。在大部分时间里，兰登在陪伴马斯卡。到了中午，兰登打开了一罐烤饼的糖浆。他让马斯卡跟着他，绕着树子走动，同时他手拿餐盘，引诱马斯卡；无论马斯卡怎样使劲用力，兰登就是不让幼熊够着餐盘。最后，兰登坐了下来，马斯卡半趴在兰登的膝盖上才吃到了糖浆。

　　在这个年纪的马斯卡，赢得它的喜爱和信任是很容易的。

　　小小的黑熊很像婴儿：喜欢喝奶，喜欢甜食，并且喜欢依偎在对它好的人或动物的身边。它是最讨人喜欢的四条腿动物，长得又圆又软，毛茸茸的，而且它很有趣，肯定会让身边的每个人保持愉快的心情。那天，兰登不止一次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尤其是马斯卡坚持不懈爬上他的腿，要去抓装有糖浆的餐盘，让兰登看得乐不可支。

　　马斯卡特别喜爱糖浆。它不记得母亲给它吃过像这样的东西；除了鱼以外，托尔也没有给过它更好的东西了。

　　傍晚时分，兰登解开了捆在树上的绳索，领着马斯卡到溪边散步。他拿着糖浆餐盘，每走几步他就停下来，让幼熊尝一尝盘里的东西。这样的演练持续了半小时，之后，他完全丢开了拴狗带，朝营地走去。而马斯卡呢，它竟然跟在后面！成功了，兰登高兴得心“突突”直跳，之前的野外生活从未给他带来这样的激动。

　　米图森很晚才回来，奥托没有露面，这让兰登非常吃惊。

　　夜晚来临，他们生起了篝火。晚饭后，又过了一小时，奥托才回来，肩上扛着一堆东西。奥托把那东西扔到地上，旁边的树背后躲藏着马斯卡。

　　“一张像天鹅绒的皮，还有喂狗的肉，”他说，“我用手枪打的。”

　　奥托坐下后就开始进餐了。过了一会儿，马斯卡小心地走近蜷曲的、离它三四英尺远的那个东西。它嗅了嗅，它的全身奇怪地战栗了。接着，它一边轻声呜咽，一边吻着柔软的、还有生命体温的皮毛。之后，马斯卡一度非常平静了。

　　奥托带回营地并扔到树下的，是小皮彭纳斯库斯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