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兰登一见体形硕大的灰熊正盯着自己，差点儿没喊叫起来。他竭力忍住了，断续地喘着气，感到快要窒息了。短暂的十秒钟，如同几个小时那么漫长。

　　他马上意识到，这下完了，彻底完了。他甚至无处可逃，身后是岩壁。他不能从山谷跳下，因为这边是陡峭绝壁，一百英尺高。兰登面对着死亡，比猎犬遭遇的还要恐怖的死亡。

　　然而，在关键时刻，兰登没有被恐惧吓蒙。他竟然注意到了这只复仇的灰熊眼里发红。他看见灰熊背上裸露的疤痕，那是被他的子弹射中的地方。他还看到了一个弹孔点，是他的另一颗子弹穿过托尔前肩而留下来的。兰登看着这些，他猜想，这是托尔的蓄意追踪，它沿着岩脊跟了过来，把他逼到这儿，很可能会不择手段来报复他给它造成的伤害。

　　托尔挪动了，但仅仅前进了一步；接着，它立起后肢，挺直了身子，动作缓慢优雅。即便在这时，兰登心里还在想，灰灰熊的样子看起来真棒啊。兰登压根儿没有动弹，他镇定地望着托尔。如果这只巨兽朝他扑来，他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他会自己跳下岩脊，跳下去至少有千分之一的生还机会。他也许会被一块岩脊，或一块凸出的山嘴接住。

　　瞧，托尔！

　　突然间，它竟走到人的跟前。这就是追杀自己的动物，这就是伤害过自己的人！这个动物现在近在咫尺，伸出爪子就可以把他捏碎！可是，这人现在看起来如此的脆弱、苍白！那奇怪的轰隆声哪去了？燃烧的闪电在哪儿？为什么他没发出声响？

　　即使是一条猎犬，也比这个人反应强烈。猎犬要龇牙咧嘴，要咆哮，要打斗；可这家伙呢，什么也没做呀。一个大大的疑问缓慢地掠过托尔硕大的脑袋。难道伤害它的当真是这人吗？瞧这人，他缩成了一团，怕得要命，他没有任何恶意呀。

　　托尔嗅了嗅这人的气味，味道很浓，但这次的气味安全无害。

　　过了一会儿，托尔又缓缓地四肢落地，冷静地看着兰登。

　　当时如果兰登动弹一下，肯定会死的。然而，托尔不是凶手，这跟人类很像。它又等了半分钟，等待兰登伤害它，等待威胁信号出现。可是，啥事也没发生，托尔感到困惑不解。它用鼻子扫了扫地面，兰登看见灰熊呼出来的热气搅得尘土扬起。之后，又过了三十秒。这三十秒既漫长又恐怖，大灰熊与人相互对视。

　　然后，托尔慢慢地半转过身，它感到疑惑，它在咆哮，接着，它半闭上嘴。这会儿，它认为没有理由打斗了，因为这个侏儒面色苍白，畏缩在岩石上，没有任何同它打斗的意愿。托尔发现山壁隔断了岩脊，它不能继续前行。如果这儿有条小径的话，那么，对兰登来说，情况就可能不同了。

　　出人意料的，托尔朝着它来的方向走了，渐渐消失了；它低垂着硕大的头，长长的爪子一边走，一边发出“咔哒咔哒”

　　的响声，听起来像是象牙响板在拍打似的。

　　直到这时，兰登好像才有了呼吸，心脏也好像才恢复跳动。他带着哭腔，长长地倒吸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但腿好像软弱无力。他等了等，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接着，他小心地走到岩脊的拐弯处，托尔就是从那儿绕过走了的。

　　岩石堆周围空旷静寂，兰登按原路返回，朝那片草地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观察，手里依然抓着破损的步枪。他到了草地边，马上就跳到一块大岩石背面。

　　在三百码远处，托尔正慢悠悠地爬过坡顶，朝东边的山谷走去。直到灰熊再次出现在更远的山脊上，然后又消失之后，兰登才出来，跟上去。

　　当他抵达拴马的山坡时，托尔已经完全消失了。马还在原地。兰登骑上了马，此时此刻，他才真的感觉安全了。接着，他笑了，听起来有些神经质、断断续续的，但很高兴。他一边扫视山谷，一边往烟斗里添加了些烟草。

　　“你真是熊类的巨神啊！”他低声说道，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兴奋地颤抖，“你……你这个庞然大物，你的心比人还宽宏大量呀！”兰登好像并没意识到自己在讲话，又低声补充道，“如果我把你逼到那一步，我会杀你的！而你呢，把我逼入死角，却放了我！”

　　他骑着马朝宿营地走去。在途中，他意识到，这一天犹如点睛之笔让他彻底变了。他与群山之王相会，与死亡面对面；然而，在最后时刻，那只他曾猎捕过、伤害过的四足动物却大发仁慈。他相信，奥托理解不了，他也不可能理解。但是，对兰登来说，只要他还活着，这一天、这一时刻所产生的意义，就令他不能忘却。兰登知道，从此以后，他将永远不再猎捕托尔和它的同类了。

　　兰登到了宿营地，为自己准备了一些晚餐。他在吃东西时，马斯卡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一边吃，一边为今后的几天、几周制订出新的计划。他会让奥托明天去追赶米图森，他们不再猎捕大灰熊了。他们将朝斯基纳那儿走，甚至可能一直朝上走，到达育空地区边缘；接着向东转，在九月初进入驯鹿的领地；然后再折回来，行走的方向是落基山草原地带的文明地区。他会带上马斯卡，回到人类聚居地和城市，他和马斯卡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但这将对马斯卡意味着什么呢？兰登没有想过。

　　两点钟了，他依然在梦中，梦见了通向北方的小径，小径是新开辟的，无人知晓。就在这时，传来了响声，打扰了他，兰登被吵醒了。有好几分钟，他没在意，因为响声好像只是山谷里的一种嗡嗡声。但是，这响声持续不断，渐渐地掩盖了嗡嗡声。兰登躺着的，背靠着树。最后，他站了起来，走出树林，以便听得清楚些。

　　马斯卡紧随其后。当兰登停下时，棕脸幼熊也停住了。它好奇地竖起小耳朵，头转向北面。响声是从那儿传来的。

　　转眼间，兰登听出来了，可他在想，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在跟他闹着玩的吧，不可能是猎犬的叫声！此时，奥托和米图森应该带着猎犬在南边远处的地方——至少米图森在那儿，而奥托呢，他应该在赶回宿营地的路上了。不过，声音越来越清晰。终于，他明白了，错不了，猎犬快到山谷了。奥托和米图森没有朝南走，而是转向北面，这一定有什么原因吧。猎犬在吼叫。从凶猛、兴奋的叫声判断出，猎犬又在循着足迹追踪新的猎物。忽然间，他感到浑身战栗：在这山谷的里里外外，只有一种活物会让奥托和猎犬追逐，那就是大灰熊呀！

　　兰登站着，又听了好一会儿。接着，他急忙赶回宿营地，把马斯卡拴在树边，拿起另一支步枪，骑上了马。五分钟后，他策马快跑，朝不久前托尔放过他的山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