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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教育》 作者:福楼拜

第20章 中卷(5)

  最后,他来到里面椭圆形的套间里,墙面全部装饰有板壁,室内的家具小巧玲珑,惟一的一扇窗户朝向花园,屋内的光线很明亮。党布罗斯夫人靠近火炉坐着,有上十个人围着她,形成了一个圆圈。她很友好地向他打了一声招呼,并做手势让他坐下,但并没有显示出由于很长时间未见面而感到吃惊的样子。

  当他进去的时候,听到他们正在夸奖修道院院长葛尔的口才。接着,大家对佣人的不道德行为表示极为痛惜,因为有一位贴身仆人偷东西,外面的流言蜚语满天飞。索梅莉老太太得了感冒,杜尔维佐小姐结了婚,蒙沙隆夫妇在元月底以前是不会回来的,布列当古夫妇也不会回来,现在,他们在乡下呆的时间长了,谈话的内容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且随着周围环境的奢侈更加显得无聊了。然而所谈的东西比起没有目的、没有条理、没有趣味的谈话方式来并不显得那么愚蠢。但是那儿也有一些对生活体验很深的人,一位退休的内阁部长、一位天主教堂的神甫、还有两三位政府高官,他们讲的也不过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陈词滥调。有几个人好像那些疲倦了的有钱的寡妇,另外一些人外表看上去像是马贩子,还有一些老头子陪着他们的年轻太太,看上去可以做她们的爷爷。

  党布罗斯夫人气质优雅地接待着所有来访的客人。当有人谈到某一位病人的时候,她就皱着眉头,显示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当有人谈起舞会或者晚会的时候,她就笑容满面,显示出一种快乐的表情。不过,不久之后,她就不得不取消这些舞会和晚会,因为她要把丈夫的一个侄女从寄宿学校里接回来,这是一位孤女。大家对她所尽的这份义务表示由衷地赞扬,她做得像一位真正的母亲一样。

  弗雷德利克注视着她,她脸上的皮肤没什么光泽,看上去绷得紧紧的,显出一种没有光亮的鲜妍,如同一只储存了很长时间的水果的颜色一样。然而,她的发型做成英格兰式的螺旋形状,比真丝还要精细;她的眼睛呈天蓝色,闪闪发亮;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温文而高雅。她坐在里边的一张双人沙发上,用手抚摸着一副日本屏风的红穗子,以便炫耀她那双手,无疑,这是一双瘦长的纤纤玉手,手指尖缓缓地往上翘起。她穿着一件波纹织花的连衣裙,上身部分耸起,好像一位女清教徒一样。

  弗雷德利克问她今年是否来拉佛德尔,党布罗斯夫人说她现在还不知道。其实,他也知道这一点:诺让这个地方会把她烦死。来访的客人越来越多,连衣裙在地毯上不断地发出簌簌的响声;女士们坐在椅子的边沿上,不时发出轻微的冷笑声,或者吐出两三个字来,五分钟后,她们就各自带着小女儿走了。过了一会儿,谈话无法进行了,弗雷德利克也准备起身告辞,这时,党布罗斯夫人对他说:

  “每周星期三,对不对,莫罗先生?”

  她用这句话来弥补她刚才的冷淡态度。

  弗雷德利克感到满意了。然而,他来到大街上,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他想起了需要在一个轻松自如的场合去拜访女元帅一趟。

  前厅的门打开了,有两只哈瓦那小狮毛狗跑过来,一个声音喊道:

  “德尔菲娜!德尔菲娜!……是你吗,费里克斯?”

  他觉得自己站在原地没动,那两只小狗在不停地叫着。最后,萝莎妮出来了,她裹着一件镶花边的白纱浴衣,光着脚,穿一双阿拉伯式的皮拖鞋。

  “啊!对不起,先生!我把你当成了理发师。等一下!我就回来!”

  他一个人呆在餐厅里。

  室内的百叶窗都关着。弗雷德利克在餐厅里看了一圈,前一天夜里舞会的喧嚣还回响在耳边,他同时还发现中间的一张餐桌上放着一顶男人的帽子,这是一顶软瘪瘪的、油腻腻的、脏兮兮的旧毡帽。这顶帽子是谁的呢?竟恬不知耻地把这种脱了线的破帽子放在这里。它好像在说:“我才不在乎呢!我是这里的主人!”

  女元帅突然跑过来了。她一把抓起帽子,打开贮藏室的门,往里一扔,又马上将门关上(同时有好几个别的门,打开又关上了)。随后,她带着弗雷德利克经过厨房,来到她的化妆室。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地方是客人最常光顾,是她真正的精神与道德所寄托的场所。一幅印着大片树叶的彩色印花布张挂在墙壁上,几把安乐椅,一张宽大的有弹性的双人沙发,一张大理石的桌子上面有间隔地放着两只蓝瓷大脸盆;几块水晶板做成的搁架上摆满了小玻璃瓶、刷子、梳子、胭脂棒、香粉盒;明亮的炉火映照在一面高高的活动穿衣镜里;一条浴巾搭在浴盆的边沿外面;里面散发着杏花膏和安息香的气味。

  “这里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要到城里去吃饭。”

  她踮起脚,一转身,差点踩着了她的一只小狮毛狗。弗雷德利克说她的狗逗人喜爱,她就顺手举起两只小狗,一直举到小狗的黑鼻子同他一样高。

  “来,狗狗,笑一笑,跟这位先生亲亲嘴!”

  这时,一位穿着肮脏的皮领外套的男人突然走了进来。

  她对他说道:

  “费里克斯,我的朋友,下个礼拜天,你一定有好买卖。”

  这个男人开始给她梳头,并且告诉她不少关于他的女朋友的一些消息。德·罗歇根太太、德·圣·佛洛朗丁太太、隆巴尔太太,她们全都像进出党布罗斯府上的那些贵妇人一样,出身名门贵族。接着,他大谈巴黎的剧院,并说当晚在昂比居剧院要上演一场特别杰出的戏剧。

  “你去看吗?”

  “不,不去!我呆在家里。”

  德尔菲娜出来了,她责备她没有得到允许就出了门,她则回答说是刚“从菜市场回来的”。

  “那好,把你的记账本拿来看看!你同意看的,对吗?”

  萝莎妮小声念着账本,一项一项仔细审查,然后说钱数不对。

  “还我四个苏!”

  德尔菲娜把钱退给她,她就把她辞掉了。接着带有一种抱怨的腔调说:

  “啊!圣母玛利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真够难受的!”

  弗雷德利克听到这种尖酸刻薄的语言感到很不是滋味,这使他回想起了太多类似的事情,这是两个家庭之间存在的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平等。

  德尔菲娜又转回来,走到女元帅身边,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不,我不想走!”

  德尔菲娜又重新回来了。

  “小姐,她坚持不走。”

  “唉!真烦人!把她赶出去!”

  就在此时,一位穿着一身黑衣服的老太太推开了门。弗雷德利克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萝莎妮赶快跑进房间去迎接她。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她的面颊绯红,坐在一张扶手椅上,默不做声,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下来,随后,她转向年轻人,轻声地问道:

  “你的小名叫什么?”

  “弗雷德利克。”

  “啊!费德里戈弗德里戈是西班牙语的读音,用来表示亲热的称呼。!我这样称呼你,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吧?”

  她用一种温存爱抚的,几乎是情意绵绵的眼神看着他。突然,她看见华娜斯小姐进来了,高兴得惊叫了一声。

  这位女艺术家没有时间闲聊,晚上六点整还要主持聚餐,她喘着粗气,已经累得不行了。她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条用纸包的表链,再把购买的其它不同种类的物品都拿出来。

  “你知道,在茹贝尔街有三十六苏一双的瑞典手套,漂亮极了!你送去染的衣服还要八天,你要的镂空花边,我已经跟别人讲了,马上就烫。布略收到了那笔付款,我好像就知道这么多,全告诉你了。你欠我一百八十五法郎。”

  萝莎妮去从一个抽屉里拿了十块拿破仑金币,两个屉子里都没钱了,弗雷德利克把自己的零钱给她。

  华娜斯小姐一边把十五法郎塞进包包里,一边说:

  “我过几天就把钱还给你,不过,你太坏了,我再也不喜欢你了,那一天晚会上,你一次也没有请我跳舞。”

  “啊!我亲爱的,我在伏尔泰码头旁边的一家小店铺里发现了一个用稻草填塞得满满的、用来做标本的蜂鸟框子,这些鸟真是逼真可爱!我要是你呀,就把鸟儿拿去换几只回来。喂!你觉得怎么样?”

  她拿出一块在寺庙街买回的旧玫瑰色的丝绸布,准备给戴勒玛尔做一件中年人穿的紧身上衣。

  “他今天来过,对吗?”

  “不,没有!”

  “这就奇怪了!”

  一分钟之后。

  “你今晚到哪儿去?”

  萝莎妮回答说:

  “到阿尔封西纳家里去。”

  这是她有关怎样度过今天晚上的第三种说法了。

  华娜斯小姐接着问:

  “山里的那个老头子有什么新消息吗山里的那个老头子指的是乌德里先生,因为他经常住在圣·克卢近郊森林里的房子里。?”

  可是,女元帅马上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叫她不要问,她把弗雷德利克带到前厅,想知道他过天把是否去看阿尔努。

  “请你告诉他,叫他来我这里一趟,注意别当着他太太的面说,知道吗?”

  在楼梯台阶顶上,靠墙放着一把雨伞,旁边放着一双木底皮鞋。

  萝莎妮说:

  “华娜斯的橡胶皮鞋,好大一双脚呀!嗯?我的小女朋友,长得真壮实!”

  她以一种夸张的语调,拖着最后一个单字的尾音说:

  “别相信她——她——她!”

  听到如此温暖的知心话,弗雷德利克的胆子也大起来了,他想要吻她的脖子,她却冷冰冰地说:

  “噢!你吻吧!没关系!”

  从她家里出来,弗雷德利克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坦和轻松,他相信风骚的女元帅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他的情妇了。这种欲望又唤起了他另外一种同样的念头,这就是想去约会阿尔努夫人,尽管自己对她还有一点儿怨恨。

  况且,为了完成萝莎妮交给他的差事,也得要去她家一趟。

  不过,他思考着说:

  “现在去(六点已敲响),阿尔努一定在家的。”

  于是,他决定拖到第二天再去拜访。

  她像头一天一样,坐在家里缝制一件孩子穿的衬衣。小儿子就在她的脚边,开心地玩一大堆木制的动物玩具,女儿玛尔特则在稍远的地方写字。

  他到来后先把她的两个孩子称赞一番,她的回答也很得体,没有任何言过其实之处。

  她的卧室里静悄悄的,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室内的家具闪亮闪亮的。由于阿尔努夫人靠近窗户坐着,一大缕阳光落到了她后颈部拳曲的头发上,犹如一道金色的液体渗进了她的琥珀色的皮肤。于是,他说:

  “啊!一位年轻的小女孩,只三年功夫就长这么高了!——你还记得吗,小姐,在马车里,你有一次睡在我的膝盖上?——玛尔特说不记得了。——这是一天晚上,我们一起从圣·克卢回来?想想看!”

  这时阿尔努夫人的目光显得特别忧郁,难道对于她来说,这是要禁止触及到他们之间共同的回忆吗?

  她那双美丽的黑眼睛,孔膜闪闪发亮,在有点儿沉重的眼皮下面,微微地眨动着,让人觉得在她那瞳孔的深处蕴藏着一种无限的善良。他又被此刻升腾起来的爱情所控制,这种爱情比以往更强烈,简直浩瀚无边:这是一种让他变得麻木的凝视与沉思,因而他要从中摆脱出来。怎样让她发现自己的价值呢?通过什么方法呢?然而,弗雷德利克寻思了良久也没有找出比金钱更好的办法。他开始谈论天气,说这里的天气比勒·阿弗尔要暖和多了。

  “你是从那里来的?”

  “是的,为了一件家……事……有关继承遗产的事。”

  “啊!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如此真诚而快乐的神情,就像她受了什么大恩大惠而感到异常激动一样。

  接着,她问弗雷德利克想做点什么事情,一个男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才对。他一下想起了他以前说过的谎话,他曾说他希望到行政法院去谋一个职位,仰仗着议员党布罗斯先生的帮助。

  “你可能认识他?”

  “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

  随后,她小声问:

  “是不是有一天带你去跳舞的那位先生?”

  弗雷德利克默不做声。

  “这就是我想要知道的,谢谢!”

  然后,她很谨慎地问了两三个有关他的家庭和省份的问题。说他在老家那边住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还没有忘记他们,真是令人感动。

  他接着回答道:

  “可是,我能让你受感动?你不怀疑我的诚意吗?”

  阿尔努夫人站起来说:

  “我相信你对我们全家的情谊既真诚又牢固。再会……再见!”

  她坦诚而果断地向他伸出手,紧紧握着。这难道不是一种保证,一种默许吗?弗雷德利克感到生活是如此地快乐,心里美滋滋的,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唱出声来,他现在需要发泄自己,需要表现自己,需要对别人慷慨相助,需要对别人布施恩惠。他静静地看了看他的四周,看有没有需要救助的人。然而,一个穷人也没看见,一个需要布施的人也没过来;于是,他这种饱含爱心的愿望随即就消失了,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是那种到社会上去寻找献身机会和救济对象的人。

  过后,他又记起了他的那帮朋友。第一个想到的是余索奈,第二个想到的是白勒兰。杜萨迪耶的地位低下,自然应当加以注意;至于西伊,他愿意让他来看一看他的财产。就这样,他分别给四人写了信,请他们下星期天十一点钟准时来做客,设宴欢庆他乔迁新喜。他还特意嘱咐戴洛里耶,叫他把塞内卡尔也带来。

  这位中学教员因为把学校颁发的奖金视为损害平等的一种习惯做法,而不赞成此举,所以又被他的第三所寄宿学校辞谢了。他现在在一家机器制造商那里做事,已经有半年没有同戴洛里耶在一起了。

  他们的分手并没有发生什么任何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只是塞内卡尔在最后一段时间里,经常接待一些穿工作服的人,这些人全是爱国的,是革命党人,是普通工人,是有正义感的人。然而,同这样一群人在一起,对于戴洛里耶这位做律师的人来说,总感到有些别扭,有些厌烦。此外,他的朋友塞内卡尔的某些观点,如果用作论战的武器倒是很不错的,但他就是不喜欢,听着很不舒服。出于个人的野心,他对此也能忍着,默不做声,想不得罪他,日后为自己所用。因为他早已盼望着来一场革命,天下大乱,自己可以从中渔人得利,谋得个称心如意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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