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窄门(11)

　　“人生的过程里，有时会遇到禁止我们享有的极亲爱的欢乐，极温存的允诺，使我们不由不希望至少我们能得到允许……如此大的诱惑，除非我们知道用德行去克制它们，便不足以超越。”

　　那么为什么我自以为有什么要禁止？莫非我在秘密中被一种比爱情的诱惑更有力，更动情的诱惑所吸引了吗？啊！倘若能同时牵引我们两个灵魂，借爱情的力量，超越爱情！

　　唉！我现在知道的太清楚了：在上帝与他之间，并没有旁的障碍，除了我自己。也许，诚如他对我所说，起初是他对我的爱情使他倾向上帝，现在这一种爱情阻碍了他，他舍不开我，他偏重我，我变成了他的偶像，绊住他，使他不能在德行里有更大的进步。我们两个一定得有一个努力得到完美的德行。在我怯懦的心里，已经没有希望克制我的爱情了。上帝，赐我力量，教他不再爱我，因此，以我的功绩为代价，我可以向你呈献更高出千百倍的他的功绩……虽然我的灵魂今天哭泣我失去了他，我失去不就是为了以后我要在你身上重新找到他吗？

　　告诉我，上帝！还有什么灵魂更值得你的爱呢？他不是生来便应去做比爱我更高的事情吗？如果他停止在我这里，我还会这样爱他吗？原属英雄的一切，在幸福里萎缩，多么可怜啊……

　　星期日

　　“上帝给我们预备了更好的东西。”

　　星期一，5月3曰

　　想到幸福就在这里，近在身边，向我们招手……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得到……

　　今晨，同他谈话的时候，我完成了我的牺牲。

　　星期一晚

　　他明天走……

　　亲爱的芥龙，我永远以无限的柔情爱你，可是我将永远不能告诉你这些了。我加于我的眼睛，我的嘴唇，我的灵魂的拘束是那么严厉，以致离开你在我是一种解放，一种痛苦的满足。

　　我竭力按理性行动，可是在行动的那一刻，指使我行动的理性往往脱离我的掌握，或者变得十足的迂腐愚蠢，我不相信它们了。

　　哪些指使我逃避他的理性？我不再信任它们了……然而我还是逃避他，悲哀地逃避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如此。

　　主啊！但愿我们，芥龙与我，彼此抉助，向你前进。在人生的道路上像两个朝圣者一样走着，有时候一个向另一个说：“靠在我身上吧，如果你累了。”另一个回答说：“感觉到你在身旁，就够了……”可是不！你指点于我们的路，主啊，是一条窄路——窄得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

　　7月5日

　　我已经六星期没有翻开这一本手册了，上个月重读其中若干页时，我看出一种荒谬而邪恶的，想把文字写好的苦心……我把这归罪于他……

　　这本手记原来无非为了使我没有他也可以活下去，现在我倒仿佛是不断为他而写了。

　　我把自觉写得好的各页都撕掉了（我知道我所说的“好”是什么意思）。我原该把涉及他的各页都撕掉。我原该把它们统统撕掉……我办不到。

　　我为自己撕去了这些感到骄傲……这一种骄傲我本来是看不起的，如果我的心不是这样病弱。

　　看起来真像我所销毁的有什么了不得呢！

　　7月6日

　　我得抛弃我的藏书了！

　　从一本书到另一本书，我逃避他却又碰见他，甚至于在我自已发现的各页，我也听见他让给我听的声音。我只在意他感兴趣的地方，我的思想袭取他思想的形式，以至于我无法分辨它们，甚至不比我乐意把它们混为一体时分辨得更清楚。

　　有时候我竭力希望写得更坏，以逃避他字句的节奏，可是虽然抗拒他，却仍是念念不忘他。我下决心暂时什么都不再让，只让圣经（也许也读“遵主圣范”），在这本日记里，什么都不写，除了每天抄录我读的主要经文。

　　（以后接下来从7月1日起，每天的日期边都附带一节经文。我只抄下附有按语的那些信）

　　7月20日

　　“变卖你有的一切，分给穷人。”我明白我该把只给芥龙的这颗心分给穷人。同时不也该教他也这样做吗？主啊，赐给我一点勇气吧。

　　7月24日

　　我辍读了《内在的安慰》。这种古文很使我感兴趣，可是使我分心，而且它所给我的近于异教的喜悦一点也谈不上我想在其中得到的教益。

　　重新拿起《遵主圣范》。我甚至不读拉丁原文，因为自己曾以懂原文自夸。我所读的译本甚至不署姓名，这使我很高兴。这的确是新教的书，可是标题上说“各基督教社团一概适用。”

　　“啊！如果你知道，德行的进境使你得到何等的平安，给予别人何等的喜悦，我确信你会更致力于，其中。”

　　8月10日

　　如果，上帝，我以赤子的热诚，天使超凡的声音向你呼喊……这一切，我知道，不是从芥龙来的，而是从你。可是为什么，在你我之间到处矗立着他的影像呢？

　　8月14日

　　只剩两个多月以完成这项工作……主啊，帮助我！

　　8月20日

　　我深深觉得——经由我的忧伤深深觉得，牺牲在我心中并未完满达成。上帝，让我的喜乐——那过去只有他常使我感到的——从此只来自你一人！

　　8月28日

　　我所达到的德行是多么平庸，多么可怜！我对自己太苛求了吗？——莫再受苦。

　　总是求上帝赐予力量是多么卑怯的行为！我的祈祷现在充满了哀求。

　　8月29日

　　“看那田野里的百合花……”

　　这句如此简单的话今晨使我沉入悲哀，怎样也无法自拔。我走到田野中，不由自主的不断念着这句话，心里，眼眶里都盈满了泪水。我注视着空漠广大的平原，农夫弯身操作犁田。“田野里的百合花……”可是，主啊，它们在何处？

　　9月26日，晚十时

　　我又见到他了，他在这里，在这栋房子里。我可以看见他的窗户投射在草地上的灯光。当我写这日记的时候，他还没有睡，也许他在想我吧。他没有变，他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我会依照我的决心对待他，以拒绝他对我的爱吗？

　　9月24日

　　啊！惨痛难忍的谈话，我居然装出冷淡无情，虽然我的心早已在胸中晕了过去……直到现在，我总是在逃避他，今早我却相信上帝会给我战胜的力量，相信老是规避抗争不免是懦怯的行为。我胜利了吗？芥龙爱我已稍稍不如前了吗？唉！这就是我盼望着，同时却又害怕着的……我从不会爱他更甚。

　　主啊，如果你为了要把他从我这里拯救出去，必须要我先灭亡，你就这样做吧！

　　“走进我的心，我的灵魂，来担当我的苦恼，继续在我的身上忍耐你还得接受的苦难。”

　　我们谈起巴斯卡……我说了些什么？多么可耻的胡言乱语啊！即使在我说出口的时候，我已经深觉痛苦了，今晚我更追悔不迭，有如追悔亵神的行为。我再度拿起那本沉重的《沉思录》，信手翻到致洛安奈小姐书简这一段：

　　“你只要自愿跟随引导者前行，就不会感到他手中的绳索，可是一开始抵抗，一开始想要离开时，你就真的要感到痛苦了。”

　　这句话如此真切的感动了我，以致我没有力量再往下读了，可是翻到书中另一页时，我看见了原先我并不知道，现在刚抄下来的非常可贵的一段话。

　　（第一册日记就到这里。显然其后的一册已经被毁去了，因为在阿丽莎留下的文件中，日记在3年后才重见写作，那时是在奉格司麦——九月时，也就是在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以前不久。）

　　这本最后的日记以如下的字句开始。

　　9月17日

　　上帝，你知道，为了爱你，我需要他。

　　9月20日

　　上帝，把他给我吧，我愿把我的心给你。

　　上帝，只要让我再看见他一次。

　　上帝，我把我的心许给你，允许我的爱对你的请求吧。我将奉献你我的余生……

　　上帝，宽宥我这卑劣的祷告吧，可是我无法让他的名字离开我的嘴唇，也不能忘记我心中的痛楚。

　　上帝，我向你呼喊：别把我委诸苦难吧。

　　9月21曰

　　“你将用我的名向父请求一切……”

　　主啊！用你的名，我不敢……

　　可是即使我不再祈祷，难道你因此就看不出我心中狂热的渴求吗？

　　9月27曰

　　从今天早晨起就十分平静。几乎整整默想、祷告了一夜，突然我觉得一种充满光辉的平静，如同我小时候对圣灵所怀有的幻想一般，细密地将我裹了起来，直降到我心灵的深处。我立刻就寝，深恐我的喜悦只是神经的激奋。我几乎很快就入睡r，这种幸福的心境还不曾舍我而去，它今晨还完全在这里。我确信它会再度降临。

　　9月30日

　　芥龙！我的朋友，我称为兄弟的人，我爱你比爱一个弟弟还深过千万倍……我在山毛榉的树丛里喊过你多少次了！每天近黄昏的时候，我总是走出菜园的小门，走下早已昏暗的林荫路……如果你突然回答我，如果你在我所张望的石堤后现身，如果我远远地望见你坐在长椅上等我，我的心不会觉得讶异……不，不见你，我才惊讶。

　　10月1日

　　仍然什么也没有。太阳在清澄无比的天空里落下去了。我等待。我知道不久后，我就要和他一起坐在那张长椅上了……我已经可以听见他说话。我多么爱听他说我的名字……他将在那里！我要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我要把前额放在他的肩上，我要贴近他的身边呼吸。昨天我把几封他的信拿出来再读一遍，可是我并没有看，一心只想着他。我也拿出他心爱的，有一年夏天在我不要他走时，每晚必佩的那副紫水晶十字架。

　　我很想把这副十字架还给他。长久以来，我就做过这个梦：他结婚了，我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小阿丽莎的教母，我把这一件饰物送给她……为什么我从来不敢告诉他呢？

　　10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