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懦夫 (2)

　　片刻后，玛提斯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搂住艾莎柔软的腰肢，沉默着低下头去，吻了她的脸颊。

　　冰冠要塞，底层。

　　突入的军队已经杀到了电梯上面，喊声震天，杀气浓重，血腥的气味弥漫在寒冷的空气里，底层的地板上堆满了尸体和结霜的血肉，方才的一场恶战之后，夏露突然觉得疲倦至极。

　　她没有跟上队伍，而是捡了个巨大的颅骨当凳子坐下来，让自己休息一下。

　　奇怪的感觉。

　　明明已经是死者，这被诅咒的血肉不可能再感到疲倦了才对。但她仍然强烈地觉得疲惫，这要塞她很熟悉，却回响着陌生的声音。一直以来，支撑她前进的，无非就是对巫妖王的仇恨而已。

　　想砍下那颗头颅，砸碎那把该死的剑。每一个亡者都是如此……但对她而言，事情却在微妙地变得不同。

　　疲倦刻入骨髓，她既不想前进，也不想离开，她不想前往任何地方，或者让自己获得任何地位身份。说到底，她是个死者，而且似乎还是个被世界遗忘的灵魂。

　　很多人都离开了。

　　玛提斯失踪了。

　　索拉·霜刃和他的侏儒女孩维克妮·法力风暴一起在倒影大厅之战后失踪，迄今没有消息。

　　那个爱说冷笑话的在胡子上扎蝴蝶结的矮人，昨天被冰霜巨龙碾成了肉泥。

　　名叫伊斯卡尔的死亡骑士曾经和她并肩作战，但是前几天，他被调去了另一支部队，他们据说将搭乘飞艇突袭冰冠要塞。

　　瑞安回去了幽暗城。

　　她茫然举目四望，身边竟然已经再没有一个熟悉的战友，那些穿着黯刃战袍的死亡骑士，全都是陌生至极的面孔。她感到刻骨的孤单，在死亡之中的孤单。

　　冷。

　　她第一次感到死亡的寒冷，从前，那个提瑞斯法林地的老女人告诉她，死亡会令你冷入灵魂深处的时候，她还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如今，她终于感到那样的寒冷，像黏稠的血液包裹着她已死的躯体。

　　有脚步声传来。

　　她扭过头去，看到阴影里，“梳子”泰瑞英俊阴冷的脸庞，对她露出一个冷酷的微笑。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女士。”他说。

　　她懒洋洋拿起长剑，向他点了点头。

　　“让这一切结束吧。”她轻声说。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一句威胁，还是一句祈求。

　　当一队银白十字军的战士跑进大厅的时候，死亡骑士队长“梳子”泰瑞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倒在地上的夏露，支离破碎的躯体上，被撕裂的伤口连血液都不曾流出，她茫然望着天花板，蓝色萤火在双眼里渐渐熄灭。

　　当你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操蛋的世界，结果被拽回来——这种事情绝对不能算是“愉快的”，而且尤其是当你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丑脸的时候……

　　死亡骑士女孩嘟哝了几声，咒骂起来。

　　“尊敬的夏露女士，我诚恳地建议你在修复法阵里再多待一会儿。”沙法尔推了一下兜帽，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说实话，把你从冰上凿下来挺费劲儿的。”

　　“去你大爷！”

　　“我大爷如果有此飞来艳福自当感激不尽，可惜他早在斯坦索姆化成灰了。”被遗忘者转过身去，手里拄着的法杖把木地板捶出碰碰的声响。夏露这才发现自己身在奥格林之锤空艇上，不远处，一个血精灵死亡骑士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她。

　　“寇尔提拉大人……长官。”夏露低声说。

　　“我很惊讶。”血精灵摇了摇头，“我是说，我很惊讶你会倒下。夏露。”

　　她嘶哑地笑了起来，“我们最终都会倒下的，长官，区别只是倒在什么地方。”

　　寇尔提拉·亡织者露出一丝迷惑的神情，但是他并没有再讨论这个问题。“你很快就会恢复的，然后回到你的岗位上去，夏露。”

　　“是。长官。”

　　血精灵女孩坐起身来，向窗外张望，白雪皑皑的大地，无休止的杀戮，阴郁的天空，充满悲哭声音的风，充满仇恨的咆哮，以及仿佛走不到尽头的复仇之路……她伸出苍白的手，向着地平线尽头，仿佛要找到什么东西似的握紧。

　　手指间只有一片虚无。

　　终章道路

　　黎明之前，天空中浓云翻卷，暗红色的云层仿佛怪兽交错的尖牙，苍穹犹如阴霾深处张开的巨口，将寒冰王座那高耸入云的尖端咬在齿间。

　　暗影穹殿里，夏露·霜刃坐在髑髅熔炉旁，借着忽明忽灭的暗红火光打磨她的利剑，安瑞拉，血里的铁，她的剑。她握着磨刀石，一下一下打磨剑刃，心思却飘到了几天前，艾莎·晨风和玛提斯·炎鹰的婚礼上。

　　精灵们喜欢婚礼，事实上这次婚礼几乎成了晴风村的节日，母亲拿出了晨风家族多年来的积蓄，为自己的长女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喜事。虽然也有些家伙对新郎的身份略有微词，但是他们很快就不得不扭头跑开，以免迪娜安的大火球砸到他们的屁股上。

　　夏露是黎明时候去的，她驱策战马一路狂奔，再一次回到自己的故乡，踏着霜路，穿过晶红树林。她藏在树木的阴影里，看着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爱着的男人并肩携手，两张脸上洋溢着的都是温暖的笑容。

　　温暖……

　　姐姐那头金红色的长发在海风中摇曳，玛提斯正低头接受旁人的祝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但是艾莎注意到了夏露的目光，她抬起头来，望着自己已死的妹妹，她的目光坚硬、冰冷。

　　然后，艾莎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挡在夏露和玛提斯中间。

　　死亡骑士女孩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张开，又攥紧。掌心里只有冰冷的风，从指间流过。

　　许久、许久。夏露转过身去，消失在乱哄哄的人群里。

　　“艾莎？在看什么？”玛提斯转过头来。

　　“没什么。”艾莎温柔地回答，在婚礼宾客的欢呼声中，吻了玛提斯的嘴唇。

　　“你看起来很糟糕。”沙法尔走过来，破烂的袍子拖着地面，对冰冠堡垒的总攻即将展开，但这个亡灵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心情恶劣。”死亡骑士女孩的嘴角翘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扬起下巴示意那几个银白十字军的骑士，“刚才他们特地跑来通知说，黑锋和被遗忘者都被联军安排在底层攻坚和后援部队。”

　　“所以？”

　　“他们害怕……害怕一旦我们接近了巫妖王就会重新变成他的走狗。”

　　“啊。”被遗忘者挠了挠自己没多少头发的脑袋，“这个，我们自己都害怕这事儿。”

　　“弗丁会率领部队作战，而不是莫格莱尼大人——他们害怕当巫妖王倒下之后，他会取而代之。所以，这一战的荣耀将属于弗丁，而不是黑锋要塞。”

　　“嗯。”

　　夏露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让痛苦和愤怒从声音里缓缓流出：“沙法尔，曾经有一个家伙问我，当巫妖王消亡之后，我们还能去到哪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去参加了我最爱的男人和我姐姐的婚礼。他们在笑，就好像我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地笑着。我并不是在乎那些……”

　　她的手指轻轻颤抖着，滑过长剑带着霜华的刃口，“我们是死者，沙法尔，除了责任之外一无所有，除了荣誉之外一无所求，但是我们既尽不到责任，也得不到荣誉，仅仅因为——仅仅因为我们是死者，被命运夺走一切之后，还要被生者夺走更多……”

　　术士叹了口气，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死亡骑士女孩的手， “我明白。”他低声说，“我明白，夏露。”

　　暗影穹殿外的广场上，集合的号角声已经响起。

　　今天，这些亡者将出发，和联盟\/部落的军队会合，黑锋的死亡骑士们，将和那些银白十字军的圣骑士一起，和所有勇敢地前往冰冠冰川的战士们一起，展开和天灾军团的最后一战。

　　“该走了。”夏露说。

　　沙法尔点点头，和她一起走出大殿。快步加入队列。战士们列队站在风中，太阳尚未升起，但东方已经被青白色的晨光点亮。天空仿佛亡者苍白的脸庞，一抹红晕在日出的地方缓缓洇开。

　　萨瑟理安庄严地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今日出征，愿死得其所。战士们。”他说。

　　死亡骑士和被遗忘者们齐刷刷回礼，响亮的声音回荡在金色的晨曦光芒里。

　　“愿死得其所。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