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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剑狂花》 作者:古龙

第五部分

 四

白天羽的剑已收起,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而门外的剑奴们,却像是生过了一场大病似的,几乎陷入虚脱的状态。
也像是刚掉入河里被人捞起来,全身湿淋淋的,甲子是比较撑得住的一个,他抱剑打了一恭,神色中有着感激:“多谢白公子。”
“没什么,是你们把我逼进来的。”
“不,在下等心中都很明白,白公子如若剑气一发,我等必无幸理。”
“你们是一定要我进来?”
“是的,如果无法使白公子进去,我们只有一死以谢了。”
“这就是了。”
白天羽笑了一笑:“我本来是要进来的,可是却不愿被人逼进来,如果你们客客气气的请我进来,我早就进来了。”
甲子沉默片刻,才又开口:“如果白公子坚持不肯进去,我们只有死数,不管怎么说,我们仍是感谢的。”
他们虽是没有姓名的剑奴,但人格的尊严却比一般成名的剑客都要来得坚持,更懂得恩怨分明。
“我也不是愿意在那种情形下被你们逼进来,但是我若想自由自在的进来,势必要发出剑招。”
“公子招式一发,我们都必死无疑。”
“这点我比你们清楚。”
白天羽淡淡的说:“只是我还不愿意为你们出手,我是来找谢晓峰的,你们不是谢晓峰。”
“很好,很好,魔剑一发,必见血光,你已经能择人而发,我大概就快摆脱魔意了,小朋友,请过来一谈。”
一个苍老的声音由院中的茅亭里传来。
第三部 浪子的无奈
第一章 三少爷和他的剑
 一
“很好,很好,魔剑一发,必见血光,你已经能择人而发,我大概就快摆脱魔意了,小朋友,请过来一谈。”苍老的声音,发自破旧的茅亭里。
一听见这个声音,甲子他们立刻脸现尊敬之意,连忙躬身低头。
白天羽含着询问之意看向谢小玉,向她求证这说话的人,是不是就是谢晓峰。
他从她的眼中得到证实,但也看出一丝恐惧,他不禁奇怪了,谢晓峰是她的父亲,女儿见了父亲,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白天羽并没有去想那么多,他是来找谢晓峰的,已经找到了,正好前去一决,于是他跨步走向茅亭。
看见白天羽一动,谢小玉略一犹豫,正想跟上去时,突听到谢晓峰的声音:“小玉,你留下,让他一个人过来。”
这实在是一座很简单的茅亭,亭中空无一物,除了两个草蒲团之外。
蒲团是相对而放的,一个灰衣的老人盘坐在上,另一个当然是为白天羽而放的。
白天羽终于看见了这位名震天下的传奇性人物,而对着谢晓峰,他自己都说不上是什么一种滋味。
看见一个自己要挑战的人,胸中必然是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鼓着激昂的斗志。
但是白天羽没有。
面对着一个举世无双,众人公认的第一剑客,心中也一定会有着一点兴奋,或是钦慕之意。
但是白天羽也没有。
听声音,谢晓峰是老了。
论年龄,谢晓峰约莫是五十多不到六十,以一个江湖人来讲,并不算是很老。
但是见到了谢晓峰本人之后,连他究竟是老?是年轻?都无从辨白了。
谢晓峰给白天羽的感觉,就是谢晓峰
白天羽听过不少关于谢晓峰的事,也想过不少谢晓峰的事,甚至从小的时候他就已立志长大一定要找谢晓峰,在未见谢晓峰之前,他已经在脑海中构成了一副谢晓峰的形象。
现在出现在眼前的谢晓峰,几乎就是那构想的影子。
第一眼,白天羽直觉上是谢晓峰是个老人。
因为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苍老,他又穿了一袭灰色的袍子,踞坐在蒲团上,仿佛是一个遁世的隐者。
白天羽首先看见的是谢晓峰的眼光,他的眼睛看来是那么的疲倦,那么的对生命厌倦。
但是再仔细看一看,才发现谢晓峰并不老,他的头发只有几根发白,他的脸上没有皱纹,皮肤还很光泽细致。
他的轮廓实在很英俊,的确够称得上是美男子,无怪乎他年轻时会有那么多的风流韵事流传世间。
就光以现在来讲,只要他愿意,他仍然可以在女人中间掀起一阵风暴,一阵令人疯狂的风暴。
虽是一个草垫,但放在主人的对面,可见谢晓峰是以平等的身份看白天羽的。
这已经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敬意了,够资格坐上这垫子的,只怕举世间还没有几个人。
要是换了从前,白天羽一定会感到忸怩或不安的,但是现在,他已雄心万丈,自认为除了自己之外,已没有人能与谢晓峰平起平坐,所以他很自然的坐了下来。
“很好。”
谢晓峰看着他,目露嘉许之意:“年轻人就应该这个样子,把自己看得高一点,把自己的理想定得很高,才会有出息。”
这是一句嘉许的话,但是语气却像是前辈教训后辈。
白天羽居然也认了下来,事实上他也非认不可,谢晓峰的确是他的前辈。
就算等一下他能够击败谢晓峰,也是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谢晓峰仔细的打量了白天羽:“我看得出你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
“我不是。”
“我以前也不是。”
谢晓峰笑了笑,但是语气中却有着落寞的悲哀:“但是我现在却变了,变得多话。”
人一上了年纪,话就会变得多,变得嘴碎。
“不过那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我才会变得多话。”
谢晓峰说:“没有人的时候,我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不喜欢猜谜。”
这是一句不礼貌的话,但是谢晓峰居然没有生气,而且还笑嘻嘻的说:
“不错,年轻人就要直接了当的说话,只有年纪大的人才会拐弯抹角,一句最简单的话,也要绕上个大圈子,说一串话。”
——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的人,自己知道末日已无多了,假如再不多说几句,以后就无法开口了?
但是以白天羽现在的年纪,绝不会有这种感受的,不过,谢晓峰的问题,还是很耐人寻味的。
为什么一个天下闻名的第一剑客,会变得如此唠唠叨叨的样子呢?
为什么只有在这儿,他才会如此呢?
白天羽虽然不喜欢猜谜,却也忍不住的想以自己的本事去得到这个答案,所以他的眼光飘向四周。这儿的确不是一个令人很愉快的地方。
这儿到处充满了荒凉、颓败、萧索、消沉,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没有任何一点生气。
任何一个意气飞扬的人,在这儿耽久了,也会变得呆滞而颓丧的。
但是,这绝不会是影响谢晓峰的原因。
一个对剑道有高深造诣的人,已经超乎物外,不会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了。
所以白天羽还是找不到答案。
幸好谢晓峰没有让他多费脑筋,很快的自己就出了答案:“因为我手中没有剑。”
这简直不是答案。
手中有没有剑,跟人的心境有什么关系?
胆小的人。或许要靠武器来壮胆,但谢晓峰是个靠剑壮胆的人吗?
白天羽对于这个答案仿佛很满意,至少,他懂得其中的意思。
谢晓峰是个造诣登峰造极的剑客,他的一生都在剑中消磨,剑已经是他的生命、他的灵魂。
手中无剑,也就是说他已没有了生活、没有了灵魂。
谢晓峰如果把他生命中属于剑的部分去除掉,那么他剩下的也只有是一个平凡而衰弱的老人了。
看看白天羽脸上的表情,谢晓峰知道他已了解到那句话的意思,因此显得很高兴。
“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
谢晓峰说:“否则,你不会对下面的话感到兴趣的。”
白天羽有点激动,谢晓峰的话无疑已将他引为知己。能被人引为知己,总是一件值得愉快的事,但能够被谢晓峰引为知己,又岂是愉快所能代表的。
“事实上我这二十年来,已经不再佩剑了。”
谢晓峰淡淡的说:“神剑山庄早先虽有一柄神剑,也早已被人投入河底。”
这件事白天羽知道。
那是在谢晓峰与燕十三最后一战,燕十三穷思极虑,终于悟出了他的第十五剑,天地间至死至杀之一剑。这一剑击败了无敌的谢晓峰,但是死的却是燕十三。燕十三自己杀了自己,为的也是毁灭掉那至死至恶的至毒的一剑。
“神剑虽沉,但神剑山庄之名仍在。”
谢晓峰说:“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知道。”
白天羽点点头:“那是因为你的人还在。”
剑术到至上的境界,已无须手中握剑,任何东西到了手中都可以是剑。
就算是根树枝,一根柔条,甚至于是一根绣花的丝线,都可以拿来当剑。
剑已在谢晓峰心中,剑也就无所不在。
谢晓峰的话很难懂,但白天羽偏偏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所以他懂,但是谢晓峰的下一句话却更难懂了。“我的手中没有剑。”
还是重覆先前的那句话,意境却更深了。
“为什么?”
这是很蠢的问话,任何一个不懂的问题,都是以这句话来发问的。
在此时此地,问出这句话,也只有白天羽才问得出,因为他已对谢晓峰的话完全懂了,才会这么问。白天羽原没有打算会得到答案,他知道这必然牵涉到别人的隐私与秘密,但是谢晓峰却意外的给了他答案。谢晓峰用手指了指那两座荒坟。
坟就在院子里,进了门就可以看见,如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白天羽也该早发现了,何以要等到谢晓峰来指明呢?
但是经谢晓峰指了之后,白天羽才知道答案一定要在亭子里才能找到的。
坟是普通的坟,是埋死人的,它还有特异之处,就在它所埋葬的人。
一个不朽的人,可以使坟也跟着不朽,像西湖的岳王墓、塞外的昭君墓等。
名将忠臣烈士美人,他们的生命是不朽的,他们的事迹刻在墓碑上,永供后人垂悼。
这院子里的两座坟上都没有墓碑,墓碑竖在茅亭里的栏杆上。
只是两块小小的木牌,一块在左,一块在右,从亭子里看出去,才可以发现这两块小木牌各对着一座荒坟,好像竖在坟前一般。
“故畏友燕公十三之墓。”
“先室慕容秋莹之墓。”
燕十三是曾经击败过他的人,慕容秋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死仇大敌,她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几乎将谢晓峰置于死地。
虽然这两个人都死了,但是谢晓峰并没有忘记他们,所以谢晓峰要说在这地方,他的手中无剑。
谢晓峰虽然天下无敌,却曾败在这两个人手中。
慕容秋莹不知使他失败了多少次,燕十三虽只击败他一次,却使他永远无法再扳回,所以谢晓峰才把此地命名为“藏剑居”。
不管他的剑多么利,多么快,但到了这儿,却已全无锋芒。
不管谢晓峰的生命中有多么辉煌的光彩,但是在这两个人面前,他永远是个失败者。
看着谢晓峰,白天羽心中不由起了一份由衷的尊敬。
那两人都已死了,然而谢晓峰却设置了这样的一个地 方来激励自己。
他为的是什么?
燕十三和慕容秋莹都不是很值得尊敬的人,谢晓峰把他们葬在这里,绝不是为了纪念他们。
他为的是什么?
这次白天羽也没有再问为什么,他无须问,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他默然了很久,才站了起来,才开口:“我这次是来找前辈决斗的。”
“我知道。”
谢晓峰点了点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找我决斗了。”
“我不是为了成名。”
白天羽说:“我是真正的想找前辈一决。”
“我知道,你最近已经是个大名人了。”
谢晓峰笑着说。
“以我在剑上的造诣,我以为可以和前辈一较上下了。”
“你太客气,你应该说可以打败我。”
“可是现在我却无法对前辈拔剑。”
“是为了我此刻手中无剑?”
“这倒不是。”
白天羽说:“此刻任何人都可以杀死前辈。”
“不错。”
谢晓峰说:“我所以才要门口设置禁戒,不让人进来,因为在这里,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但是我知道,出了这个地方,我必然不是前辈的对手。”
“那也不一定。”
谢晓峰淡淡的说:“决斗之胜负是很难说的。”
白天羽再仔细的打量了谢晓峰一番,然后抱剑一拱:“我输了。”
白天羽从七岁开始练剑,每天至少练八个时辰,然后还要练一个时辰的拔剑,至今他已二十三岁了,已经练了十六年。
他练剑、苦学,为的就是成名,为的就是他的姓。——他姓白,手中又有“春雨”剑,他跟昔年魔教教主白小楼有什么关系呢?
几乎可以说打败谢晓峰,是他从小就有的心愿,为了打败谢晓峰,他不知吃了多少苦?流多少血?如今他终于面对谢晓峰,他来此是要跟谢晓峰决斗的,可是现在他却忽然说出:”我败了。”
听见这三个字,谢晓峰并没有惊讶之意。
“打扰前辈,多谢前辈指点。”
白天羽心平气和的说。谢晓峰注视着白天羽:“你今年几岁?”
“二十三。”
“你很年轻,我今年已经五十七了。”
谢晓峰笑了笑:“我是在四十七岁那年,才建了这藏剑居,你足足比我早了二十四年。”
“可是前辈在此已经十年了。”
“不,我在此地的时间并不多,经常还要出去走走,我这好动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谢晓峰说:“你比我幸运。”
“我比前辈幸运?”
“是的。”
谢晓峰点点头:“我一直都在成功中,所以领受失败的教训太迟了,你却已在二十三岁就遭受了挫折,因此以后的进境就很难说了。”
白天羽想了想,才开口:“以后希望有机会再与前辈一战。”
“欢迎。”
谢晓峰笑着说:“但我们最好还是在此地相见。”
“为什么呢?”
“你已进来过,藏剑居不再算是个禁地了。”
谢晓峰说。
“对不起!”
“不必抱歉。”
谢晓峰说:”你来的时候,此地还是藏剑居,因为这个地方只有你知、我知。”
谢晓峰注视着白天羽,又说:“你懂吗?”
“我懂。”
白天羽笑了一下:“我一定记住这句话,不告诉任何人。”
“特别是我的女儿。”
白天羽微微一怔:“她到底是前辈的女儿?”
“是的。”
要走出藏剑居时,白天羽又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下那两座坟,看了看那座凉亭,心中已经充满了敬佩之意,更佩服的是谢晓峰剑上的境界。
在神剑山庄的大门口,他听见五大门派的长老在论他的剑。
五大门派是当今江湖上最具实力的门派,他们的长老无疑也是江湖上武功很高的人。
他们认为白天羽的剑即是人的境界就是尘世无敌了,这种见解也不能算是不对。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还有更高的境界,就是谢晓峰此刻所追求的境界。
谢晓峰是剑客,他的境界自然也是剑上的。
剑,器也;刀亦器也。
武学到了至高的境界。刀与剑已经没有什么区分了,它们只是肢体的延伸而已。
白天羽的境界, 只是到剑即是人, 人仍是人。但是谢晓峰呢?
他在什么时候到达这个境界,就不得而知,但是他在十年前即已跳出了那个境界,这是可以肯定的。因为他建了这藏剑居。 在藏剑居中,他在追求另一种返朴归真,由绚烂归于平淡的境界。
那种“剑即是剑,我即是我”,“剑非剑,我非我”的境界,那也是一种仙与佛的境界白天羽的身边永远都带着把剑。
那把发着淡青色光芒的剑。
那把刻有“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剑。
那把一出中分,神鬼皆愁的魔剑。
如果没有了那把剑,白天羽也许不会就是白天羽了。
他的人与剑是不可分的。
谢晓峰的手中,原也有一把神剑的,但是十年前,他已藏剑于居,放弃了那把神剑。
现在他还没有到达最深的境界,所以必须要到藏剑居中才能进入那种境界。
藏剑居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两座土坟而已,重要的是这两座坟对人的意义。
在另外一个地方,设置了同样的两座坟,对他是否也有同样的意义呢?
这个问题白天羽没有问,他相信就是问了,谢晓峰也不会答的。
因为他们现在所摸索的境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境界,每一步都是前无古人的,因此他必须要真正进入其间,才能知道是什么的。
而且即使有一个人进去了,也无法把他的感受告诉别人的,因为别人没有那种经验与感受。
正如有一个人进入了一个神奇的花园,出来后告诉他的同伴,那里面的花是金色的,果实是七彩的,但是他的同伴却是个天生的盲人,绝对无法从叙述中去了解花园中的情景。
一个盲人是没有色彩的感觉,他也许可以从芬芳的气息上去分辨花与果实,但绝对无法由色彩上去体会那种美感的。
不过白天羽却记住了谢晓峰的一句话:“下次你来的时候,此地已经没有藏剑居了。”
这句话就意识着谢晓峰已经能从此地走出来,真正的步入一个新的境界了,他已经能够把那两座坟搬到他的心中,随处都可以成为藏剑居。
白天羽知道有这种境界,却不知道何时才能进入这种境界,他知道自己比谢晓峰仍逊了一等,所以他才对谢晓峰有着十分的敬意。
以白天羽的造诣,也只有谢晓峰这样的境界,才能使他萌生敬意。
谢小玉并没有在原来的地方等白天羽。
当白天羽走到门口时,只有那四名剑奴恭敬的在门口守着。
“谢谢白公子。”
一见白天羽出来,甲子立即上前恭敬的说。
“谢谢我?”
白天羽微怔:“谢我什么?”
“谢谢白公子帮助主人走出藏剑居。”
“我帮助你们主人,你没弄错吗?”
“不会错。”
甲子说:“多年来,主人一直被一个问题困住,就是为了那一招剑式,那一招燕十三的第十五剑。”
“我知道那一剑,但这一剑已经成为过去了。”
白天羽说。
“是的,现在是已经成为过去了。”
甲子说:“在白公子面前,它就不能算一回事。”
白天羽诧然:“我根本没有见过这一招剑法。”
“白公子见过了。”
甲子微微一笑:“我们四个人最后逼白公子进去的就是那一招剑式。”
“就是那一剑?”
“是的。”
甲子点点头:“就是那一剑。”
“就是那一剑打败了天下第一剑客谢晓峰?”
白天羽问。
“我们的造诣自然不能与当年的燕十三大侠相提并论,但是我们施展的就是那一剑。”
“造诣不足,也能够施展那一剑吗?”
“照理是不能的。”
甲子说:“但是我们十年来就专攻那一招,没有其他的事务分心,因此也勉强能够施展了,而且那一招施展出来,本就是至杀无敌的,可是却挡不住白公子的神剑。”
白天羽不禁默然了。
剑式到了至凶至厉的时候,已经与造诣的关系不大了,剑式就是剑式,能施展出那一式,就是已经能发挥剑招的精华了,如若差一点,就不能算是剑式。
只有另一式更为凶厉的招式才能破得了它,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方法。
这个道理,白天羽早就懂了。
“主人这些年来,浸淫于剑道的研究,已经登峰造极了。”
甲子说:“但是始终未能脱出那一剑的羁困。”
这一点白天羽也了解。
谢晓峰自困于藏剑居,就跟佛家的面壁,道家的坐关一样,他们是在思索,摆脱一种桎梏,一旦参悟,就脱颖而出,另上一层新的境界了。
谢晓峰自困于斯,就是他还无法脱出这一剑的压力,无法控制这一剑。
但是白天羽却破了这一剑,以兵不血刃的方式,破了这一剑,这使谢晓峰豁然贯通了。
所以白天羽和谢晓峰认输,而他却不肯接受。
在这之前,他与谢晓峰遭遇时,谢晓峰也许不会输给他,但也不会胜过他,相互对拼的结果,很可能会两败俱伤,或是双方无功而退,但也只是那一度接触而已。
再战下去,他就非输不可了,因为他的技已穷,而谢晓峰却因此而闯破了关,而步入无穷之境。
听了甲子的话,白天羽觉得很高兴,本来他还有点沮丧,现在那一丝沮丧也没有了。
“神剑山庄今后已经没有藏剑居了。”
白天羽笑着对甲子他们说。
“没有了。”
甲子也笑了:“也不必要了。”
“你们四个人以后也不必守在这儿了。”
“是的。”
甲子点点头:“白公子不但帮助了主人,而且也使我们得到了解脱。”
“今后四位是否还留在这儿呢?”
“刚才谢姑娘也希望我们留下,可是我们拒绝了。”
甲子说:“神剑山庄并不适合我们。”
“什么地方适合你们?”
“有很多的地方,我们原先是为剑而生,以剑为生,因剑而生的,现在我们可以摆下剑,有很多的事都可以做。”
甲子说:“比如说,我最喜欢养鱼,可以去开个鱼场,乙丑喜欢花,可以去做个花匠。”
“你们要放下剑来?”
“是的,我们要放下剑来。”
“你们知道,如果你们不放剑,在江湖上,立即可以享受无限的尊荣。”
“我们知道,主人说过,我们若是出去了,当也很少有敌手,我们立可成为一流的高手。”
“难道你们不想?”
“我们虽然想,可是有一个难题,成为江湖一流高手后,就没有时间做我们喜欢的事了。”
甲子说:“白公子可以看得出,我们的年纪不小了,也可以说是过去了半辈子,上半辈子是为剑而活的,下半辈子可不能再为剑了,我们要为自己而活。”
白天羽对这四个人萌起一阵敬意,他们至少已经看破了名利之关,今后一定可以很快乐的生活了。
“你们的生活都有了安排吧?”
白天羽说。
“有的。”
甲子说:“主人建立这座藏剑居的时候,就给了我们每人五万一千二百两银子。”
“这是一笔很不小的财产了。”
“这只是第一年的费用。”
“第一年?”
白天羽笑着说:“那么十年下来,你们每个人所得,莫非已经是数都数不清了。”
“不,数得清,而且很快的就可以数得清了。”
甲子说:“因为就只有一块,一百两重的一块。”
“就只有一块?”
白天羽微怔:“一百两?”
“是的。”
甲子说:“主人实在很慷慨大方。”
白天羽看了看他们:“你们几个人头脑也很清楚。”
甲子笑笑:“白公子的头脑也没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主人跟我们的约定而已。”
“哦?”
白天羽问:“你们是如何约定的?”
“主人跟我们约定是我们留此一年就想离开时,可以带走五万一千二百两,留到第二年,就只有两万五千六百两。”
甲子说:“如此,每年减一半,到现在是十年,刚好是一百两。”
“这是哪一国的算法?”
“这是主人给我们的算法。”
甲子笑着说:“如果我们在此只留一年,剑术未精,心气又浮,必须要有那么多的银子,才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否则不是论为盗贼,就是走入歧途,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
“好像有一点道理。”
白天羽说。
“主人一向是有道理的。”
“如果我再晚几年来,你们莫非只有一两银子了?”
白天羽笑着说。
“是的。”
甲子说:“我们若再追随主人几年,就是一两银子都没有,我们也能安之若素,生活得很愉快”。
“这么说我倒是来得太早了。”
“在我们而言,虽然希望多追随主人几年,但是再想到能够让主人早日走出这一层屏障,更上一层楼,这点牺牲也是值得的。”
“不错,的确值得。”
他们减低了自己年得酬劳,反而感到占了便宜,放弃了继续为奴隶的身份,反倒认为是一种牺牲,任何人都会以为他们是傻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是。
当然还有白天羽也了解。
第二章 雨中的花朵
 一
今早有雨,微雨。
花朵在雨中悸动,人也在雨中。
皇甫擎天持着油纸伞,站在那朵“霸王花”前,凝视着花朵。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然后顺着伞面滑下,再落入土里。花长在废虚的墙角边,是淡黄色的,有五片花瓣,花苞发出淡淡的香味,就仿佛处女的骨香。
这朵花实在是够得上“霸王”这两个字,它的高度恐怕不止是五岁小孩,大概有七岁小孩的高度那么高。它没有叶子,只有花朵和花枝,花枝大概有手臂那么粗。
皇甫真怀疑它的枝是否撑得住那么大的花朵,可是事实上它不但撑住了,而且已撑住好几年了。
这场雨不但给大地带来了滋润,也洗去了废虚那么多年的尘埃,却无法洗掉皇甫脑海里的回忆。
痛苦的回忆,也是甜蜜的回忆。
在这个世界上,凡事物久了都会变淡,包括爱情在内,唯独“回忆”,不但不会变淡,反而越久越浓。
越浓就越痛苦,痛苦加深,回忆就越浓。
尽管回忆是痛苦的,人们却愿意去享受。
因为无论多么深的痛苦里,总有那么一丝甜蜜。
皇甫虽然看着花朵,印入眼廉的却是那一幕幕回忆的影像。
所有的影像都有一个人,一个有着修长的腿的女人,她的长发并没有随风飘扬,而是梳成马尾巴,随着她的跳跃而荡动,就仿佛是春风中的杨柳。
皇甫擎天的心里在绞痛,但他的嘴角却有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二十年前的那次决斗,虽然造就了他的功名,却令他失去了他最心爱的人。
如果时光能倒流,往事能重演,他是否还会像二十年前那样的做呢?
会不会?
——为什么回忆总是那么令人心绞如刀割?
回忆不但令人心痛,也使人的警觉都松懈了,甚至于反应都迟钝了。
如果换作平时,皇甫还未踏入废虚,就已经发觉这废虚里充满了杀机,可是现在他不但没有发觉,甚至于人出现在他眼前,他也都没有看见。
皇甫的眼前,只有那朵霸王花,怎么会有人呢?人又是从哪里出现的?
藏在地里?躲在墙里?
细雨在飘,花朵在悸动,本来只是轻微的震动,可是现在却突然变得快速而激烈,然后又突然并迸而碎开。纷飞的花瓣中,有一瘦小的人影从花苞里冲了出来。他的手上有光芒在闪。
暗青色的光芒。
一种带有剧毒的光芒。
在这么冷不防之下,在这么近的距离,在这皇甫心情最恍惚的时刻,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杀手,一个手中持有剧毒武器的一流杀手,有谁能躲得过?
就算是在皇甫巅峰状态之下,也无法闪过这样的攻击,更何况除了花中之人外,皇甫的背后还有两把剑。两把破风而来的快剑,一长一短,一左一右的刺向皇甫的两侧。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也在瞬间就结束了。
然后大地只剩下静。
死亡的静。
静的死亡。
一切都在皇甫心情最恍惚时发生,也在皇甫还未搞清楚时就结束了。
当花朵迸裂,人飞跃而起时,皇甫就知道自己绝对无法躲过这一攻击,他正想勉强往后退时,又发觉背后两侧有两股寒气直逼而入。
他知道已无法再动了,不管他往哪个方向动,都逃不过这前后的夹杀。
他知道自己这次一定死定了,可是他却没有死亡的恐惧,他突然感到一片空白。
脑海里、心深处都没有任何的杂念,只有一片空白,那种感觉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的,也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会有那种感受。
——死亡并不象想像中那样恐怖。
皇甫没有害怕,他忽然笑了,忽然露出一种只有在得到解脱时才会有的笑容。
就在他笑容刚现,突然由上降下了一条人影,然后他就听见“当、当”
的两声断剑声,马上又接着听见两声惨叫声。
人影未落,他手中的武器,看来仿佛是“锁剑钩”这一类的武器,已锁住了那一长一短破空而来的剑。
断剑声刚响起,就见那落下的人影一个回身,那两支被锁住的断剑也就忽然脱锁而射出,射向那拿一长一短剑的人。
断剑由他们两个的咽喉射入,由后颈飞出,这时才听见他们的惨叫声,才看见他们的鲜血迸飞。落下人影再一个回身,人已从皇甫背后转至他们面前,在转动时,仿佛看见他手中的锁剑钩被他自己拆开,又仿佛没有看见他在拆。
等转到皇甫面前时,人影手中的锁剑钩已不见了,换上的是一把刀。
一把弯弯的刀。
然后就看见那把弯刀,由下往上,割出了一道弯弯的光芒。
弯得就宛如上弦月。
光芒一现,惨叫声又响起。
那个由花朵中窜跃而出的人,立刻也像弯月般落下,然后大地就忽然静了下来。
静的死亡,死亡的静。
细雨很快的就将尸骨上的血冲淡了,冲走了,冲没有了。
三具尸骨脸上都带着面具。
带着魔鬼的面具。
皇甫没有看尸骨,他在看站在面前这个救他的人。
这个救皇甫的人没有看皇甫,他在看皇甫的背后。皇甫的背后有什么?
难道还有刺客?
皇甫的背后有人,一个人,不是刺客,是载思。载思笑了笑,然后轻拍两掌:“好,好一个任飘伶。”
载思说:“好,好一把‘泪痕’。”
原来这个突然出现救皇甫的就是任飘伶。
皇甫凝注着任飘伶突然开口:“你就是狂飘伶?”
“是的。”
“你就是那个江湖上最贵的刺客任飘伶?”
“也是最穷的刺客。”
任飘伶笑了笑。
“听说只要有钱,你谁都杀?”
“传闻错了。”
任飘伶说:“我有三不杀。”
“哪三不杀?”
“人不对不杀,不高兴不杀。”
“还有一不杀?”
“太高兴了也不杀。”
皇甫看着他,突然大笑了起来:“难怪你会是最穷的刺客,任何做刺客的人,有你这三不杀,他一定会穷死了。”
“我虽然还没有穷死,不过也快了。”
任飘伶笑笑:“如果没有今天这一桩生意,到了晚上,我大概就会穷死了。”
“我请你接这桩生意的?”
皇甫问。
“不是你。是你的银子。”
“我的银子?”皇甫微愣:“那么是谁将我的银子付给你的呢?”
“我,当然是我。”载思走前。
皇甫没有回头,他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为什么每次你要做的事,我总是都等到事后才知道呢?”
载思还没有回答,任飘伶却忽然开口:“奇怪,奇怪?”
“什么事奇怪?”
载思冷哼一声:“魔教的人总是见不得人的。”
“不对。”任飘伶说:“他们为了今天的谋杀,一定计划了很久,而且一定练习很多次,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一定是绝对要求百分之百的成功。”
任飘伶盯着尸体,又说:“谋刺一定要成功,那为什么还要戴面具呢?”
听任飘伶这么说,载思也觉得奇怪了。
“戴面具的通常意思是什么?”任飘伶问。
“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是谁。”
回答的一定是载思。“他们一定要求谋刺一定要成功,既然会成功,又为什么要戴面具呢?”
任飘伶又盯着尸体的面具:“难道..难道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
载思忽然蹲下,伸手欲揭开面具。
“我想你就算揭开面具,也一定看不出他们的脸。”
任飘伶又说。
载思顿了顿。问:“为什么?”
“他们戴面具一定是怕我们认出他们是谁。”
任飘伶
说:“他们的主人也一定会猜到他们一死,我们一定会揭开面具看的。”
任飘伶转头看着载思,又说:“他们的主人一定会算到这一点,你想他还会让他们的脸,清清楚楚的让我们看见吗?”
揭开面具,果然无法看出他们的脸。
他们的脸上已看不见肉了,只剩下白骨,肉已被一种药物毁得都烂掉了。
药就藏在面具里,他们一死,药就流出,立即将他们的脸毁得惨不忍睹。
“好毒的手段。”
皇甫开口:“连人死了都不放过。”
载思盯着尸体看了很久,才缓缓站起,等站定了才开口:“我错了。”
“你错了?”
皇甫说:“你也会做错?”
“会。”
载思点点头:“这次我不但算借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你错在哪里?”
任飘伶问。“他们今天的主要目标并不是南君王。”
“不是我,是谁?”皇甫问。
载思回过头,看着皇甫。
“你记不记得和珠宝一起送来的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记得。”
皇甫说:“欣闻王爷分别二十年之女儿,将重返身边,在下等不胜欢喜,今特送——”
皇甫忽然说不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他看着载思,忽然转头欲走。
“来不及了。”载思说:“我相信她一定不在了。”
第三章 女人的本钱
 一
一个女人的魅力,并不是在于她的脸漂不漂亮,而是看她懂不懂得利用自己身上每一寸女人的本钱。一个真正迷人的女人,不是在她的暴露,而是在于她懂得掩饰。
一个脱光了的女人对男人固然有诱惑的力量,但是这种诱惑力量是有限的。
一个用衣服把身子重重密密裹着的女人固然失去了美感,但是一个毫无遮掩的女人也会给人有大煞风景之感。谢小玉现在的魅力就十足。
白天羽一走出藏剑居,走入了山庄,就看见了谢小玉,他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她,不得不承认她的魅力了,她的诱惑是无人能够抵御的。
她很懂得利用身上每一寸女人的本钱,而她也的确有着充份十足的本钱。
谢小玉懂得暴露,所以她现在穿着一件透明的轻纱,把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呈现在人的眼前。
她又更懂得掩饰,她把最神秘的地方,都巧妙的掩饰了起来,这样一来就更增加了她的诱惑力。
在轻纱里面,她身上还穿着一点东西的,两根细长的金色带子,穿着两排寸许来长的流苏。
一排紧系她高耸的胸前,恰好遮住了她的乳房,另一排则在她的小腹下。
流苏是柔软的,在轻轻的晃动着,当晃动之际,给你的目光能够由那深处一瞥。
——也就是那一瞥,可以使人的心跳猛烈加剧。
谢小玉在白天羽的眼前巧妙的打了个转,再一次的展露了她美妙的身材,然后才笑吟吟的说:“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白天羽无法承认。
“你说好看,那就一定真的好看。”
谢小玉说:“这件衣服是一个波斯的胡贾带来的,他说要值几千两银子呢。”
她笑了笑,又说:“带来之后,他却后悔了,因为在中原没有一个人敢穿它,我就不信,他跟我打了个赌说,只要我穿起来给他看一看,他就把衣服送给我。”
“你就穿给他看了?”
“没有。”
谢小玉说:“当我自己对着镜子穿好了之后,我忽然发现这件衣服穿在我身上,不止值几千两银子,所以我输了,我付给了他一万两银子。”
“给得值得。”
白天羽点点头:“我若是你的话,也宁可输掉一万两银子,而不愿意给他看一下的。”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
“我承认这是一件很美的衣服,可以把女人最美的部分都衬托了出来。”
谢小玉笑笑:“而美原是给人欣赏的。”
“不错,衣锦夜行,是人生最痛苦的事之一。”
白天羽也笑笑。
“我只觉得那个家伙太俗气,根本不配欣赏这一种美。”
谢小玉说:“因为我已经试过一次,穿上这身衣服在几个男人面前亮了一亮。”
“他们的反应我可以想象得出。”
“那还用说,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恨不得把我剥光了才称心。”
“这是一定的反应。”
“他们把我当成了一块大肥肉,那时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女人,完全忽视了我的美。”
谢小玉又笑了:“对这种有眼无珠的男人,我又何必要浪费我的美丽呢?
所以对那些人,我做了一个小小的惩罚。”
“哦?”
“我要他们每个人都吃下一块肉。”
“这个惩罚并不算太苦。”
“那块肉有十斤重。”
谢小玉笑嘻嘻的说:“而且是生的。”
“这就比较难以下咽了。”
“是的,不过他们都乖乖的吃了,而且,吃得一点都不剩。”
谢小玉笑了笑:“有一个家伙咬了两口后就吐了出来,给我剜掉了一颗眼珠后,其他的人都很乖乖的把肉吃下去了。”
“比起来还是吃肉比割掉眼睛愉快的多了。”
白天羽淡淡的笑道:“不过你也太跋扈了一点,这原是你要他们看的。”
“不错,是我请他们看的。”
谢小玉淡淡的说:“但是我事先也跟他们约定好,欣赏过后,要立即站起来,到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去发表他们的欣赏观感的。”
“结果呢?”
“结果没有一个人敢站起,因为隔屋都是女眷。”
谢小玉说:“都是一些很有身份的堂客。”
“真要有哪个男人还能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去跟别人从容的谈话,那么这个男人就不是东西了。”
白天羽笑着说:“除非他是个有毛病的男人。”
“你也别把男人都看得这么没出息。”
谢小玉笑得好纯洁:“至少我已经遇见了一个男人,他完全是以欣赏的眼光来看我的,既不激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和一丝异样的表情。”
“这个男人一定有毛病。”
“据我所知,这个男人一点毛病都没有。”
谢小玉说:“而且还强健得很。”
“真有这么一个男人?我倒是很佩服他。”
白天羽说:
“他是谁,我要跟他去交个朋友。”
“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见到这个人的。”
谢小玉说:“所以早就将他请了来,现在就陪你去见他。”
“我虽然很喜欢见到这样的人,却不喜欢由我去看他。”
“他自然有不能来的理由。”
“对我来讲,没有一种理由是理由。”
“他的理由一定能叫你心服口服。”
谢小玉说:“如果他的理由不能使你满意,你可以立即杀了我。”
“我不想为这点小事杀人。”
“不用你动手。”
谢小玉说:“只要你认为他不能出来的理由不足以原谅,我就立刻砍下自己的头。”
她居然肯拿自己的性命来打赌,白天羽即使对这个人没多大兴趣,却也忍不住对这件事感到好奇了。一条种满花的甬道,尽头处是一间香喷喷的屋子。这是一间很奇怪的屋子,除了花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摆设了。
墙上挂满了花,瓶里插满了花,地上的地毯是织成各种花朵的图案,就连唯一的一张桌子,也都是雕满了花朵。
这是一个花的世界,不但有开在树上的花,长在田里的花,更还有生在水里的花。
因为这屋子的中央居然有用白石砌了一个小小的水池,池里飘着几朵白色的睡莲。
“这是我的卧室。”
谢小玉说:”因为我喜欢花,所以
才弄得如此杂乱,白大哥可别见笑。”
任何一个人到了这儿,都不免会有目迷五色之感。“我读过古人的诗,有花气袭人知画暖之句,始终不能领会,因为花的芬芳是温柔的,不像刀气和剑气有袭人之感,今日到了你这屋子里,才相信真有这回事。”
白天羽笑着说:“你踏踏实实满屋子的花,似乎都带着一股杀气。
谢小玉的脸色变了,但随即又笑了笑:“当然了,我的父亲是闻名天下的无敌剑客,我可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么好欺负。”
“我相信这句话。”
白天羽瞄了身旁的一朵玫瑰:“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朵花里会射出一支致命的毒箭来。”
说完他用手指轻弹了一下那朵玫瑰。
“玫瑰多刺”,这是谁都知道的,但是刺最多也只不过扎伤人的手,不会要人的命。
谢小玉屋里的玫瑰却能要人的命。
这支小钢箭不但射劲强大,而且还发出淡蓝色的光芒,这是淬过毒的光芒。
箭由玫瑰花苞射出,射在一棵装饰成梅树的柱子上。“叮当”的一声响,小铜箭陷入了一大半。
这棵梅树居然是铁铸的。
在一间满是花朵的屋子里,怎么会有一棵铁树呢?
这棵铁树又有什么用呢?
“好,好,玫瑰多情也多刺,梅花铁骨又冰心。”
白天羽笑着说:“你不但懂得花之美色,更懂得花之精魂。”
谢小玉的神色居然还是没变,她笑笑:“这些小装饰在你白大哥的眼中,根本不值得一顾。”
白天羽笑笑,望望屋子,开口说:“人呢?你不是带我来看那个男人吗?”
谢小玉嫣然一笑:“就在你的眼前。”
白天羽眼前,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那面很大的铜镜,铜镜里照的是白天羽。
“没有人呀?”
“怎么会汲人呢?”
谢小玉笑着伸手一指铜镜:“人不就在你那里。”
白天羽顺着手指看过去,就看见了自己,铜镜里的自己。
“这个人就是完全以欣赏眼光来看我的人。”
谢小玉也看铜镜中的白天羽:“白大哥,你觉得这个人不能出来见你的理由,你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极了。”
白天羽也只能这样回答,自古以来,又有谁能叫镜中的人出来见人呢?
“既然满意,白大哥是否愿罚?”
“是不是要我吃十斤重的生肉?”
“白大哥又不是那些凡夫俗子。”
谢小玉说:“小妹有私藏的百花酿,是取百花之英蜜酿的,白大哥有没有兴趣尝两口?”
“当然要,有美人不能无美酒。”
“只是没有茶。”
谢小玉说:“因为那百花酿沾不得一丝荤气,否则味道就全都被破坏了。”
“不错。”
白天羽笑着说:“在这洞天福地之中,有仙姬为伴,应该作避尘世的仙饮,如何能沾那种腥膻之气。”
白天羽似乎变得出奇的好说话,谢小玉的每一句话,他不但都表示赞同,而且还提出说明。
这种谈话应该很融洽的,但是谢小玉却脸泛忧色。
她走至小池边,从水里捞起一个白色的瓷缸,缸口用腊密封着,她用手指挑开了腊封,又找出两个水晶杯来,放到桌上,然后才捧起瓷缸,倒了两杯酒。
“此酒宜冷饮,所以我一直用泉水冰着,白大哥请。”
拿起水晶杯,白天羽就感到触手冰凉,他笑笑:“真冰。”
“不错,这池里的水是寒泉。”
谢小玉说:“其寒胜冰。”
“我倒不知道神剑山庄内还有寒泉。”
白天羽说:“据我所知,只有极西星宿海之侧,有寒潭,流出为泉。”
“白大哥博学,连这些僻冷的地方都知道。”
谢小玉说:“其实这泉水很普通,只是无锡惠泉加上杭州虎跑泉的水而已。”
“这是天下两大名泉。”
白天羽说:“惠泉宜酿酒,虎泉宜煮食。”
“我只是各取其半,实在也没什么。”
“这两种水加在一起就会变冷,倒是初闻。”
“两种泉水都不会冷的,所以会这么冰冷,是它们由那棵梅树顶上流进去,再由梅树的根里流出来,如此而已。”
白天羽看了看那棵铁树:“那就难怪了,就算热水流过寒铁,也会变成冰冷的。”
白天羽说:“谢姑娘好巧的心思。”
寒铁生性奇寒,即使长曝在烈日之下,也始终是冷冰冰的,不过此铁极为名贵,而且不易寻获,多半是由铸剑大师觅去做为铸练宝刀宝剑的材料。
谢小玉却用来铸成一棵树。
这棵树既然是用寒铁铸成的,刚才那一箭居然能透树而入,那支箭不是更为奇特吗?
但是白天羽却又似乎很粗心,他没有想到这方面去,而且谢小玉的笑,也使他想不到这上面去。
白天羽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长长的一口气。
此时此景,他居然还能叹出气来,难怪连谢小玉也吓了一跳,白天羽接着说的话,更令她吃了一惊。
“我曾经问过你父亲,你是不是他的女儿?”
白天羽在叹完气后,马上接着说,谢小玉一愣,呆了很久才又笑着说:
“他怎么回答你的?”
“他竟然说是。”
一听,谢小玉又笑得更开心了。
“我本来就是他的女儿。”
谢小玉忽然将笑容收住,她反问:“为什么你会有此一问?难道你怀疑我不是谢晓峰的女儿?”
“你看来的确不太像。”
“为什么不像?”
谢小玉问:“难道做我父亲的女儿,还要具备有什么特别的条件不成?”
“那倒不是。”
白天羽笑笑:“只不过在一般人的想法中,谢晓峰的女儿也该是个人人尊敬的侠女才对。”
“白大哥难道忘了,人类是有遗传的?”
“遗传?”
“我爹年轻时是个很风流的人。”
“令尊的色闻跟他的剑法一样有名。”
“做女儿的多多少少也有着一点父亲的遗传。”
谢小玉笑笑:“如果我是他的儿子,一定也很能吸引女孩子。”
这一点白天羽无法否认。
“但我偏偏是他的女儿,所以我只能吸引男人了。”
谢小玉又接着说:“如果我规规矩矩的像个淑女,反倒不像谢晓峰的女儿了。”
关于这一点,白天羽也无法反对,所以谢小玉又接着说:“我父亲虽然风流却不下流,他选中的女人都是天下绝色,千中难得其一的美女。”
谢晓峰看女人的眼光比他的剑更有名,他选中的女人,无疑也是每个男人公认为最可爱的女人。
所以谢小玉既是谢晓峰的女儿,她挑选男人的眼光当然也不差,必然也是最为出色的男人。
谢小玉没有说出这句话,可是她的眼睛却等于很明显的这样说了,而且也回答了白天羽一些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白天羽轻轻的笑了,他很欣赏这个女孩大胆,虽然他也见过一些很大胆的女人,但那也只是她们在追求男人时所表现的作风而已。
如果要她们在口中承认喜欢男人时,她们就会扭扭摆摆的装模作样了。
但欣赏归欣赏,爱不爱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来你是挑中我了?”
白天羽笑着说。
“你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人。”
谢小玉说:“没有一个男人能比得上你。”
“你挑选男人的方式还真特别。”
白天羽注视她:“招待男人的方式更是特别。”
“因为我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不是特别的男人,我是看不中意的。”
谢小玉也在凝视着他:“即使是很出色的男人,通不过那些特别的测试,我还是看不中意的。”
“你所谓特别的测试,是指你这件使人想入非非的衣裳?”
“这只是其中之一。”
谢小玉笑了笑:“我穿上这身衣服,只是考究一下他们审美的眼光,如果他们只为我的身体而引起了兽性的行动,而忽视我所表现的美,这种男人谢小玉笑着摇摇头。
白天羽凝视她,看了很久,才开口:“你还是个小女孩,怎么懂得这些..
这些道理?”
“你以为我已不是..不是——”
白天羽不等她说出那两个字,马上打断了她的话:“我相信你是的。”
谢小玉的脸居然会红:“你真的相信?”
“相信。”
“你对女人会不会很凶?”
“不一定。”
白天羽看着她:“有时候是很凶很凶的。”
谢小玉的脸已发出了艳然的红光,身子贴得他更近了,声音更加嗲声了:
“我就不怕你凶,你越凶我越高兴。”
白天羽已不再说话了,他已展开了行动。
他展开什么行动呢?
第四章 花的无语
 花声轩。
花语人住的地方就叫花声轩。
花本无语,又怎能听到声音呢?
莫非听的本就是花的无语?
在某些时候,无声岂非更胜有声?
此时花声轩里就无声。
三个人,却没有一点声音,大家只是静静的看着屋内的乱七八杂。
任何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屋子一定经过一场决斗。
首先打破这静寂的是载思。
“花漫雪虽然没有展露过武功,可是我相信她的剑术一定不错。”
载思说:“因为她曾经在南海星宿待过三年。”
南海星宿“多情门”,向来是以剑闻名的。
“所以我相信花语人的剑,也一定很好。”载思接着说:“你们看这张椅子上的痕迹,就是剑所留下的。”
“这是剑痕不错,但为什么一定是花语人所留下的?为什么不可能是别人留下的?”皇甫也开口了。
“这剑痕很浅,一定是力量不足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载思说:“来绑架花语人的人武功一定很高,力量也一定很大,所以这痕迹一定是花语人留下的。”
“你刚才说花语人的剑术一定很高,剑术高的人,又怎么会有力量不足的现象呢?”皇甫又问。“你看这剑痕开头比较深,越来越浅,显然她一剑没刺中,立即将力量消掉。”载思解释着:“如果不是剑术很高的人,又怎么这么快将已发出的力量消掉呢?”
“而且依这屋子里的情形看来,对方来了四个人。”
任飘伶总算开口了:“如果花语人的武功不高,这屋子里的情形,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们打斗虽然很激烈,但是发出的声音一定很小声。”
载思说:“否则一定会惊动府内的人。”
“他们的决斗一定是很快的就结束掉。”
任飘伶说:“快到令花语人来不及喊出声。”
——这一点是这整件事最重要的一点,只可惜任飘伶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带过了。
花语人的妹妹藏花为什么没有和任飘伶在一起呢?
他们昨夜不是一起听见有关废虚的事吗?为什么今天只有任飘伶一个人去?
难道她不关心皇甫的死活?
或是她另有别的目的呢?
是不是任飘伶要她去做一件别的事?
面对着谢小玉,面对着一个穿得这么少衣服的女孩,面对着一个说这种话的女孩,如果你是白天羽,你会有什么行动?
你会沉默吗?你会无动于哀吗?你会没有任何行动吗?
白天羽已不再无动于哀了,白天羽已不再没有行动了,他粗野的将谢小玉抓了过来,用力的按在自己的腿上。
然后他就做了一件令谢小玉恨他一辈子的事。
当白天羽抱起她时,谢小玉的眼睛就闭上,她已经准备接受一次可能很凶猛的冲击了。
可是她却没想到这次冲击是落在她的屁股上。
而且是用带着鞘的剑,重重的打在她的屁股上。
打第一下的时候,谢小玉还可以忍受,她以为白天羽或许是像某些人一样,具有某种毛病,可是打到第五下的时候,她知道不对了。
因为白天羽除了打她的屁股外,没有其他的反应。
当谢小玉挨到第十下的时候,她更了解到一件事:白天羽就只是要打她的屁股,并没有别的意思了。
所以她就开始挣扎,但是要在白天羽的手中挣开,那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于是她就开始咒骂,几乎将他所会语言的粗话都骂了出来,但是当白天羽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又岂是几句咒骂所能遏止的。
谢小玉当然只有老老实实的挨下去,挨到白天羽自己高兴停止的时候。
幸好白天羽高兴的时间来得很快,只打到第二十下的时候,他就停了手。
白天羽冷冷的将谢小玉往地上一推,然后冷冷的看着她,冷冷的说:“如果你不是谢晓峰的女儿,我会一剑劈了你。”白天羽说:“因为你是谢晓峰的女儿,我才代他教训你一顿,你实在是缺乏好好的教训。”
谢小玉躺在地上,只能侧着身子,用手拍着地,用嘴大声骂着:“白天羽,你这龟儿子、龟孙子,你不是人,是一头猪,一条狗..”
可惜这头猪、这条狗已经听不见她的精彩叫骂。
白天羽已经走了出去。
谢小玉才不管他有没有听到,继续的骂了一阵,骂到自己也感到无聊了,才停了下来。
她当然还是咬牙切齿的,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却忽然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在挨了一顿揍后,居然还会笑,她是不是有毛病?是不是喜欢要人来打她?
这个问题立刻就有人问了。
一个长相虽然很平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身材却是一流的中年妇人走进来,然后盯着谢小玉看了半天,才开口问:“小玉,你是不是有毛病?”
“不,方芳,我没有毛病。”谢小玉转过头看着她。
原来这个中年妇人叫方芳,看她对谢小玉的称呼与态度,使她的身份变得很暖昧了,既不是上人,也不像下人。
“你刚才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他的。”方芳说。
“没有机会,他这个人太精了。”谢小玉坐了起来:“玫瑰飞箭还没有动,他就知道了。”
“那也只不过才一种而已。”方芳说:“你这儿有九重埋伏。”
“我相信没有一种能瞒得过他的,最多是自取其辱而已。”谢小玉说:
“你也看见他喝下了一杯百花露,结果一点事也没有,那毒粉施展出来也不见得有效的。”
“这小子的确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硬汉,比你父亲年轻的时候还要难缠。”
“方芳,我父亲年轻时是什么样的?”
“也差不多,只是心肠太软,尤其是对女人,硬不起心来。”
方芳笑笑:“不像他,居然舍得打你的屁股。”
“这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谢小玉脸上发出了光彩:“有所必为、有所不为。”
“难道你喜欢挨打?”
“没有人喜欢挨打的。”谢小玉笑着说:“我也不是真有毛病,会喜欢让一个男人打我的屁股。”
“可是你似乎被打得很高兴。”方芳说:“而且还在笑。”
“我是被打得很高兴,他打了我,就证明他是喜欢我、关心我的。”
谢小玉说:“因为我的举止的确是该打。”
谢小玉的神情突然转为悲戚,声音也充满了哀怨。
“如果我从小能够有个人如此的管我、教训我,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子。”
“小玉,这要怪你父亲。”方芳说:”他如果常常来看看你母亲,你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子了。”
谢小玉沉默了片刻,突然又问:“方芳,我娘当真是具有颠倒众生的魔力?使得男人都甘愿为她犯罪?”
“是的。”方芳点点头:“宫主的妙相无边,无人能抗拒。”
“可是她仍然抓不住我爹,正如我现在抓不住白天羽一样。”谢小玉说:
“可见天下还是有美色打不倒的男人。”
“是的,不过这种男人究竟太少了,所以你母亲才会为了你爹而痛苦一生。”方芳说:“你如果想要这一生快乐,最好还是忘了白天羽。”
“忘得了吗?”谢小玉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美丽的女人,固然能够使见过她的男人铭心难忘,但是一个能使这种女人动心生情的男人,给予她的影响却是刻骨难忘的。
正因为如此,那个男人如果背弃了她,给予她的打击也是刻骨难忍的。
——武林中有很多的事故,都是这样子产生的。
谢小玉的母亲是一个什么宫主?
她自然不会是慕容秋莹,很可能是第二个慕容秋莹慕容秋莹了。
要泄恨,她要毁的是谢晓峰本人。
谢小玉的母亲却是要毁谢家的神剑山庄,所以她才把她的女儿送到神剑山庄来做神剑山庄的女主人。
但是她毁得了吗?
谢小玉总算换了件人穿的衣服,重新拿出一个杯子,倒了杯波斯葡萄酒,喝了一口后,才又说话:“人呢?计划进行的顺不顺利?”
“很顺利。”方芳说:“人已照计划的送到了‘无心庵’。”
“有没有惊动王府内的人?”
“没有。”方芳说:“花语人的武功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差一点就失败了。”
谢小玉又喝了口酒,然后看着方芳:“下面怎么做,你知道吗?”
方芳点点头。
看着凌乱不堪的屋内,皇甫就算想找个座位都很困难,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才问载思:“你想他们会杀了她吗?”
“不会。”载思很快的就回答:“如果要杀她,又何必将她带走呢?”
“现在虽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对方是谁也不知道。”任飘伶说:“不过他们一定会在这一两天之内,开出条件给你。”
“要钱?”皇甫问。
“也许。”任飘伶笑了笑。
“要钱的成份不大。”载思忽然开口:“别忘了他们送来的那一箱珠宝,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载思头顿了顿,又说:“不管他们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一条什么路?”皇甫问。
“照做。”载思说:“不管他们开出任何条件来,你只有照做。”
“如果我不答应呢?”
“不,你会答应的。”载思注视着皇甫,轻轻的说:“因为你非答应不可。”
“是的,你非答应不可。”
“还有一条路可走。”任飘伶忽然又开口。
此语一出,皇甫和载思均微怔,两个人都以疑惑的眼光看向任飘伶,他笑了笑,又再重复一遍。
“还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皇甫说。
“花钱。”任飘伶笑着说:“当然也是花钱的路。”
“花钱?花什么钱?”
“我虽然是个最贵的杀手,可是因为我的那些臭规矩,所以我轻常没有钱。”任飘伶说:“我和平常人一样,也要吃饭,也要喝酒,偶而也须要找找乐子。”
他笑了笑,又说:“所以我经常须要用别的方法来赚些钱,找人也是我的专长之一。”
“这个我知道。”皇甫说:“要成为一个一流的杀手,找人是必备的条件之一。”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给你一笔钱,你就可以找出花语人来?”
载思突然开口。
“是的。”任飘伶说:“一天之内,我保证将花语人带回来。”
“一天?”
“一天。”
“好。”皇甫说:“你要多少钱?”
“我的胃口一向不太大。”任飘伶说:“我只要一百零一两就好。”
“一百零一两?”皇甫这一次真的吃了一惊:“为什么你只要一百零一两?”
“我有伙伴,为了这件事,她已经着手去调查了,花费和她的酬劳刚好一百两。”任飘伶说:“剩下的一两,正好是我的酬劳。”
找人是杀手的必备条件之一,盯人也是专门的条件之藏花虽然不是杀手,但是她盯人的功夫却是一流的。
仇无忌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济南城,他到这里一定有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知道。
所以任飘伶只好叫藏花盯着他,随时随地的盯着他,不管他到了哪里?
和哪些人碰面?做了些什么事?都要知道。
所以仇无忌愉快的在客栈里喝酒,藏花只有在外面喝西北风。
还好仇无忌只喝了一个多时辰的酒就走出客栈,一出客栈,他就往东走。
藏花当然是远远的跟着,这时夜已很深了,路上没有行人,藏花跟踪起来当然就比较困难一点。
更何况要跟踪一个像仇无忌这样的高手,当然就更困难一点,还好今夜老天很帮忙,今夜不但无月,也无星,大地一片漆黑,夜色里只有那远远朦朦的灯光在闪烁。
星月全无,风却很大,大地将那地上的千年老泥沙都吹在藏花的脸上。
仇无忌仿佛只是出来散散步,又仿佛是要赶到某个地方去和某个人碰面。
如果他只是出来散散步,欣赏欣赏夜色,但他走的速度实在不像是在散步。
他要赶到某个地方和某个人见面?看他的走法却又不像是这样子的。
离开客栈,他已又在路上又瞎逛了一个多时辰,藏花实在搞不懂他到底要干什么?
是她的跟踪被发现了?他要找一个隐密的地方,好将藏花杀掉?
或是和他约好碰面的人还没有来,所以他只好在路上东逛逛、西逛逛?
仇无忌越走越离市区,最后终于走出了城,走入了荒野。
一到荒野,藏花的跟踪就越加困难了。
荒野上空无一物,一眼望去全是一片空地,不要说是一个人了,就算是一颗石头,都会清晰的出现在地平线上。
所以藏花只有用“趴行”跟踪了,所幸这荒野并不太大,她只大约“趴行”了十来杯茶的功夫,就跟到了一片树林。
还未到树林,天已快亮,一入树林,东方就现出灰朦朦的光芒来。
晨雾在林间升起,在远方凝聚。
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空气中充满了湿气。
藏花的衣服已脏了,也皱了,她的头发和眉毛全沾上了露水。
寒意随着晨风缓缓的袭入她的体内,她拉拉衣领,抖了抖身体,强打起精神继续走着这不知终点的路程。
树叶在动,晨雾在飘,风在吹,旭日在东升,远处已传来了鸡鸣,也传来了一阵阵低沉而又古老的钟声。
藏花扬眼望向远方,那儿隐隐约约的,仿佛有一座古寺,低沉而古老的钟声就发自那古寺。
仇无忌的目的也仿佛就是那古寺。
这世上大多数的庙、寺、庵都建在人迹较少的地方,不是在深山里,就是在荒郊外,不是在溪水旁,就是在树林内。
——为什么这些供奉敬拜的神宇,都要建在这种地方呢?
曾有人这样解释过,庙盖在深山里,是要考验朝拜人有没有诚心?
你想来求神、拜佛,就必须要经过一段遥远艰辛的的路程,心不诚,意不足,你当然也就无法走完这段路程。
也有人说:“庙建在深山、建在荒郊、建在溪旁、建在树林里,是为了保持它的神秘感。
“无心庵”就座落在一片树林内,它是个尼姑庵,也是江湖上三大名庵之一。
无心庵内的主持叫“心无师太”。
她不但心已死了,连人都仿佛是个死人。
如果你见过她以前在江湖上走动时的样子,或知道她在江湖上用的名号时,你一定不会,也不敢相信“心无师太”就是她。
心无师太以前在江湖上的名号,就叫“美人鱼”。
江湖上的人对她的批评一共只有十二个字,用这十二个字来形容她,是最适当的了。
“天使般的脸孔,魔鬼般的身材。”
看见她的脸,你一定会惊讶世上居然有这么纯洁、这么可爱、这么美丽、又这么温柔的脸孔。
等你看到了她的身材时,你就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坚持“宁为男人”的论调了。
只要是男人,一见到她的身材,没有一个人不哭的。
哭有好几种。
伤心要哭、悲哀要哭、高兴要哭、做错事了要哭、被骂了也要哭,痛苦当然更要哭了,可是见了她的身材时那种哭,却不是这几种哭。
那是一种后悔的哭。
——后悔你为什么不早点见到她,后悔为什么无法、也不能和她共做“男人与女人的战争”。
只要是男人,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她的“天使与魔鬼”。
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是一个尼姑庵的主持?
她被男人抛弃了?
或是她看破了红尘?
这一点是江湖上近五十年最令人津津乐道的问题之一,也是众人想知道的答案之一。
她为什么要在声名如日中天时,忽然削发为尼姑呢?而且一做至今已二十三年了。
“江湖美人鱼”一恍就成无心庵的心无师太,是什么令她做下如此大的决定呢?
无心庵本来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尼姑庵而已,自然她来了以后,一切就改观了,由小庵而变大庵,由本来只有三个尼姑而演变成七十余个尼姑的庵寺了。
由一间默默无闻,乏人问津的小庵,在转眼之间,在一夕之后忽然变成了武林中三大名庵之一。
庵因人而红、人因庵而老、而变、而憔悴。
昔日的“美人鱼”已不复存在,今日的心无师太是否风采依旧,美丽如昔?
晨曦透过朝露,迷迷蒙蒙的投射在无心庵,使得这座古老而雄伟的尼姑庵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感。看着仇无忌走进无心庵,藏花略为停了一停脚步,她眉头微皱,挑眼一思。
——仇无忌走了一夜,就是为了要到这无心庵?——他和某一个人约在此地碰面?或是到这里来拿某样东西?
——他是个虔诚的信徒,到这里只不过是为了信仰?所有的问题,光用想象是得不到答案,要知道真相就必须进入庵内才能得知。
藏花刚想迈步,就看见了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她看见一个不该在这儿出现的人,从庵内姗姗的走了出来。
她看见的是花漫雪。
花漫雪仿佛一夜未眠,又仿佛刚刚经过一场激烈决斗后所出现在眼睛里的那种疲倦之意,她全身好像都已无力的走出庵门,走入树林,走进晨曦里。
藏花知道她不是个信徒,她唯一信仰的就是自己口袋里的钱财,她从不到什么寺呀、庙宇的,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无心庵呢?
对于这个问题藏花并没有思索太久,因为她很快的又看见仇无忌走出无心庵。
他刚刚进去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现在出来时的样子却仿佛中了特大号头彩似的,走起路来,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他很快的就走出树林,走入荒漠。
藏花现在就很为难了,是继续跟踪下去?还是先进入无心庵探个究竟呢?
已没有时间让她再迟疑了,她毅然的甩了甩头,她已决定进入无心庵了。
看仇无忌走的方向,一定是回到城里,他彻夜走到这里,他的目的也一定是在这里,如果现在不进去看个名堂,藏花一定会憋死。
藏花可以被气死、自己渴死、被人打死,不管她怎么死都可能。但是,却绝对不会是憋死。
她如果是个会让自己憋死的人,那么她就不是藏花,也就不会发生了那么多可悲可泣,惊天动地的故事。
——好奇心岂非自古以来就是人类惹麻烦的原因之一。
早课。
千遍一律,一成不变的早课。
上香、念经、祈福、默祷,每天清晨起来后,要做完这些事才可以开始吃早餐。
永远是四样青菜豆腐和一大锅粥,吃完早餐后,当然就开始整理庵里的一切,包括大门外的庭院。
藏花进入无心庵时,她们正好吃完早饭,开始在打扫,一位年纪较大的尼姑看见藏花,立即上前:“施主,是否来上香?”
“上香?”
藏花微愣,但立即笑着说:“对,对,我是来上香。”
“施主请随我到大殿。”
从前院,经过走廊到大殿,一路上藏花的眼睛没有停过的四处望。
正常,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藏花不由的以为自己判断可能错了,仇无忌也许就和平常人一样,到这里只是为了上香。
趁着那中年尼姑在点香时,藏花问她:“师太法号如何称呼?”
“贫尼心无。”
“心无师太。”
藏花说:“无心庵是三大名庵之一,上香的人一定很多,为何现在不见有别的人来上香?”
“普通都是下午来上香。”
心无师太说:“如果是节日佳庆、佛祖圣诞,一大早就会有人来上香。”
藏花接心无师太递过来的清香,转身面对佛像,虔诚的拜了拜,将二根清香插入香炉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心无师太脸上。
“这么说今天我是第一个来上香的人?”
“是的。”心无师太回答。
没有人来过?明明看见仇无忌走进这无心庵,也看见花漫雪从这里走出,为什么心无师太会说没有人来过?“或许已有人来过,而心无师太没有看见。”
藏花笑了笑。
“今天是我当值,一大早我就在大殿念经。”
心无师太说:“有人来上香,我一定会知道的。”
她看了看藏花,又问:“施主是否来这里找人?”
“找人?不,我是来上香的。”
藏花掩饰的笑笑:“我只是要进来之前,仿佛看见有人从这里走出去。”
“施主说的一定是花善人。”
心无师太微微一笑。“花善人?”
藏花一怔。
“是的。”心无师太说:“庵和庙一样,虽然有很多善男信女来进香上供,但是我们的开销一向很大,尤其是一些比较有名的庵或庙,因为我们时常会拿出一笔钱来为地方上做一些善事。”
她看着藏花,顿了顿,接着又说:“所以通常我们的背后都会有一两个大财主在支持着。”
“大财主?”
“是的。”
心无师太说:“有的人出钱,却不喜欢挂名,他们有的是在我们需要用钱时,才会送钱来,有的是按月送来,花善人就是属于后面这一种的人。”
“花善人是就是‘醉柳阁’的阁主花漫雪?”
藏花问。
“不知道。”心无师太说:“像处理这一类的事,都是本庵主持心无死太所做的,我们只知道她叫花善人而已。”
回到城里,已是快到中午了,任飘伶早已在相约之处等候。
屁股还未坐定,藏花已先吃了三口菜,然后又喝了两杯酒,才满足的喘了口气。
任飘伶看着她,微微笑道:“看来你昨夜一定很辛苦?”
“辛苦倒是没有,只不过喝了很多西北风而已。”
藏花又吃了一口菜。
“要盯那老滑头,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任飘伶举杯喝酒。
藏花先喝了一杯,然后放下杯子,才盯着他,才开口:“你猜猜那老小子昨夜一个晚上都干了些什么事?”
“找了三十个女人陪他喝酒取乐。”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必喝西北风了。”藏花笑了笑:“别忘了我也是女人。”
“到某大富人家抢了一票?”任飘伶说:“或者到某个地方杀了人?”
“没有。”藏花说:“他只是散步散了一夜,然后到城外的无心庵逛了一圈。”
“就这样?”
“是的。”
“在散步时有没有和谁接触过?”
“没有。”
任飘伶想了想,又喝杯酒,才说:“那么他一定是和某人约好在无心庵碰面。”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等他出来后,我立即进了无心庵。”藏花盯着他说:“你猜猜我进去之前,看见谁从无心庵里走出来?”
“谁?”任飘伶眼睛一亮:“这个从庵内走出来的人说不定就是和仇无忌约好碰面的人?”
“花漫雪。”藏花说:“这个从庵内走出来的人就是花漫雪。”
“花阁主?”任飘伶微惊:“醉柳阁的花漫雪?”
“难道还有别的花漫雪吗?”藏花笑了笑了:“我进去之后,当然是上香,等上完香后,我打趣的问,今天我是不是第一个来上香的人?”
“庵内尼姑怎么回答?”
“她们居然说是。”藏花说:“我明明看见仇无忌和花漫雪从里面走了出来,尼姑却说我是第一个来上香的人,你说奇不奇怪?”
任飘伶眉头微皱,又在沉思。
“于是我当然又说,我好像看见有人刚刚走出去,那个尼姑一听马上笑着说,我看见的人一定是花善人。”藏花说:“花善人的意思你懂不懂?”
任飘伶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说,花漫雪是无心庵背后支持的大财主。”
“可是我记得从小就没看见过花漫雪做过一件善事,更别说到庵或庙去上香。”藏花说:“她怎么会忽然间变成支持无心庵的大财主呢?”
“或许是她忽然间想通了。”
“别人有这可能,她,不必了。”藏花说:“庵内的尼姑只承认有花漫雪这个人走出去,却死也不承认还有别人进去。”
藏花用左手食指在鼻子的左边上下摸擦着,每当她遇到须要思考问题时,她就会有这个举动。
“所以我想这个无心庵一定有问题。”藏花边摸着鼻子边说。
“无心庵内的心无师太,三十年前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鱼’,不但是绝色倾倒众生,武功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她却在声名最噪时,当了无心庵的主持。”任飘伶说:“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呢,至今还没有人知道答案,这也是近三十年来江湖上五大秘密之一。”
风和日丽,春风撩人,就仿佛情人口里的呼气般令人陶醉。
任飘伶将杯子倒满后,微笑的看着藏花,然后拿出一百两放在她的面前,藏花不懂他的意思,所以她就问:“你放在我面前的好像是钱?”藏花看看桌上的银子:“好像是一百两?”
“是的,是一百两。”
“你为什么将它放到我的面前呢?”
“因为那是你的。”
“我的?”藏花睁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向我借过一百两?”
“我怎么可能向你借过钱。”任飘伶一笑:“这是你昨夜喝了一晚上的西北风的代价。”
“你付的。”
“我穷得跟一个乌龟一样,怎么可能有钱付给你呢?”
“是谁付的?”
“南郡王。”
“皇甫擎天?”藏花又是一怔:“他为什么要付我一百两?”
“因为你是我的伙伴,因为我答应他在一天之内将花语人找回来。”
“将花语人找回来?她失踪了?”
“是的。”
“为什么会失踪呢?”
“有人绑架了花语人。”
“绑架?”藏花这回是大吃一惊:“是谁绑了她?为什么要绑架她?”
“不知道。”任飘伶淡淡的说:“所以皇甫才会花钱请我们。”
“你有把握在一天之内找到花语人?”
“没有。”
“没有你也敢答应皇甫,一天之内找到花语人?”藏花盯着他。
“我没有,你有。”任飘伶轻轻的笑着:“所以你的酬劳是一百两。”
“我知道是谁绑架了花语人?”
藏花又是一惊:“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你是不知道谁绑架了她,可是你知道她的去处。”
任飘伶说。
藏花刚想再开口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只略微顿了顿,马上又说:
“你是说她被关在无心庵?”
“百分之九十。”
“那么绑架她的人是无心庵内的大小尼姑了?”
藏花又问。
“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任飘伶又淡淡的说,轻松的好像在吃一条红烧鱼。
第五章 蝙蝠之战
 一
白天羽回到济南城第一个想见的人是藏花,可是他第一个见到的人却是花漫雪。
见到花漫雪的地方并不是在醉柳阁,而是在长街上,看样子花漫雪好像是专程在街上等他的。
一看见白天羽,花漫雪立即上前将他拉至街旁,然后用一种很神秘的声音说:“店里有个很奇怪的人在等你。”花漫雪一脸神秘状:“他来了两天,就住在你房间对面的那间梅花屋。”
“他找我干什么?”
“他没说,只问你回来了没有,我说你还没回来,他就说要住店等你。”
“他长得什么样子?”
“高高的,大概有六十岁左右,身材看来却仿佛只有四十岁。”花漫雪说:“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冷冷的,尤其是他的那一双眼睛,在看你的时候,就仿佛饿豹在看着猎物一样,令你不由的全身发寒。”
“他现在还在店里?”
“是的。”
白天羽转头要走,花漫雪立即又说:“你要干什么?”
“找他。”
“你要小心一点。”花漫雪好像很关心的说:“他看来..看来好像是来找碴的。”
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肥。一个人若出名了,时常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来找。
你想不要别人来找都不行,因为这本是江湖人自千古以来就存在的规矩。
你因别人的名而使自己成名,别人当然也会为了你的名来找你,他当然是希望因为你的名而使他出名。——纵然成名了又怎么样呢?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因为你的名气而死。
做个默默无闻的人有什么不好?
成名了又有什么好处?
白天羽并没有回到房间就已看见了花漫雪所说的那个神秘人物。
他一踏入醉柳阁的大门.就看见那个人,那个人就坐在大厅的正中央,面对着大门,四平八稳的坐在那儿,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吃菜。
他的桌上只摆着一壶茶,一个杯子,显然的,他只在喝茶。
白天羽一进入醉柳阁就听见那个人在说话。
“请坐。”
大厅里现在没有别的人。而又只有白天羽一个人走进,这句话一定是冲着他说的。
白天羽二话不说的就走了过去,就坐在他的对面,刚一坐下,那个人又开口:“请喝茶。”
白天羽瞄了桌上的茶壶一眼,笑了笑:“通常有酒的地方,我都不喝奈的。”
“酒不纯。”
“茶纯?”
那个人不答,有时候不答也就是不否认的意思。
“我记得烧香拜佛都用酒,酒又怎会不纯呢?”白天羽笑了笑。
那个人还是不语。
白天羽刚坐定时,阁里的小二已经很主动的送上了一壶酒,他现在就正倒酒,倒好了他就举杯:“我敬你一杯。”白天羽缓缓的说:“你可以以茶代酒,这是古礼,我不在乎别人喝什么?”
那个人很快的就喝了一杯茶,显然的他不太爱说话,也不喜欢噜嗦,他来此找白天羽是要做什么?
看到他没说话,静静坐在那儿,白天羽只好喝了一杯酒,淡淡的笑笑,又问:“朋友贵姓,找我有何贵事?”
“银,报仇。”
这个人一定是标准的吝啬鬼,连说话都那么的省,能一个字就表达的,绝对不会用两个字。”
“报仇?报什么仇?”白天羽说:“替谁报仇?”
“铁燕。”
“铁燕?”白天羽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笑着说:“你一定是金龙、银虎、铜鸵、铁燕四大长老中的银虎?”
“是。”银虎面无表情的说。
“据说你们几位之中和铁燕感情较好的是金龙,为什么他没来?反而是你来呢?”
“一样。”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没有任何感情。
“一样”的意思当然是指不管是谁来都可以杀掉白天羽。
这话的意思白天羽当然懂,换做平时,他早已拔剑动手了,他之所以迟迟未动,是因为银虎在魔教四大长老之中,属于较恳直的一位。
白天羽盯着银虎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何时动手?”
“此时。”
“何地?”
“王家祠。”
“王家词”位于醉柳阁的东边,是间没落破旧乏人烟的大宅。现在虽是大白天,可是一走进王家祠,会令人觉得仿佛进入一座千年雪山。
大门几乎已快被蜘蛛网占据了,大堂上的牌位更是东倒西歪,大梁支柱横放直竖,墙角边杂草长得大约有一人高了。
整座废祠给人的感觉不但阴森森的,还有恐怖的意味在,不过有一点却是不能否认的,这里的确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
银虎领先走了进去,走到摆牌位的长台前停下,却没有回身,他就这样背对着白天羽,双手垂直,一点准备的架式都没有。
白天羽当然是在看他的背,看得很仔细。
银虎虽然在魔教里四大长老排行第二,可是他的武功据说不比老大金龙差,他当然也杀过人,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用什么武器。
据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说,银虎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暗器,他随时随地,随便什么姿势都能发出暗器。
他可以左手反打出一十三枚透骨钉,右手从肋下击出二十六颗“回风十字球”,口中可以一边和你说话,一边喷出三十五枚“薛家神针”,双脚当然更可跃出四十二双柳叶刀,最后还可以一个转身,由背部弹出“江南霹雳堂”的霹雳球。
面对着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白天羽能不专心的注视他吗?
白天羽看起来仿佛很轻松的站着,全身上下一点戒备的样子都没有。
但如果你是内行人的话。你一定知道他全身的七十二主筋都已绷紧,一百一十六根小筋都处在颠峰状态,他全身大大小小的每一个关节都已密合,随时可以向任何方向扭动。
春阳从屋顶上的破洞投射进来,刚好照在银虎的背上,在阳光下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出他的背已有点驼了,毕竟已是六十七岁的人了,他的腰杆再直、再硬,也比不上年轻小伙子。
年华老去,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人从一生下来,就开始在等待。等待一个结束。
一个死亡的结束。
如果说死亡是结束,那么出生是否是开始?
曾有一位西方智者说过这么一句话——
“死亡并不是个结束,而是从这个平原到另外一个平原而已,等你到了那个平原,你会发现展现在你面前的,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一切都等着你重新开始去开发。”
死亡并不恐怕,也不可悲。
可悲的是有些人纵然活着,但生不如死,活不如灭,他们活着也只是活在痛苦的深渊里,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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