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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侠系列外传·血河车》 作者:温瑞安

第三部分

方歌吟本拟向桑书云道谢,但给桑小娥一番抢白,不禁为之语塞,桑书云说走就走,但见夕阳西下,昏鸦回巢,彩霞残晖,美得凄艳,方歌吟心里却一阵怅然。
漫天落霞乱飞,方歌吟远眺过去,可以看见夕阳外,青山隐隐,才醒觉自己已近林边,陡地金芒一闪,照耀得让人睁不开来,方歌吟在指缝间望去了只见夕阳恰好自一些云朵薄雾中沉下来,一切都是眼前一亮,然而都是古旧的,历尽苍桑,所以褪了色的,除开夕阳本身之外,一切都不是新鲜的事儿,方歌吟心里抽痛了一下,想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这两句词。
眼前又亮金了一阵,原来夕照临尽时时也如此洵烂夺丽,方歌吟怔了一怔,只觉彩霞乱舞,金晖群飞,其中彷佛有精意,方歌吟不禁用手去比划了一下,又划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猛地心里像掠过一些什么东西,正有所悟时,忽听一声冷哼。
方歌吟霍地转身,只见锄暗的树林子里,走出了两个人。
两个发已乱了,但目光阴狠的老人。
方歌吟登时心都凉了。
铁狼银狐!
铁狼银狐未走。
他们俩人精心苦练的“天杀地绝”,敌不住桑书云“长空神指”一击,他们负伤、败退,但仍潜伏于林中,等待桑书云走后,把这唯一的目击证人杀死,以兔这一败之耻,传扬江湖。
桑书云果然走了,他们又等了一会,才敢出来。
这次他们出来要的是方歌吟的命。
第八章石室异人
方歌吟一见到铁狼、银狐再出现:立即做了一件事。
逃!
方歌吟返身就走!
就在他刚才目观“长空神指”桑书云的神技,以及受到桑小娥的奚落,却使方歌吟在这日落之际,暮天晚地之时,突兴起大志。
他要活下去,要像桑书云一般,创帮立道。
要报父仇,要让人看得起,要锄严浪羽这等奸徒……
换作平时,他个性刚强,定死拼不屈,而今他亦更不屑求饶保命,但是他可以逃。
他返身就逃!
这使铁狼银狐一怔,原以为这小子又呆又硬,定必死拼,自己先说几句体面话,才把他杀了灭口,谁知话未启口,方歌吟拔足就逃。
当下铁狼、银狐冷哼一声,心忖:你已受数创,还能逃得出我们手上心?两人也不急,左右包抄的追踪过去。
方歌吟逃了一阵,只觉天旋地转,流血过频,伤口又疼,终于扑倒在一棵大树干上,喘息不已。他只稍停,回头一望,只见铁狼银狐两人目光精锐,杀气大现,一步步地逼近。
方歌吟心里长叹:今番莫不是要丧命在这两个老鬼的手下……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树下有一个小洞穴,洞心黑呼呼的,看不清楚。
方歌吟把心一横,竟洞穴里就是一跃。
就在这时,铁狼、银狐同时出手。
“轰”,树木倒塌、枝叶纷飞。
然而方歌跨已钻入洞穴,银狐怒极,银发乱颤,扒开木叶,但洞口极狭窄,方歌吟身形瘦挺,挤在穴里,根本奈何不了他。
铁狼怒道:“小子。你给我滚出来!”
方歌吟冷笑:“你有本事就进来。”
铁狼毗牙露齿:“给我逮,就挖心剖肺!”说着就要跨进去。
铁狼本来就十分精悍短小,一挤之下,几乎就要缩进洞穴中去,方歌吟大喝一声,一剑刺出。
换作平时,铁狼才不怕方歌吟的剑招,但此刻并手胝足,塞在洞口,方歌吟这一剑,他既不能闪,又不能避,手脚也不灵便,乍见寒光扑面,及时一缩。
饶是他收缩得快,退出洞穴,但仍被剑风扫中,划了一道血痕在右颊上。
铁狼此怒非同小可,他原本丑陋至极的脸上,又多了一道疤痕,而且居然伤在这样一个后辈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
铁狼厉哮一声,蓄力发掌,要把大树之根、土地、洞穴,以及穴里的方歌吟,一齐以凌厉的掌劲摧毁。
“轰隆”一声,这一下重推,树根碎木纷飞,沙土飞扬,骤雨般打在洞内。
这一下掌推,虽不能把穴口全毁,但亦不堪再击,铁狼兴银狐打了一个眼色,准备在下一掌,两人一起全力出掌,把方歌吟震死于穴内。
这一,方歌吟焉有不知。他情知一出洞穴,唯有死路一条,可是不出树洞,也必死于铁狼银狐掌下,这一下真是到了绝路,出是死,不出也是死。
方歌吟这次可真是死定了。
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这个时侯,方歌吟忽然掉了下去。
方歌吟“掉”下去后,才知道他所站立之处,却不是小树穴,而是下接一处大石洞的。
“呼”地掉下去,黑,一片忽忽的黑,然后“砰”地背脊触地,一阵厉痛,几乎令他流出泪来。
地是坚硬的岩石,眼前是一片看不见的黑,只有穴顶一点茫茫的夜空星芒,看来有几丈高,只听穴口传来铁狼、银狐不断怒喝、气叱之声。
可是铁狼、银狐也不敢冒然入洞,他们不知树洞有多深,而下面黑呼呼的一个大洞,方歌吟精亮的剑光隐约可见。
谁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之下以身试剑的。他们一时不敢跃下,却什么粗言秽语都骂尽了,方歌吟真不忍卒听,两个武林前辈居然对一个后辈骂出这等话来。
所以他也越发拒绝自己死在两个这样的败类手下。他稍稍定下神来的时候,发现这石洞居然非常宽敞,但长满了青苔,湿气很重。
他的脚也沾满了泥泞,他藉一点点天光,发现地窖里刚掉落的泥块、青苔、腐木、野菇一地都是。方歌吟这才明白,那大树穴口原来接通石洞的径道,但因荒弃年久,树干中空间被朽木碎片、青苔、草菇、烂泥所占满,累积起来,方歌吟藏身于树穴时,脚踏上去,再经铁狼、银狐凌厉的掌力一震,土崩泥落,反而使他落入了地洞之中。
这石洞又深又长,既黜暗又奇滑,不知道向何处?
方歌吟忍不住叹了一声,耳边忽然又似有人叹了一声,方歌吟几乎听得跳了起来。
黑突突的洞里死寂一片,只有听似钟孔石滴落的岩水微响。方歌吟又试探的“啊”了一声。
丙然在这深不可测的洞穴,传来了:“啊啊啊啊……”无数声,声音既被歪曲,而且诡秘异常。
听来这石洞似有九曲十三弯,通道不少。
隐约的天光下,石壁青蓝一片,很是可怖,又听洞上银狐恐吓道:“龟儿子,你有种我给老娘上来,不然我们就跳下去,给你大卸八块!”
铁狼也忿然道:“你不上来,我们守洞口,饿也饿死你!”
方歇吟在里面一听,也觉颓然,觉得也是,自己堂堂男子汉,居然屈居石室,父仇未报,武功太低,就算在此得逃过劫数,最低也得饿死,一念及此,简直万念俱灰起来。
铁狼、银狐越骂越凶,方歌吟就越听越伤心,不禁低下头去,猛然看见自己手中的剑。
天色暗淡,剑芒更暗,可是这是他的剑啊,要是这一把剑,给廿四岁就剑无敌手天下的宋自雪宋师伯所执,又是怎么一番局面,又是怎样的一种锋芒。
而他,为什么是他,这把剑就锋芒黯淡?为什么换作是他,就屈于石洞,无法剑试天下,更遑论剑震天下。方歌吟,你服不服气?
在黑暗中,那轻淡的一抹剑芒,在方歌吟起伏如大潮的思绪中,宛若一道闪电!
惊天一剑!惊天一剑!那雷雨之夜,那中秋之夕,大侠萧秋水的剑若霹雳,群俯首。
我纵不如大侠萧秋水,我也要学他!方歌吟愤然也是奋然而起,持他的剑,一步一步向未知的,深暗的洞穴走去。
不管前路是什么,不管黑暗中有什么,他都要拿他的剑,前去闯一闯。
一个人能在如此劣境之中,仍意气方豪,这个人要能不死,就必定有所作为。
方歌吟,他能不能有所作为?
唯他提剑走入黑漆的前路去时,这答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这一走,居然走了半个钟。没有火摺子,也没有火石,方歌吟越往前走,越伸手不见五指。
石洞从越来越深,越来越黑,到湿气彷佛自壁上百透入衣衫皮肤里去,渐渐又到了一个比较干燥,也较为狭隘的地方。
方歌吟摸索着,居然发觉手中所触的,有一道很小的隙缝,再沿摸上下,才发现是一条长纹,从此可以判断出这竟是一道人砌成的大块的石墙,那隙缝正是壁纹。
这里似稍有一点天光,能看到一点点石室的轮廓,就在这时,方歌吟不寒而悚,原来这所谓的“光芒”,竟是磷火。
磷火是浮动的,亦即动物死后骨骼所剩的磷质的发出来的光芒,方歌吟一念及此,不禁快走一两步,忽然踢到一物,几乎摔倒,俯身一拾,捡到几根事物,借一点点幽异的微芒一看,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原来那是一具骷髅的头盖骨。
那两个又深又润的眼洞,竟发出两道绿惨惨的幽芒,因方歌吟看不清楚,故贴眼前看,一看之下,恶臭薰人,方歌吟马上一扔,“喀格格”一声,骨头落地,还弹跳了几下,方才没有声音。
就在方歌吟惊魂未定之际,忽听一击冷冷的,冷冷的冷哼。
这一下,明明整个幽黯的石室里没有人,忽闻此一声,方歌吟整,真全身跳了起来。方歌吟唬得头皮发炸,但忽然想起一事:生有何欢,死又何憾,就算世上真的有鬼,也不过是非人而已,而世间上形似人,心如鬼魅者,不是更险恶更阴毒么?
一念及此,方歌吟居然在这种情形之下,镇定了起来。
他立即搜索地上、空间、边低声问:“谁?”
没有人回答,他又扑到了几具只剩骨骼的体,显然是已经死去多年。
方歌吟壮胆又喝问了一声:“谁?”双手摸摸,又摸到一架比较“齐全”的骨骼,居然有些衣衫未朽烂,方歌吟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听觉来。
就在这时,耳边又传来一声冷哼。
方歌吟只觉全身鸡皮疙瘩全起,大喝道:“是谁?”
只听一个声音,就在他前面脚下:“你又是谁?”
方歌吟万未料到那“骨骼”会说话,冷不防这一声,蹬蹬蹬吓退三大步,真是胆魄俱裂,颤声道:“你、你是什么……”
最后一个“人”字,竟问不下去。
只听那残腐的骨骼冷冷地道:“我好久没吃人肉了……”
方歌吟猛想到孔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猛觉在黜黯石室中,也有一片清明,当下壮胆大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骨骼”冷哼一声:“胆子倒不小……”“咋啦”一声,挺身而起,好像飞蛇一样,“竖”了起来,方歌吟虽看不清楚,却感觉得出,心里一凛,挽剑护胸,以防攻击。
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的剑被人夺了,他的人也被打飞出去。“砰”地撞在石墙上,痛得金星直冒。
那“骨骼”“格登”一声,居然把剑拗断?冷笑道:“你认命吧……”声音才自墙角响起,人又到了方歌吟身前,此人功力如此殊异,令方歌吟魂飞魄散,情急之下,居然以手作剑,使出“梅花五弄”,五指直夺那“骨骼”双目。
那“骨骼”“咦”了一声,居然不避,“哧哧”两声,中、食二指插中双目,竟是湿漉漉一片,这“骨骼”竟没有眼珠,只有两个深洞,而其他二指所触,也是皮缺肉霉的骨头,这一下简直令方歌吟心惊胆震。
方歌吟惊惧无己,大叫一声,一脚踢出,想把“骨骼”踢走,这一脚踢在“骨骼”的下盘,居然踢了个空。
原来这骨骼连脚都没有!
这“骨骼”无目无腿,不是幽魂是什么!
谁知道那幽魂本来已扣住了他的身子,方歌吟丝毫动弹不得,却没有动手杀他,反而问了一句:“祝幽是你什么人?”
这一问,显然这幽魂是人,而且在他出手中知道他的门派,然而这人没有眼睛的呀!
这样幽黯的石室,这样的“人”……方歌吟壮胆子道:“正是家师。阁下……”
那人没有答话,怪啸一声,震得石洞轰隆不已,“砰”地一掌击在石壁上,一时天摇地动,天翻地覆,这厉啸如霹雳焦雷,打在方歌吟脑门上,方歌吟只觉伤口迸发,天旋地转,竟晕眩了过去。
他再醒来的时候,好像没有醒来一般黑暗。
他确知自己并没有死,而且伤口都奇怪地好了不少,而且体内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一道充沛刚厉的真气,在体内蓄存游走,舒泰无匹。
方歌吟心中一凛:这是武林高人以己身真气,输入对方体内方才有的现象,而且这种传功与治疗法,十分伤传者之身、是谁冒元气外流之险,传功替他疗伤。
他猛地站起来,却冲起有丈高,“蓬”地头撞上了石壁,痛得眼泪直冒,没料到自己功力突然增进如此之多。
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一声冷哼。
方歌吟一听,如那怪人还在,脚底似有一股寒意,直侵心里,忽又想起一事,心中一亮,激声道:“前辈……是你将功力……替在下疗伤……”
那怪人也不答话,冷峻地反问了一句:“祝幽死了没有?”
方歌哈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霍地站了起来。
怪人冷笑两声:“你岂是我对手。”
方歌吟昂然道:“你在我面前辱及家师,我纵非你之敌,也要与你一拼!”
怪人一愕,半响才说:“有志气!”随后又加了一句,“没料祝幽也有你这样的弟子。”
方歇吟一听之下,为之气坏,大喝一声,双掌一分,左右掌出,在这简浅的石室之中。居然也带起一道凌厉的风声。
那怪人冷哼一声,口连动都不动,一掌拍在地上,一时山摇地动,方歌吟根本站立不稳,“哗啦”一声,顺青苔震倒于地。
方歌吟扑倒在地,却不服气,随手一抓,抓住半截断剑,“啸”地一声,人未爬起,一剑“倒挂金”,刺出!
那怪人大笑一声,又震得方歌吟轰然了一下,双手一合,硬生生把剑夹住,怪人狂笑:“好!小子有勇气!二十年来,敢跟我交手,天下有几,可惜你拜错师门了!”
说看双手一开,方歌吟正全力抽剑,猛不防压力一消,全身向后撞出,“啪”撞在墙上,又是气血翻动,但听怪人的话仍是侮辱他师父,简直怒不可遏,吼道:“老怪,你少卖狂,找师父来,你就得闭上鸟口!”
敝人纵横江湖三十年,却从未被人如比骂过,何况是这样一个后生小子,怔了怔,又咭咭狂笑起来:“小姓儿!移胆量!我就欣赏这气慨!”
方歌吟依然怒火中烧:“你要收回你的话!”
敝人奇道:“什么话!”
方歌吟道:“辱我师门的话!”
敝人哈哈笑道:“我不收,又怎样?”
方歌吟一挥剑道:“就要你还个公道!”
敝人大笑道:“公道别公道,这天下还有公道?”
方歌吟气咻咻地道:“你还是不还!”
敝人笑声一敛:“你知道你师父是谁?我又是谁?嗯?”
方歌吟一听,怪人冷笑道:“你使的是‘天羽奇剑’,天羽奇剑不是这样的!”
方歌吟一听又怒,正待发作,突然“呛”然一声,龙吟大作,只见黑暗石室之中,有一泓金亮!
这一泓金亮,亮如白昼,忽然之间,方歌吟手上一轻,然后金芒全然消失不见,然而在黑漆中,方歌吟眼前,彷佛尽是那金圈光芒。
只听那怪人冷如铁石地道:“这才是‘倒挂金’。”
直到此时,方歌吟才知道那一道金芒是剑,就在这际,他才发现手中的断剑,只剩下剑铐,半截剑身,完全粉碎。
对方的剑气一吐,已把手中的剑击得粉碎,这是何等功力?一招“倒挂金”,能使得如此出神入化,这是何等武功?而“天羽奇剑”,是不传剑招,居然能在这石室中不知名的怪人手中使来,简直远胜自己师父所施的,这是何等人物?
方歌吟心中疑团不消,那怪人呵呵大笑几声,笑声之中?几许苍落,几许寂寞,几许飞豪,几许气魄?这人究竟是谁?
那怪人大笑一阵,震得匹壁唆啦作响,忽然一歇,言意无尽凄落:“听你刚才踢我的步法,显然是会使‘三潭印月’的,你使一招来看看。”说着往后一摘,竟摘下一剑。
那剑长而艳美,色呈金虹,宛若犹在熔炉中镰造一般,通体透红,亮如上香时的灼亮之处,剑身隐作嗡嗡之声,这剑一出,石室骤然有了红亮的如浪潮一般的微芒,怪人掣手一扳,剑顿夹风雷之声,递向方歌吟,冷冷地道:“这剑若拿不稳,作嗡嗡声,若注自身功力进去,则成风雷之声……拿去,使一招‘三潭印月’给我看看!”
方歌吟呆得一呆,双手接过长剑,忽然一沉,原来这剑身修长秀美,但份量却十分沉甸,方歌吟顿觉压力加重,几乎不能转腕。
那怪人虽没有眼珠,却一清二楚,冷峻地道:“长吸一口气,气聚丹田,再发力手足尖,借势将‘天羽门’内息运转脉肘之际,自然能舞动此剑。”
方歌吟心中纳闷,怎么这怪人完全懂得天羽门内功心法,但不觉随怪人的话去做,立时觉得原来自身的功力,与新输入体内的真气合一,汇聚流畅,一举能挥动那柄气派非凡的长剑。
方歌吟手执此剑,旦觉气势如虹,人如剑芒,翻手一点,脚步交错,施出“三潭印月”剑招。
“三潭印月”如前所述,连行奇玄,看似刺首,原来袭胸,其实斩足,三潭所印的肩,都在潭月之井。方歌吟一得此剑,使来犹如行月,剑招已过,金圈仍在。
不料那异人看得大摇其头:“不对,不对,你气势够,气派也稍具,气象亦兼有,只是这一招这般使来,味道全失……”
那无足异人一伸手、一长身,也不知怎地,方歌吟手中顿觉一空,那异人道:“瞧我使来!”
一振腕,唰唰唰三剑一气呵成,宛若一剑,那异人忽问:“我发了几剑?”
方歌吟脱口道:“三剑。”
异人冷笑道:“不对,只一剑。”说又缓缓使了一次,只见剑气纵横,上、中、下三路全是虚招。异人故意将剑势凝住不发,剑尖啸声大作,异人问:“月不在潭,水在那里?”
方歌吟不加思索,脱口道:“月在天。”
异人喝道:“去!”剑脱手飞去,黑暗中弩虹一道,刷空而去,破空而回,回到异人手中,剑作龙吟:“使得此势,千里取人顶上头颅,笑谈事也!”
方歌吟看得心神飞越,禁不住道:“若月不在天,何不在心?”
异人残腐丑陋的脸上居然也激动起来:“好主意且心中有月,才是天心月圆,我十一年前已练到。”一说完,就出剑,只见三道金红愈圈乍闪乍亮,忽然合作一道飞虹,眼见就要飞天而去,卸忽然隐去不见,异人道:“这一剑,稳住不发,可以任意出袭,才令敌人无从闪挡。”
方歌吟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快剑论交,见这种惊人绝世剑法,不觉心意全在剑中,那异人也使到意兴风发,断喝一声道:“你又看看这招!”
方歌吟以为异人又要使出什么凌厉幻变奇剑,却不料他将剑平胸一缩,另一手姆、食二指把剑尖捡起,剑身顿作半弯月形,剑尖与剑锷竟被弯拗得相连,方歌吟正要问话,那异人抑猛松手,“唆”地一声,剑身弹直,然而一点剑气,宛如流星一样,直打入五尺以外的壁中,星花四溅,石壁刻下了一道剑痕。
然而剑仍在异人手中,剑气却纵横于石室之中。
方歌吟只觉全身震奋,忍不住喊叫了出来:“怒屈金虹!这是‘怒屈金虹’!”
原来“怒屈金虹”正是天羽派廿四奇剑之一,为宋自雪一手所创,连祝幽、萧河二人皆不会,但“怒屈金虹”名震江湖,方歌吟虽未见过,但听师父描述过,而今一见,真是心魄飞越。
异人哈哈笑道:“正是怒屈金虹!这招打得好时,又可以变作‘怒曲神剑’,不用另一只手轮住,而剑身自作屈伸,杀人于无形!”
方歌吟不敢再迟疑,嗫嚅道:“敢问前辈,是天羽门的什么长辈……”
那异人大笑震天:“什么长辈,天羽门本就只有我一人领。”
方歌吟变色道:“你是?”
那异人笑声如在洞中霹雳,“这是天羽派掌门信物‘金虹剑’,那我是谁?”
方歌吟伏地茂道:“你是师伯!”
那异人宛若旱雷的一声清叱:“我就是天羽奇剑宋自雪,普天之下,舍我其谁?”
方歌吟一头就叩拜下去。
普天之下,舍我其谁?
舍我其谁?
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剑”,血战“武林孤子”,十五年前少壮之年,风流倜傥,剑挑“九天神剑”曲剑卢,二十年前,在天羽门,已一枝独秀,连“天羽派”当时掌门,也望尘莫及。
“天羽门”原得七剑,在宋自雪手上,十七岁便已创得十五剑,使他的授业师父大大不满,但宋自雪在一次比剑中,连胜师父、师叔、师伯三大高手合击,这一战名动江湖,宋自雪也成了不肖之徒,居然忘恩负义,击败恩师,而其中天羽派师祖宫天移也在三年后败于宋自雪之手,悲愤自绝。
宋自雪一向不理人言,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廿四岁即创“天羽奇剑廿四式”全套,廿七岁自立为掌门人。三十岁名列“三正四奇”中“四奇”之一,为“三正四奇”当时最年轻一人。
当其时“四奇”中“长空神指”桑书云廿七岁,“大漠仙掌”车占风廿六岁,“劫余老怪”严苍茫最长,四十二岁,都是武林中顶尖人物,但宋自雪挤身其间,毫不逊色。
十年前黄山论剑,“三正四奇”不分胜负,三年后重创任狂后,再战于华山,又是平分秋色,但宋自雪的才气与光华,抑是令人恻目的。
宋自雪一生所为,似正非邪,但七年前忽然绝足于江湖,令人惊疑,不料这十年前名震武林,一剑光寒的美剑客,居然是今天在这黑洞里丑陋的残缺的异人。
第九章天羽奇剑
只听宋自雪发出一声浩然长叹:“七年前剑绝人俊的宋自雪,居然是我这个无腿无眼的人,你很失望,是不是?”
方歌吟拜倒道:“晚辈天羽派第五代弟子方歌吟,拜见掌门师伯。弟子只知师伯剑镇神州,今得幸见,……”
宋自雪忽道:“你颇似我当年,敢说敢为,你再来客套,就不是天羽派的人!”
方歌吟垂首道:“是!”
宋自雪叹道:“我生平最恨,就是矫揉作态者,烦紊褥节,全属形式,其实仁义忠诚,存乎一心,礼法不过是拘束而已。”
方歌吟听得脑子一片轰然:“是!”
宋自雪大笑道:“你跟我,份属师徒,但情属兄弟,你不必拘礼,我很喜欢你。”
方歌吟听得热血上冲,这位名满江湖的剑客,短短一见,即引以为兄弟,方歌吟感动得无复言表。
宋自雪道:“快快起来!可惜你这般天质,却为祝幽那庸材所误。”
宋自雪的话,一直都令方歌吟大受感动,宋自雪的武功,也绝非“江山一剑”祝幽所能比拟,但宋自雪这一句话,立时令方歌吟跳了起来。
“师伯,弟子有今日,全系师父他老人家悉心教诲,师伯不可以责备师父。”
宋皂雪见方歌吟如此激动,倒是一怔,随即冷笑道:“嘿!之所以有今日,今日搞得你使的剑不是剑,都是你那捞病表师父。”
方歌吟怒道:“我尊你为师伯,是敬我师父,你辱我师父,我则不须敬重你!”
宋自雪哈哈一笑:“你师父有什么可敬,一天诗书礼乐春秋,读书识字,能知忠义便好,历代大诗人、词人,又有几个因学问渊博而成诗?你师父循规蹈矩,我最瞧不惯!”
方歌吟反言相驳:“师父是忠厚长者,他求仁取义,全是一片真诚,并非虚饰,你不拘世俗,是你的风格,又怎可以偏概全,不容他人有守礼遵规。”
宋自雪一声怒叱如霹雳:“我是你师伯,你敢对我这般说话!”
方歌吟听得一跪,却昂然道:“弟子句句衷心之言,听凭掌门处罚,但掌门若再辱我师尊,弟子仍是要把话再说一遍。”
宋自雪一晒道:“你再说,我一剑就杀了你!”
方歌吟傲然道:“弟子自不是掌门之敌,而且也任听宰戮,不过掌门要服天下人之心,掩天下人之口,报天下人之命,却不明智。”
宋自雪忽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四壁轰然,良久方过。方歌吟却莫名其妙。
宋自雪忍笑道:“好,好,好!我辱你师父,其实是试你!其实你心存大义,既不拘小节,又在大事上坚定不移,有志气!像我当年,哈哈哈哈……”说着又痛快地大笑起来:“你有这身傲骨,可以学我天羽奇剑。”
方歌吟寅被宋自雪弄得宛若五里雾中,不明所以,但依然坚持道:“弟子为师尊所授,纵技不如人,不敢也不愿另投师学药,掌门好意,弟子心领。”
宋自雪理色道:“我是你师伯,又不是别人,我教你武艺,你竟不接受!”
方歌吟因宋自雪曾言里讥讽祝幽,所以甚是忿忿,“就算弟子要学,也得先明禀师父,由师父定夺。”
宋自雪冷笑道:“你自愿这样做,还是拘于形式?”
方歌吟大声道:“都不是,是我不愿学你武功!”
这一句话,连宋自雪都震住了。
宋自雪剑冠天下,现在他要传技,方歌吟居然不肯学、不想学、不愿意学。
好一会,宋自雪才道:“你武艺低微,若要闯荡江湖,若想出人头地,非学我武功不可。”
方歌吟坚定如铁:“师伯昔年初出江湖,一身艺业,亦是师伯一手所创,师伯可以,我又有什么不可以?”
宋自雪呆了一呆,喃喃道:“好,好。”忽然抬头,凄声道:“但你忍心见一代奇剑‘金虹剑’光茫黯淡?忍于见绝代剑法‘天羽廿四式’失传于世?难道你忍见我这残废的,没有人传我衣钵?难道你竟忍得下心,让你栖身学艺的师门‘天羽派’,因无下一代掌门接任而绝灭于江湖?……”
说到这里,宋自雪竟哑不成声,方歌吟听那几句话,每一句话如一记鞭子,抽在他心中,他“噗”地跪下,悲声道:“弟子知错……敢问师伯,师伯身受奇伤,是否受歹人暗算所致?……弟子愿效死命,为师伯报仇!”
“报仇?哈哈哈……”宋自雪没有眼珠的眼眶里,竟有两行长泪:“凭你武功,也能替我报仇?”
方软吟不忍再伤宋自雪的心,当下诚敬地道:“弟子若能学得师伯神功奇剑一二,实三生之幸,但……但弟子觉得此事,要得师父默许方可……”
宋自雪忽道:“我双腿已废,不能出洞,又如何见你师父?”
方歌吟沉吟了一下,道:“弟子可背师伯出去……”
宋自雪切断道:“我今番容貌如此,已不想再出此洞……”说看一拍胸膛,竟“格当”一声,方歌吟藉金虹之芒,才看清宋自雪左右胸骨,竟为两道指粗铁环所锁,直穿入协骨之中。
方歌吟一见师伯落难至此,宛若环扣穿在心里,痛楚起来:“那……那师伯以为该怎么办?”
宋自雪长叹道:“我是你师伯……是不是?”
方歌吟又低首恭道:“这点当然。而且更是子弟最尊崇的第二人。”
宋自雪苦笑道:“你最尊崇的人当然就是祝幽了,对不对?……”方歌吟没有答腔,宋自雪淡淡一笑,又道:“你可学我武艺,仍称我为师伯,既不为师父,便不需祝幽允许,你同意不?”
方歌吟一时无话可说,宋自雪又道:“我今番要你学艺……因我之体力,撑到今日,已不能再久等了,你若再问了祝幽才决定,那可能就是成为天羽派门下的第一大罪人!”
方歌吟不再打话,毕恭毕敬地向宋自雪,“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道:“弟子今番向师伯学艺,为的是光大天羽派,为的是替武林主持正义……艺成之后,并要替师伯讨同公道,手刃仇人……”
宋自雪忽然截断,凄然落寞地道:“只可惜伤我到这个地步的仇人,却连我……连我他不想报这个仇。”
方歌吟见宋自雪呆呆出神,如这是一段迷离凄伤的过往,也没继续询问下去。
宋自雪忽又把“金虹剑”擎在手里,宋自雪剑一在手,整个人又完全不同,高大、硕壮、顽长、神采又同复昔年的意兴飞越,方歌吟看得竟似痴了。
金虹一闪,黑暗中犹如电击。
地上两具骷髅骨头,突然粉碎。
这剑的威力不是在斩、不是在劈,而是在粉碎一切。
只听宋自雪长啸道:“这是‘石破天茂’。”
漫天骼髅粉碎弥天,忽又剑光一闪,粉末骤然落地,分成左右两个小堆,居然一灰一白两种颜色绝然不同,宋自雪道:“天羽奇剑练到精处,可以凭感觉发剑,无须视物。这便是第十七式‘阴分阳晓’。”
地上骨头,有些年代较新、有些已旧,所以色泽也有些微不同,一般的剑可以斩碎之,但宋自雪却以剑气震得骨骼粉碎,又一剑把粉末分清,秋毫不差,而宋自雪已没有眼珠子,剑术到此,简直匪夷所思。
方歌吟看得心神飞越。
如是者,过了一个月。
方歌吟学得很快,快得宋自雪都有些吃惊。
而且有些难受,“我创天羽奇剑,费时二十八天,而今你学,只有廿七天,以你的功力,居然已办到了,你天资比我好。”
方歌吟道:“不过弟子是学,有师伯在指点,而师伯是创,谁都知道‘创’比‘学’更不容易,前者是‘大宗师’,后者仅是‘追随者’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宋自雪简直把方歌吟当作兄弟一样,方歌吟本就生性豁达,所以也渐渐忘记俗礼,两人相当熟络。
宋自雪笑道:“你也不必安慰我。我是武林奇才,这点谁也不能否认,但难得你也是百年罕见的人物。”
宋自雪笑笑又道:“天羽奇剑在创不在学,等学到妙处,还可以随时变化,所以天羽奇剑也分三种境界:精处、妙处和登峰造极,炉火纯菁。”说看随手往壁上一抓,抓一大把青苔,往嘴里就塞,嚼食起来。
方歌吟听得入神,思索了一阵,也随手抓了一块青苔,嚼吃起来。
原来在这石室之中,并无可食之物,但石室奇气甚重,长了许多各种各类的菇樟苔草,皆可嚼食,只是味道甚腥、涩口得很,但对练功的人来说,十分有助益(吃少量植物赖以生存,反而身体会好,此乃练瑜咖术的人之食谱,并不罕奇)。
宋自雪又道:“此刻你剑招有了,经验未足,但幸而天性好斗,又够聪悟,变化是绝对不逊于人,那唯有功力未足,故未能成为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至于遇到像严老怪这等顶尖高手,少说也要在三十年后,方可抗衡。”
宋自雪加强地道:“技术、经验、功力这三样,缺一不可;还有另外三样,就是运气、骨气与勇气,没有运气,武功再高,只有早死;可没有勇气,就算你是任狂,武功盖世,但也有大侠萧秋水好怕,充其量不过作个事不关己的隐士高人而已;至于没有骨气……”
宋自雪语音如断冰切雪:“则纵有名,也非万世之名;则纵有成,亦非男儿大丈夫之成。”
方歌吟一一铭记在心,宋自雪道:“再下去你要练的,是内功心法,用以配合天羽廿四剑之使用,祝幽当年,苦练半生,也不过学得十一剑而已,而你却在一个月内,全皆学会。”
也不知是不想让方歌吟生气,还是什么,宋自雪忽然话题中断,问了一句:“令师他身体最近是否有恙?”
这句问得极为客气,方歌吟一怔,当下答道:“是。师父有病……”
宋自雪即道:“病?是不是咳嗽,心口在疼?”
方歌吟一呆:“是呀,师伯怎知道的?”
宋自雪又哈哈大笑,震得石室轰然又颤,要不是方歌吟这个月来武功大进,早已震得得晕眩过去了,心中真是诧异,忽听宋自雪笑音一收。
“我怎么不知……你师父之伤,乃中我之掌所致。”
方歌吟一听,霍地站立,宋自雪道:“对!就是怒气!你就向我出手吧!”
方歌吟气得全身发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宋自雪大笑道:“你出手呀!我正要试试你的功力!”一扬手,金虹乍现,如长虹一般,划成一道金虹弧道,直投方歌吟。
方歌吟不觉一手接过,这是他第二次接住这把掌门神剑,虽仍觉得沉甸,但因功力随增,并不如前般沉重,看看金虹漾晃,心中起了一种雄心,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宋自雪狂笑道:“你拿着它干吗?攻我呀!发招呀!金虹剑从不落在一个不敢出手的儒夫手中的。”
方歌吟终于按捺不佳,一剑出了手。
他一出手,就是“怒屈金虹”。
金虹一屈成弧,“铮”地一声弹了出去,一点剑气,也“嗤”地破空而出,直制宋自雪肩部。
宋自雪冷笑道:“你太客气了。”双手一捏,历然挟住剑气,而且把剑气之锐消弭于无形。
方歌吟还待再攻,宋自雪一手往地上一拍,像魅影一般,已到了方歌吟顶上,以手作剑,居然打出了一招“顶天立地”。
方歌吟就地一滚,才避过这一招“以手作剑”的剑招,只听宋自雪笑道:“第一招我要你滚三滚,第二招我要你翻三个筋斗。”
话未说完,宋自雪已把“三潭印月”打了出去,方歌吟心中一动,“三潭印月”,月在那里?他唯有速退,可是退犹不及,只有连翻三大跟斗,才一起来,共听宋自雪又道:“第三招,你认命罢!”
方歌吟足方触地,宋自雪在地上,背脊似鱼一般地弹跳滑地而起,后脑几乎地。但却使出一招几乎不可能的“倒泻天河”。
这一招方歌吟现在当然也会,只是这招“倒泻天河”,是在如此不可能的情境下使出来,而且不但剑招倒挑咽喉,连身形也如“倒泻天河”,是方歌吟无法想像的。
方歌吟这一下,是未站定,眼看避不过去,心念一动,把剑一横,横在胸口之前。
这一下,状况十分奇怪,宋自雪出剑角度、姿势,已然十分怪异,但方歌吟的姿态更怪,简直如横剑自刎一般,但是宋自雪的出手是手,不是剑。
若是剑,便可以剑撞剑,剑割方歌吟咽喉。
若是手,则等于手指迎上了剑。
宋自雪纵然是铁手,但金虹剑却是神剑。
金虹之威,连宋自雪也不敢轻犯的。
宋自雪脸色变了变,在这种时侯,突然收招,而且说收就收,收招同时,方歌吟只觉双腿一麻,已扑倒下去,宋自雪出手之快,简直好似看不见一般。
但是宋自雪却很开心:“一个月前,你接不了我半招才不到一月,你已攻我一招,而且居然出乎我意料,守得住我三招,好,好……”
忽又冷峻地道:“你要替你师父报仇,就得学我的武功,方才有望打赢我,……我现在就教你内功身法,配合剑招。”
如是又过了一个月余。
方歌吟因为怒,学得更快,悟得更多。
这一个多月来。方歌吟已把“天羽廿四式”学得可以应用自如,但是宋自雪的气色也一天不如一天,方歌吟与宋自雪相处日久,越是敬佩宋自雪的一身傲骨,狂放不羁,对宋自雪敬仰之情愈来愈深。
洞中一片黯然,长久习惯,方歌吟已隐约可见棺洞口透露进来的一点微明,洞口外铁狼、银狐还在不在?血河车到了天涯何处?那一黑一白的杀父仇人,他忽然又想到那坐在树梢轻摇的桑小娥,那身衣衫水袖……
宋自雪虚弱地道:“你今天,再跟我比比看。”
方歌吟抚然道:“师伯,弟子知道那天您之所以如此说,是要激弟子发愤习武的……弟子怎敢与师伯再比……”
宋自雪“咄”地一声,道:“今同我拿剑,你空手,吠,免接我第一剑!”
这一剑宛若暗中一道电击,直劈而落。
方歌吟身法后移,连闪七步,剑锋擦身而过,发梢也给削落落些许,宋自雪怒叱道:“再不反击,等死不成?”
方歌吟双手一展,以手作剑,打出“弯弓射日”。
这一招快、而怪,而且恰到好处,方歌吟险险闪过宋自雪的剑招,离宋自雪叉十分贴身,所以方歌吟一出手,几乎就要击中宋自雪。
但宋自雪是什么人,忽然间不见了。
其实也不是不见了,而是宋自雪本来就无腿,是用一口真气挺起,而今他把内力一放,立时就坐倒下去,方歌吟一招落空,腹部一道急风袭来。
这下变招,快得惊人;但方歌吟变招,也快得可怕,他突然小腹一吸,收退七尺,唯退得太急,“砰”地背部撞在墙上。
方歌吟背才抵墙,眼前金虹乍亮,剑锋已抵脸门。
方歌吟猛一矮身,间不容发,闪过一剑,双手闪电般抓向宋自雪腰部!
宋自雪大喝一声:“好!”一招“开道斩蛇”,劈了下去,不但封杀住方歌吟的攻势,而且令方歌吟退无死所,方歌吟突然变出一招,扣住金虹剑。
这一招原是“倒挂金”,原本是古剑由上往下掠,但方歌吟变一“挂”诀,双手腕正反扣住剑身。
就在这时,金虹剑红芒忽然一亮,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透过剑身,撞向方歌吟。
方歌吟猛吸一口气,硬推这内力一撞,但金虹一暗又陡亮,第二道内劲又告撞来,而且比第一道内力更强一倍。
方歌吟大惊,要松手已来不及,自金虹剑透出的劲道,显然就是“九弧震日”。这“九弧霹日”就是内力透过剑气,冲击出来,而且一连九道,一次接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强,直把敌人震死为止,而且以剑气吸住对方双手,除非九道内劲发完,否则根本无法松手。
方歌吟想,第三道劲气又来,方歌吟被撞得头昏脑涨,第四道内力又撞来,方歌吟心叫苦也,那里能接得住,慌忙大叫了一声:“师伯!”
他声音一发,剑上内力陡收,方歌吟才能松手。
方歌吟心中又惊又佩,因为内劲总共九道,易发不易收,宋自雪要收就收,完全没有丝毫勉强,只听宋自雪道:“一个月前,你仗剑接得了我三招,而今已能空手接我第五招之第三式,很好,很好。”说看忽然脸色一变,口吐白沫,喘息不已,形状已够丑恶,现下更是难看至极。
方歌吟慌忙服侍,宋自雪喘气了一会,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子的?”
方歌吟道:“弟子想知道,但一直不敢问。”
宋自雪道:“你一定是怕我勾起伤心事,不敢问?是不是。”
方软吟道:“是。”
宋自雪道:“你一定是以为极厉害的对头仇家,把我打成这样子,是不是?”
方软吟坦然道:“是。”
宋自雪哈哈大笑,笑声没把天下人放在眼里,“我天羽奇剑宋自雪的武功,能把我杀伤至此,还能有谁?”
方软吟悚然道:“莫非师伯是中歹人暗算……”
宋眉雪喃喃地道:“是暗算,但不是歹人。”
方歌吟不明白。
宋眉雪当然清楚方歌吟的不了解:“十五年前,我已名扬天下,结识得一女子,她才略过人,而且领导组织俱擅,冰雪聪明,我初见她,在武当山下,她是潜上武当偷学武功,给我发现,她只一笑,让人感觉到连偷学也无罪恶,我很喜欢她。”
宋自雪院全堕入了他那甜美的同忆中:“那次我上武当,是受了叫‘西域魔驼’和蒙古铁花堡的伤,逃上武当,疗伤之后,即下山杀伤二人,把他们赶回塞外……这次养伤,都是雪宜……雪宜她的照顾。”宋自雪这才想起,解释道:“她就叫林雪宜,年纪轻轻,抑是一帮之主。……她武功当然不如我,我亦愿意把‘天羽奇剑’授予她。她随我回天羽派后,却……却居然爱上了我那又笨又蠢又无出息的师弟祝幽。”
换作两个月前,方歌吟一听之下,定必跳起来大声斥苛,但六十余天来的相处,他眼见宋自雪所受之苦,而且对他之好,加上方歌吟他看得出来,这段往事对宋自雪的重要,一时竟无话可说……
宋自雪平复了一阵,又说:“我知道,我的想法太过狂妄,自以为是,但当时我论剑纵横天下,抑看得上谁来?游戏人间的缘份是有,而且多的是,但对雪宜,我是深心的……可惜……所以,我不服气,而雪宜向我表明,她佩服我,却不爱我,她……她竟……竟就看上祝幽的忠厚老实坚定稳重的王八旦。”
说到最后几个字,因心中忿忿,所以一口气骂了下去,好一会,急促的呼吸才平息了一点,自嘲地一笑道:“所以,那时没经历过这七八年来石室不见天日生活的我,决定仗剑评理,约祝幽决斗。祝幽坚拒不战……我不住挑战,雪宜劝阻,并骂我不要脸,我一听大怒,出手就劈了祝幽一掌。”
“霍”地方歌吟站了起来,双拳紧握,青筋凸露,宋自雪苦笑接道:“是的,你师父的伤,就是我那时失手造成的。但我也受到了应得的报应。“你师父伤后,林雪宜居然就跟了我。样样依顺,令我喜出望外……”
方歌吟听得勃然大怒:林雪宜乃是祸根,师父为她而受伤,师伯为她而伤师父,她居然……
宋自雪好像看得出他在想什么,“我开始也跟你一样想法,所以甚是得意,觉得还是武功第一,剑就是一切,可是等到她学尽了我的武功,她却做了一件事……”说到这里,宋自雪的身体也微微抖顾起来,彷佛同到那天恐怕事件:“那天她笑与我比试,我刚与三奇在华山决战不过一月,体力未复,但也只有和她试剑,原本百招可以胜之,这次打了两百招,她还是败在我手上……当晚她对我特别好,灌我喝了不少酒,等我知道酒里有毒的时候,已经迟了……”
方歌吟一雳道:“毒?”
宋自雪点点头:“毒。她竟下了三种无色无臭的毒药。两种无味无觉的迷药。每一种毒药的份量,都可以毒死十个人以上,我发觉时,已天眩地转,无力作战,她斩断我双腿,再用两串铁环,透过我的协骨,锁在墙上……”
方歌吟几曾听过这等怖然的事,只觉头皮发炸,毛骨悚然,宋自雪继续说道:“好在我有一身天羽奇功,居然被我逼出余毒,但脸目也全腐,我扯断铁环,出奇不意,夺得金虹剑,以一手支地,一手作战,把她杀伤,冲出四室……但我双目,也为她暗器所伤,因怕伤口有毒,我逃到这里,就把眼珠子挖了出来……”
方歌吟几曾听过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林雪宜纵为师父报仇,但也手段大辣了……这对方歌吟来说,简直如一场恶魇一样。
宋自雪惨笑道:“记得我倒下时,红烛高照,她美魇如花……她说:倒也,倒也,我今日杀你,是为祝幽,要告诉你一句话:杀人者死,你素来横霸江湖,天之骄子,今天这句话应验了。杀你之后,我自含赴九泉见你师弟……”宋自雪苦笑了一下又道:“她却不知道,祝幽未死,……我为了让她死心,就说我那一掌,救不活了,……其实我本用了七分力,祝幽如果勤练,至少可以保住十年的命……”
方歌吟一听,又是大为震惊;师父只能活十年,那末最近之病……但这中位师伯所得之报应,也是够惨了,方歌吟又何忍责斥?……
宋自雪一晒道;“你说这女人狠不狠、辣不辣、毒不毒、绝不绝?但她亦未料到我身受重创,中毒无腿之下,还能把她击伤而逃……哈哈哈哈……我宋自雪岂可死于女人之手!”
宋咱雪说说,竟流下两行清泪,手里紧握住金虹之剑,竟渐声微睡去。
宋自雪最近几天,都是体力较弱,都是突然睡去,方歌吟很担心,担心他这位曾雄威一时,而今凄落的长者,一旦睡去再不醒来。
方歌吟心里反反覆覆,想宋自雪告诉他的往事,林雪宜、师伯、师父……那一毒酒,那一掌之仇,那样惊心动魄的突围战……
这一场又一场,犹如恶梦,方歌吟枕在砖上,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直至天明,才意识模糊了起来……
第十章快意恩仇
方歌吟是突然被惊醒的。
他听到一个急促的喘息声,在他耳边。
他惊醒之时,宋自雪已抓住他。
宋自雪的双手就像钢箍一般,愈来愈紧,方歌吟不禁呻道:“师伯”就在此时,他只觉被抓的两道脉门,功力大量涌入,与他木身的真力汇成一气,只听宋自雪冷冷地说了几个字:金虹剑给你,你是天羽派第五代掌门人!
方歌吟大惊叫道:“不可。”但话未说完,真气涌输过急,一迫之下,五脏翻涌,方歌吟只觉血气乱流,轰然晕了过去。
他再苏醒之时,只觉得宋自雪双手仍抓住他的脉门,但已松柔无力,而头颅、身子,也伏在他胸前。
而他本身的真力沛然:这种功力的骤然增强,只有一个可能,一是服食千年难得之异物,二是有前辈高人,把己身功力,贯注于对方。
但后面的一种方式,己身元气却大耗,一旦输出的内力,便不再回来,若非至亲至要,谁也不愿做这样夭寿亏元的事,但宋自雪做了。
宋自雪也死了。
方歌吟抱住软倒的宋自雪:这个曾自创一家,剑气纵横,傲视群伦,无敌天下的人物,而今已全无意识,结束他苦伤的岁月和生命。
方歌吟眼泪夺眶而出:“师伯,师伯……”忽然怀中的蠕动了一下,方歌吟欣喜莫己,连叫道:“掌门、掌门,你不能……”
宋自雪缓缓地,缓缓地抬头,说出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我平生做事,只求‘快意恩仇’四字,除此无他!”
然后他就死了。
永远地带着他一生,和这句话而去。
三个月后,河南省堰城,一个白衣少年,拿一把千古奇剑,要求锵剑师凿刻了四个字:快意恩仇。
三天后,这孤落但神字不凡的年青人,一叶扁舟,渡过黄河在此最大的支流:洛水。
方歌吟由川中,越湖北到河南,追踪的只有两件事物:一路上白衣人很多,而且据方歌吟辨识调查、跟踪追访,果然是长空帮中人,往河北方向聚集而去。
为什么他们要化整为零,同赴一处?
方歌吟想知道。
所以他跟去。同时也因为一个理由,这理由是更重要的。
这一路来,都听到“血河车”的消息。
这三个月来,血河车过去,武林人物你争我夺,酿至血流成河。
血河车乃是往北,山西一带直上。
这条路线无疑是与长空帮的路线相仿,其中聚集的理由也是否相同?
方歌吟还是不知道。
所以方歌吟想知道。
因此方歌吟跟去。
他跟去,跟的当然是长空帮的人。
他入世末深,江湖经验未足,所以单凭他追踪血河车,定必追丢,不如跟踪饱经世故的长空帮徒,反而有利得多。
方歌吟跟踪得十分小心,以他目前功力之高,那几个长空帮徒确不易发觉。
但他在渡洛水前,却为两个人发觉。
两个认识他的人,他也认识的人。
铁狼银狐。铁狼银狐也是为尾随血河车而来的,而且长空帮所至,桑书云必在,他们想暗中狙杀长空神指,来雪前耻。
但他们因吃过“长空神指”桑书云的大亏,对这“长空帮”帮主,又心存畏忌,所以也跟踪尾随长空帮的人口希望能知晓桑书云身处何地。
却不料他们所做的,正是方歌吟所做的。
而他们所跟的,也恰好方歌吟所跟的人。
这个照面,打得实在尴尬。
然后铁狼无名火三千丈:“兀那忘八,你竟还没饿死?”
银狐也怒目道:好极,上次你缩头乌龟,我们没时间跟你耗,今天要你死。原本一路上来,除了长空帮的人外,也有不少武林打扮的人,进入两河,好像风雪会中州,方歌吟以为这都是要夺血河车的人,也没多加留意,他此趟跟踪血河车,倒不是因为窥视血河车神秘奇宝,而是要知道那一黑一白的杀父仇人在那里?而今骤然遇见铁狼、银狐,一时征住,想起昔日之耻,也怒上火头,当下声色未动。
铁狼嘿嘿唉道。“现在后临大江,看你还有没有洞可钻?”
这句话倒提酿了银狐,包抄到方歌吟后面,道:“我先截断他的后退,免得他往大江里一跳,嘿!”
铁狼的脸上,多了一道剑痕,早就恨绝了方歌吟,当下也不再打话。
铁狼突进一步,五指箕张,抓向方歌吟。他不想一下子杀死方歌吟,而是想抓看方歌吟,好像猫抓老鼠一样,未玩个够前是一定不吞噬它的。
他和方歌吟交过手,“很知道”方歌吟的武功,所以他完全是十拿九稳。
但他这一拿,尚未拿稳,忽见惊虹一片。
天末黑,没有云,更无雷,既无闪电,何来惊虹?
铁狼急退,“啸”地一声,他只觉得左臂身子一辣,金虹忽灭,饶是他反应得快,也不知自己伤有多重。
铁狼梧住伤口,鲜血自指缝间溢出,在旁的银狐一声尖呻如针刺:“金虹剑!”
铁狼猛想起昔年名震江湖的一把剑,顿忘了伤口,失声道:“天羽派掌门”银狐目光收缩,厉声道:“这是宋自雪给你的,宋自雪在那里”铁狼这才记起自己的伤口,低头一看,只见左胸有一道五十余长的剑伤,皮肉都翻了出来,幸而他老于世故?闪躲得快,方歌吟初试神剑,时机把握也不够镇定,否则这一剑就要了他的命。
铁狼、银狐一见方歌吟亮出金虹剑,愤怒之余,心里却是有顾忌的,他们与桑书云比试过,自知相距太远,而宋自雪又是“三正四奇”中除劫余老怪外,出手最辣、下手最狠,向不留活口的,不由得铁狼、银狐不心寒。
畏惧归畏惧,但总不成怕了这小子,何况铁狼又挨了一剑,总要做了这兔崽子,而且打从铁狼银狐心里,以为是大意中剑,而不是方歌吟武功有所进境。
方歌吟这奏功的第一剑,便是“天羽廿四式”中的“长天一剑”。
“长天一剑”是以剑身锋口,倒割敌人,一般人用剑,多用剑尖点、剑锋刺、剑身劈、剑背挡,很少人把剑身这等贴身技艺变作远攻,但一代奇才宋自雪,剑法却自创格局,铁狼伤在方歌吟这一剑之下,也委实在这剑角度太怪、出剑太快。
方歌吟本不想狙击铁狼,但五个月前,曾跟这一对夫妇交手,自己简直不堪一击,方歌吟现得宋自雪指点,但一直不知自己武功如何,一见铁狼银狐,情知不敌,只好猝然出手,并用了九成功力发出此剑。
这一剑得手寸连方歌吟自己也意想不到,一时意兴风发,长啸起来,铁狼、银狐更怒,两人层翘齿露,都发出了忿怒的、尖锐的长啸。
这两阵尖啸犹如针刺,若换作半年前,方歌吟早受不了,但而今功力大增,居然禁得住,但自己原先那一声长啸,在两道排攻的尖啸下,已形低微,可是铁狼银狐相顾一眼,却十分讶异。
显然地,力歌吟功力之高,远在他们想像之外。
这一下两人不敢再大意,两人犹如狂风暴雨,合攻方歌吟。
方歌吟使的是“天羽奇剑”,金虹如日,左右纵横,铁狼银狐数度猛扑,皆无法取下,铁狼心中大怒:妈的,活见鬼不成,这小子怎么武功竟进至此.二银狐心中也忖:要是达一个小小的“三正四奇”的弟子也打不过,自己夫妻如何能再行走江湖?
方歌吟首次出手,精神抖数,居然见铁狼银狐厉啸猛攫,却攻取不下,心中喜甚,当下勇振神风,将天羽剑法,淋漓地使了出来。
三人战在一起,打了五十多个同合,竟未分胜负,银狐顿觉脸上无光,便急攻求进,忽然身形一闪,竟似有三个白发斑斑的老太婆,一齐攻向方歌吟。
方歌吟情知一旦让一人攻入剑圈内,另一人一定牵制住自己长剑,而自己则破绽大现,尽让人攻击之目标,所以方歌吟即刻使出“三潭印月”。
当日方歌吟也曾对铁狼银狐施出这招,但今岂同昔,这一剑甫出,银狐本化幻三条影子,原以为方歌吟攻一则另二出击,岂知对方一连三剑,银狐怪叫一声,三又合一,正在这时,金虹剑也是三合为一,直钉银狐。银狐这身形原是“二三心法”,是根据易经八卦:“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使到得心应手时,可一人化作三十三道影子,否则也“天地人”、“人鬼神”三位一体,千变万化,又随时合为一人,施出致命攻击!
唯是方歌吟的“三潭印月”,便的不打,一出手,便中的,银狐此惊非同小可,她不知这是宋自雪所创的“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的“心剑”:剑在神州在,万变不乱,处变不惊的剑诀中演化出来的。其实银狐若不乱,这一剑所亡印”之“月”,倒不一定能击中目标。
但银狐却是乱了,慌乱间,忽一双粗黑怪手,及时一合,拍住剑身,只听铁狼“喝”地一声,方歌吟用力一抽,竟收不出来。
铁狼向银狐疾道:“我挟剑,你上!”银狐怎肯错过这等机会,立时欺身尖呼而上。
方歌吟心里太急,第一股内力,就自剑身逼了出去。
铁狼抓紧剑身,正想劈手夺了过来,忽觉一股震力,透过指尖撞来,大吃一惊,忙运功相抗。
但一股劲力刚去,另一股大力又来,像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般,那股内劲加上剑寒,铁狼全身一下热一下如人冰窖,抵住了四道内劲,已全身顶抖了起来,待要松手,却铁爪又被剑身吸住,无法可施。
银狐的攻势,被力歌吟以天羽门的步法避了过去,但方歌吟也险象还生,银狐攻了三几招,回头猛见铁狼脸色大变,全身幌幌欲跌,此惊非同小可,忙飞身过去,用力一拍,“啦”掌击在铁狼肩膊,铁狼往后一挫,但双手依然被金虹神剑吸住,此时“九弧震日”已龚至第五震,眼见铁狼就要不支,银狐魂飞魄散,抓住铁狼,用力一扯,“呼”的一声,铁狼终于双手脱离剑身,两人收势不住,脚步踉跄跌撞出去,这一下,方歌吟大占上风,却真正惹火了铁狼、银狐,两人情知方歌吟武功大进,轻易不能取胜,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发出一盘尖啸,银狐状若疯狂,跃上铁狼背上,两人怪叫,一步步迫前,正是“天杀地绝功”。
方歌吟心中一凛,知道这种怪功非同小可,当下不敢大意,铁狼、银狐尚未发动,他一招“顶天立地”就递了出去口“顶天立地”,上攻银狐、下攻铁狼!
但就在刹那间,城狼、银狐都不在了!
银狐、铁狼左右滚出,飞扑方歌吟左右侧。方歌吟一反手,剑分左右,正是天羽甘四剑中的一招精妙剑招,“阴分阳晓”!天羽剑招,精妙奇险,铁狼、银狐无法破招,但两人“天杀地绝”配合,也十分巧妙,一转而下,避过剑招,合而为一,在方歌吟背后,“呼”地合拍出了一掌。方歌吟想避,已来不及,要知道“夭杀地绝”奇功,铁狼、银狐两人合击,等于四人之功力,方歌吟尚未回身,已弹出了“怒屈金虹”“金虹剑”剑气“铮”地飞射,被掌风而入;掌风犀厉,摧坚搪铁,狂袭方歌吟。哄,方歌吟整个人被击飞四尺,足方落地,血气翻腾,几乎站立不稳。
要是这一掌被击实,方歌吟那有命在?但他急中反袭的“怒屈金虹”,已破掌风而入,先行弹中银狐右掌,“扑”地射穿了一个孔!银狐右掌一旦被破,左掌即配合不上,铁狼掌助他大受影响,所以“天杀地绝”掌劲仅发挥十之二三,故未能重创方歌吟。
这一下,双方皆有损伤,一时顿住,正在此时,忽有几个幽淡的咳嗽声传来。
方歌吟大感熟悉,猛回头,喜极拜倒:“师父。”这一声把眷念、敬重、亲情:欣喜都表露无余。
然而铁狼、银狐脸色大变,一个方歌吟尚且如此扎手,再加个宋自雪,那还得了?
两人心意相同,怪啸一声,发足狂奔,瞬间逃得个影踪不见。他们当然不知道来的人是祝幽,而不是宋自雪。
而方歌吟现刻的武功,早已在他授业恩师祝幽之上。
方歌吟喜极口吃:“师父……你……你老人家……怎地来了?”
方歌吟返川之际,祝幽正抱病在身,故未能应方常天之邀,而今见祝幽居然来到河南,心里十分诧异。
祝幽咳了一阵,喘息道:“你走后,我知我这病……唉,所以赶出来,又听说你家出了事,我赶了赴隆中,你已不在……后从辛深巷辛兄处打听你安然无恙,才放下心头大石……
后来听得铁狼、银狐扬言已饿杀一名天羽派子弟,我疑心是你,所以一路尾随他俩……但我自知武功非他们之敌,故此一直未敢妄动……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你的武功……很好,很好……是不是通知了你师伯了?”
方歌吟叩首道:“弟子该死……弟子未得师父同意,先学武艺,弟子该死”祝幽叹道:“你师伯爱才个性,我甚是了解,你快把这半年来的情形,跟我概略一说。”
方歌吟称是,于是就在洛水之畔,娓娓地把这半年来:从血河车初现,到桑书云出手、铁狼银狐追杀、至巧遇宋自雪,要略的说了个清楚。
祝幽听着,不住地咳嗽,不断地咳嗽。
从这儿望过去,清丽的浴水、白云、蓝天十天空任鸟飞……
古代的浴水,还有美丽的神话,这一生读诗、谊书,赞书灯残卷……却从未好好练过武,林雪宜、宋自雪,都是爱武的人……他想看想看,神情有点恍惚、彷佛回到了那天神采飞越,虽瞧不起他,但对他一直照顾的宋自雪,兴高采烈的带林雪宜来见他:“……这是我的傻师弟,又叫做猷子,这是……”
他做梦也没也想到,那清丽高贵的白衣女子,居然喜欢的是他,而不是惊才艳羡的宋自雪。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他一直撑不死,是想活着见到宋自雪,告诉他“我不恨你,我一点都不恨你,这一切,都是绝代骄子所应得的,而不是他钝鲁的祝幽所该得的……
却不料……宋自雪也没得到……祝幽忽然悲声道:“大师兄,你纵横一世,一生英名,怎能死得如此之惨,如此之惨……”
祝幽说看,咳嗽已止,但脸色惨白,全身摇摇欲坠。方歌吟大惊、慌忙扶住,祝幽惨矣,嘴角渐溢出了鲜血,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说了一句,是抓方歌吟的手背说的,“……你要承担起天羽门复起的责任……”
方歌吟的泪,使他看不清一切,天羽派,天羽派除了硕果仅存于青城的一支,偌大的天地,就只剩下他孤苦飘零的一人了。
第十一章洛水渡
洛水清清。
荒坟一堆。
方歌吟已哭过良久,而今他既无父兄、家人,也没有师父、师伯,天下虽大,却只有他只身一人。
和一把昔年吒叱江湖的金虹剑。
一个人,一把剑,剑上四个字:快意恩仇!
而他能不能快意江湖?
他孤身登上了孤舟。
这偌大的江河,上溯黄河,却只有这一叶扁舟,竺翁默然。
他要渡水,招呼良久,这小舟就自茂苇丛中穿了过来。
至于他原先追踪的两个长空帮的人,因与铁狼、银狐那一战,早已不知他们身在何处了。
江水茫茫,河雾蒙蒙,方歌吟不知为何而沉吟。
就在这时,舟子往一处苇芦密集处停泊。
芦苇摇曳,芦花白头,风吹来,更觉江清水清。
但这却不是方歌吟要停的地方。
经历这半年来数度巨变,以及与一代宗师宋自雪相处日久后,方歌吟也就变了。
至少不该间时,他绝不问。
他深信将发生的事情,比他所问到的答案更是答案。
果然,芦苇丛中,一条纤小的身影,如鹭莺般掠起,轻轻落在舟上。
轻得就像一根针,落在毡子上;轻得像飞燕舞者,舞在力士巨手的盘中。
来人是不知在方歌吟心中逆泳而上,顺流而下,挣扎牵系多久的:桑小娥!
她穿水色长袖,挽薄丹色衣衫,衣袂裙妆的简仆宽松,更使她身裁出落得美如池中莲瓣,亭亭玉立。
方歌吟没有出声。
桑小娥却寒粉脸:“我问你。”
方歌吟没有答腔。
桑小娥瞪他道:“你一路来跟我们作什么?”
方歌吟不是不想答,而是答不出,他一路来跟长空帮的人做什么:是为报父仇,追踪血河车,还是想藉……
桑小娥冷笑道:“你不说话,难道又要我动手?”
襄阳城中,太白楼里,桑小娥曾出手制住了方歌吟,后因严浪羽从中作梗,反使方歌吟救了她。
只不过方歌吟救桑小娥,乃是凭易容、唬人和辛深巷的谋略,而不是凭真本领。
何况后来桑小娥又带桑书云自铁狼、银狐手中救同了方歌吟,并说明今后彼此“两不相欠”。
方歌吟觉得桑小娥心里根本瞧不起自己。
这是方歌吟伤心的地方,也是他不愿意说话的原因。
偏偏桑小娥要逼他说话:“你再不说话,我要掴你两巴了……”
话未说完,忽然对岸长得类似茂苇的茅花丛去,有一个宏亮的声的声音在喊:“桑家师妹,把船撑过来,让洒家搭个便船可好?”
说话的人离舟子约有二十余丈,但元气充沛,字字清晰可闻。
说话的人是一名光头大和尚,年纪不大,但硕壮精悍,双目炯炯有神,身黄袍,外里婆架,显然是佛家高僧。
只见桑小娥喜笑清脆,扬声问道:“对岸的可是少林铁肩大师兄?”
那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师妹好眼力。”
桑小娥宛然笑道:“大师兄来得好,家父久等了。”说看一扬纤手,向那竺翁道:“把船撑过去。”
那掌舟者当然也是长空帮的人,方歌吟心忖:敢情长空帮帮主桑书云召集帮众,以及各大门派高手汇集两河,定有用意,不知为啥?
要知当今少林掌门,就是名动八教的天象大师,天象大师乃继少林百丈禅师之后,最烈性如火的一人,但武功之高,声势之壮,也甚少前人可以比拟。
少林天象,亦名列“三正四奇”三正中之一人,他有师弟天龙,是掌少林戒律院堂主,武功直追“三正四奇”,三师弟天音,为达摩院堂主,在武林中,闻风变色的高僧,天象只收一名弟子,就是这铁肩大师。
少林素来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在武林中,也光芒万丈,弟子之聚,势力之大,朝廷也忌之三分;是以这铁肩大师年纪轻轻,但辈份最极高,在武林中,是无人敢不服命的。
铁肩这次出道江湖,定必为了有大事发生,这点方歌吟心中也暗自纳闷。
铁肩大师,号称江湖年轻一代高手中人杰,道家的要算是武当大风道长的衣钵真传铁骨道人,俗家的要算是东海劫老怪严苍茫之亲子严浪羽,佛家就要算这名铁肩大师了。
这些舟子渐渐撑到江边,眼看还有七八丈远,只见黄衫一闪,铁肩大师已长身而起,落在舟上,偌大个人落下来,舟子连沉都不沉一下,只听铁肩轻松平常地说了一声:“多谢。”
这时江上大风,衣袂翻飞,桑小娥也被吹得宛若舞柳,发扬不已,铁肩问道:“不知桑帮主现在何处?”
桑小娥挥一挥手,舟子又往江心撑去。
“爹在江中,离此还远,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老人家。”
铁肩目光闪动:“让他老人家久候了。”
桑小娥莞尔一笑道:“爹另有客人,也并非专为等你。”铁肩不觉脸上一红。
要知桑小娥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独生女,长空神指桑书云又是武林七大高手之一,无论在声在势,桑小娥犹如掌上明珠,向不服人,铁肩大师虽名重武林,但桑小娥言辞上不逞多让。
舟子往江心荡去,离岸越来越远,只见江雾茫茫,铁肩指指方歌吟又道:“这位兄台是谁?”
桑小娥小嘴一撇,道:“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哑巴。”
铁肩扫视了方歌吟一眼,见其年纪方轻,桑小娥神态不屑,便料定不是什么人物,当下杀心大现。
方歌吟忽然感觉到了,铁肩大师双袖忽然鼓起,桑小娥正背向铁肩,就在这时,铁肩出手了!
“碎”地一声,撑篙的衰翁背心中了一掌,带着一口血箭,“扑通”跌入江中。
桑小娥猛回身,叱道:“你……”另一掌已至,背后是江,桑小娥避无可避,勉强一侧,“啪”掌劈在肩上,桑小娥脸色一白,“哎”了一声,右手食指一屈,正欲发出“长空神指”,铁肩大师却掌心一红,全手变成血红色,桑小娥就软倒在舟上。
桑小娥惊呼:“大手印……”
铁肩咛笑道:“不错,是密宗‘大手印’……”
桑小娥变色道:“你不是禅宗的……”
铁肩扬手正要击下,大笑道:“我根本就不是少林铁肩……”
“那你是谁?”方歌吟冷冷地问。
铁肩回身:“你是谁?”
方歌吟“铮”地一声,拔出金虹剑,金虹亮若一湘秋水,铁肩变色:“你是宋自……”
方歌吟怒叱:“住口!你背后出手伤人,天羽门的人容不得你!”
铁肩跨前一步,一脚击出。
小舟本狭细,铁肩一步跨出,气势沉猛,方歌吟不禁退了一步,这一进,就返到了船边。
“铁肩”出手,好像都是先逼人于死地,方歌吟一念及此,就在“铁肩”出掌之时,一剑挑出。
这一剑宛若山岭晓雾,忽然旭日初升,“铁肩”一出手,忽然发现自己掌心,等于向剑尖撞来,硬生生把掌势收住,另一手一挥,一股极强劲的袖风猛然撞出。
桑小娥负伤倒地,却仍看得一清二楚,失声道:“大袍袖!”
“大袍袖”、“大手印”皆是密宗派得意的独门绝技,方歌吟剑法虽纯,内力断不如这人,但他天资聪慧,忽然一脚踩在船上。
这一下,船立即失重,歪挫一边,铁肩大师的袖风,也打了空,同时间,方歌吟一剑“长江大海”就迫了过去。
铁肩因船身忽沉,而全力于扎稳马步,袖风打空,身形也不禁往前一倾,而天羽二十四剑中的“长江大海”,气势惊人,而且一式接一式,如长江后浪,排涌而来,铁肩猝然受此反击,一时手忙脚乱。
受伤的桑小娥,真与方歌吟交过手,见其拔剑,以为是虚振声势而已,但见方歌吟不同于前,出招凌厉,气势非几,不禁看得飞住了。
铁肩避过“长江大海”一连串剑刺,架梁上已破了几个剑孔,他武功虽高,但与桑小娥比,尚逊一筹,三正四奇弟子毕竟不凡,他之所以冒充铁肩,也为暗狙得成,却不料出来了一个这般扎手的人物,当下掉头往江中跃落。
桑小娥一声清叱:“别走!”
方歌吟他觉此人来路甚为可疑,拦剑上前,正欲阻止,铁肩一回头,掌心通红,一掌劈出,方歌吟离掌三尺忽觉热焰逼人,鼻息一窒,百忙间一招“弯弓射日”,贴地攻出。
“弯弓射日”,乃求险取,方歌吟头上“呼”地一声,让过掌风,剑已在这一瞬间递了出去,只见“铁肩”狂怒一声,也不知是跃落还是跌入江中,“噗通”一声,然后一阵水涟,显然这人水性极好,潜水游离。
方软吟自己也险些儿被“大手印”掌风扫中,心道好险,抽身看剑,只见剑尖有一滴鲜红,又迅即收入剑身之中,金虹剑血红更甚。方歌吟彷佛记得宋自雪生前抚剑说的话:“这柄剑,不知饮尽几多仇人血,杀尽几多恶人头,斩尽几多异人高手……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是天羽派的信物。”
方软吟缓缓收剑,只听桑小娥呶嘴儿道:“好利害呀!你看,还不是给人整了……”
方歌吟低头一看,只见小舟底部已被人凿穿了一个洞,河水泊泊流入,方歌吟用手塞住,心下大急,才知道那“铁肩”阴狠毒辣,人虽游走,却先凿穿舟底。
桑小娥长身欲起,但因伤口一疼,“哎呀”一声,又坐倒下来,方歌吟过去要扶,这一下,因船身窄小,两人贴在一起,桑小娥发鬓散乱,息气若兰,珍贵如玉,方歌吟一时瞧得呆了,那洛水山光水气,本就极佳,映在人底脸上,恍如画般,桑小娥猛觉一般男儿气息,只见扶她的人,一脸真诚,剑眉星目,而且双眸还带有一种说不出的真情,不禁也恍惚了一下。
这一下,两人虽都是胸襟磊落,坦荡侠女,一时不觉都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船底江水泊泊涌上来,桑小娥娇柔地道:“你看……江水……”
方歌吟哦了一声:“啊……江水……”
才慌忙过去用手塞佳。但洞口附近,裂缝越来越大,河水不断透入,小舟怎能容纳如许水量,眼看就要沉了,桑小娥急道:
“你……喂,会不会游泳?”
方歌吟怔半响,道:“我不会游。”
桑小娥一蹂足,急道:“那怎么办呀?”方歌吟觉得自己不会游泳,彷佛是很可耻的事,恨不得死了算了,桑小娥咬呀了一声又道:“我……我也不会游泳……糟了……”
方歌吟心里想,今番跟桑小娥一起葬身于洛水,也真是好……想看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猛想起金虹剑,如一个霹雳巨雷,轰然一击,方歌吟心忖:方歌吟啊方歌吟,你父仇未报,大志未酬,居然竟这般没有出息……当下立时清醒了过来。
忽听桑小蛾欢呼道:“那船……”
只见薄雾之中,隐然有一艘大帆,向前驶来,方歌吟用力两边挥手,大声呼叫,好一会后,那船果向小舟处驶来!瞬眼已冲破雾墙,靠近小船,桑小娥拍掌抚媚娇美:“有救了有救了……是爹爹的船。”
方歌吟听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那船已停了,只听一温文的声音问道:“是小娥么?”
桑小娥郎欢呼道:“爹爹……”
只听那温和的声音笑道:“怎么落到此等田地……先上来再说!”
那船靠近,才知是极是宽大,高耸的船,全船以乳白色木梁制成,帆淡青,有一股极威皇高贵的气派,甚是少见,帆上书写飞越神意的三个字:“长空帮”。
方歌吟抬头望夫,只见那船头极高,方歌吟所乘的小舟又极细小:从下面望上去,只见青帆飘飘,桅木高耸,船首巨大,船头上,隐然有几个人,衣袂飘飘。
正中间一个人,身看淡绿长袍,温文儒雅,三络长需,飘动不已,正是上次隆中林里,出手相救的“长空神指”桑书云。
桑书云身侧,倘有一人,敝胸露臂,豪壮十分,散发飘扬,并不高大,也不知是谁。此人身后尚有一人,身看锦衣的人,看上去十分眼熟,却看不清楚。
桑小娥为人崔是拗倔,见方歌吟呆立不语,必中有气,便要自己站立,但甫一起身,肩伤有若针刺,不禁冷汗直冒。这次她忍住不出一声,都落在方歌吟眼内,他原本心中自卑,别人都是一门之主,一帮之首或名门弟子,自己师出祝幽,屡败人手,但不欲与这些宗师名家同在一起,免受人歧视。
大船又放下索梯,方歌吟即扶桑小娥玉臂,其实也只用中、食、无名三指轻轻搭上,而一股真力就传了出去,桑小娥也不怎地,十分受用,慢慢扶看索梯攀了上去,心里觉得那股力气,是自那个本来呆呆而今神风的男子身上传给她的?竟有一种难以说出的甜滋滋,方歌吟三指搭在桑小娥玉臂上,软若无骨,自己也未敢用力,两人爬到一半,船首甚高,江心风大,两人衣袂飘飘,真像仙侣一般。
船首愈来愈近,方歌吟却希望它远些更好,不禁一望,谁知一看之下,一颗心几飞出口腔,原来除了微笑的桑书云、和一名豪壮的白袍老人外,另一名华衣公子,赫然就是昔日追杀自己的严浪羽。
唯是方歌吟扶持桑小娥,已上了船之大半,只好硬着头皮爬上去,心忖,有桑帮主在,料不敢对小娥和自己怎样。这下子尽是耽心桑小娥,却把自己摆在其次了,但意识里恍然未觉。
船上的严浪羽开始见一青年扶持桑小娥上船,初以为是长空帮中的人,见桑小娥神情中娇羞无限,对自己的潇煞宛若两人,心里大不是味道,仔细看去,才知道居然是昔日假扮宋自雪救走桑小娥的青年,心中大怒,暗忖道:好哇!当日在隆中,冲铁狼、银狐,没来得及把你给做了,却不知铁狼银狐没让你去见阎王,今日便要你死在洛水中。
因为桑书云在,严浪羽当下声色不动,缓缓走到船沿,伸手笑道:“小娥妹子,手伸来,我扶你一把。”心中却准备桑小娥一上得船来,便把这臭小子给一脚踢下去,桑书云纵要阻拦,有父亲在,也不怕不好说话。
原来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是出名的护短人物,行事怪僻,心狠手辣,宋自雪虽快意恩仇,但甚不耻严苍茫盗而无道,此人外表豪迈,其实心胸狭窄,犹如妇人。
严浪羽伸出手去,桑小娥一见是他,脸若寒霜,扳看脸孔,来个相应不理,严浪羽碰了个钉子。也不好发作,嬉皮笑脸道:“拉一拉手不要紧罢……来来来……”
桑小娥不理他,靠向方歌吟的身子却是紧了一紧,方歌吟大敌当前,只觉兰香扑鼻,不禁陶陶然,这下严浪羽实挂不下脸,心生毒计,忽然一笑,同方歌吟道:“来,我拉你一把。”
方歌吟见他伸出了手,也不好拒绝,但因吃过人大亏,也心生戒备,此时方歌吟与桑小娥,只须一步,便已登上船首,谁知两人刚碰触,严浪羽手中一紧,握住方歌吟的手,一带一甩,使用“沾衣十八跌”,要把方歌吟摔落水中。
那边的白袍人,正与桑书云对话,并不知这里情况,原本严浪羽要摔甩方歌吟,简直易如反掌,谁知方歌吟现下武功大进,又戒备在先,而且善将剑法藏入内息中,严浪羽正欲施术,忽斑掌心热力一摧,一股大力涌至,全身为之一瘫。
严浪羽急忙运力相抗,然而已迟,方歌吟第二股暗劲涌至,又抵消了他初运的真力,第三股真力又至,严浪羽猛地打了个寒战,要运功也来不及了。
第四股劲道又催至,严浪羽居然发起抖来。第五股真力一逼,严浪羽双脚在船板上“哒哒”不已,第六股真气又到,严浪羽猛想起听说天羽派中有一招极利害的以内息化剑的招式,叫作“九弧震日”,与人一旦接触,即化作九道内劲,一道比一道厉害,严浪羽一念及此,想要大叫,已然无及,方歌吟第七股暗劲又发,严浪羽本就站在船边,因大意轻敌,俯身向下,而且大力一催,重心顿失,收势不住,怪叫一声,“呼”地飞过桑小娥、方歌吟两人头顶,“哗啦”一声落入江中,桑小娥见此,不禁“噗嗤”一笑。
这一笑多少风流俏媚,方歌吟竟看得痴了。
“哗啦”一声,有人落入江中,桑书云和严苍茫一齐同头,船沿冒出两个头来,好登对的金童玉女。这刹那间,桑书云、严苍茫两人饱历江湖,却仍看得心里暗暗喝采。
然后方歌吟已上船来,正扶纤小的桑小娥上来,桑小娥盈盈一笑。同时间,桑书云和严苍茫都明白了是怎样一会事。
严浪羽无法忍受这青年,所以出手,反而被青年甩落江中……难道这青年竟有什么惊人艺业,能把武林中年轻一辈俗家子弟中武功最高的严浪羽也片刻间击败?
严苍茫迷起双眼,桑书云洒然一笑。他们却不知道,严浪羽之所以一手败于方歌吟之手,主要乃因大意轻敌,而这青年却是他们故友也是劲敌宋自雪的唯一谪传弟子。
桑书云也立刻认出了这青年正是半年前树林里,自己一手拯救的小伙子,他与严苍茫对望一眼,严苍茫猝然地豪笑起来,眼睛迷起来的时候闪过一丝狠毒的、羞耻的光芒,桑书云的笑意却是安慰的:好。像看到一个子弟成材的笑意一般。
桑小娥向桑书云盈盈一幅道:“女儿拜见爹爹。”
桑书云抚须一笑道:“你拜见严伯伯。”
桑小娥老大不情愿,也向严苍茫收袖一幅,严苍茫哈哈笑道:“好,好,长空帮又多了一位青年才俊,是不是侄女的新交啊?”
桑书云微笑否认:“这位少侠并非敝帮子弟,好似是天羽派的门下高手。”
严苍茫“哦”了一声,心忖:既不是长空帮中的人,那就好放手干了。但心中又疑虑。这小子搞不好就是那宋狂人的弟子,那就不简单了,要知宋自雪平生快意恩仇,得罪了他,可是纠缠没了的。
这时严浪羽湿淋淋的爬上船头,一脚正跨入船里,样子十分狼狙,也十分凶狠,猛认准方歌吟背后,突然双掌齐扑,出手不带一丝风声,直打了出去。
本来方歌吟正向桑书云见礼,听桑书云的语气,那白袍虹髻老大,正是大名鼎鼎的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脑中一阵轰然,就在此时,严浪羽的双掌已拍向他的背门,掌心亦黑,又快又毒!
就在这刹那,桑小娥就出了手。
只听微薄的“丝丝”之声,严浪羽双掌一抬,胸门一开,桑小娥的“长空神指”就射了出去!
严浪羽跟看就要一掌击毙这小子,突然受指风所袭,因双手出招,无法以半身“腐尸功”受力,但他的武功,毕竟是年轻一辈的第一流高手,猛吸一口气,长空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他翻得极快,桑小娥五指尽皆落空,但方歌吟回身一蹲,一剑就斩了出去。
严浪羽足尖方点地,剑势排舞锋锐,已划破他的肚皮,严浪羽大叫一声,向后一飘,殊不料脚下一空,“噗通”一声,又掉下一二十丈下的江中。
方歌吟因恨严浪羽出手暗算,所以一出手就是天羽二十剑中杀气最大的一招“血踪万里”。
这一招反击,加上桑小娥的“长空神指”,居然又是一招就把这武林俗家年轻子弟第一高手严浪羽杀伤,再度迫入江中。
这下严苍茫脸色甚是难看,但碍于前辈身份,不能对方歌吟公然下手,但杀心已动,桑书云久经世故,那有不懂,一看便知严浪羽意在小娥,而方歌吟是护花出手,其实是帮自己女儿这边,当下“噫”了一声道:“金虹剑再现,这位少侠便是现下天羽派掌门了?”桑书云这一句话是提醒严苍茫,若对方歌吟下手,一代狂人宋自雪定不干休。方歌吟本身对桑书云甚是敬仰,当下打抨躬身道:晚辈不才……”猛想起师伯英雄一世,英名天下,自己决不能过于谦让而丧其威名,当下接道:“方歌吟,尚请桑帮主指教。”
桑书云呵呵笑道:“少侠武功超卓,恐怕在年轻一辈高手中,已甚少匹敌,天羽派真可喜可贺……”猛念及这话题对严苍茫心中来说可大不是滋味,于是换了个话题道:“少侠是何方人氏?”
方歌吟恭声道:“晚辈,蜀境日月乡人氏。”
桑书云哦了一声:“那方常天方大侠,是你什么人?”
原来桑书云,虽是为一帮之主,却博学强记,不管是武私或儒林人物,当世或过逝英雄,尽皆默记,所以一提日月乡,又知这青年姓方,郎道出方常天的名字。
方歌吟心里既是感激,又是佩服,因方常天只在隆中一带有名声,武林中可名不见经传,而是为天下第一大帮的桑帮主却能有所闻,心中很是高兴,当下一时不知如何说是好,桑书云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真是将门无弱子。”
方歌吟只待说话,桑书云又道:“这位便是名动江湖,饮誉江湖的东海劫余岛岛主严先生。”
方歌吟因知严苍茫无恶不作,心中嫌恶,淡淡一揖,也没多礼,严苍茫心里勃然大怒,表面上不动声色,笑道:“适才长空神指与金虹奇剑合手击败羽儿,实在是武林中首见的大联手,哈哈……老夫幸得一见,幸得一见。”
严苍茫心里却十分忿然,你两度击羽儿落江中,此仇不报非君子!桑书云却心里了然:严苍茫心中不甘,故把长空神指与金虹奇剑摆在一起,方才击败他劫余岛的人,故不算公平,而把自己儿子暗算在先,而且明明被方歌吟金虹剑斩伤一事,箭头转向,反而不提。当下桑书云因恐严苍茫要对方歌吟下杀手,有心保存他,所以又将再提问:“方少侠,令师可好?”
方歌吟凄然道;“家师已……已仙逝……”
桑书云、严苍茫一听,俱为大惊,不约而同,一个问道:“怎会死的?”一个问道:“几时死的?”
方歌吟一时不知该如何同答,桑书云和严苍茫两人,都是久经世变,马上同复了常态,严苍茫道:“唉,宋老弟死得太早!”桑书云只说了一句:“他不该在这时候死的。”
原来“三正四奇”,七人武功相若,在华山、黄山二役后,惺惺相惜,而且也是死敌,三正四奇的四奇,又以严苍茫最奸,宋自雪好杀,车占风凛烈,桑书云最是悠游博大。而今“四奇”中“天羽奇剑”宋自雪居然死了,简直是震人听闻。
宋自雪在黄山、华山两役,与严苍茫、桑书云、车占风恶斗数日,不分胜负,原定十年后再战于嵩山,于是各练奇技,以破敌招,不料十年之约眼看将至,宋自雪却死了,严苍茫心中痛快,桑书云则甚是怅然。
这下严苍茫可全无顾忌了,忽然哈哈大笑道:“久闻天羽奇剑,剑冠群英,我严老头恰好也有几个练剑的弟子,还谅方少掌门人赐教几招。”
当下也不等方歌吟表示,拍了两下手,船舱里忽然跃出四个黑色劲装,脸色惨白的配剑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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