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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侠系列外传·血河车》 作者:温瑞安

第一部分


无枉此生温瑞安
己经好了。那场病,在山庄里此起彼落,如五月六月的飘风苦雨,终于变作娓娓煦煦的家人语。亲痛仇快,众叛亲离,是再也不会有,而且也不构成伤害了。“神州”只是一驿站,把人才栽培了再凝散出去,飘、飘、荡、荡,过了千山镜秀,遇了离壑争流,各自花树成蓬;而神州,只是相拾而得的陌路之情。诚如一位前辈所言,“背叛是太重的字眼”。神州人,人人都要学会用真情的主观去看他的家,也要用真诚的客观去爱他的世界。
这场病好了后,就可以再求状大了。如同春天的气息,不是一些无义之辈,千方百计,横断黑水,粉碎岩石,击其所有就可以抑制的。这是我廿六岁的第二十六本书。在这举世滔滔,恐慌岁月里,我竟也做下了一点事,但求怨枉此生。目前出版社的情形,已大不同前了。社员们都有一份固定的职位,和安定的薪金,他们从前义无反顾的牺牲己够多,现在终于建立了一个他们可以仰仗回顾的事业。而且这事业还将扩大。想半年前,我们这些个穷得一天难得有钱吃一餐半顿的,在出版事业纷纷倒闭、不景气的光景下,居然东借西凑,只筹到十万元左右就要开出版肚,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些时日是文化事业的淡季,出版公司不是结业就是不再出书,或仗赖宏厚资金成另附其他作业才能维持,况且成立一个出版社,所备资金通常都是百万元至千万元不等,而今居然都给我们挺了过来,半年不到,渡过了百数十万的风险,而终于得到了稍为稳定的经济情形,心里却道好险!
在这一段白手创业的短短遇程中,数次要鲁莽减裂,都绝处逢生。而在这几乎途无行旅的磨炼熔铸长途中,也磨铸了一群真正大义见义的兄弟朋友,和认清了在危难时将我们弃如敝履的同袍社友;不过且不管在这长跑中的短跑距离里:健者或赢赢弃者,缔造“神州”而未能身逢今日之盛,着是令人深为悼惜的事。
“血河车”系列是“神州奇侠”故事的余波,唯今日“血河车”故事己写竣,“神州奇侠”反未完稿,蔚为奇事。“血河车”写到后来,才真正写入了神,写到最后几段,时不敢写、不忍写、又心痒不得不写,写至末了,觉得一生都似过去了,逝者如斯夫,真不知悲好?喜好?歌好?泣好?只知“满纸荒唐语,得失寸心知”,只抱着稿纸舍不得把它放下,都可叹是“只云作者痴”了。
稿于一九八○年六月九日与华视商洽拍摄连续剧前
第一章西域魔驼
桑书云、车占风、雪峰神尼,天象大师以及其下所部的门人子弟,相偕“恨天教”教主宋雪宜以及武林群豪,追上“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声宏势大,渡江入龙门,往“武林三大绝地”之“忘忧林”赶去,一路上沸沸扬扬,为近数十年来武林,自围剿“血踪万里”卫悲回及“血河派”之后的第一等盛事。
这数千人之众,安排、调度、分列、梯次,都需过人之能方能驾御,“长空神指”桑书云临大事遇大难莫不从容闲适,且指挥若定,加上“诸葛孙槟”辛深巷与“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的强助,群豪行止有度,进退有方。在这忙乱的当儿,却不知桑小娥乘着队伍混未成形的隙缝,悄悄地脱了大队,偷偷的溜走。
桑小娥的离队,不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了想念方歌吟。她僻指一算,方歌吟离“百日之期”,已然无多,随时撒手尘圜,纵或毒性未发,落在那六亲不认、杀手无常的“武林孤子”任狂手里,也非死不可,必死无疑。但桑小娥心中总存了个希望,但愿有个侥幸,所以她要追寻“血河车”的下落,来探知方歌吟的生死。她了解父亲若是知道,必定操心十分担心,她只好偷偷离队,往原来路上只身行去。
如果方歌吟真的已遭不幸,她会怎样?──这一点她连想他不敢多想。只望天可怜见,即使方歌吟排除万难、上了恒山、阻止了自己的剃度,就该予以契缘,好教自已还能与方歌吟见上一面。
桑小娥这样一路上想来,既是伤心,又是忐忑,这一条路既遥远又漫长,又寂寞难走。就在这时,她忽然见融解的雪地上,忽然竖立了一样东西。她走过去仔细一瞧,不禁疑云大起。原来这是一只精钢打炼而成的仙人掌,上面刻着八个飞白的字体:“大漠飞砂、蒙古铁花”,桑小娥一怔。这仙人掌的记号,原来是“大漠派”的记号,而“大漠派”就是“大浪仙掌”车占风车叔奴的门户。车占风是已跟爹爹去了“忘忧林”吗?怎么“大漠派”的标志却在此地出现?莫非是车叔叔的“追风十二骑”?可是追风十二骑一直都是紧随车叔叔身边的呀?到此桑小娥不觉好奇心大炽,觉得这记号之后,有莫大的诡秘,该当去探索。可是她心中又记念方歌吟,强忍不去理会,又走了三、四里路,到了太原西南,雍山附近,又乍见一挺“仙人掌”,树立在官塘大道之侧,而且还有一具尸首,不知已死去多时,看其装束,还是辽人打扮,粗壮威武,年纪虽已不小,但却十分猛悍,人虽已没了气息,但仍能使人恍觉他生前的叱吒风云。
桑小娥自小居于江南,行于中原,不识塞外情形,但见此人发髦满脸,肌骨豪壮。如是辽蒙或契丹、西夏之类的武士,她隐隐觉得此事与车叔叔有生死攸关,再也忍耐不住好奇,便要顺道去转一趟,心忖:反正又花不了多少时间,日后赶回“忘忧林”里,同车叔叔报个讯儿,也好息爹爹的怒火。
“长空神指”桑书云与“大漠仙掌”车占风的交情,非同泛泛,桑小娥自幼受车家宠护,“大漠派”若有什么变化劲着,她自然也生关切之念。于是辨认暗记,随仙人掌记号所指,走过一道石弄堂也似的窄道,来到了一座大庙之前。只见那大庙古意盎然,扶荫隐映,桑小娥知是春秋晋国开国始祖唐叔英即周武王之子的晋祠,不禁向那“泽润生民”的匾牌幅妆拜了几拜,心中默念、菩萨保佑,方大哥得以转危为安,逢凶化吉,能见上他一面……这时忽听一个声音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声音自背后响起,虽不甚响,却着实把桑小娥吓了一大跳。
桑小娥急急转身,一方面左手贴胸,姆指内屈,四指微弯,手指轻轻抖动,脸色全白,随时要发出“长空神指”,却猛见身后静悄悄的,哪里有人?
桑小娥此惊非同小可,只听那人又道:“哦,原来是桑书云的人,这下可好,桑书云来了,也是一样。”桑小娥扫视全场,只见庙前石阶,坐有一个人,赫红色的大披风,猎猎飞动,这人虽是坐,但竟比站的人还显高大硕壮。
桑小娥一撇嘴,反问:“你又是谁?”
忽听一个似裂帛的笑声,其是沙哑难听,地爆了起来,又不住地咳嗽,原来那披风大汉身后,有一褛背老人站着,一面怪笑,一面向地下碎地吐了一口血也似的浓痰,桑小娥开始望去没见着他,乃是被那大汉的气势所慑。
只听那驼背者汉艰难地道:“好极,好极,标辣辣的姑娘,我喜欢,是极!我喜欢是极!”
他的汉语甚不流利,一听便知并非中土人士。
桑小娥心里发毛,见这驼子如此猥形恶相,更是惊心。只听原先那大汉道:“车占风几时要来?”
桑小娥这下早有防备,才不致又吃一惊。原来这汉子内力极高,随口说话,即犹在桑小娥身边响起,功力深湛。桑小娥知是劲敌,但她口中不逞多让:“你是谁?‘大漠派’的‘仙人掌故乡令’,岂是你可以发的?!”
那大汉倒是一愣,道:“女娃子倒有见识。见到‘大漠派’掌门,还不下跪。”桑小娥一撇樱唇,道:“大漠派的掌门,你是第五代的?”那人一听,勃然大怒。原来“大漠派”当代掌门“大漠仙掌”车占风,系第四代掌门,说这人是第五代的,即是车占风的徒弟门人了,那人本就恨绝车占风当上掌门之位,给桑小娥这一提,悔恨交集,心忖:就算能把掌门之位重夺回来,也要屈居第五代掌门,是何等无颜的事!当下怒道:“小娃子,井底之蛙,还乱说话!”陡地俯冲下来,“啪”地就在桑小娥脸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又是劈劈拍拍几声急响。
桑小娥的武功本也不弱,却见这人一冲即下,既不需任一瞬时间站立、步阶和准备,一出手,“拍”地已打中自己一巴掌,桑小娥纤手扬起,却无从招架,随脸颊上的刺痛和羞辱,双眼漾起一阵泪光。那大汉本要一连几个耳光,把这女子打得七腥八素的,饶是铁石心肠,打了一巴掌,只见桑小娥白生生的脸上陡起五道血痕,站得稍近,一股如兰如麝的幽香袭来,只见她泪眼莹然,那大汉一呆,连续几巴掌,便势头一偏,没有真将打下去,即“劈劈拍拍”,居然把空气击得碎然有声,如真个打中桑小娥脸颊数十下一般。那人一轮打完,又“呼”地冲上了庙前数十级石阶,桑小娥只见那人背后披风如云,忽然一降,已坐了下来,如没动过一般,沉声道:“教你知道‘大漠派’当今掌门的手段。”桑小娥知这人武功,恐怕不在车叔叔之下,如是强敌,再闹下去只能个自讨没趣,但她骄纵惯了,脾气倔强,怎肯如此白白给了打了一巴掌,当下一咬皓齿,叫道:“下来!让你尝尝姑娘的‘长空神指’!”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刚不是已下去,又上来了吗?怎不见你使‘长空神指’啊?”那驼背怪汉裂开嘴里满口黄牙,一步一步走下来道:“他不下来陪你,我可下来罗,他教你知道耳光的滋味,我可教你做女人的滋味。”
桑小娥玉颊煞白一片,心忖:这两人武功奇高,自己惹上了他们,可脱不了身,万一被他们所擒,简直不堪设想,当下心念既定,要是真个逃不出厄运,宁可自绝,以谢方郎。那驼子倒不像那高个子大汉的来去如风,他是涎猥狙已极的笑脸,一步一步走将下来,桑小娥暗中提神戒备,驼子走到她面前三尺之遥,便即停下,不再前进。忽然他道:“好漂亮!”伸手去拧桑小娥脸蛋。
桑小娥一侧身,“长空七指”,七缕指风,忽然打出。那驼子一探手,已捏住了桑小娥的手腕,出手急捷,尤甚那长身大汉,桑小娥手腕“阳池穴”被抓,全身麻痹,“长空神指”顿时发不出去。
那驼子裂露茂牙一笑,使把手抓过来深闻了一闻,道:“奸香!”桑小娥只恨不能把他狗一般过的手腕斩去。正待咬舌自尽,那驼子认穴奇准,一扬手“咄”地点中了她胸口“中庭穴”,“咄”地点中肩膊“巨骨穴”,两股气道一闭,桑小娥顿时全身动都不能。那驼子淡笑道:“我的‘恼啸指法’比起‘长空神指’,如何?”
桑小娥吓得花容失色,骇叫道:“你……你就是‘西…西…西…域…域…魔…魔驼…驼……”由于听过不少此人卑鄙无耻、龈龈肮脏事,所以讲那四个字也说得间隔断续,上下排牙齿,不住的格格有声。
那人嘿嘿一笑,道:“不错。我便是‘西域魔驼’全至朽。”
桑小娥呻吟一声,几乎晕眩过去,觉得自己落入此人手中,实惨不堪言。原来这全至朽是著名的武林败类,贪花好色,横行于中原一带,由于容貌丑陋,人称“西域魔驼”而不名之。此人奸淫酷杀,无所不为,无恶不作,江湖人谈起这人,莫不变色。域外孩童哭时大人吓唬其不准哭闹,即说:“再哭,再哭,再哭‘西域魔驼’就来抓了你去。”孩子也会被吓住了声息。桑小娥虽出身名门巨帮之中,一听到这“西域魔驼”,也不禁骇惧莫名。
“西域魔驼”阴笑道:“你别怕,千万别怕,怕,就没有情趣了。”忽然一朵黄云般的影子,直扑“西域魔驼”门顶,“西域魔驼”神色一变,双掌冲天撞去!那黄影忽然滴溜溜一转,已转至桑小娥身侧,一把金绞剪,金光灿然,剪向西域驼魔脉门手腕,西域魔驼只好将手一缩,但“拍”地一打,未缩手前仍已击中那人门膊,那人闷哼一声,抚持桑小娥,退了两步,道:“好掌力,”西域魔驼冷哼一声,道:“你是谁?!”桑小娥一见金剪,喜叫:“梅二哥!”
只见来人身裁肥胖,却眉清目秀,笑容可鞠,虽身受重伤,神态依然雅致,正是“长空帮”中坐第三把交椅的黄旗堂堂主:“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
“西域魔驼”冷冷地道:“哦,桑书云没亲来么?”他一面说,一面暗暗留心,顿觉背后有七个人的呼息,但并不是一流高手的杀气;梅醒非一上来就使奇袭,救了桑小娥,可还是中了“西域魔驼”一记“冲星掌法”,左肩如万针撩刺,甚是疼痛,但他是“长空帮”中训练有素的高手,而且跟随桑书云、辛深巷已久,应变之捷,机智警敏,当下强忍痛楚,装出一付毫不在乎的笑容,道:“桑帮主么?他要我先来打发你。”
桑小娥见梅醒非及时赶到,芳心大慰。原来她偷偷溜出来时,梅醒非和辛深巷早有留心,而且两人亦见路上“大漠派”所留之标志,如是冲车占风来的,所以梅醒非一为了保护小姐,二是为了探知这标记的来龙去脉,尾随而至,及时救了桑小娥。
而辛深巷却留守于桑书云身边。
但他心中却知此时凶险无比。这两人如果所料不错,便是“西域魔驼”与蒙古铁花堡,这两人不但恶名昭彰,更可怕的是各有一番惊人艺业,前称“八荒六合十四霸天”中之二。后来在十四霸天被大侠萧秋水与血河派卫悲回杀了十二霸,剩下二霸,就是这两人,吓得远走塞外,不敢回来,近年来知悉萧秋水可能逝世,才告出没于中土武林。这两人武功,实不在“三正四奇”之下。
梅醒非自知实力,出手在先,奇袭在后,虽夺回小姐,却仍中了对方一掌,但觉阴寒刺骨。眼下形势,一个处理得不好,自身丢命事小,怕连小姐的清白也不保,那才愧对帮主。他心下暗暗盘算,外表却不动声色,悠闲自若。
“西域魔驼”见对方了自己一掌,居然能若无其事,还道他功力深厚,非同小可,冷笑道:“好,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原来他的两道独门绝技,一是“恼啸指法”,一是“冲星掌法”,自负能得桑书云、车占风两家之长,而犹有过之,而今儿梅醒非硬受自己一掌,顿时提高了警觉。
梅醒非向西域魔驼一揖道:“小姐不知何事,冒犯你老人家,梅某人在此代小姐致歉……”
西域魔驼目光微惋,道:“冒犯倒没有,而是我想抓你家小姐来做几天老婆。”梅醒非脸色一变,通:“前辈若要教训小姐,在下留此代受便是……”
西域魔驼又截道:“不行。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何况你又肥又胖……”
梅醒非见这恶猥的驼子,断不肯放过自己和小姐,当下将心一横,冷笑道:“你咄咄迫人,桑帮主那儿,我可不能担待了。”他因好生恼怒,已少“前辈”二字,改为“你”的直呼。
殊知西域魔头又露出满口黄牙,笑道:“要激出她老子来,正是我驼子所愿。”梅醒非知事无善了,他大敌当前,桑小娥虽在手侧,但一直未能分神去解她穴道,心下大急。
只听梅醒非扬声道:“既是如此,那给全先生来件拜礼好了。”他此语一毕,在西域魔驼身后的七名黄衣大汉,齐骤弓搭箭,瞄准了西域魔头的背心,西域魔头笑道:“万一他们射了个空,你家小姐可要遭殃了。”
梅醒非心头一震,心忖:此言甚是,但西域魔驼斜眼看来,只要梅醒非架势稍有破绽,怕立时就要毙命在他掌下,心中怎敢大意,暗弯内膝,且不管那箭矢能否杀伤此人,只要把西域魔驼阻得一阻,他便可背负桑小娥,仗过人轻功,逃离这恶徒的追击。心下意念既定,拧唇作哨。
那七名黄衣汉子立时发箭,但刚一张弩,忽然狂风大作,一股红云陡至,七人手中,不是箭断,就是弓崩,或者已射出去的箭矢被捉住抛断,箭矢回刺,七人只不过顷刻功夫,便给人刺杀或重伤倒地。
梅醒非撮啸之后,立时长身而起!他要藉这西域魔驼分心的刹那间,逃了出去。他的武功,虽还不如西域魔驼,轻功却甚高强,昔日曾在雁门关赶上三正四奇中的天象大师和严苍茫,要是西域魔驼被箭矢阻上一阻,自难追上梅醒非!可惜箭矢根本没有发出。所以梅醒非身形甫起,西域魔驼掌影如山,已盖压了下来。
梅醒非右手金剪,快剪过去,才过四五招,手肘“天中穴”已了一招,剪刀脱手飞去,插在土中。梅醒非的“山水双剪”,原是一齐施展,方发挥大用,一剪已被击落,另一手却扶桑小娥,只好用另一手来对拆,才七八招,便被逼得双手并用,得任由桑小娥跌倒,又十来招,梅醒非便手忙脚乱,展动身形,边打边退。
他背后就是庙口梯阶,他守得一招,便退上一步,西域魔驼左手攻了十多招,梅醒非已退了十来级,西域魔驼右手又攻了十余招,梅醒非又退上了十几级,西域魔驼右手招势稍缓,梅醒非正要舒得一口气,西域魔驼又双手并展,只见掌影翻飞,梅醒非连接都来不及,惟有再退。
这一退再退,梅醒非何等机伶,马上醒觉,那坐如站的长个子大汉,就在自已背后。适才那七名“长空帮”好手,就是给这披风大汉一轮急攻下给毁,梅醒非是何许人物,怎会将背门大开于别人,如此转念,便急欲挪腾出一个能两面迎敌的方向。
可是如此一缓之间,“啪”地胁下了一坐,梅醒非只觉五脏翻腾,拆得六七招,血气一塞,胸口又中了一掌,他抵挡不住,踏步一挫,腿弯碰到石阶,“胃仓穴”又挨了一击。这下他四道掌伤齐迸发,痛不可当,额汗湍流而下,顿倒当堂,“咕碌咕碌”自石阶数十级一路翻滚了下去。
西域魔驼这一路“冲星掌法”,越使越快,梅醒非一面滚落,却每翻一级,即中一掌,落到青石板地时,“西城魔驼”已一脚踏在他胸前,呵呵地笑将起来,问:“桑书云手下原来是这等脓包货?”
梅醒非中得数十掌,早已神智不清,但他是自知无悻理,迸力大吼道:“你要杀要剐,任随得你,是大丈夫的就放小姐回去!”
“西域魔驼”嘿嘿笑了两声,以两只小眼睛斜视桑小娥道:“我偏不放,你又怎样”他说到“怎”时,忽然觉得四周过于安静,未免反常,“样”子一出口,便“碎”地一声大响,发自他背后。他大吃一惊,单掌护胸,指捺身前,向后跳避,只见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多了两人,正对了一掌,这两人中的一人,便是原在阶上的蒙古铁花堡,另外一人蒙古式装束,包裹全身,黑眉大目,有一股说不出的俏傲深沉的神色。
这两人对得一掌,都幌了一幌,那大汉道:“你进步了!”
蒙古铁花堡冷哼一声道:“你也没退步?!”
“西域魔驼”心中惶栗,暗叫了一声:“惭愧!”他推测形势,得知若不是蒙古铁花堡俯冲下来硬接一掌,自己早已可能被那人一掌无声无息地打死。
蒙古铁花堡和那虬须大汉对了一掌,说了一句话后,就彼此再也没有作声。“西域魔驼”心中早已明了七八分:塞外“大漠派”已传三代。创派始祖“大漠飞砂”绽君山名动西域、蒙古,而且大有战功。二代掌门人“大漠明驼”汲可期,三代掌门人“大漠天骑”东方无子,都是跟“大侠萧秋水”有敌友之渊源,而且威望甚隆。
今“大漠派”传至第四代。东方无子共收三个徒弟,大弟子便是铁花堡,二弟子车占风,三弟子旷湘霞。
铁花堡和车占风二人同时对这小师妹,都有“君子好求”之心。铁花堡更时常从中诽谤、污言调斗,旷湘霞却只爱上了沉默恨言,勇于担当的二师兄车占风。铁花堡交友不慎,结识了陈木诛、全至朽等,无恶不作,为患江湖,令东方无子甚为震怒,遂其出门墙。铁花堡本是大师兄,理应承继衣钵,直接成为第四代掌门法位,但被赶出师门,又失师妹青睐,愤惶交集,竟与陈木诛、西域魔驼三人,趁二师弟、三师妹赴中原“三正四奇”之役,欺师灭祖,要胁东方无子承认其掌门地位。东方无子怒而相逐,以一敌三,终于惨死在这三人合力之下。
车占风早已被东方无子立为掌门,回到大漠,惊悉此事,偕妻追踪二千里,以一敌一,决战铁花堡。铁花堡虽为大师兄,但贪花好色,锻练反不如沉实刚健的车占风,是以铁花堡不敌,若不是陈木诛及时以“一成不变”奇阵困住车占风夫妻,铁花堡早已死于那一战之中。
其后铁花堡痛定思痛,咬牙苦练,以图一日能打败车山风。这次“忘忧林”与“七星谷”联手,陈木诛、曲凤不还师兄弟将手中所拥有的二十名本性被慑的大将都搬出来,与“金衣会”的燕行凶、“天罗坛”的唐本本联盟,由武当派的大风道长领导,图的无非就是天下武林。岂知“七寒谷”之役走报失捷,“七寒谷”陷,唐本本、曲风不还战死,大风道人、燕行凶等一行人,也返到“忘忧林”处。二十高手中,已死十一,所剩其九,此令陈木诛大是恐慌,急召“西域魔驼”与“蒙古铁花堡”以对。
其实以“忘忧林”的奇形阵势,比“七寒谷”更步步杀机不知多少倍,就算不计大风与燕行凶,单这九名高手,也可以应付天象大师等一干人,但桑书云的“长空帮”宋雪宜的“恨天教”,却相当不好对付。
所以陈木诛使要以逐个击破之法,引出桑书云、天象大师、雪峰神尼、车占风、宋雪宜、严苍茫其中之一二,先行杀之,再设法伏杀其他,“长空帮”、“恨天教”、“少林派”等只要群龙无首,便无法逞威。
车占风在“七寒谷”中曾大展神威,与方歌吟力破“天罗地网”大阵,大风道人等恨之入骨,所以他们第一个要剪除的对象,便是要先行引出车占风,歼灭这三正四奇中的“大漠仙掌”。
不料阴差阳错,桑小娥却先行来探,几乎被“西域魔驼”所辱,幸“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来救,梅醒非也不是全至朽对手,命在危旦之际,“大漠仙掌”车占风及时赶到,无声无息的掩至,想一举劈杀“西域魔驼”,却给同门师兄铁花堡挥掌格过。这下虽是师兄弟,但如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西域魔驼是何许人物,如两人都在互伺破绽,分不得心,他故意怪笑两声,道:“好哇,车大侠是一个人来么?”他情知沿路设下“仙人掌令”以及故布“大漠派”中镇守的不肯降伏的弟子尸首,不但会引车占风自投罗网,但桑书云至大队人马,或也赶来,自己势孤力单,可是万万不敌。
车占风冷哼一声,也不作答。他生性简言,但极为刚矜,他沿路上早已留意到“仙人掌故乡令”的布设,如是背叛师门的铁花堡所为,乃冲着自己来的,他自觉师门之羞,不该惊动旁人,而且也不想桑书云等为自己分心,他决意要自己料理此事,沿路上便把标志毁去,以免桑书云等认出。
然后再趁大队人马于龙门一带打尖之便,他溜出来,直赴普祠,解决此事。他此趟此来,群豪实不得而知。唯桑小娥脱队而去,所行之路,与大队人马来时路稍有偏差,反而见到了一些未被车占风拔除的“仙人掌令”,因此误打误撞,与梅醒非同时遇险。西城魔驼围视四周,见车占风不似有随来的人,大是放心,嘿嘿笑道:“车大侠果然是艺高胆大,大漠派的事,不必外人费心。”
车占风冷冷地道:“你也少管!”
西域魔驼故作惊讶:“我不管?”
车占风不耐烦地皱眉:“外人少管!”
西域魔驼大惊小怪地道:“我可不是外人呀,我是你们‘大漠派’的‘供奉’啊。”车占风脸色铁肯:“谁给你做?!”
西域魔驼失笑道:“掌门啊!当然是‘大漠派’当今掌门人呀!”他指指铁花堡道:“也就是你的大师兄啊!”
车占风脸色忽然变了。
第二章蒙古铁花堡
车占风目光厉视,凛声叱问:“大师兄,你叛派弑师,而今还冒充掌门,心目中还有没有‘大漠派’这三个字!”
车占风这话,问的极是严峻,铁花堡只见对方双目,如两道冷电射来,不觉震了一震,他生性残忍乖戾,也拙于言辞,撮唇长啸了一声,心想:一切都是你害人!既夺我师妹欢心,又使师父不喜欢我,累得我跟师父大动肝火,被逐出门墙,才听信他人之计,与问罪之师,失手害了师父,你害得我人不似人,大逆不道,却来责问于我?所以他长啸之音,抑不住的凄苦难当。
“西域魔驼”却是十分狡猾奸诈之人。他见铁花堡无词以对,即嘿嘿笑道:“铁兄是你大师兄,他不当掌门,谁能当掌门!就饶是你车大侠,也不至逾越超份罢?!”说着又嘿嘿笑了两声。
车占风横了他一眼,就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抛下了一句话:“放开他。”“他”指的是梅醒非。“西域魔驼”没料车占风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呆了一呆,嘿嘿笑道:“放下么,这个容易,车大侠只要……”
车占风突然又喝了一声:“放开。”
“西域魔驼”又是一怔,踩梅醒非胸膛上的脚,却是紧了一紧。他老谋深算,不动形色,当下又强自干笑道:“嘿嘿,放倒无妨,不过……”
话未说完,空气干糙欲裂。
闷窒迫人。
车占风黄沙般平滑、光洁、如铜铸一般的手,忽然贴掌削出!
“西域魔驼”没料这人说打就打,展开“冲星掌法”,“啪啪”接了两掌,只觉全身虚晃晃的,有说不出的难受,然而对方掌劲又至,又“啪啪啪啪”接了四掌,胸口有说不出的窒闷,对方的掌势又削至,再“啪……”接了六掌,几乎即地呕吐,对方忽然一飘而去,回到原地,即与自己已拉了二丈的距离。
原来自己与对方每接一掌,便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开始退的极小步,到后来退得越大,前后接了十二掌,足有两丈距离。
梅醒非已竭力爬起,而车占风飘然身退时,已一俯身解了桑小娥身上的穴道。这下发掌、退敌、救人、解穴退身,再面对铁花堡,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真是一代宗师的气度风范。
铁花堡的目中发一种很奇异的光芒。
他低低地发出了一声虎吼。
然后他的身子如一朵红云,骤然往上飘去。
霎息之间,他又上了晋祠石阶之上。
铁花堡虽然身退,但车占风的硬绷绷的脸色,却突然紧张了起来。他就似一张欲发的弓,已拉满了弩弦,而在阶顶的铁花堡,就似一只待机而噬,居高临下的黑豹。究竟箭利,还是豹可畏?
铁花堡速尔俯冲而下,他红云般的身形越过了数十石阶,直盖而下。
车占风忽冲上两三级,双掌削出。
两人手掌相交,一居其上,一居共下,形状十分奇诡,“呼”地一声,红云一闪,铁花堡一掠数丈,又同到了石阶之处。
“西域魔驼”不明所以,睁大眼睛观察,就在这时,车占风身后冲上来的石阶,忽然齐中碎裂,隆然坍倒,原来车占风看似沉静的蓄力,其实一触即发,他未接掌之前冲上几级,内力压击下,石阶踏碎。
铁花堡藉俯冲之力,而他的武功也是走居高扑击路子,扑击之下,依然不能一下击垮车占风。
而车占风又猛冲上几步。
铁花堡又扑击而下。
箭快,还是豹爪捷?
二人四掌一接,这次黏在一起,比第一次甫接还久,然后“呼”地一声,铁花堡又落于石阶上,身形一阵摇幌。
这一下情形其是明显。车占风已抢得了七八级石阶,缩短了距离,铁花堡俯冲之势便不够先前的强,所发挥的掌力,便打了折扣。
车占风又急冲几步。
铁花堡又伏击下去!
利箭绝,还是豹牙毒?
这应该很快会见出分晓。
铁花堡再俯冲下来,车占风又与之对了一掌,二人四掌再分,铁花堡落回原阶时,脚下一阵踉跄。
更严重的是,他已没有多少级阶可仰仗。
车占风又伺隙冲上数级,下面所有的石级都被他踩碎。
车占风心里也实分明:师兄铁花堡的“和身扑击法”,掌力夹势道道凌厉,就算自己,也无法多接,他每接一掌,都将这摧筋断骨的掌力移到脚下,踩碎石阶,才勉强接下。他一向都深知这大师兄,如肯下苦功修炼,以体魄之劲,未尝不可超越自己,但却重声势绰头,却借势使力,更强凶霸道,而今却也给自己缩短距离以破之便。他一面借一歇之机急冲数步,一面也暗自盘算,暗下叹息。
铁花堡眼见自己已无可藉力之处,遽如大雕般扑起,掠上晋祠屋檐,就要俯击而下。但他人甫至屋顶,“笃”地一声,一人足尖已在屋顶上。
“喀喇喇”一阵连响,屋瓦已被那人踩塌了一大片。铁花堡此惊非同小可,急扑而下,车占风却到了他背后,左掌“啸”地削出。
眼看就要击中,忽然斜里抢出一人,“碎”地跟车占风对了一掌。
这时三人都脚已着地,车占风双肩一幌,那“西域魔驼”却退了二步,铁花堡低啸一声,回身坐马,双掌并发,推向车占风!
车占风应变何等之快,也击出两掌,铁花堡大喝一声,左臂被震得半身发麻,车占风“咯嚓”一声,左腕骨几乎震脱。
车占风冷汗痛得芩芩而下,却不哼一声。原来他原先运于左手的掌力,被“西域魔驼”以“冲星掌力”硬接过去后,虽占得上风,但掌力剩不及两成,再硬接铁花堡回身双掌,左手登时险些脱臼。不过他右掌力发于新,仍能把对方半片身子震痹。
但是这一下子,优劣立判,若“西域魔驼”与铁花堡合击车占风,车占风必败无疑。“西域魔驼”正是如此想法,怒啸一声“嗤”地一指划出。
他因很忌车占风掌法了得,不敢再与之硬拼掌功,便以“恼啸指法”应敌。车占风急闪一步,依然被指风破空戮过,划破了他的袖口一个洞。“西域魔驼”一面怒啸,一面出指,一时间也不知啸了多少声,出了多少指。
车占风虽只有单掌应敌,但在指风里周旋,虽动无常则,若危若安,但每一步都不失其沉稳刚健的气势。便在此时,铁花堡也调息一下,半月身子已血气运通,又挥掌抢攻了过来。
这以一敌二,胜败立见。
车占风虽在危境,但神色不变。
“西城魔驼”恐夜长梦多,指风越划越急,一记闪身,忽然一回,以驼峰向车山风撞去!
车占风单手正缠住铁花堡双掌,冷不防“西域魔驼”竟以驼峰撞来,一时不知如何应付,便在此时,娇叱一声,一柄镶十七颗明珠的水色长剑,迅快无伦地刺入了驼峰之中!“西域魔驼”大叫一声,只听“嘛”地一声,又“丝丝”一响,他急忙转身,一脸气急败坏之色,却无痛苦之色。只听一女音笑道:“原来你这龟壳是铁铸的,还长了倒刺呢。”却是在刚才那一剑,原已刺中“西域魔驼”驼峰之中,全至朽不死即伤。但“西域魔驼”素来卑鄙险诈,在驼峰之上,罩有铁皮,上装有倒钓,必要时既可护身,又可当为武器使用,而今被刺中一剑,铁贼皮上的倒刺立刻钓住长剑,但“西域魔驼”本没料到撞人不着,却撞上一把剑,情急之下,拼命拉把,将衣衫拉裂,铁皮铜钩,倒黏在那人的剑尖上。“西域魔驼”当下狼狈至极,但总算为这“护身符”所救,不至丢了性命。回身一看,却见一个艳丽妇人,凤目红唇,笑得毫无禁忌。
“我是旷湘霞,人称‘瀚海青凤’,你暗算我丈夫,我暗算你,一点也不为过。可惜就没杀了你。”
“西域魔驼”气得吹须瞪眼,偏偏一双小眼睛,就是睁不大。却见铁花堡与车占风双双跳开,车占风道:“你来了。”语音平静,但神色般无限安慰。铁花堡也颠声道:“你……来了。”
旷湘霞扶住车占风,无限温婉地问:“你受伤了?”车占风摇首道:“我不碍事。”旷湘霞咛嘴道:“今个儿可不能再放虎归山啦。”车占风点点头,又问:“晶儿莹儿呢?”
旷湘霞笑道:“我见你偷偷溜了,必去赴险,所以把她们交给宋教主,我调‘追风十二骑’就赶过来了。”
车占风语气里十分平定,但眼色却十分温柔:“来的好。”旷湘霞哈哈笑道:“我几时有来得不好,来看!”说到这里,忽被一阵凄惨摧绝的悲啸震住。
撮啸的人,正是蒙古铁花堡。他将自己的衣襟抓得片片碎裂,又将红披风用力一扯,撕成两半。他对这“小师妹”自小爱慕,后来因得不到师妹青睬,便自暴自弃,交朋结党,遭师父厌弃。如今一别数年,他正在与情敌一决生死之际,“小师妹”来了,却好似全未见到他一般,迳自和他的强仇言笑晏晏,若弄得他妒心填胸,觉得数十年的思念与感情,没有一点回报,不禁凄苦填臆,仰天悲啸。
旷湘霞道:“大师兄,你欺师灭祖,再也不是我们的大师兄了。”
铁花堡颤声道;“你……你好……你好……”
旷湘霞道:“连恩师都敢加害,你好狠。”铁花堡槌胸嘶声道:“我狠,我狠……”一拳向车占风挥到,惨怒之下,已无招势,但力度沉猛,车占风以单掌一接,旷湘霞回剑反斩,“西域魔驼”抢步上前,“嗤”地一指,旷湘霞横剑一守,指风打在剑身上,“唆”地一声清响。
旷湘霞道:“好指力!不过比不上‘长空神指’。”
“西域魔驼”自以为已在“三正四奇”之上,但经刚才一试,情知自己掌力比不上车占风,旷湘霞如今又说自己指力比不上桑书云,这还得了。当下气得哇哇大叫,快打急攻,虽然占了上风,但要扳倒这“瀚海青凤”,一二百招之内似绝无希望。
他为人甚是狡诈,一面以“冲星掌法”、“怒啸指法”对敌,一面打量情势,只见车占风以单掌和铁花堡相战,铁花堡因气愤失度,反被车占风震折一臂,已大落下风,而那少女已扶那给自己打倒的胖子站起,周围还多了一十二名黑披风的“大漠派”打扮的人,现下局势,对自己等可是大大不妙。
“西域魔驼”哗然叫道:“铁老大,铁老大,快亮法宝!”旷湘霞不知他叫什么,一呆即道:“你穷嚷也没有用。”忽听丈夫“啊”了一声,跟看便“拍”地一声,着了结结实实的一击。
旷湘霞不知所以,只见丈夫竟然跪在地上,硬受一掌,并不回手。旷湘霞惊震莫名,眼瞥处那“追风十二骑”竟尽皆扑跪于地。旷湘霞深知丈夫为人,铮铮傲骨,从不求人,怎会跪倒。“追风十二骑”忠心耿耿,义勇双全,更不可能是求饶之辈!
旷湘霞此惊非同小可,只见铁花堡右手高举一件东西,如一只钢铸的手掌一般,上刻“万里飞砂”四个字。旷湘霞一见,畏呆当堂,顿声道:“大…漠…神…手…令…!”“西域魔驼”狞笑道:“不错,旷湘霞,你敢抗命不成?!”挺身又上,指掌并发,旷湘霞心神俱乱,尽落下风。
桑小娥与梅醒非,明明儿己方大占上风,忽然铁花堡掣出令牌,局势便急遽直下,他们真不知道这“大漠神手令”一出,等于是大漠派先祖亲至一般,不管所令何事,都不得有违。
车占风目眶肚尽裂,嘶声问:“这令……你怎么得来的……”他们从中原返回大漠时,恩师东方无子已毙命,并未留下这代表掌门的信物。
铁花堡道:“是……是……”
“西域魔驼”怕铁花堡掀底,怪笑截道:“是你的死鬼师父给你大师兄作为掌门的信物!”车占风如遭雷砸,多年来他自居掌门,因师父平时就有意使他当大漠派之接班人,却未料师父竟传大师兄,自己反成了窃居其位,即叫道:“师父……您老人家真的……”语音无限苦涩。
铁花堡恶向胆边生,兀地一声大喝道:“掌门人手令在此,你敢不从命?!”车占风惨笑道:“不敢。”
铁花堡又一掌劈下去,车占风身形一动,终于没有闪躲,“喀喇喇”一声,不知打碎了多少条左胸的胁骨。
旷湘霞泪迸满腮,悲呼道:“占风,那令牌一定是这丧心病狂的东西杀师抢窃的呀。”车占风全身一震。话虽如此,但“大漠神手令”既现,却怎可不遵从?方犹豫间,铁花堡一不做、二不休,又一掌击下,“喀喇喇”又一阵连响,车占风右胸胁骨几乎尽碎。铁花堡见旷湘霞对车占风情致殷殷,以致痛下杀手。旷湘霞目观车占风受如此重击,心慌意乱,“西域魔驼”趁机连点中她“阳白”、“廉泉”、“风府”之处要穴,旷湘霞惨呼而倒。
“追风十二骑”因铁花堡手持掌门令牌,虽极鄙视其为人,但派教森严,不敢稍违,忍辱不动,都见“西域魔驼”点倒旷湘霞,此可忍彼不可忍也,拔剑在手,一涌而上。猛听铁花堡大喝一声:“退下!”
十二人不敢抗命,硬生生止步,“西域魔驼”嘿嘿狂笑,一伸手,“嘶”地撕了旷湘霞一大片衣服,露出雪白的肌肤。
“追风十二骑”实不忍观,其中一人,拔刀“虎”地一舞,狂嘶道:“兄弟们,若要不听‘大漠神手令’,需流自己兄弟的血,需断自己兄弟的人头,那就流我的血,断我的头吧!”
扬手一抹,颈喷鲜血,染红了刀身,染红了十一骑的眼睛,还听他喝道:“动手啊!”声音摹然而断。“追风十一骑”早已气红了眼睛,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抽其筋而炊其骨,齐喝一声,飞扑而去!
梅醒非和桑小娥,可不是“大漠派”的人,不必听命于“神手令”,早已豁了出去,梅醒非扑向铁花堡,他早已负伤,又为是他之敌?桑小娥冲向“西域魔驼”,全至朽侮慢笑道:“嘿嘿,一个标致娘儿还不移,还多送上来一个,嘿嘿……”
这时“追风十二骑”中,五骑合攻铁花堡,五骑合击“西域魔驼”,剩下一人,力图拯救主公、主母。“西域魔驼”是急色鬼,铁花堡对师妹也想久偿夙愿,两人都是同一般心思,恐夜长梦多,所以出手至为狠辣,立意要免杀尽这些大漠派的英雄好汉。但“追风十二骑”毕竟不是省油的灯,何况恨绝这两人所为,全力出手,也不留余地,宁愿同归于尽。“西域魔驼”一时不易解决。
他心生一计,猛陡“嗤嗤嗤嗤嗤”射出五指,五人纷纷闪躲,“西域魔驼”一手搭在桑小娥肩上,五骑侠义本色,忽忙来援,“西域魔驼”扑哧一笑:“放心,还不舍得杀你这美人儿!”
忽然往旁一掠,五骑这下旨在救人,反怠于包抄“西域魔驼”,给他脱圈而去。只见“西域魔驼”一闪一幌,到了铁花堡战团之后,其中一骑心里大凛,大叫道:“小心。”话口未完,“西域魔驼”已一指戳在一骑背心的“神道穴”上。那飞骑惨叫一声,当堂毙命。“西域魔驼”怪声中,趁虚而入,一手抢过铁花堡手中大令牌,大声喝道:“大漠神手令在此,敢有不从?!”
“追风十二骑”本誓死效忠“大漠派”,见全至朽亮出“大漠神手令”,虽已有弟兄的血破解,不遵令并非违抗,但少不得惊震了一下,“西域魔驼”和铁花堡是何等高手,铁花堡“碎”地一声,打死了一人。“西域魔驼”嗤地一指,打中一人脸上“颊车穴”,那人脸穿了一个血洞,惨呼而倒。
其余的“追风十二骑”,惨怒之中,围杀上去,却只剩下了八人,“西域魔驼”和铁花堡二人武功极高,这八人那里抵挡得住?车占风在地上早已吐血不止,眼见不活了。旷湘霞被“怒啸指力”所封的穴道,又非他人所能解,梅醒非身负重伤,爱莫能助,桑小娥武功低微,却也以“长空神指”,勇奋御敌。
“西域魔驼”见大局稳操,心头甚是得意,心想两个娘儿活色生香,待会儿得好好享乐一番,想想,左手“怒啸指法”刚出,忽然五道丝丝劲气四袭同来,相抵之下,五指俱是一麻,险被震断,心中大怒。
原来他的“怒啸指法”,与桑小娥的“长空神指”一触,他是得意忘形,桑小娥却尽力施为,而且“长空神指”为桑书云一生心血,专破内外家呈气,“西域魔驼”一不留神,险吃大亏。他终年打雁,今朝差点儿没教雁琢瞎了眼,心下一横,忖道:不给些厉害好这丫头看看,待会儿又不从我!“嗤嗤嗤嗤嗤嗤嗤”七声指风,夹七声厉啸,直袭桑小娥。这七指是“怒啸指法”的“七情六欲”,七道劲气之中,有七杀六空,空者即去。对方回格之大力,实者威力无穷,桑小娥的“长空神指”,运用已然吃力,怎接得下这奥妙的指功?
正在此时,四缕指风,漫天破出“丝丝”之声,急拂而下。
四四一十六道指风半空迎击,“西域魔驼”大叫一声,左手五指第一关节尽被震!只见白衣一飘,一人已拦在桑小娥身前,剑眉星目,神清骨秀,直如三国周郎一般俊貌,“西域魔驼”目观来人一拂之纯,自己见所末见,闻所未闻,狞声道:“桑书云……”那人淡淡一笑道:“我要是桑帮主,这一招‘四大皆空’,就不会使得如此笨拙了,”桑小娥惊喊一声,樱咛泣倒在那白衣青年怀里,一面说看:“你来了,你来了,我好生恼你……我好生欢喜!”
这一会儿说“好生恼你”,一会儿说“好生欢喜”,令方歌吟都莫衷一是。只听桑小娥忽又叫道:“不成,不成,先解车婶婶穴道,车叔叔他……”
方歌吟这才看清楚了场中的局势。
第三章忘忧林之谜
方歌吟自从被任狂咬中“关元穴”后,“百日十龙丸”毒性,反尽被“武林孤子”吸去,而任狂死前,如其乃是故友宋自雪之高足:以及恩公方常天之独子,所以授于武艺,传予功力。
方歌吟赶赴龙门途中,曾在难老泉旁与林公子一战,得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路上悟出许多读书、剑术的道埋,却觉自己与儒学、佛理尚浅,却沉迷于杀伐、竞斗之中,心情起落不定。
这日来到太原附近,便想到晋祠烧一柱香,祈禀亡父,保佑自己能在“忘忧林”寻得费四杀,以雪大仇;他倒不是被“仙人掌”暗记引来的。一到晋祠,即见桑小娥遇上强敌,人在危旦,急使“长空神指”中一式“四大皆空”以破之。此刻他的功力,既得宋自雪、宋雪宜、祝幽三家调教,又有桑书云、任狂、百日十龙丸之助,自然非同小可,一弹之下,气力割体,连断“西域魔驼”五指。
方歌吟见着桑小娥,心想天可怜见,喜极忘形,未觉察车占风倒在血泊之中,旷湘霞被点倒的惨局,而今一见,猛然醒觉,不觉打了一个寒颤,飞闪过去,一长手替旷湘霞拉盖衣服,另一手稍为用力,一股真力,自旷湘霞背后心“至阳穴”涌了过去。
“西域魔驼”却还不惊,心忖:我的指力,唯有我自己才能破解,你这是白费心机。却见旷湘霞一跃而起,脸色惨白,战指大呼:“还我夫命来!……”
只见铁花堡倒纵身,飞上大树,居高临下,向旷湘霞俯冲过来!
原来他见对方来了强助,只怕敌方还有厉援,所以想快刀斩乱麻,扑击旷湘霞,将小师妹虏了去,以偿夙缘。旷湘霞早已不顾一切,竟然以一死撼其锋!
方歌吟见势不妙,他已知车占风生死未卜,定受这等奸人暗算,心下也极惶怒,当下纵身而起,右手一掌,左手一掌。
别看这平凡无奇的两掌,正是“血河派”的,从心所欲神功。左掌以微柔若鸿毛之力,轻轻将旷湘霞送出三尺外,右手一掌,却有震破内家真气的大威力,与铁花堡双掌一接,铁花堡大喝一声,飞翻落回树上,忽又“几哩卡啦”数响,铁花堡连人带数十条枝极花叶坠落了下来,“砰”地撞在地上!
原来铁花堡的“和身杀法”,每藉力出击后,必须掠回原地,方能卸去大力,否则将被内家是气反震而伤肺腑,但这次所遇对方奇强,甫接之下,飞回树干,踩断而落,那树干是高大茂盛,他一路跌了下来,撞断不少树枝,但余力依然未消,给结实实跌了一大跤。
他内力甚强,虽受轻创,但依然一跌立然坐起,他生性好强,怎生受这奇耻大辱,却不料刚刚坐起,猛响一声厉喝,车占风也乍然坐起,双掌“砰砰”击在他的胸膛上!
这下迅疾无比,铁花堡一呆,便已中掌,旷湘霞一怔,便已听到“砰砰”二响,铁花堡双臂一举,终又萎然软落:惨笑道:“你……好……还……是……你……狠……”每说一字,便吐了一口血。说到后来,血遍全身,甚是恐怖。
车占风没有答话,双掌一紧,铁花堡只觉胸臆塞满了灼热的千万砂子,为之一窒,便告气绝。
车占风此时胸肋骨骼尽碎,他强撑到现在,不过要先杀铁花堡而了这一桩师门的血海深仇而已。他以毕生累积之力,猝而发掌,打死了铁花堡,铁花堡手上一松,“阁当”一声,一物掉了下来,趴在车占风身边,正是“大漠神手令”。
车占风捡起钢令,惨笑之声,旷湘霞奔近去时,声断人亡。旷湘霞将他的头抚入怀中,细细轻抚,低低叫唤:“夫君……”
闻之见者,莫不掩息。“西域魔驼”见大事不妙,早已脚底加油,悄悄榴了。
这时旷湘霞莫然抬头,向方歌吟正色道:“几日未见,方少侠似又有奇遇,可喜可贺。现有一事,烦托少侠,望能相允。”
方歌吟慌忙道:“车婶婶万勿客气,如此报煞小辈……”
旷湘霞微微一笑,容色淡定,道:“我们师门不幸,以致落得今日下场,全是奸人陈木诛诽谤离间,以及刚才那“西域魔驼”一手造成。而今我夫君已亲报恩师深仇,遗下的两人,就要请少侠代劳了……”
方歌吟正色道:“但求义所当为。婶婶之托,晚辈悉力为之,万死不辞。”
旷湘霞点点头道:“如此彼好。请受我一拜……”说着便对方歌吟叩了三个头。
方歌吟慌了手脚,手忙脚乱,要扶也不是,只好他跪地拜了起来,边叫:“不可!不可!婶婶怎可行此大礼……”
旷湘霞一笑道:“这是我夫妇俩拜谢之礼。晶晶、莹莹,日后就蒙少侠和桑姑娘多多照顾。”
方歌吟和桑小娥都隐觉旷湘霞语气不妙,都异口同声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旷湘霞正色双手捧住“大漠神手令”,交予方歌吟,方歌吟不明所以,也双手接过,旷湘霞道:“这是‘大漠派’掌门信物。”方歌吟“啊”了一声,不知放下好,还是交回给旷湘霞好。“此物曾误落歹人之手,以致有今日下场,少侠是为‘大漠派’第五代掌门,应予发扬光大,勿重蹈覆辙。有关‘大漠派’细节,可询‘披风八骑’。‘十一骑’原本忠心耿耿,义薄云天,可惜……”说到这里,“追风八骑”都跪了下来,晓是大漠飞砂间的雄男铁汉,也不禁泪流当场。
“他们随车叔叔已久,你要善待他们。”旷湘霞忽又莞尔道:“你记得当日你要上桓山追桑小姐时,我请你喝的烧刀子吗?”
方歌吟含泪道:“记得。”
旷湘霞解下酒壶,拔下塞盖,用力一捏,一股酒泉,激射入旷湘霞喉里,旷湘霞玉颊陡升两道红霞,用白玉也似的手背抹了抹红层,将剩下的半壶塞到方歌吟手里,道:“哪,这当是婶婶代叔叔喝了你俩的喜酒!”
桑小娥哀叫道:“婶婶……”
方歌吟情知不妙,急道:“车婶婶,请节哀顺变,‘大漠派’还是由你主持,方望有成……”
旷湘霞灿然一笑:“节哀?我才不悲,夫君此刻已上了望乡台,我也要赶去喝一碗孟婆汤了!十殿阎王那儿,还有宿仇旧敌,刀山火海,我怎先让他独闯……”说到这里,声渐低微,终于往后仰跌,靠俟在车占风怀里死去。
原来她以“烧刀子”射入喉头时,已运用力,将力道夹于酒内,激撞肺腑,自绝经脉,跟随夫君名列三正四奇中而今不幸惨遭暗算的“大漠仙掌”车占风的英魂而去。
桑小娥悲叫道:“车婶婶、车婶婶……”“瀚海青凤”矿湘霞唇边流出一丝鲜血,似情烈一般触目!可是死人又怎会回应呢?
方歌吟得与桑小娥喜极相逢,欢喜自不在话下。十人殓葬车占风夫妇于晋祠后,虽因车占风、矿湘霞之殁而伤怀,但毕竟抑不住相见的喜悦之情。二人让“追风八骑”先行,两人按辔而行,情致缠绵。
桑小娥得知方歌吟已解身中“百日十龙丸”之毒,更喜不自胜。
方歌吟见桑小娥瓜子脸蛋,眼如点漆,阳光映照下,酒窝浅浅,又对自己温柔款款,谈笑晏晏,不禁说道:“小娥妹子,这些日子,我好生念你。”桑小娥红着脸阵道:“又来了!光天化日,说这些话儿,也不怕给人笑!”方歌吟望望天,望望地,奇道:“想你念你,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话儿,我还要说哩。”桑小娥脸更红,啐道:“我不来了!专说这些风言风语,你去说给风听好了。”
谁知方歌吟真的跑去当风大声说:“风啊,风啊,你可知道,我多喜欢,不知妹子肯否与我共偕白首。”这时道上仍有三五旅人,都诧异回首,指指点点,惋惜此子好眉好貌,却是疯了。桑小娥唬了一跳,脸红得像五月的一朵山茶花似的,急忙拉扯方歌吟的手臂,轻怒惊啐地叱道:“你……你再要无赖,我不睬你了!”
方歌吟怕桑小娥真的生气,也不敢多胡闹,只见长空哇哇几声,两只大雁,一前一后,往西飞去,猛想起车占风夫妇,不禁心头一想,道:“唉,车家姊妹,还不知她们父母身遭大难呢。”言下不胜神伤。
桑小娥却未应答。方歌吟又道:“待见着她们,需好生照顾,此赴‘忘忧林’乃多险境,我等不可负人所托。”桑小娥也未回答,方歌吟心生纳闷。
两人行了一会,桑小娥马蹄加快,方歌吟见暮色将近,桑小娥黑瀑也似的发尾一跳一跳的,心中也一上一下的跳着,追上去靠侧问道:“怎么了?”
桑小娥没有侧过脸,“哼”了一声,道:“没什么。”方歌吟边按辔边凝端,道:“你有心事?”桑小娥道:“没有。”方歌吟顿觉前途惨淡茫然,心头有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柔声问:“是我的疯话得罪你了?”桑小娥又答:“没有。”
桑小娥当然不知如此冷淡的答话,有多伤方歌吟的心。两人又并辔行了一段路。桑小娥忽问:“我想问你一桩事儿。”方歌吟见桑小娥肯与他说话,便如玉旨纶音,大喜望过,道:“好,好,好。”桑小娥白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问:“晶晶莹莹,你喜欢那一个?”方歌吟一呆,道:“两个都喜欢……”桑小娥又“哼”了一声,猛加一夹,策马“喀得喀得”直奔过去,再也不等方歌吟。方歌吟执马鞭怔了老半晌,才急起直追。
好不容易追上桑小娥的马匹,已是入黑了,桑小娥既不肯下马歇息,方歌吟他不敢劝。方歌吟一直小心翼翼地偷瞧桑小娥,桑小娥却一直脸若寒霜,方歌吟苦于找不到机会搭讪。
两人在暮黑中疾驰了一会,都没有说话。方歌吟心里头打鼓,心想:“我几时得罪她了?我几时得罪她了?”忽又想到当日长安城里“快意楼”的惊鸿一瞥,桑小娥迳自撇着嘴,不睬他,阳光晒进楼来,楼里的世界,彷佛都是桑小娥和严浪羽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这印象在方歌吟脑海里,却非常深刻。就连现在的他,也是那般手足无措,多余的人物似的。
他一直反覆地想着:啊,我得罪她了。忽然灵光一闪,不禁“啊”了一声,桑小娥微微侧首,装得不经意地问:“怎么了?”方歌吟脱口道:“你是在生气车家姊妹的事吗?”桑小娥转过头去,不去理他,只见背后的乌发一抛一抛的,在夜色里有说不出的宁静柔和。
方歌吟又急着问:“是不是呀?”桑小娥仍是不睬。方歌吟急煞,一策马辔,抢在桑小娥马前,情切地问:“怎么啦?”桑小娥白了他一眼,老实不客气的一扬鞭,叱道:“让开!”方歌吟见她作势要打,忙不迭向旁一侧,却听桑小娥“扑嗤”笑出声来。
桑小娥这一笑,方歌吟心头一块大石,才算着了地,真是如解倒悬。方歌跨上前握着桑小娥的手,恳诚地道:“小娥,车婶婶临终托孤,我自当答应,并全力以赴,车家姊妹,我怎敢有他意?抚养长大,觅头好亲事,嫁出去也就便了。”桑小娥低首赫然,仍轻叱道:“你说不敢”,是‘想而不敢’么?”声音已不再冷若冰霜。方歌吟慌乱道:“误会,误会,是既不想,又不敢。”
桑小娥掩嘴笑道:“那你怎生安置她们?”方歌吟嗫嚅道:“这……这……”桑小娥没好气道:“既舍不得,就收来做……”方歌吟怕桑小娥又翻脸不理,急道:“慢慢慢……你既不喜欢,那我就……就请桑帮主代为照顾了。”桑小娥灿然一笑道:“最后还不是抬出了我爹……”方歌吟苦笑道:“你爹他老人家洪福齐天,事事都扛得住。”
桑小娥静默了一会,忽道:“方郎。”方歌吟受恐若惊,趋切道:“什么事?”桑小娥轻轻剔着指甲,头垂得低低的,道:“你为我如此,我也是知道的。刚才的事,实在是我不讲理。”桑小娥吹气于兰,方歌吟听得心头一甜。桑小娥又道:“车家自小待我很好,车婶婶既待我像大姊,又像妈妈:我自小没了妈。”她说着,眼圈儿一红,眩然欲泣。方歌吟也是自小没了娘亲、爹又遭横死,也觉恰然。
桑小娥断断续续又道:“车家姊妹,自小和我就很合得来……你……你不必为我避忌些什么,我……我只要知道你对我好……”方歌吟见夜色中桑小娥柔若春水,双肩怯小,心口一荡,越马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桑小娥缓缓抬起头来,双眸若星,朱唇半开。方歌吟只觉心头激情,不禁为这微频惊怒而色授魂销,凑过脸去,桑小娥正欲宛转将就,忽然两人膀下坐骑,惊啸一声,几人立而起!
只听楼树林一阵籁籁响,标出了四名大汉,一言不发,手中双锏一展,已将四条马腿割断。
两马哀鸣倒地,方歌吟与桑小娥正如漆如胶,若饮醇胶之中,所以被强敌包围,倘不自知,故一上来失了先手,双马重创倒地,方歌吟不忍,他左手一提,将桑小娥拉掠了起来,右掌却隔空拍了下去,掌力至中途,又分而为二,击在两匹马脑门上,两马当堂惨死,少却了许多痛苦。
方歌吟扶桑小娥飘然落地,只见地上东一团,西一族,倒的都是尸体,瞧服饰有的是“长空帮”,有的是“七寒谷”,有的是“恨天教”,有的是“天罗坛”,有的是少林派,有的是武当派,有的是恒山派,更有的是服饰跟这四人所穿的玄色窄衣短打一般。方歌吟知已靠近“忘忧林”,暗骂自己了一声:好大意!
只见那四人目光迟滞,一旦斩倒马匹,又向自己围杀过来,方歌吟一见此情势,便知群豪曾在此地与“忘忧林”的先锋交手过,却不知先他俩而行的“追风八骑”和“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安危怎么了?心中大急,那四人也不招呼,四人八锏,带着划风厉啸,飞切而来!
方歌吟展开步法,避了几招,喝道:“住手!”四人不理,步步见迫。方歌吟大喝:“叫你们的领袖出来,别枉送性命!”这四人早失本性,那里肯听?方歌吟长叹一声,一掌劈出!
这四人还待进逼,却被一股狂风,逼得直卷飞出去。就在这时,方歌吟忽然听见,桦树林的那头,有兵刃交击之声,其中还夹杂着梅醒非哇叱的声音。
方歌吟自是一震,桑小娥也听见了,呼道:“梅二哥在那边……”方歌吟点点头,正欲掠出,那四名窄衣短打的大汉又挥锏扑上,方歌吟大喝一声,猛一爪抓在坚硬的岩石上,竟生生抓碎一把坚石,变成石末!“呼”地撤打而出!
只听“啊呀!”“哎哟!”“哇啦!”“呜哗!”连声,四人那里抵挡得住,碎石有些击破前额,有些竟穿身而过!方歌吟自己也大吃一惊,他断未料到自己功力竟如此之高,出手如此凌厉!其实他现在身怀“血河派”的“一气贯日月”神功,内家功力已至“从心所欲”的地方,外家功力也臻“登器造极”的火候,一出手便足以断树裂石,这一把碎石,岂是那四个“忘忧林”徒众可以抵受得了!
方歌吟心头难过,脚底却丝毫不停,一冲而起,掠上树顶,再从树顶藉力一跃,他头下脚上地望落下去,只见东南隅正有一撮人在厮杀着。他认定方向,纵向桑小娥处,轻轻一搬,桑小娥只听耳际呼啦作转,两旁林木飞掠,猛然止住之际,已到了另一处。
只见“追风八骑”,齐喜而叫道:“少掌门!”原来这八人和梅醒非,正与两人酣战,见方歌吟从天而降,急忙住手跳开行礼。那两人以寡击众,却勇猛异常,人占上风。这两人跟方歌吟打了个照面,三人都是一怔,那男的怪笑道:“哼哼哼,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这浑小子!”
那女的即“哇哈”尖声叫道:“臭小子当上了‘大漠派’的掌门了,你的‘天羽派’掌门不要啦?好吧,今番咱夫妇连两派掌门人一并收拾了!”
原来这两人并不是谁,男的矮小、白发、银须、精猛、凸目,若墨绿长衫,小小的身子,架若件大袍衫;女的枯乾瘦烁,但浓妆艳抹,花衫花裙,形貌却狠无比……正是昔日的“铁狼银狐”夫妇。
当日之时,方歌吟受艺于“江山一剑”祝幽,武功此际相去甚远,会被这铁狼银狐苦苦追杀,尽情侮辱,但亦因此方能巧遇掌门师伯宋自雪。后来得“天羽奇剑”宋自雪尽授真传后,又力战过二人,还稍占了些上风,“铁狼银狐”心气极窄,早已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而甘心,而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铁狼牙缝里发出咆哮,十根如棒槌般的胖手指,两点一般的拳头飞槌过来!
方歌吟的武功,当非昔可比,他一扬手,“长空神指”“丝丝”划空而出,铁狼曾在桑书云手下吃过大亏,这神指一出,铁狼急退变色,厉声道:“怎么……怎么连‘长空神指’也学会了……”
方歌吟笑了一声,通:“会的还多呢。”一掌拍出,铁狼又退了两步,闪过一击,方歌吟的手臂一长,“砰”地撞中铁狼胸口,铁狼咯了一口血,骇然道:“这……这是‘东海劫余门’……你……你……”
晓是他抓破头脑,也想不出方歌吟何以能兼这数家之长。银狐尖啸一声:“三三拳法”尽施而出,往方歌吟背上就招呼过去,方歌吟展开“东海劫余岛”的“反手奇招”,与其对拆十数招,而足不旋踵。
银狐又急又怒,心忖:这小子怎么判若两人,就算桑书云亲至,怕也没这种功力,她不知方歌吟已得宋自雪真传,加上宋雪宜的“武学秘笈”,桑书云的指导,功力武艺,与“三正四奇”已相去不远,加上“百日十龙丸”的十倍功力,和任狂的倾囊相授,此刻他的武功,还在大风道人之上,“铁狼银狐”又焉是其敌。
方歌吟边打边问:“你俩加入了‘忘忧林’?”银狐就算想要答话,一口气也喘不过来。铁狼吼道:“干你屁事!”方歌吟道:“想请教一事。”铁狼骂道:“教你妈的头……”话未骂完,“啪”地一声,脸上已中了一巴掌。
铁狼横行江湖,几时遭过这等奇耻大辱?他却不知方歌吟最恨别人辱及他的先人,所以一掌搁过去,不让铁狼再骂下去,此刻他出手极快,一个快步,跨中带纵,已抢了过去,掴中了对方,铁狼只见眼前一花,来不及招架,脸上已惹了一巴掌。银狐却打到一半,顿失敌人之所在,不禁怒骂起来:“龟……儿子,打着怎又溜了……”“啪”地一声,银狐也被括了一巴掌。
这下铁狼银狐,可谓翻了个大跟斗,再也不敢轻敌,两人呼哨一声,铁狼在上,银狐在下,两人竟施展起“天杀地绝”大法起来!
方歌吟瞧了一眼,也只瞧了一眼,继续问了下去:“桑帮主等是不是都到了‘忘忧林’中?他们怎么了?‘忘忧林’在那里?”
铁狼嘿嘿笑道:“到了‘忘忧林’,还会怎样的?早就死翘翘了啦!”银狐冷笑道:“不必找‘忘忧林’啦,让‘天杀地绝’送你们去阴曹地府罢!”两人的“天杀地绝”发动起来,是以一人乘四倍之奇力,他们这一套绝招,本用以对“三正四奇”的绝招,是以十分自负!
但两人使出“天杀地绝”的当儿,方歌吟双掌一推,发出一种白茫茫也似的劲气,两人只觉宛若龙象一般的罡气涌来,便直如顺风疾驶的风帆一般,急剧直下,一股神妙的大力,将两人拆散,银狐因在上面,“呼”地飞了出去,背脊“砰”地撞在一棵枣树上,痛哼一声,晕厥过去,铁狼却如葫芦冬瓜一般,直滚了出去,头颅“咚”地撞在一棵橘树根上,连哼都没哼一声,也晕眩了过去。“追风八骑”等要追击,方歌吟疾道:“只怕桑帮主等有险,别管这两人,先赶赴“忘忧林”要紧。”
“追风八骑”等早已认定方歌吟是“大漠派”未来发扬光大的新掌门人,恭声应道:“是。”方歌吟心中暗下惭愧,自己贪多务得,好玩喜动,击败“铁狼银狐”,却连一招“天羽派”、“大漠派”的武功招数也没用,心里觉得好生歉咎,越想自己越不像两大宗派的一代掌门人,但这两派掌门,抑是不想做也不行了。
数人寻寻觅觅,却一直不见“忘忧林”入口所在,如“长空帮”等早已与“忘忧林”的人交锋,不知胜负如何,心中更急得洋洋如沸。
桑小娥忽记起一事,道:“方郎。”方歌吟应了一声,桑小娥问:“你‘天羽门’中,是否仍存有一位叫‘追风一剑’萧河的长辈?”方歌吟“啊”了一声,反问:“是萧师叔,你……你可见着他了。”
原来昔年日月乡中,方歌吟年少拒抗“三色神魔”,与“忘忧四煞”等结怨,就是“江山一剑”祝幽与“追风一剑”萧河所救,始得父子无恙。自隆中一别后,方歌吟便随祝幽学艺,未曾再见过萧河了。然方歌吟却对当日的相救,耿耿于怀,念念末忘。
桑小娥黯然道:“可惜……可惜……”方歌吟他追问原委,桑小娥当下将“七寒谷”中,辛深巷如何智杀铁骨道人、牧阳春等,自己如何误伤辛大叔,“追风一剑”如何英勇杀敌,如何舍身击杀长风道长等等,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方歌吟听得咬牙切齿,气得脸上如血,听得萧何战死,“噗”地跪了下来,叩首哭道:“萧师叔,你仁侠为怀,晚辈抑未报深恩,又未能照顾于你身伴,真是畜牲不如,我一定要找到沈哥哥,才对得起师叔您的赤胆英魂……”悲痛难以自己,桑小娥温言安慰道:“你师叔杀身成仁,为的是‘天羽’一派,你应将‘天羽门’发扬光大,才算无枉此生了。”
方歇吟猛抬头,劫见山涧下黄河如一头怒兽,在映隐的月光下磷磷流去,也不知流到何终何止。心头一震,也不知憬悟了些什么,萝然一惊。他心头窍光一闪:数十年前,据悉萧秋水路过此黄土高原的峡谷时,不知会想到了些什么呢?
他却不知道,这一霎息间的思想,几十年前,萧秋水确曾对着这条冲奔翻腾千年万里的大河,思想武林大局,昭昭日月。而十数年后,江湖一代大侠白衣方振眉,也曾在大白天的驻足间,悟出了“斯者如逝夫”的“昼夜不分身法”。
方歌吟幽幽叹了一声,桑小娥见问,方歌吟道:“你听过大侠萧秋水的故事罢?”桑小娥抿嘴一笑道:“武林中人,没听过萧大侠与唐女狭的传说,又有几人?”方歌吟便道出他动手在风雨日月乡中,遇大侠萧秋水神威救人的经过,说过又叹了一声,道:“今番我在难老泉畔,遇着了一个人,好像便是萧大侠的旧交。”桑小娥惊叫一声,问:“是谁?”
方歌吟道:“可能便是昔年有名‘刀剑不分’的,师公‘林公子’。”桑小娥莞尔笑道:“原来是他。数十年前,这人好色而不乱,闹出不少笑话,但又自鸣清高,很是可爱,不过林公子随萧大侠,却不生二心,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方歌吟叹道:“萧大侠得此良朋,可以足矣……”。
桑小娥笑得酒窝深深,道:“听说在攻打‘七寒谷’时,爹和辛大叔等都发现,昔年的‘铁钉’李黑等,也有时隐时现的从旁相助。”方歌吟一拍大腿道:“李黑也来了!那么两广十虎中的义气英雄、热血巾帼‘杂鹤’施月、‘好人’胡福、‘铁汉’洪华、以及传说中的兰俊龙、铁星月、大肚和尚、陈见鬼等不知会不会地出现……”
桑小娥也听得热血沸腾,道:“那是我们年少时听当年风云盛世的梦想呀!”忽闻惨嚎一声,“追风八骑”之一突然掉落一陷阱中去,辗转惨呼,不一会方才声嘶力尽而殁。
方歌吟絮愧交集,觉得自已与桑小娥温言说笑,心无旁惊,竟令同伴惨死而不自知,忙拔剑在手,当先行去,连破七八道陷阱。
众人见埋伏愈来愈多,显示“忘忧林”愈来愈近,心中暗下戒备。桑小娥忽称,“暧呀”一声,她“暧”字方出,“呀”字未发,方歌吟已飘至她身边,原来她踢到了一具丐帮子弟的尸首。
只见地上,尸体累累,显然在此处历经一番血战。众人再小心翼翼走下去,但见烟雾飘绕,越来越浓,白茫茫一片,几难视三尺外之物,众人心下警惕,却始终未现敌踪,“忘忧林”难呼之欲出,但林影幢幢,一层又一层,无尽无休,众人也不知自己等人究竟到了那里,身在何处?
又走了几匝,方歌吟踏到一物,低首一看,原来便是那丐帮弟子,方歌吟心中一凛,知道已走入迷魂阵势中,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待全军覆没,自己有什么凶险倒还罢了,万一害了小娥及“追风七骑”、梅醒非等,则百死不足以赎其罪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悚。
这感觉跟他当初遇宋自雪,以及阴山力战假扮“幽冥血奴”的大风道人时的感觉相近。
此刻他的功力浑厚直极,感觉至微,他蓦然发觉,在前面转角处,既最静寂,但又是卧虎藏龙;既无人迹,但又似有近数千百人,在屏住呼息,以待万钧一击。
他艺高胆大,又怕桑小娥等受损,当下抢步向前,大步踏去,眼看转弯处就在身侧!
他一步就跨了过去。
这一步是生、还是死?
人生有时候每一步就像下一着棋,谁也焉知生死。可能是生,也可能是死。更可能现在看起来是死棋,却在下数十着里变成了最有力的活棋。
但是方歌吟这一步跨出去,走对了没有?这一步跨出去,对桑小娥来说,是咫尺,还是天涯?
第四章忘忧林之战
且说诸侠一路赶来了“龙门”,都不知“忘忧林”所在,眼看到了黄河峡行,却不见了“大漠仙掌”车占风夫妇,众人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众人兀自担心,严苍茫却冷眼旁观地说:“临阵退缩的人,古来皆有,用不着稀奇。”
天象大师登时跳了起来,怒道:“严老怪,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福。”严苍茫喃喃道:“我小人?他君子?”目中凶芒忽然大厉,骂道:“你少林派的君子又不回去念经拜佛,却来这里杀人放火!”
这简直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天象大师根根胡子竖了起来,严苍茫眯着眼睛,忽尔小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胡子很好看?”天象怒火登时消了小半,摇首道:“还没有。”严苍茫怪眼一翻,道:“你放心,以后也不会有的。你的胡子比我岛上养的那头猪的尾巴还难看!”
天象大师这下气得白眉陡扬,“呼”地一掌劈出,严苍茫“在”地回了一掌,他才一动手,雪峰神尼、桑书云两人脸上都忽然变了色。
“砰”地两股掌力一对,天象连跌三步,严苍茫才微微一晃。天象大师本来就是内力浑厚称著,他的掌功,更是宇内之奇,严苍茫功力纵然深厚,也绝非其敌,而今两人内力一接,天象只觉对方内劲源源涌来,如排山倒海,有如神助,力道犹在自己之上!
天象大师稍稍一挫,他为人好胜斗狠,刚腹固执,也没多思想,揉身复上,雪峰神尼抑叫道:“大师。”天象颇听雪峰神尼的话,随声而止,迢才稍为思考,携然一惊,失释道:“难道你……”
严苍茫与天象大师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严苍茫出手也图个机会试试功力罢了。他见天象不再上前,也不甚已,茫然而立,脸有忧愤之色。桑书云轻轻走近他身侧,浅近他耳边,轻轻的问了一句话。
严苍茫呆了一呆,然后悲伤的点了点头。他点头的时侯,眼中悲伤之色,却是更浓了。
桑书云见他颔首,脸色忽然变色。哑声道:“严兄……你……你这……这又何苦?…”
严苍茫一笑,笑意有说不出的干涩:“我要替羽儿报仇。眼前报、还得快,方歌吟的下场,便是跟我一样,这下可两无亏欠。”
严苍茫所服下的,当然便是“百日十龙丸”,“十龙”系指服后可增长十倍之功力,而今严苍茫本身的盖世神功再乘于十,内力可谓震古锲今,并世无匹,就算天象大师以已二人之力,也胜不过他,跟尽得“幽冥血奴”真传的大风道人相媲,绝对可以平分秋色、跟方歌吟他难分辕侄。
严苍茫之所以要陡增劲力,是因为爱子之殁,他自度凭一己功力,绝难向大风道长报这杀子之仇,他为人极为倔强,不善求助于人,而且严浪羽之死,使他所有的企望与努力,形同尽毁,当时对生命也没有眷念,他原本生性枯辟,一旦失了依凭,更一发不可收拾,也无可挽回,将心一横,吃了“百日十龙丸”。“百日”的意思,便是活下过百日的生命;纵有十头毒龙的威力,又有何用?
在冲杀向“七寒谷”之际,严苍茫力战“金笛怪剑”燕行凶与唐本本,却不料变起肘腋之间.背后忽来急风,严浪羽为人生性凉薄,对父亲却颇有孝念,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舍身以救,严苍茫回过身来时,爱子已被来敌一掌震死,严苍茫初未知行凶者为谁,后见大风道长身份败露,始断定为大风所为,而大风武功可惊可骇,自己唯有服了“百日十龙丸”,始有望能报道不共戴天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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