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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铗侠蛱》 作者:张敛秋

第8章 犀盟闯

  发现竟然是华玄的捉狭,甄裕心中大石放下之余,不禁哭笑不得:“你、你怎和我开这等玩笑!”话才出口,却突然想到,以华玄的性子,从不喜欢无端地作弄人。

  果然华玄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对不住,我并非有意促狭,实在是因为今日看过现场,对一些疑团百思难解,所以想引你出来亲身试验,以观成效。之所以事先未告诉你,却是由于如果让你知情,成效不免大打折扣。”

  “试验?”甄裕缓过气来,不由大觉疑窦。

  “你方才在追赶我的时候,没有发觉很不对劲吗?”华玄反问他道。

  甄裕扭动眉毛,点点头。方才他追逐华玄之时,的确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却一时说不出来。

  华玄开导他道:“你还记得荆浩风被鬼蛱蝶杀死的经过么?”

  这问话实在突然,甄裕不知其用意,照实回答道:“照之前推测来看,鬼蛱蝶在狱神祠中施暴杀人,荆浩风碰巧经过。两人动手,鬼蛱蝶将荆浩风引至河滩后杀了他,然后又把尸体背负回狱神祠。”

  “蹊跷便在这了,而且不止一处。”华玄点头,“首先,狱神祠和荆浩风被害的秦淮河岸相距有三四里,荆浩风和鬼蛱蝶同属武功好手,但轻功一定有高下之分。你想想看,轻功一高一低的两人这般长途追逐,会是什么状况?”

  甄裕略微领悟,回答道:“初始可能僵持不下,但脚程一长,必能分出胜负,若被追的轻功高,早已将追逐者甩得远远;反之,若被追者轻功落了下风,则必然已被追逐者赶上了。”

  “不错,但事实却是荆浩风和鬼蛱蝶奔跑了三里多远,却仍然维持你追我逐之势,显然不太合情理。当然,这也并非不能解释,好比方才如你我一般两人轻功相当,或是被追的一方轻功占优,将追逐者甩开了一大截,但追逐者耐力更强,后程发力,慢慢地追了上去。”

  “也许就是这样吧。”

  “就算如此。”华玄摇头,“如果方才换成是你被追,你会往何处逃?”

  甄裕细细思索,回想方才奔跑的路径,倏然间恍然,终于发觉到那不对劲的地方,脱口道:“是啊,我方才便觉得奇怪,你既然要逃跑,怎么不往道路曲折、遮掩物多的地方去,反而逃向这片宽阔空旷之地,这不是暴露形迹,易于让人追上么?”

  “这是第二个蹊跷。”华玄连连点头,蹲下身子,用树枝做笔,在沙地上划纵布横,绘出一幅简易的地图来,“你看,狱神祠和秦淮河岸之间,共有十七处岔口,三十六条蜿蜒回环的阨巷,即便出了街道,往西去是成片的茂密丛林,往东则是夜夜笙歌、人潮涌动的妓院赌场,随便一条途径都利于逃遁躲藏,但是,为何鬼蛱蝶偏偏选择往南,逃到这处一览无遗的河滩上?”

  “那会不会是鬼蛱蝶的诡计,他并没有尽全力逃跑,而是故意把荆浩风引至人迹罕至之所,然后伺机将其杀害?”

  华玄还是晃脑袋,“你忘了,河滩的对岸上,搭设着许多帐篷,明显有人驻泊,鬼蛱蝶岂会冒这等风险。”

  甄裕点头表示赞同,又听华玄说:“还有,方才你也应该身有体会。两人经过长途奔袭,内力大大损耗,这时再动手,威力必然大打折扣。狱神祠至秦淮河滩的距离是我们方才奔驰途径的两倍有余,你说他们岂能还有气力斗得那般虎虎势势。”

  甄裕顿时回想起那个唯一的目击者工匠阿穆的证言,果然觉得此人所描述两人相斗的激烈确实不符合实情。

  他突然想到,这些工匠都是跟着梁郁秋做事的,如果梁郁秋当真和鬼蛱蝶有关,阿穆的证词是否可信便需重新考量。但是凭自己濯门弟子长年历练的鉴辨眼光来看,那个叫阿穆的工匠看起来老实巴交,绝不像是心有城府、善于扯谎的人。

  “还有一点十分奇怪。”华玄继续着质疑,“鬼蛱蝶既已杀死了荆浩风,即便要显示对侠义的藐视,完全可以把荆浩风的尸体留在河滩上,再烙下蝶印,写下那八个字。但他为何要冒险把荆浩风带回狱神祠?”

  “听说荆浩风的尸体被插入触邪兽之角,或许是鬼蛱蝶还想表示对狱神的不屑一顾,认为这世间无论是官府律法还是武林正道,都已拦他不住。传说触邪兽能辨邪、触不正者,荆浩风的尸体摆成被触邪兽刺死之状,莫不是对正义的莫大讽刺么?”

  “我不认同这种解释。你忘了,荆浩风的内脏被人挖去,不知所踪,而他原先胸口的致命伤口又被触邪兽之角插入,伤口撕裂,已经难以分辨。你们濯门应该清楚得很,这些证据意味着什么?”

  甄裕闻言大惊:“如果是武功高手所行之凶,从受害者内脏的损伤和伤口形状,就能推断出凶手的杀人手段,继而追查出其武功路数。难道,鬼蛱蝶是想掩饰这些证据?”

  华玄微微颌首:“我猜想,从前那些受害者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鬼蛱蝶杀人易如反掌,不会暴露武功。但这次他遇上了荆浩风这等高手,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如果鬼蛱蝶将荆浩风的尸体留在河滩上,经过验尸,便能追查出鬼蛱蝶的武功和身份,所以他才费了这么多气力将之抹去。”

  甄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据此看来,鬼蛱蝶会不会是有头脸的江湖中人?”

  “有此可能,但也不能不考虑这是否是鬼蛱蝶故意要将查案者引入歧途的诡计。”

  甄裕点点头,然后由衷赞道:“你可真不愧是钩赜派的弟子啊。这么多疑点我竟然一个也没留意到,你不过在那个河滩上走了一圈,就有这么多发现。”

  听到这句话,华玄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眉宇间闪过一丝失落。

  “钥钩子,怎么了?突然失神落魄的。”甄裕笑着问。钥钩子即钥匙的意思,是甄裕给华玄取的外号,喻指他总像钥匙一般帮自己解开心头的谜锁,但也只有两人独处时他才会这般称呼。

  华玄扭头瞥了他一眼,像是在回答他,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去那片河滩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位十年未见的老朋友。”

  “久别重逢,那是好事啊。”甄裕想起之前在馨香阁对面的茶馆中见到华玄与一人会面的情形,顿时恍然。以华玄惜时如金的性子,即便是深交旧友,也不会随意把时间浪费在饮茶叙旧上。看来那人与华玄的交情非同一般。

  “但是,十年,”华玄忽然又说,“十年就可以将一个人变得那么多么?”

  甄裕一愣,随口答道:“十年还不够蹉跎么,想想十年前我还是个一事不知的毛孩子,如今却成了断案解谜的濯客,你说改变得大不大。”

  “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一个人的本性和信念。阅历会增、见识能广,所从之业或许也会不同,但区区十年,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舍弃了自己曾经坚持的向往和追求?”华玄一字一句地说着,眼中透出无限的惋惜和不解。

  甄裕越听越觉奇怪:“你这是怎么了,从没见过你如此愁眉苦脸。”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叙旧后,发现他已与我心中的那个人截然不同,不由有些想不通。”

  “小时候不谙世事,自然会有诸多不切实际的憧憬,如今历经冷暖、尝遍甘苦,难免会向命运低头,迫不得已去做那些有违本意但顺应人意的事,信念自然也由此转变,世上有几个人能坚持梦想而始终不变的?我倒觉得无可厚非。”

  “不,你不了解他,他一直与众不同,就算所有人都变了,唯独他不会变,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甄裕挠挠头,不知怎么安慰他。

  华玄深深叹了口气,转而问道:“是了,虞薇薇那件案子查得如何了?”

  “案子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现在已经算是水落石出了吧。”甄裕虽然这样说,但脸上没有一点欢愉之意。

  “案子和鬼蛱蝶没有关系?”华玄似乎一下子就看透了。

  甄裕点点头:“男子的身份查明了,身份是锦凤镖局总镖头的丈夫,完全出乎意料,他是虞大小姐的秘密情人。因为情变,虞薇薇杀死他后自杀。”

  说着甄裕便将自己查到的所有线索及从裴青、简潜开和秦碧凤等人口中得到的证言一并告知了华玄。

  华玄听完颌首,但脸上并没流露出“这是件很确凿的情杀案,没有可疑之处”的神色。

  “可是,为什么晚了三天?”

  “什么?”甄裕没听明白,“晚了三天?”

  “照你查到的线索来看,虞薇薇是在九月初五就设下了宴席准备和情人殉情,照道理她当晚就应该动手,可为什么会推迟到九月初八?”

  甄裕微微一愕,这个疑点叶晓也提出过,但现在看起来已经很容易解释了:“或许是还对崔遥留有眷恋吧,希望能和他再朝夕相伴几天才动手,毕竟杀死自己深爱的人并不那么容易狠下心吧。”

  华玄没有不依不饶,他垂首思索了一会儿,才仰起头:“这件案子既与鬼蛱蝶无关,那就无需多论了。问你一件事,之前我去六扇门查看有关鬼蛱蝶的载录,发现上面载有一条你发现的疑点,是关于辟邪子的。”

  “对,按照推论,他应该是在九月初七赶到南京,可荆浩风的妻子袁清娴并没有遭到丝毫伤害,辟邪子也从此失去了踪影。这件事困扰我许久,至今猜不透它是不是和鬼蛱蝶有什么关系。”

  华玄点点头,凝起双眉,再次陷入沉思。

  甄裕不再扰他,在一旁坐下来。他眼前需要担心的是,明天如何去铁犀盟向虞紫穹解释他女儿命案的真相。

  “我一切据实相告,他还能把我怎的?”甄裕心中虽这般想,但脑中一浮现起虞紫穹那张冷森森的面孔,心头便不由瘆得慌。

  陈述完所有的事实,甄裕呼出了一口气,他按捺下心头怦跳,偷偷地打量虞紫穹的神色,却见这位铁犀盟盟主一言不发地靠在虎皮连缀而成的座椅上,还在翻看着虞薇薇留在馨香阁的那封遗信。虞紫穹显然认得这是女儿的笔迹,从一开始便逐字逐句地审视,其实以那封信中的字数,须臾便可阅毕,可他已经足足看了一炷香有余。

  虞紫穹硕大的身躯被阴影掩盖,甄裕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厅堂两侧,悬挂着两个铜质的犀牛头颅,尖锐的犀角明光锃亮,反而刺得人睁不开眼。

  偌大的铁犀盟锐角厅中,就只有虞紫穹和甄裕两个人。之前虞紫穹已命顾洛宾四人退下,甄裕猜想恐怕虞紫穹已经猜到虞薇薇的死因有些不可告人。

  不过说实话,甄裕反倒希望四名堂主在场,独自面对着这位赫赫巍巍的铁犀盟盟主,只觉得好不自在。

  “薇薇有了心上人,我却从来不知道。”虞紫穹忽然缓缓地将信放下,“她瞒了我三年,与那人幽会,可那男子却是个有家室的人,最终辜负了薇薇,以致她生出殉情之心。”

  “大致便是如此。”甄裕小心地回答道,“那密室是你女儿所造,宴席也是她设下的,这些都已是确凿无误的事实。”

  “你可知道?”虞紫穹用一种没有起伏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薇薇小时候本是个懂事听话的乖孩子,任何事都不会骗我。但在他两个哥哥死后,我对她加倍疼爱,自由放任,她反而渐渐地变了,变得刁蛮任性,变得放纵不拘,不仅不与我谈心,甚至瞒着我很多事。”

  甄裕愣了愣,不知虞紫穹为何要说起这些,还以为他是伤心过度,便说道:“盟主节哀,事已至此,无法改变。”

  “如果当初不是我纵容她,薇薇长大后还会是个乖孩子,就不会瞒着我这件事,后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虞紫穹顾自说着,突然一把将座椅扶手扳下一块,身子剧烈颤抖,眼中似有泪水涌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莫如同日死,来世一起生。你心中只有那情郎,没有我这父亲,你只想与他一起生,舍不得与他片刻分离,却舍得我为你痛心疾首,你这个不孝女、不孝女……”

  再怎么不可一世的枭雄,终究只是一个父亲,这一瞬间,甄裕心弦似被微微触动。

  “不,薇薇,爹骂错了,不是你不孝。是那个男人太可恶,一定是他用花言巧语骗了你,然后又抛弃了你,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那样死太便宜他了。爹要替你主持公道,爹要给你报仇。”虞紫穹又忽然收敛哀容,变得咬牙切齿,双目利剑一般直刺甄裕,“你说,那个男人是谁?”

  看到虞紫穹几近癫狂的神态,甄裕当然知道如果把崔遥的名字说出来,对于锦凤镖局意味着什么,他只有嗫嚅道:“那个男人的身份还、还在追查中,但、但好像不是本地人。”

  虞紫穹面无表情地看着甄裕,显然并不相信刚才那番话,但他没有质问下去,而是朝背后大袖一展。

  听得沙沙声响,虞紫穹座椅背后的帷帐掀开,两个身影缓缓走到大厅中。

  甄裕好不吃惊,眺目凝视:只见那两人身材都不十分高大,其中一个戴着银色的狮首面具,只露出一对眼睛,着装宽大,难辨男女;另一人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颇为秀美,但她整团秀发都盘在头顶,没有敷粉梳妆,穿的也是男子的褂衫,显然经过乔装打扮,垂着脑袋,神情沮丧,憔悴不堪。

  甄裕扫了这女孩一眼,并没十分在意,倏然间脑中灵光闪烁,定睛再看,不由大惊。

  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虞薇薇身边的丫鬟阿酥!

  甄裕虽没见过阿酥,但曾让人依照裴青所述绘出画像,之后又经过简潜开确认,记忆深刻,但此刻亲眼见到她,不由满腹狐疑。因为照所知的情况看,正是这阿酥吩咐裴青建造的密室,她定然也是知晓虞薇薇偷情秘密的,为何虞薇薇死后,她便失踪不见,此刻又为何会出现在铁犀盟里。

  这时虞紫穹对着甄裕道:“就在你到达之前,司徒翼擒住这丫头交到我手上,尚未审问。正好,你与我一起听听她怎么解释。”

  阿酥闻言,向虞紫穹扑通跪倒,面色惨淡,泫泪欲滴:“小姐、小姐她答应过我的,会在给您的遗信中写明,一切不关我的事,而且也是她给足了我盘缠,让我乔装打扮,连夜逃离南京的。”

  阿酥所言不假,虞薇薇确实在信尾为阿酥开脱,显然对这丫鬟情深意重。甄裕暗忖,虞薇薇交待简潜开到了九月初十才将信送去给虞紫穹,怕也是想让阿酥有足够时间离开,哪料她低估了自己父亲的手段,阿酥最终还是没能逃出铁犀盟的五指山。

  “她是如何识得那男人的?”虞紫穹突然冷冷地发问。

  阿酥害怕得瑟瑟发抖,完全没有丝毫抗拒就老实答道:“盟主,盟主还记得三年前太湖帮作乱之事么?”

  “太湖帮?”虞紫穹目透玄光,似忆起旧事,“太湖帮的前任帮主阻挠我铁犀盟大业,五年前被我一掌劈死。但太湖帮还留着不少余孽,一直想伺机报仇。三年前我派薇薇乘船去苏州办事,这群贼子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竟在江上设下埋伏,想挟持薇薇来威胁我。好在薇薇机警,未让他们得逞,逃回铁犀盟向我报信,我才得以亲率盟众,去剿灭了那群余孽。”

  “不,不是小姐机警。”阿酥连连摇头,“那次,小姐是真的被太湖帮给劫持了。”

  虞紫穹脸色大变,瞪视着阿酥,以眼神命令她继续说下去。

  “眼见小姐给那群恶贼掳走,奴婢心急如焚,正不知如何是好,在原处煎熬了一个时辰,却见小姐安然无恙地回来。她那时没顾上解释,急忙与我买了两匹马,改走陆路,一刻不停地赶回铁犀盟。但她让我在你面前什么都别说,我也一直好奇怪。之后过了一个月,小姐突然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秘密地去南京郊外找一处荒废的宅院建造密室。”

  终于提到密室了,甄裕不由竖起耳朵。

  虞紫穹也将身子前倾:“那时薇薇可告诉过你建造密室的目的?”

  “奴婢是下人,主子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她没有说我也不敢问。所以我才找到了那处裴宅,委托那个贪财的屋主将密室建好。此后小姐隔三差五便会去那儿,有时还会让我事先在馨香阁订好酒菜带过去。每次小姐都让我设法遮瞒住你,一瞒就瞒了整整三年。”

  虞紫穹接连苦笑,牙关不断交击。

  “那你是何时知晓她秘密的?”甄裕走到阿酥身前,试图将她扶起。

  可阿酥死命跪在地上,并不领甄裕的情:“十多天前,一日我突见小姐面色凄楚,暗自流泪,终于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小姐扑在我身上大哭,终于把憋了三年的心事倾诉出来。原来,三年前她给太湖帮掳走后,险些遭受污辱,幸好这时有一名途经的男子出手相助,将她救下。小姐从那时便芳心暗许,后来便与那男子暗中幽会,那鬼宅便是小姐为此所建。我接着又问小姐为何哭泣,她才告诉我原来那男子另有所爱之人,她痛恨上天没有让自己早些遇到那男子,这段情注定没有结果。”

  “傻女儿啊,你为什么不来找爹爹述苦,为什么不把这些心里话告诉爹爹?爹爹有什么做不到呢,这男子辜负了你,爹爹就将他碎尸万段,再替你另择贤婿,这不好吗?”虞紫穹握拳击打着自己额头,懊悔不已。

  “我也劝小姐想开些,凭她的身份和美貌,什么样的男子得不到。但小姐似乎铁了心,说即便不能正大光明地嫁给他,只要能与那人暗中相会便已心满意足。”阿酥继续说道,“但是小姐又说就在不久前,那男子不知为何竟然向小姐提出分手,约定两人此后再不相见。无论小姐如何苦苦哀求,也挽回不得。所以,所以小姐想到了和……和他殉情。”

  甄裕虽已知晓真相,听到此处,仍不禁凝神屏气,目光斜视过去,虞紫穹也已经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酥。

  “九月初五就是当初小姐被那男子所救的定情之日,所以小姐决意在这天与他一同殉情。我哭着求小姐万万不可,但她心意已决,说连毒药都已备好,还让我连夜逃走,免得受牵连。奴婢本想通报盟主您,但、但终究没有勇气做出违逆小姐之事,只有依照小姐吩咐,含泪离去。奴婢已经逃出了江苏,但奇怪一直没有小姐出事的消息传来,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实在放心不下,便折返回来打听,不料、不料因此给司徒堂主的手下发现。”

  “你是说,虞薇薇原本决意在九月初五殉情?”甄裕听到此处,徒生疑窦。

  “小姐心意已决。”阿酥凄楚地颌首,“她说如果那天不能得手,便是上天不让他们在一起,她便自己去死。”

  甄裕暗自揣度,想必虞薇薇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虽然信誓旦旦,最后也没有按部就班地执行自己的筹划。

  虞紫穹突然站起身,言出如冰:“你说,那男人是谁?”

  阿酥磕头道:“奴婢至死至终也没有见过那男子,小姐也不曾与我提起,奴婢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轰!”

  虞紫穹一字一句道:“你犯下欺瞒大罪,天打雷轰已不能抵。”

  阿酥脸色倏然煞白,如同身入冰窖。

  甄裕再看不下去,挺身而出道:“阿酥姑娘,你且放心,有我在此,铁犀盟岂能滥杀无辜。甄裕向你保证,六扇门和濯门能保护你的安危,妥当安排你的去处,从此隐姓埋名,与铁犀盟再无瓜葛。”

  虞紫穹闻言冷哼一声:“你若带得走她敬请随意,铁犀盟绝不拦阻,但她生是铁犀盟之人,死是铁犀盟之鬼,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总有法子捉她回来。”

  甄裕本要出言反驳,哪知却见阿酥向那戴着面具之人看了一眼,面上惧色大盛,骤然间猛扑而出,向厅堂左边侧壁上的犀牛头撞过去。

  这下子太过突然,甄裕根本不及反应,待纵身去救,听得“噗”的一声,只见阿酥的颈项血脉已给犀牛角划断,血雨嫣红,溅了他一脸。

  瞬息之间这个韶华少女便香消玉殒,甄裕一下子傻了,甚至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坚决地自寻短见。过了好一会儿,他胸口突然冒出一股怒火,昂首向着虞紫穹:“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她一切都只是遵照你女儿的嘱咐去办,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为什么?”

  “那男子的身份,你真的没有查明么?”虞紫穹似乎没听见甄裕的话,对阿酥的死也视而不见。

  “你休想知晓,有本事便将我也杀了。虞紫穹,嚣张得了一时,可嚣张不了一世,你听好了,处置罢鬼蛱蝶一案,我会禀明师门,允我调查铁犀盟这些年犯下的恶行,到时候一切查明,一笔笔帐都会找你清算。”

  甄裕几乎咆哮着说完,然后抱起阿酥的尸体,转身大踏步地向出口走去。在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对着虞紫穹说出这番话,自己还能不能走出铁犀盟。

  屋子的框架基本已经成型,只剩下最后筑墙添瓦的工序了,但是因为资财紧缺,材料难以供应,工程也难以为继。梁郁秋不得已让诸工匠们歇息几日,待补够钱财买足材料后再动工。

  “梁先生,最近那富豪是怎么了,是不是改变主意,不肯拿钱出来了。”听到梁郁秋说出停工的原因,阿穆不解地问道,其余工匠也是一脸的疑惑。

  “他,”梁郁秋稍作停顿,“或许他近日忙于别的事,未曾顾及,改日我再去找他商量。”

  “这样太耽误工期了,不如咱们自己去紫金山上伐木,再把木材运回来。”阿穆提议道。

  “不行。”梁郁秋摇头,“我们这儿人手太少,力气也不够用。”

  “俺有个主意,咱们南京城最近不是来了许多江湖上的豪杰侠客吗,他们好像就暂住在梁先生家附近,不如去求他们帮帮忙,就说是为了替灾民建房,以他们的侠义之心,定会帮忙,大伙说好么?”阿穆环顾四周,寻求附和。

  “他们会帮忙才怪,什么狗屁豪杰侠客。”另一个姓洪的工匠在地上吐了口唾沫,“昨晚我去南边集市上闲逛,忽然遇到铁犀盟的人在向那条街上的商贩收贷,其中有对年老夫妻开了家杂货铺交不出钱来,整家店便被铁犀盟连抢带砸。那个时候,便有三个你口中的所谓‘英雄豪杰’站在边上,我本来还以为他们会出手相助,想不到和别的人一样,双手插在兜囊里,哈着气儿看热闹。”

  洪老三说完这话,现场再没有人出声,阿穆先是惊讶,随即连连摇头、叹气。

  梁郁秋心中滋味更是难以言喻。听到这种事,他倒也不很意外,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没有外敌入侵,也没有邪教祸国,但不知怎么的,侠义也跟着消逝了,所谓的武林人士,除了比常人武功高一些之外,其余的还有什么区别?

  离开工地后,梁郁秋径直便回家了,这些日子他着实辛苦,倒是好趁此机会养精蓄锐,将生活作息调整到与往常相同,以后也希望不再改变。

  照惯例,他在路上就用完了膳,临近家时才过未时,但不知为何,天色已极其阴沉,看来一场大雨避免不了。

  他不由往泊尘居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那些武林人士也发觉到大雨征兆,已经纷纷开始寻找避雨处。袁清娴姐妹也急忙将蓑草往荆浩风的灵棚上覆盖,她们身子单薄,显得很吃力,但没有人去帮忙。

  梁郁秋竭力抑制下想走过去帮忙的冲动,转回头正准备开门,忽觉脚底异样,似乎触及什么事物,垂首看去,竟发现门槛边上放着一只正六角形的木盘,盘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

  梁郁秋一阵迷惑,矮身细审,只见盘上写着一连串两位数的数字,六个角上也分别标有一个数字,盘下抹了鱼胶,黏死在地上。

  他立刻辨识出,这六角盘乃是一种内含密码的算位盘,古人用在战场上,故意设置玄机来指向,只有懂得算术之人才能看懂。这组数字看似无序,实则蕴涵一定规律,六角上的数字中必有一个符合这种规律,只要找出规律,便能推算出哪个角落的数字是正确答案,找对方向。

  梁郁秋也不知是谁和自己开这玩笑,但且不论他有何目的,若仅是出题求解,正合自己心意。他当下无所顾忌,径直用手指在沙地上演算,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算出西南角上的那个数字乃是正解。

  他循着那个角眺望出去,果然发现五丈外的地面上,还安置着同样的一只木盘,快步走到跟前察看,却见这只盘并非算术盘,而是个标着六十四个卦位的卦爻盘,需要依据卦位中的规律求解,当下也不客气,又用了两炷香的时间将其破解。

  梁郁秋一路循将过去,随即发现了第三个标有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的一百零八星盘和第四个标有一首离合诗的诗谜盘,只见盘面之题越来越难,所花费的时辰也越来越久,直到他用拆字法将那首离合诗破解出,竟已过了半个时辰。好在老天也帮着他,黑压压的乌云漫在头顶,却迟迟落不下来。

  离合诗谜底之后,并没有下一道题目。梁郁秋却已经猜到了这个幕后出题人,当下笑了一声:“华玄,现身吧。”

  脚步声从不远处的东南方向的密林里传来,一个穿着灰袍的男子缓步走到梁郁秋面前,双目炯朗,璨若明星,正是华玄。

  他笑对着梁郁秋:“见谅,我若不用这方法,便难以估量你解谜之能是否尚存。”

  梁郁秋嘴角稍扬了扬:“现在知晓答案了。”

  “看来我真是多此一举了。”华玄点点头,然后望了望浓墨一般的天色,“但咱们要在这儿谈么?我倒是不介意享受天浴。”

  梁郁秋笑了笑,将他引向自己的屋子,心弦却紧绷起来。华玄找到此处,如此试探我,究竟为了什么?

  两人在屋子里坐定,梁郁秋先趁华玄不注意将那张图纸收进书堆里,然后才开始烧水沏茶,却见华玄边打量着自己的屋子边说道:“即便事先不知道屋主,我也猜得出这是你的屋子,因为和我的那间很像。”

  “独居的人想必都差不多吧。”梁郁秋装作随口回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说的就是我们这种人。”

  华玄点点头:“其实有时候觉得独自一人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少了有人陪伴的温馨和乐趣,但也相应地少了许多烦恼和忧愁,更重要的是,节省了更多的时间。我总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够用,当真无法想象还要分出一些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是你没有遇到真正爱的人。”梁郁秋脱口而出,随即便觉不妥,急忙补充道,“当然我也尚没遇到,没资格说你。”

  “也许爱情这种东西,并不适合我们这种人吧。师父曾说,世上最难钩赜的事物,乃是人心,而最难解的题目,则是爱情。如果以后有个女孩肯给我机会,我一定要尝试破解这道难题。”华玄半开玩笑似的说着,“要不和咱们初次见面时一样,约个比试,看谁先找出答案。”

  梁郁秋只是笑,不置可否,双眼却暗暗地留意着华玄的表情。他开始还以为华玄话中有话,故意试探自己,但旋即疑惑便烟消云散,因为从华玄的笑容里,看到的只有单纯的善意。

  “你特意到这儿来,定不只是为了到我家做客。”梁郁秋不想继续方才那个话题,干脆直截了当地询问华玄的意图。

  “你说得没错。”华玄神情认真起来,“我先前曾和你说过,受一位濯门的朋友之托,破解鬼蛱蝶的谜团,所以今天特意过来一趟。方才我已经察看过四周,没有发现异样,本来便想回去,突然想起来你说过自己住在泊尘居附近,而这儿除了泊尘居,只有这一间屋子,我不用猜便知屋主是你。但那时你尚未回来,我便设下那几道难题,算是我这老朋友的见面礼。”

  “这份礼物比之什么金银珠宝更合我心意。”梁郁秋发自真心地微笑致谢,“但你要查鬼蛱蝶该去案发现场,到这附近来做甚?”

  “实话与你说,这附近发生了一件蹊跷之事。”华玄终于切入正题,“九月初七那日夜晚,你可曾察觉到附近有什么异状?”

  九月初七,梁郁秋心头一紧,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那几晚我睡得都很死,而且为求清净,门窗都紧锁着,外边动静再大我也察觉不了。奇怪了,先前六扇门曾问过我九月初五晚上有何不妥,如今你又来问我九月初七有什么异状,真是不明白你们的想法。”

  “他问的是鬼蛱蝶的案子,我想知道的却是另一件事。曾有一名玳瑁派的弟子带给我那位濯门朋友一个惊人的消息,当年作恶多端的鹫峰山双魔之一的辟邪子并未死,意图报仇,玳瑁派大侠骆明泉已死在他手中。”

  “抱歉。”梁郁秋暗自心惊,仍旧不动声色,“我许久未理会江湖中事,这些名字完全没听过。你不是要追查鬼蛱蝶吗,留意这件不相干的事做什么?”

  “岂会不相干,辟邪子的师兄是给荆浩风和骆明泉联手杀死,他要了骆明泉的命后,便会来找荆浩风。”

  “荆浩风已死,他的复仇之念怕要落空了。”

  “荆浩风虽然已死,他的家人却仍旧在泊尘居。”

  “这就奇怪了,我看那荆浩风的妻子还活得好好的。哦,此刻泊尘居外高手如云,那人必是露怯了。”

  “不对。骆明泉在扬州被害时乃是九月初六,辟邪子脚程再慢,九月初七晚上必然赶得到南京,而泊尘居外的那群武林人士,他们之中最早赶到的,却不过是九月初八的早晨。疑窦便在此处,九月初七那天,如此不容错过的时机,辟邪子为何没有动手?”

  “或许他途中因何事耽搁了,又或是疲于长途,想歇息一晚再动手,不料就此错过了。”

  “或许是这样,但我不得不考虑另一种状况。”华玄透过窗户,望向泊尘居,“假设辟邪子已经动了手,为何袁清娴依然安然无恙?”

  梁郁秋脸颊绷紧,微微张口,却难以说出话来,一时之间,他想不出任何借口,而且他也明白,自己太过紧张此事,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如果是这样,那解释只有两个。”华玄继续说道,“其一,袁清娴并非如外表所见般柔弱,而是深藏不露;其二,她身边隐藏着一个匿迹潜形的高手。”

  梁郁秋胸口一震,险些脸上变色,不由凝视向华玄,却见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窗外的泊尘居,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他强摄心神,装作随意道:“其实要验证假设,岂不容易,你趁其不备去偷袭她,她是否身怀武功或是身边潜伏高手便一目了然。”

  “我倒不是想窥探她的隐私。但如果确有其事,荆浩风之死就应该重新审视,或许就能以此为切入点,查明鬼蛱蝶的来龙去脉。”

  “难道你怀疑那女人与鬼蛱蝶有关?”

  “一切都只是推测罢了,没找到证据之前,我什么定论都不敢下。但荆浩风的死确实存在许多疑点,我才想着把它当作追查鬼蛱蝶的突破口。”

  “哦。”梁郁秋伸手摩挲桌角,“许多疑点?”

  华玄侃侃訚訚地将他已经发现的鬼蛱蝶杀死荆浩风案件中的诸多疑点条条陈述出,只听得梁郁秋暗暗心惊。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状况已经摆在眼前:这个钩赜派弟子已经站立到了他的对立面,正在逐渐拨开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那团迷雾。

  梁郁秋实在不愿继续和华玄探讨案情,他假装成敷衍的姿态,随口说:“那魔头丧心病狂,不按条理行事,你又岂能以常人的虑思去揣测那样一个他的想法呢?”

  “郁秋,其实我今天来拜访你,一半是询问,一半也是请教。”华玄显然看出了他的不耐烦,却仍然面带诚恳地望着他,“你虽与钩赜派无缘,探幽解谜之能却不在我之下,这点从方才我设下的那四道难题便可印证。希望你能从这些线索中帮我找到破绽。”

  华玄的双眼满怀期待,梁郁秋从中看不到丝毫对自己的怀疑,释然之余,却不禁有些伤感。他真希望这是件与自己毫无相干的案子,那样他便能全身心投入其中,与华玄一同探擿疑点。但如今华玄却要让他找出自己的破绽,情何以堪。

  梁郁秋没有说话,华玄却以为他答应了,开颜笑道:“先前你那般说话,我还当真以为你变得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梁郁秋了,现在看来,当真是我多心了。”

  梁郁秋不知要怎么回答,做什么神情,有意无意地向桌上的计时沙漏瞥了一眼。

  华玄识趣地站起来:“与你畅谈,时辰过得好快。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改日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商议。”

  他拱手和梁郁秋告辞,可还没踏出门,屋外轰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震得人双耳嗡嗡,随即雨箭倾泻,击落在沙地上,“噼噼啪啪”地响。

  华玄蹙着眉头推开门,飞溅起的雨珠霎时濡湿了下摆。梁郁秋在屋子东北角找到了自己唯一的那把伞,可撑开了才发现伞面上早破了几个大洞。

  “只有再打扰一会了。”华玄阖上门,退回屋里,“不知这雨何时会停。”

  “看这雨势,也许要下一整夜了,就在这儿歇息一晚吧。”梁郁秋看来坦然自若,心中却不停地想,如果没有这件案子,两人无所顾忌地促膝夜谈,那该多好。

  华玄看了看窗外,叹了口气:“真是抱歉了。”

  “何必客气。”梁郁秋已经将床榻上的被褥和枕头转移到地上,然后从柜子中取出备用的枕被,重新在床上铺好。

  “我睡地上便是。”华玄脸上满是疚色。

  梁郁秋微微一笑:“我是屋主,客随主便,在这儿便该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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