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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铗侠蛱》 作者:张敛秋

第9章 锦凤灼

  雨僝风僽,雷奔云谲,指尖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着,痛中带着冰爽的麻。甄裕坐在隆起的土丘旁,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心好像被无形的手攥着似的。

  土下埋葬着的是阿酥的尸体。先前甄裕怒火燃炽,执意要把阿酥带离铁犀盟,即便要与虞紫穹为敌亦在所不惜,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虞紫穹没有拦他,顾洛宾、彭威、司徒翼、吴漠没有拦他,上千的铁犀盟弟子也没有拦他。所有人似乎都满不在乎,就像群狼对着一头孱弱的羔羊。他们不张口吞噬,并不表示就此放过你,而仅仅是因为今天没有胃口。

  甄裕也不知怎么离开的铁犀盟,然后浑浑噩噩地抱着阿酥的尸体来到铁犀盟附近这处山岗上,徒手掘坑,将阿酥埋葬在内。他本该就此回去,可转到街巷上,一看到酒肆,突然神志不听使唤,买了两坛酒,又回到阿酥的冢前,痴騃地呆坐着,喝水般地哗哗饮酒。这一坐便是半日,任凭风起云涌、寒飚侵体,任凭大雨滂沱、淋透全身。

  他脑中不断地在想,如果不是自己这般急迫地查案,虞薇薇死亡的真相便不会披露,虞紫穹就不会迁怒于阿酥,阿酥也就不会自尽。到头来正是因为自己查出了真相,才害死了阿酥,如果不是自己,阿酥就不会死。

  自从成为濯门弟子以来,甄裕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第一次动摇了遇案追查到底的决心。

  忽然间,胸口上虞紫穹那掌留下的伤口不知怎么的开始隐隐作痛,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就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山坳处,好像出现了一群行踪诡秘的神秘人,身披缁衣,头戴斗笠,犹如游荡的鬼魅一般,正悄无声息地往东方而去。

  他们是地府派来招魂的小鬼么?甄裕迷迷糊糊地想,如果真的是,他真想冲过去揪来一个,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问,为什么阎罗王这么善恶不分?为什么不能在现世施行因果报应?为什么带走的都是无辜之人的生命?为什么不把鬼蛱蝶、虞紫穹这样的魔鬼拖进地狱去?

  他越想越愤恨,举拳击地,只觉一阵剧痛由拳及脑,倏然转醒,才知眼前并非幻觉,回头审视,那群缁衣人已经化成了数个黑点,即将消逝在远处。

  甄裕大觉纳罕,拔步追上,同时伸掌拍脸,摒清酒气。他紧跟在那群缁衣人身后,保持着不会被甩脱也不易被察觉的间距,只见他们总共有二十多人,行动迅速,阵列规整,一路上只是垂首疾行,没有一人开口说过话。

  他心中正在揣测这群神秘人的来头,忽见他们转过一个拐角,超出自己视野之外,当下加快步子赶上去。待自己绕过转角,却见前方俱是岔路,通向远处一片密密麻麻的宅院,实在猜不出那群缁衣人选择了哪条路径。

  甄裕一时无措,只得随意选了一条道,边奔驰边搜寻,奈何天色昏暗,雨声扰耳,难以察觉周遭异样,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可正当他叹息跟丢了那群人之时,忽然间耳中听得一声巨响,倏尔东边一处建筑火光冲天、浓烟飘散。

  甄裕脸色大变,奔跑途中借着渐盛的火光,不禁发觉周遭景物好生熟悉,定睛审视之下,登时愕然,原来着火的不是寻常建筑,而是自己昨日才拜访过的锦凤镖局!

  他再顾不得别的,竭力狂奔过去。沿途不断有住在街巷上的百姓开门而出,带着惊恐的神情察看发生了什么事,见到火光之后,随即发出阵阵惊叫。

  甄裕心系镖局中人的安危,一头冲进烟雾,摸索到紧闭的大门,当即伸手敲击,大声叫喊。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镖局内没有任何反应,他不得已绕到墙侧,抓住凸出的红砖,翻身跃上墙头。

  镖局内被一片浓烟覆盖,看不清当中状况,甄裕正要纵身跃入,突然间,鼻中嗅到一股呛人的火药味。

  他原本还盼得大雨能将镖局的大火浇灭,这时才恍然这火灾是由火药爆炸引起,而且镖局里很可能尚有火药尚未引燃,一旦火势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甄裕再不敢往镖局中去,当下从墙头跳下,从烟雾中翻滚而出,大声呼喝,让周围的百姓不要靠近。话音刚落,身后骤然发出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股强大的气流袭背而来,犹如隐了形的猛虎,将他整个儿扑倒在地。

  耳中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梁郁秋睁开眼睑,不由自主地便往斜上方瞥去。

  床榻上,华玄睡得正酣,头往墙侧偏着,四肢伸展,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完全不像是留有防备的姿态。

  梁郁秋见状笑了笑,轻手轻脚地爬起,看看计时沙漏,只见此刻尚未至辰时,到了屋外,天色淡晴,景色焕然,不由一阵沁心。当下他去江边舀了一桶水,拾了几根干柴,搭架烧起一锅洗脸水。他本想去食街买些烧饼回来,转念一考虑,还是等华玄起榻后一起去那边吃为好。

  正当烧水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嘈闹。梁郁秋扭首眺望,只见泊尘居附近,那群武林人士不知何时聚集起来,气氛凝重。袁清娴姐妹相搂着站在荆浩风的灵棚前,面带焦虑。

  恰在这时,东北方向“嗒嗒”地驰来一匹黑鬃骏马,马背上一条彪形大汉,边驰骋边朝泊尘居方向大吼:“没错,我亲眼看到了,整个锦凤镖局都给炸毁了!”众武林人士闻言纷纷变了脸色,七嘴八舌地大声议论起来。

  梁郁秋闻言心头一震,凝立不动,不多时便听屋内床板嘎吱直响,倏尔华玄披衣而出,眉头大皱:“真的吗,他说的是锦凤镖局?”

  “嗯。”梁郁秋点点头,“是锦凤镖局。”

  “一夜之间,恁大的镖局竟被摧毁了!”华玄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可知道是谁所为?”

  梁郁秋摇了摇头,有个答案却已在心中时隐时现。

  “我要即刻赶过去。”华玄面露焦色,拔步往东边走去,“咱们只有改日再会。”

  疮痍弥目的废墟前,甄裕默然地伫立着,心头一片茫然,万万想不到才一日不见的锦凤镖局,竟会有此翻天覆地之变。

  昨日他被爆炸震得不省人事,今晨转醒,发现自己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环首四顾,却见整座锦凤镖局已经变成了断垣残壁。他当即开始在废墟中寻找生还者,不久却惊喜地在距镖局不远的草地上找到了形槁心灰的秦碧凤。她显然还没从灾难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但双眼之中仍可见到深深的庆幸。

  原来爆炸发生后,镖局瞬间被大火吞噬,但并未立刻坍塌,秦碧凤得以带着镖局内的十三口人从后门逃离,除有几人受了些轻伤外,大伙都安然无恙,但就在他们撤离不久,这间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字号镖局瞬息间被夷为平地。

  甄裕大松了一口气,得以坐下来稍作歇息。不久狄赫带着六扇门捕快赶来了。狄赫仍对甄裕存着芥蒂,瞧见他理也不理。甄裕对他也不待见,倒是省了寒暄。

  叶晓缓步走来,脸上带着戚容:“听说阿酥自杀了,没、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甄裕望着她:“阿酥不是自尽的,她是被铁犀盟、被虞紫穹逼死的。”

  听到他这样说,叶晓脸上露出一股复杂的神情。她低垂着头,不敢与甄裕四目相接,最后说了句让他好好休息,便匆匆回到了六扇门的队伍里。

  甄裕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很是奇怪,却又说不出奇怪之处在哪。他顾不上休息,站起身来,和六扇门一起在现场询查。

  六扇门勘察过现场后便对周遭的街邻进行问询,得知昨天夜里曾有人远远地看见大雨之中有一群黑衣人靠近镖局,倚在墙边檐下,看似在躲雨,大约一个时辰后才离开。

  捕快们也随即在废墟中找到了残留的火药,但是没有发现其他的行迹,显然那群诡异的黑衣人训练有素、行事周密,布置好火药后立即清理现场,把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行迹都消除了。

  得知这些线索之后,甄裕顿时明白了,昨日自己一路追踪到此后消失不见的那群缁衣人,绝对就是布置火药炸毁锦凤镖局的凶手!

  但究竟是谁与锦凤镖局有此深仇大恨,要置整个镖局的人于死地?

  甄裕百思不解,转回到秦碧凤身边,问她道:“你可知道是谁做的?”

  秦碧凤摇摇头,牙关紧咬,也面透疑惑。

  “镖局没什么仇家么?”

  “锦凤镖局从未与什么门派结怨,除非、除非是他在外边惹的仇家。”秦碧凤蹙眉说道。

  “他?”甄裕一阵纳罕,旋即恍然,“你说是崔遥?”

  秦碧凤没有回答,忽然想到什么似地,站起身来,目光在废墟中搜索着。

  崔遥的仇家?甄裕却陷入疑惑,他能有什么仇家……

  他脑中不断转念,刹那间恍然。

  “可是铁犀盟所为?”恰在此刻,远处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甄裕扭首看去,正是华玄从西北方向疾步走到自己身前。方才还对周围百姓信誓旦旦地说要查出锦凤镖局爆炸之案的狄赫听到“铁犀盟”三个字,脸色刷地白了,脚步不由自主地退后。甄裕早与狄赫分道扬镳,也从没告诉他虞薇薇真正的死因,狄赫自然也不知锦凤镖局和铁犀盟的瓜葛,此刻知晓内情,岂能不吓破胆。

  甄裕向华玄点点头,然后把自己在铁犀盟中的见闻以及跟随那些黑衣人到此的经过说了。他方才也已经猜到了这是铁犀盟做的好事,昨日自己正是在铁犀盟附近埋葬阿酥的地方发现那群缁衣人的,他们显然就是由虞紫穹派出的杀手。虞紫穹将虞薇薇之死的罪过都归咎于崔遥,遂把仇怨都放到了他的家人身上,所以采取了这等报复手段,幸好尚未得逞,否则便是惨绝人寰的十三条性命。

  “虞紫穹也知道事发后矛头会指向自己,事先定然精心策划,故意选择在大雨之日动手,不可能轻易留下任何证据,你即便去当面质问,想必虞紫穹也绝不会承认。”华玄看到镖局众人并无大碍,明显舒了口气。

  “但我不明白,铁犀盟如何能这般快就查到锦凤镖局?”甄裕迷惑不解地说,“崔遥的名字我并没有告诉虞紫穹,除你我外,知情的叶晓和林斌我也已经吩咐他们不要向外透露。虽然以铁犀盟的势力,未必查不出崔遥的身份,但绝不可能这般神速。我离开铁犀盟不过半日,虞紫穹如何能够即刻查出就是崔遥,继而对锦凤镖局设下杀局?”

  华玄也难以回答,忽然眉头皱起,望向远处。甄裕顺他目光望去,却见到秦碧凤跌跌撞撞地走在废墟中,不时地翻拨脚底下的残骸。

  甄裕唯恐她经受不住刺激,做出失控的举动来,当即纵步跟上,这才发现她神情平稳、双目澈然,并无失神模样,反而像是在搜索着什么事物。

  忽然听得秦碧凤“啊”地轻呼一声,竟从废墟里翻出一只黑黝黝的大件物事来。甄裕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只烧得变了形的铁皮柜子。

  甄裕猜柜子里定是装着什么珍贵的事物,秦碧凤才这般紧张,但又想到这是锦凤镖局的隐私,自己可无权窥探,正要拔步离开,突听秦碧凤叫唤自己道:“甄兄弟,钥匙不见了,你带了兵刃么?”

  甄裕微微一愕,低头审视,却见那铁皮柜子共三层,最上边的一层抽屉是上了锁的。

  他突然回想起,当日自己在锦凤镖局与秦碧凤会面时,秦碧凤便曾有意无意地看了这铁皮柜一眼。

  甄裕心中似察觉到了什么,取下腰间的匕首,对准了第一层抽屉上的锁,对秦碧凤比了个撬开的手势。

  秦碧凤点点头:“这里边的东西是那死鬼写的,你带走吧,以前我看不懂,现在却有些明白了,只是还没想透他的用意。你若能找到什么线索,再来告诉我。”说着起身站起,踱步离开。

  甄裕眉头大皱,回首凝视着这铁柜,沉吟半晌,深吸了口气,将匕首插入锁环之间,用力一扭,“砰”的一声,锁扣断裂,抽屉拉开。

  铁柜虽烧得不像样子,抽屉里却兀自完好,但出乎意料,里面只有一封皱巴巴的信,褐色信封上写明是寄给锦凤镖局的,旁边则是另一人的笔迹:妹紫凤九月初七清晨拾于镖局门前,信主未知,未敢擅拆,待姊亲启。

  甄裕心中怦跳,将信打开,见到信中所述,霎时震惊不已。

  梁郁秋换过装束,用宽大的棉帽遮掩住头脸,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锦凤镖局发生的惨象,心头如刀剑攒刺,难受至极。

  他是跟在华玄身后一路到此的,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早有预兆的事,心中也有准备,为何非要亲眼来瞧上一瞧。

  是想确认是否有人送命?他在心中对着自己连连发问,如果昨日这十三人当真丧了命,自己会如何想?是会怀疑自己做出的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还是后悔不值得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他开始微微喘气,不敢想象那种纠结人心的局面,但同时也发觉,事态既然已到了这等地步了,这条路早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即便背负的罪孽越来越重,即便死后会打入十八层地狱,自己也只有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梁郁秋心念已决,便要离开此地,忽然间,却见到那个濯门弟子甄裕从废墟中快步走出,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事物,他先是对一名六扇门的年轻捕快说了几句话,然后到了华玄身边,示意他随自己去别处,像是要商讨什么要事。华玄神情凝重,并未多问,便随他匆匆离开。

  他们穿过围观的人群,正好走过梁郁秋的身侧,梁郁秋急忙低下头,往左边避开几步,这下却恰好看到了甄裕手中的那件事物。那是一封信,褐色的信封,熟悉的信封。

  糟糕,梁郁秋心头一震,好不懊悔,自己当初万不该妇人之仁。

  “我已嘱咐林斌替秦碧凤她们妥善安排好住处,并让六扇门派人守护,暂时不会有危险。”回到客栈后,甄裕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才将门窗阖好。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华玄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甄裕点点头,取出那只褐色信封来,将其中的信笺摊开在华玄面前,上边只有二十四个字:“铁犀暴残,池鱼遭殃,即日启程,速离南京,天涯海角,遁名匿迹。”

  华玄双眼放光,反复看这二十四个字,大惑不解。

  “这是方才秦碧凤交给我的。我仔细审视过,确实是崔遥亲手写的,之前我拜访锦凤镖局时,曾见过不少崔遥所写的账簿,这封信和账簿上的字迹相同,绝没有错。你也知道,濯门弟子最擅鉴别证物真伪,如果是旁人模仿的笔迹,我一定看得出来。”

  华玄不解:“当初你去见秦碧凤时,她没有说出这封信么?”

  “秦碧凤的三妹秦紫凤于九月初七在镖局门口拾到这封信,但那时秦碧凤尚在外地走镖,她妹妹没敢擅自拆开,而是待秦碧凤回来后才交给了她。秦碧凤方才说,她看过信后,并没有懂得这二十四个字真正的意思,但是现在却懂了。”

  “照这二十四个字来看,崔遥显然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和虞薇薇的事会暴露,担心锦凤镖局会招致虞紫穹的报复,所以写了这封信,让秦碧凤逃离南京。信中所述倒是合情合理,但是,”华玄眉头深锁,“按时间推算,这就古怪了。崔遥是九月初八才被虞薇薇所杀,在此之前,他应该并不知道虞薇薇会与自己殉情,又如何会在九月初七写出这封信来?”

  “我也觉得这点很奇怪,才把你拉到这儿来。”甄裕捶着脑袋道,“莫非崔遥事先已经察觉到虞薇薇的筹划?”

  “如果崔遥那时就知道虞薇薇要害自己,又怎会甘心就范?他的武功显然在虞薇薇之上。”

  “也是,照凶案现场和验尸情况来看,崔遥确是被出乎意料地刺死,丧命前未经争斗,也没有丝毫防备。”

  “问题就在时间上。”华玄沉吟道,“我还是想不透,崔遥和虞薇薇都是九月初五不见的,却在九月初八才出事,期间究竟发生了哪些事呢?”

  甄裕倏然想起一事,脱口而出:“我记起来了,阿酥在临死曾说过,九月初五是虞薇薇和崔遥的定情之日,所以虞薇薇决意和崔遥在九月初五殉情。而且虞薇薇曾对阿酥说,如果九月初五那晚没有成功殉情,她便自尽而亡。”

  华玄闻言,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间双眼发亮,凝视向甄裕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无比巧合的蹊跷。”

  “什么?”甄裕纳罕。

  “九月初五。”

  “九月初五?”

  “你忘记了么,九月初五,恰好也是鬼蛱蝶虐杀李菊儿、害死荆浩风的同一天。”

  甄裕霎时恍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你当初的直觉或许没有错。”华玄一字一句道,“虞薇薇崔遥之死,并非简单的殉情,也许与鬼蛱蝶一案存在着什么我们尚未透彻的关联。九月初五到九月初八这三天里,一定还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前对这两件案子做出的论断,应该全部推翻,重头开始。”

  甄裕心头怦跳,他完全相信华玄的推断,也明白真相大白的关键,就在于能找到这条能连结两件命案的隐线上。

  “对了。还要烦劳你去一趟六扇门,将所有与鬼蛱蝶相关的载录和证据借出来,我想再仔细看一遍。”华玄望着他说。

  “这包在我身上,晚上我就去办。”甄裕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无意间瞥了一眼桌上的油灯,不禁有些纳罕。他分明记得前天灯油用尽,昨日早晨自己便嘱咐店小二将之添满,可过了一夜,竟然一丁点儿也没有少。

  “昨晚你也没在这里过夜吗?”他好奇地问华玄。

  华玄点点头:“昨日我去泊尘居附近拜访一位朋友,因为雨太大,便在他屋里过了一夜。”

  甄裕奇怪道:“你有一位住在泊尘居附近的朋友?据我所知,泊尘居附近,只有一间屋子啊。”

  “他正是那屋子的屋主,是我十年没相见的至交,文武之才都不在我之下,如今是个都料匠。”

  “都料匠?”甄裕一凛,“他是不是叫作梁郁秋?”

  “你如何知晓的?”华玄疑惑地看着他。

  甄裕不答他话,反问道:“你方才说,梁郁秋的才智武功都不在你之下?”

  华玄点头:“他的武功并没有名师教导,却能自学成才、触类旁通。我师父曾说过,论及天赋,他是罕见的奇才。你应当知道,我师父从不轻易夸赞人。”

  甄裕陷入一阵沉默,他万料不到,那个看着不起眼的都料匠竟是这样一个深藏不露之人,难怪自己见到梁郁秋时,便觉得他与华玄十分相似。

  “但是可惜了。”华玄摇头叹气,“我上次和你抱怨的就是他。十年不见,他已与从前的那个梁郁秋不同了。从前的梁郁秋,任侠尚义、志存高远,可如今的他……”

  “这个梁郁秋没有家人吗?”甄裕认真地问道。

  “父母早亡,师父也逝世了。至今孤身一人,也未娶妻。”华玄倒是并不在意,“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晚我还想去见见他,三顾茅庐,不信他会这样绝情。”

  甄裕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渐渐镌上了梁郁秋这三个字,暗自忖度,有必要对这个人多加留意。

  离开锦凤镖局后,梁郁秋没有径直回家,而是往南边的旧皇城方向走去,脑中思绪杂乱,忧烦纷扰。

  见到那封信后,以华玄思虑之缜密,定已开始对虞薇薇之死重新起疑,如果他们再据此追查下去,很可能会觅到此案与鬼蛱蝶的关联。梁郁秋蹙眉寻思着,突然发觉自己从没有这般怆慌过。如今要想彻底断开两案的丝线,唯有那一条路了,虽然这条路自己早已有所筹划,但当初绝没有想到会被逼着走到这一步。

  梁郁秋定下心神,转入一条深巷。眼前是一条用光滑的青石铺成的步道,两旁屋宅耸立,镂墙瓪瓦,富丽堂皇。

  这是南京城有名的富贵巷,住着的都是达官贵要。梁郁秋很厌恶这种地方,因为每当途经此地,听到宅中传出的笙箫舞乐,嗅及飘散出的炙香酒气,总不由会想到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

  左手边从巷尾数第三间大宅,是四年前他初到南京时接手的第一个工程。宅院的主人是当地一名去世大富贾的遗孀,她手中握有附近郊野的大片土地和果林的地契,以高利租给当地的农人。梁郁秋本不愿和这等人打交道,但他那时已决意定居南京,总需要银两维持生计,只得将这工作揽下,在此待了半年。

  正是在建造这大宅的半年间,梁郁秋看尽了这些所谓权势富贵的丑恶,相较于之前在江湖上的游荡日子,他觉得无比压抑和不自在。

  那时这位遗孀不过二十多岁,从她去世的丈夫那儿除了继承到财富,也继承了冷血无情、心狠手毒的作风。她时常克扣工匠的工钱,稍有不满意便拳脚相加。梁郁秋还曾亲眼见到,若有农人还不起租金,这狠毒女人便肆意凌殴,还派狗腿子去其家中将值钱的物件全部夺走。除了生性毒辣,她还是个水性杨花之辈,常与不少贪财慕色的年轻男子幽会。

  梁郁秋曾经不只一次动过趁夜潜进这女人房中将她一刀攮死的心思,但直到离开也没有动手,只因为那时他已经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对邪不胜正恶有恶报这些狗屁念想彻底抛弃。

  即便杀了这一个又能如何,随即便会有新的恶人代替她的位置,百姓的苦日子不能改变,丑恶的人性也不能改变。

  想要杜绝罪恶的根源,即便穷尽自己一生,也许都难以做到。

  梁郁秋缓缓走到那座自己亲手所建的大宅前,触景生情,回忆渐渐复苏,愤郁也袭上心头。

  突然间,宅院中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似乎有人向门口处踏来。梁郁秋猛地凝神,藏身在大门左侧的石狮子后,透过狮鬃镂空的缝隙看过去。

  红漆大门咔咔开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似乎被连拖带抛地撵出门外,磕得手肘膝盖上全是血,门口站着两个家丁装扮的彪形大汉,双手叉腰,凶神恶煞。

  老者泪流满面,连连磕头:“求求夫人了,将女儿还给我,再宽限些日子,欠的银两会即刻补上的。”

  宅子里传来一个尖利的女人笑声:“王老实,这句话你半个月前便说过了,那时我已经给你延了限期,如今你依然还不起,只有把你女儿卖去窑子抵债,谁也怨不得。”

  时隔四年,这笑中藏刀的诡异声音依然熟悉非常,梁郁秋不由心头揪紧。

  王老实“啊”的一声,又要冲回宅子,两个家丁同时伸脚,将他踹得老远,随即“砰”的一声,把门阖得死死。

  王老实痛得直嚎,哭叫着女儿的名字,幸亏有路旁几个挑担的小贩上前将他扶起来。

  梁郁秋看着王老实蹒跚而去的背影,随即转首望向那扇红漆大门,暗暗地在心中说:这条命欠了四年,我已经给你延了期,如今已不能再拖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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