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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无心法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一部 民国初期 第五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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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法师》 作者:尼罗

第五部分

 第021章 偶遇道长

 
  岳绮罗坚信自己需要补养,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接着一百年前的年纪继续成长。她认定了自己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年华凝固在了豆蔻梢头。一朵鲜花绽了骨朵,不盛开一次真是太可惜了。
 
  撅着薄薄的小嘴唇,她津津有味的吮吸着嫩豆腐似的婴儿肉。肉软的像汤,汤又软的像肉,她连肉带汤连吃带喝,忽然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她问:“大哥,你怎么不吃?”
 
  无心在蒸腾的雾气中摇了摇头:“我是人,人不吃人。”
 
  岳绮罗吐出一根细骨头:“谁说人不吃人?你没见过人吃人?”
 
  无心答道:“被吃的要死,吃人的也要死。与其如此,不如不吃。”
 
  岳绮罗伸长了手臂,用筷子在砂锅里捞来捞去:“大哥,可惜你的血肉有毒,否则我一定要尝一尝你。”
 
  无心想了想,却是问道:“段三郎好不好吃?”
 
  岳绮罗换了汤匙,意犹未尽的舀出碎肉:“你也知道段三郎?段三郎没什么好的,我当时只是收了他的魂魄来玩,玩腻了,就让他去死了。”
 
  无心笑了一下:“可是段家也没轻饶了你!”
 
  岳绮罗抿着嘴,笑微微的向他一歪脑袋:“段家算什么,破落户而已。有人想要对付我,怎样都能找到机会;段三郎的性命,就是他的机会!”
 
  无心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他’是谁?”
 
  岳绮罗喝下一口肉汤,然后对他摇了摇汤匙:“我不告诉你。”
 
  无心站了起来:“我走了。”
 
  岳绮罗放下汤匙:“不许走!”
 
  无心转身就跑,瞬间冲出饭馆大门。而岳绮罗眼看追逐不上,当即起身从怀中扯出长长一串纸人。纸人凌空飞起,而她同时念念有词,虚空画符。最后对着窗口猛然一挥衣袖,她大喝一声:“去!”
 
  纸人随着疾风飘出窗外,隐隐约约的化成人形,张牙舞爪去追无心。无心怕是不怕,可也懒得和一群纸人撕撕扯扯。一口气跑出两里地,他突发奇想的在岔路口拐了个弯,结果差点被疾驰而来的敞篷大马车碾成饼子。
 
  大马车十分威武,前头两匹阿拉伯马并驾齐驱,后方悬着两盏雪亮的风雨灯。车夫慌忙勒住缰绳,只听一阵人叫马嘶,车是急刹住了,车后座上的人却是猝不及防,惊叫着向前跌了下来。无心就听“咚”的一声,正是一柄拂尘从天而降,砸在了自己的头顶心上。
 
  无心知道自己是惹了祸,连忙弯腰捡起拂尘。车上乘客本来摔了个大马趴,此刻也自己爬起来了。无心放眼一瞧,只见对方头戴道冠,身穿道袍,乃是个器宇轩昂的道士。道士一甩袍袖,对着无心一拱手,朗声说道:“福生无量天尊!”
 
  无心没想到道士这么有涵养,摔成狗吃屎了还不骂人。毕恭毕敬的双手奉上拂尘,他正要道歉,不料道士忽然变脸,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好你个混账东西,大半夜的胡跑什么?万一把本道爷摔出个三长两短,你赔得起吗?”
 
  无心冷不防的挨了一记耳光,登时捂着脸怒问:“你是谁?怎么随便打人?”
 
  道士在风雨灯旁扬起大白脸,傲然答道:“贫道法号出尘子,当今大总统都要称我一声真人,今夜打了你,你还不服气么?”
 
  无心咽下一口恶气,抬手向后一指:“道长,前方可是有鬼!我好心前来拦你,你还不领情么?”
 
  出尘子冷笑一声,上前一把夺过拂尘,随即转身昂然上车。端端正正在坐稳当了,他一甩拂尘,目空一切的说道:“笑话!贫道在此,倒要看看谁敢作祟!”
 
  话音落下,前方忽隐忽现的飘出了白色人影,正是纸人追踪而来。车夫坐上车去,显见是害怕了,挥着马鞭不敢出声,而出尘子嗤之以鼻,声若洪钟的说道:“不必怕,走!”
 
  车夫闭了眼睛一甩马鞭,大马车呱嗒呱嗒的又上了路。马车越是向前,人影越淡,待到大马车一拐弯上了大路,人影竟是消失无踪。出尘子心中得意,摸出白绸子手帕擦净了掌心尘土,他将手帕顺风向后一抛,抛完之后感觉不对劲,猛然回头一瞧,正和无心打了个照面!
 
  无心一直扒在车座后面,此刻被出尘子发现了行踪,就手足并用的翻过座位,坐到了出尘子身边。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无心先开了口:“道长,你是青云观的住持吗?”
 
  出尘子没有回答,拧起眉毛质问他:“谁让你上车的?下去!”wwW、xiaoshuotxt.net
 
  无心上下打量着出尘子,暗想此人似乎真是有几分本领,自己可不能轻易放过了他。就算他不肯出面帮忙,能给出几道符咒也是好的。
 
  无心打了如意算盘,赖在马车上死活不下。硬是一路赖到了青云观。而天亮之时,岳绮罗离开饭馆,独自也向文县方向走去了。
 
  临走之时,她耍了个恶作剧,让掌柜夫妇坐到了狼藉桌前。出门之后她放出了二人的魂魄,不过片刻,夫妇便会一起还魂。还魂之后面对着满桌的骨头,岳绮罗想象不出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诸如此类的把戏,她是永远玩不够的。如果无心不提起段三郎,她也许真就把对方彻底忘怀了。段三郎死的很热闹,是她第二个傀儡;第一个傀儡是她身边的小丫鬟,小丫鬟一定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深爱小姐——因为她的魂魄都落在小姐手里了。
 
  岳绮罗想要找到栖身之处,无心喜欢做人,那她就用人来征服他。其实征服了又有什么用?好像也没什么用。她不能吃了无心,即便把无心炼成了丹,她也没胆子服用。让他爱她陪她?可是久了也会腻,况且他根本也不爱她。
 
  岳绮罗所走的道路很偏僻,身边没有旁人经过。把手伸进衣裳里面捂住一侧微隆的小胸脯,她在刺目的阳光下眯起了左眼。
 
  右眼点缀着无心的一滴血,已经瞎了。
 
  当天晚上,无心回家了。
 
  家里一切太平,月牙正在望眼欲穿的等着他。无心从怀里拿出一沓子纸符递给顾大人:“青云观的住持老道亲自画的,这要是再没用,那我也没法子了!”
 
  顾大人半夜没睡好,落枕了,歪着脖子接了纸符一张一张的看。看过之后来了精神:“师父,还是你行!今晚咱们就再上山去?”
 
  无心从月牙手中接过毛巾,满头满脸的擦了一遍:“我们不去,你自己去吧!”
 
  顾大人登时张大了嘴:“啊?”
 
  无心把毛巾交还给月牙:“你知道青云观那牛鼻子派头多大吗?我脸都不要了,硬是缠着他给我画了这么多张。顾大人,你自己摸着心窝想一想,我对你是不是也算仁至义尽了?”
 
  月牙听了无心的话,感觉十分有劲,不是个懦弱的丈夫。而顾大人彻底傻了眼,捏着纸符张口结舌。
 
  无心不再理他,把月牙叫进了西屋。翻出一张纸一支笔,他让月牙把荷包里的黄符拿出来,依样画葫芦的描了一张,打算再去趟青云观,让出尘子认一认它的来历。不能坐在家里等着岳绮罗打上门来,他得早早做下准备。
 
  不过对着月牙,他可是没有多说,尤其是不提岳绮罗。只怕自己说多了,惹得月牙害怕。
 
  三天过后,顾大人犹犹豫豫的并没有独自上山,而无心则是又跑长路去了青云观。
 
  青云观位于青云山上,气势巍峨,宛如天宫。平心而论,青云山除了名头动听之外,各方面都未见得比猪头山高明多少,只因为有了青云观,才成了一处了不得的名胜。
 
  青云观属于正一派,观内空气还算自由。无心在小道士的引领下绕过正殿,不知过了几道门拐了几道弯,最后在一处清幽如画的小小院落里,他见到了出尘子道长。
 
  出尘子穿着一身雪白的绸缎裤褂,披头散发的站在游廊里面,手中端着一杯来自京城的马爹利。居高临下的望向无心,他侧身靠向廊柱,同时举杯抿了一口酒:“听说你有一张奇怪的符要给我看?”
 
  无心有求于人,十分恭敬,双手把一张折好的白纸展开,上前送到了出尘子面前。出尘子接过去上下瞧了两遍,保养良好的白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哪里描来的?”
 
  无心答道:“从一口棺材上。”
 
  出尘子忽然笑出两道四十多岁的鱼尾纹:“我看不懂。”
 
  无心点了点头,对着出尘子一拱手:“打扰道长了,既然道长看不懂,那我就只好告辞了。对了,道长,我再对你说一句——棺材里的人,前一阵子,出来了。”
 
  只听“啪嚓”一声脆响,出尘子的玻璃酒杯脱手而落,在石板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022章 前尘旧事
 
  出尘子避开了地上的玻璃碎片,飘然走下围着无心转了一圈,末了停在他面前问道:“你到底是谁?”
 
  无心正在暗暗的盘算心事,忽然听他问了,也不说实话,只莫测高深的一笑:“我这个人,僧不僧俗不俗,也说不清究竟算是个什么人,四处漂泊,混口饭吃罢了。”
 
  院内拂过一缕清风,吹动了出尘子一头乌黑亮丽的披肩长发:“你认识棺材里的那个人?”
 
  无心抬头正视了他:“本来是不认识,但是她自从回到人间之后,自称是爱上了我,终日死缠烂打,让我不胜其烦。实不相瞒,我也不能算是全无本领,可是她道行极深,我竟拿她没有办法。”
 
  出尘子抬手托着下巴,很有保留的扫了无心一眼:“爱上了你?”
 
  无心一点头:“没错,可是我都有老婆了。”
 
  出尘子张开五指向后一拢头发:“道行极深?”
 
  无心继续点头:“没错,埋在地下的尸首都能被她召唤出来伤人。”
 
  出尘子放下了手,从长发的中分缝隙中向外看他。而无心不等他再问,直接挑明了来意:“道长,请你告诉我她的来历,否则我心里糊涂着,想对付她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出尘子背了双手,又一阵风掠过院子,他的长头发全垂到了眼前:“我不知道。”
 
  无心叹息一声:“好,既然你不说,我只好把她引到青云观来。久闻道长是位活神仙,活神仙见了活妖怪,想必会有一番切磋,定然十分好看。”
 
  出尘子听到这里,抬手一撩长发,勃然变色:“胡说八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不知道,就不知道!”
 
  无心发现出尘子这个人不善于说谎,前言不搭后语的满口漏洞。本来他也没想过出尘子真能知道些什么,可是出尘子又摔酒杯又闹脾气,让他不得不相信对方和岳绮罗有些渊源。对着出尘子一拱手,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转身就要真走。没走出三五步,他果然被出尘子叫住了。
 
  出尘子带着无心进了屋子。青云观是大观,出尘子又是位常和达官交往的尊贵道士,所以他的住所外表幽雅,内中豪华。盘腿坐上一张红木大罗汉床,他不看无心,直接垂着眼帘开了口:“棺材里的人,应该还是个小姑娘吧?”
 
  隔着一张小炕桌,无心倚着床围子也坐舒服了:“没错,据说是十四岁。”
 
  出尘子接着说了下去,表情有些为难:“她……她算是我的太师叔祖,无父无母,和我太师祖一起长大。我师父说师祖说太师祖说太师叔祖从小就痴迷于鬼神之术,先还只是画符念咒而已,后来竟然挖坟掘墓,对着死人活人一起演练起来,惹出许多凄惨祸事。太师祖看不下去,想要劝醒了她,不料未等开口,她竟是夜里自杀了。”
 
  出尘子说到此处,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人既然是死了,太师祖也就无话可说。哪知过了十几年,一个小女孩找上门来,言谈举止极其类似太师叔祖。太师祖先还以为她是借尸还魂,可是仔细一看,太师叔祖竟是魂魄不散,投胎成了人身。原来太师叔祖求的便是灵魂不灭,先拿着不相干的旁人练习够了,她才一索子吊死了自己,要试一试自己的真本领。太师祖预感不妙,可对她又奈何不得。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太师祖和太师叔祖一直争斗不止,太师叔祖死了几次,可是对她来讲,所谓死亡,无非是换了一具皮囊而已。”
 
  无心插了一句嘴:“所以你太师祖就决定把她封起来?”
 
  出尘子点了点头:“太师祖年纪越来越大,自知太师叔祖已成妖物,所以带着我师祖多方寻找,最后终于在文县找到了太师叔祖。当时我的师父也还是个小孩子,亲眼见了太师叔祖一面,说太师叔祖被太师祖封进棺材之时,看起来就是个平平常常的丫头。
 
  太师祖做完这件大事之后,就在青云山上修建了青云观,说要镇一镇太师叔祖的邪气。但是自从太师祖羽化之后,此事也就不再被人提起。到了如今,整座道观之内,除了本住持之外,更是无人知晓百年之前的这一段生死之斗了。”
 
  无心不再言语,心想岳绮罗的确是邪,可你那太师祖也不算完全的正。你太师祖所布的阵,乃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不但把岳绮罗埋在了一口荒井旁边,而且为了确保井中阴气旺盛,能够配合阵法压住岳绮罗,还虐杀了小丫鬟投入进去。殊不知岳绮罗在至阴之地被禁锢的久了,反倒邪气更盛;而小丫鬟生前一直爱戴小姐,死后心意不变,竟然成了厉鬼,一心要救小姐出来。
 
  出尘子讲完这一段故事,扭头望向了无心:“是谁破了我太师祖的阵法?”
 
  无心犹豫了一下,把小丫鬟拎出来当了挡箭牌——小丫鬟惨死,小丫鬟杀人,小丫鬟撞破石壁……全是小丫鬟的错。而他之所以会被岳绮罗缠上,完全是出于偶然,以及他太英俊。
 
  一场谎言说到头,他问出尘子:“道长,你有没有办法把岳绮罗重新镇住?”
 
  出尘子摇了摇头:“没有。”
 
  无心追问一句:“没有?”
 
  出尘子摆了摆手:“没有。”
 
  随即他伸腿下床,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了一圈:“一百多年前的事情,我也就只知道这些,全部对你讲了。总而言之,我是无计可施。”
 
  无心客客气气的跟了上去,对着出尘子一拱手:“道长,多谢解惑。不过你也是个有慈悲心的人,总不能看着我被你太师叔祖追得满街跑。”
 
  出尘子以为他要赖上自己,登时有些紧张:“什么太师叔祖!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无心笑了:“别误会,我无意把道长和妖孽归到一类,只想请道长按着黄符的样式,给我再画几张。实不相瞒,你太师叔祖挺怕这符!”
 
  出尘子一甩衣袖:“放你的狗屁!我太师叔祖一百多年前就上吊死了,我没有太师叔祖!你再敢说她是我太师叔祖,当心本道爷抽死你!”
 
  无心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长,你别急啊,我又没对别人说你太师叔祖从棺材里出来吃人。你太师叔祖死去活来把自己折腾成了妖怪,我更是当成秘密,一直保存在心里呀!”
 
  出尘子抬手向他一指:“你敢威胁我?”然后不等无心回答,他移动手指虚空画符,最后一笔直接点上了无心的眉间。
 
  无心满不在乎:“道长,我可没威胁你。我只是求你给我多画几道黄符。你不同意,我走就是了。”
 
  出尘子气得长发凌乱。太师叔祖的威力他没见识过,他只觉无心比太师叔祖可恨多了!
 
  出尘子无可奈何,只好更衣洁面梳头。画符乃是一件庄重之极的大事,仪式十分繁琐;但因出尘子已经颇有道行,所以不受束缚,自有一派潇洒形式。
 
  待他画出三道黄符之后,无心恭恭敬敬的问道:“道长,这符也有名目吗?”
 
  出尘子怔了一下:“名目?这是我太师祖自创的符咒,平日也用它不着,没有专门的名目。”然后他把毛笔往案上一掷,冷着脸说道:“故事我讲了,黄符我也画了。明日我就要去天津,不定何时才能回来。你我就此别过,我也不送你了!”
 
  无心见好就收,立刻告辞。天黑的时候他到了猪嘴镇,敲开家门之时累得腿都直了。好在家里有月牙,还有顾大人。顾大人把他搀回了西屋炕上,没等他坐稳,月牙的热毛巾劈头盖脸拍下来,把他一头一脸的尘土全擦干净了。
 
  到家之后的一搀一擦,让无心幸福的快要落泪。掏出怀中三道黄符,他让月牙再缝几个荷包,让顾大人装一张,他留一张,剩下一张还给月牙,横竖黄符没有分量,多带一张也不沉重。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之后,无心让月牙坐到自己身边做针线活,前些天本来想把顾大人撵出去的,如今他也舍不得撵了,让顾大人上炕一起坐。
 
  双手分别搭上了月牙和顾大人的膝盖,无心慢条斯理的讲述了岳绮罗的来历。月牙和顾大人听是听了,然而没听明白,因为实在是算不清其中的辈分。等到无心说完了,月牙用牙齿咬断了一根线:“管她是个啥呢,反正离咱们远点就行。明天是不是该买大白菜了?多买点,囤起来够一冬吃的。”
 
  顾大人掏着耳朵,也有话说:“师父,你真不和我上山去了?三箱黄澄澄的金子啊,你就忍心不要了?”
 
  月牙立刻抬头看他:“你别撺掇他跟你往山里跑!见了鬼不躲着走,还要自己往门上送?我俩明天买大白菜去,没工夫跟你上山见鬼。”
 
  顾大人皱起了眉毛:“这个小娘们儿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抬手一搡无心,他转移了目标:“你说句话,上不上山?”
 
  无心挪到了月牙身边,对着顾大人笑:“我还是想和月牙去买大白菜。”
 
  顾大人一拍大腿,十分失望:“你啊,就知道围着娘们儿打转,你再活一万年,也还是没出息!”
 
  月牙告诉无心:“你别理他!”
 
  岳绮罗独自走在黑暗的文县大街上,街上白天发生过激战,如今满街都是沙袋和死尸。
 
  她找到一处漆黑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了下去。她很饿,右眼也有些疼痛。虚弱的时候她会压制不住右眼中的毒血,血点渐渐蔓延开来,她的右眼珠子变成了鲜红颜色。手指触到地面,她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亲自动手,省点法力。
 
  将一具年轻的尸体拖进角落,她捡起一把军刀,劈开了尸体的头颅。手指蘸了温热的脑浆送进嘴里,滋味淡而微腥。忽然听到遥遥传来一队马蹄声音,她眨着渐渐恢复黑白的右眼,用袖子擦了擦嘴,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第023章 百年好合
 
  节气一过白露,便是一天冷似一天。清晨起床之后,月牙试着烧热了西屋的炕,于是顾大人觅着热气溜出东屋,很自然的上炕取暖去了。
 
  早饭是面疙瘩汤,配着腌萝卜条。顾大人捧着大碗坐在炕角,靠着墙壁喝出一头大汗。无心披着棉被跪在炕边,说自己昨天走长路累着了,已经连起床吃喝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月牙端着一碗面汤站在炕边,很有耐心的一勺一勺喂他。
 
  顾大人有些嫉妒,偷眼审视前方二人,就见无心像条狗似的仰头对着月牙,两只脚垫在屁股下面,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脚趾头。无心的脸是白生生的,月牙的脸是粉嘟嘟的;无心的嘴唇红通通,睫毛随着咀嚼动作一颤一颤;月牙的嘴唇水嫩嫩,微微的撅了起来,仿佛是在替无心害烫。
 
  一碗面汤喂完,无心闭着眼睛歪着脑袋,一头蹭上了月牙的胸口。月牙打了他一下,端着大碗往外走。顾大人依旧盯着月牙的身影,看她胸脯一颤一颤,屁股一扭一扭,胸脯和屁股之间是一段细长的腰。顾大人是识货的,认为凭着月牙的姿色,兴风作浪是不能够,可当个姨太太是太有资格了。忽然想起了落在文县的几个骚姨太太,顾大人有些怅然,因为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还是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顾大人有日子没碰过女色了,单是一动心思,裤裆里就支了帐篷。正当此时,无心忽然扭头,对他一笑。
 
  顾大人猝不及防的和他打了个照面,不由得吓了一跳。而无心披着棉被爬向了他,四脚着地奇快无比,姿势与神情都不大像人,仿佛只是摇头摆尾的一瞬间,就已经凑到了他的面前。
 
  从昨天晚上开始,无心对他生出了一点好感,此刻便从棉被下面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大腿上:“你夜里冷不冷?”
 
  顾大人瞪着眼睛看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不冷。”
 
  无心认真的告诉他:“如果冷了,就让月牙给你烧炕。”
 
  顾大人运足力气,一脚把他蹬出老远:“去去去,大清早的你怎么像个鬼?离我远点,一边蹲着去!”
 
  无心一片好心去关怀他,结果却换来一脚。两人当即开战,顾大人放下饭碗打开窗户,拎起无心就扔出去了。月牙正在院里思量着如何放置大白菜,眼看无心飞了出来,她也不思量了,追着顾大人好一顿骂,骂的顾大人一声不出。
 
  到了中午,无心和顾大人讲了和。无心跟着月牙出去买大白菜,顾大人负责给柴禾垛搬个家,腾出地方放大白菜。生活琐事最耗时间,三个人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总算安顿下了一百棵大白菜。
 
  晚饭也是大白菜,顾大人吃饱喝足之后就没了雄心壮志,哈欠连天的只是想睡。他睡了,无心和月牙在西屋也上了炕。月牙终于买齐了大白菜,没了心事,背对着无心闭了眼睛,正是朦胧之际,身后忽然一暖,竟是无心横跨火炕,侵入了她的被窝。
 
  她一哆嗦,一时也不知道怎样才好,索性一动不动的装睡。而无心抬手轻轻扳了她的肩膀,又低声说道:“月牙,顾大人不知道哪天才能走,我们……别等了。”
 
  月牙通身发起了烧,手脚都失了控制,躺在炕上动不得,唯有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大跳。无心被被窝里挤挤蹭蹭,紧贴着翻到了她的胸前。她的手被他压在了身下,她的掌心贴上了他光裸的半个屁股。
 
  月牙的呼吸和心跳全乱套了,拼了命的要把手抽出来。手抽出来了,又被夹在了两人之间。手背贴住了一根陌生东西,滚烫梆硬的一跳一跳。胸膛里立时起了狂风骤雨,月牙知道自己是碰上男人的命根子了。
 
  翌日清晨,顾大人推门进了堂屋。眯着眼睛望向灶台前的月牙,他迷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月牙的头发换样式了。
 
  两条垂肩的大辫子被拆开了,光溜溜的盘成了脑后一个圆髻,上面还插了一朵小红线花。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顾大人嬉皮笑脸的开了腔:“哟,看来昨夜有好事啊!”
 
  月牙背对着他不回头,借着锅里腾出的热气肆意脸红:“怎么的?我俩本来就是两口子。”
 
  顾大人抱拳拱手:“恭喜恭喜,祝你俩——”
 
  他想说白头偕老,可是无心不会白头;又想说早生贵子,但是无心也没有种子。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他思索着把话说完整了:“百年好合。”
 
  月牙把今天算成了是新婚第一天,生怕顾大人胡说八道讲晦气话;如今听他狗嘴里终于吐出了象牙,脸上不禁有了笑模样:“承你吉言。”
 
  不料顾大人随即又来了一句:“小白脸子是占便宜,说弄个老婆就能弄个老婆。”wW w.Xia oshuotxT.Net
 
  月牙感觉顾大人就像脱缰野马似的,言行全都令人无法预料和控制,所以赶紧推门出去了,想要躲开顾大人的高论。而顾大人独自进了西屋,见无心又披着棉被坐在炕上。双方四目相对,无心对他一笑:“嘿嘿。”
 
  顾大人微笑回礼,心想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多大岁数了。
 
  月牙和无心好的蜜里调油,顾大人看在眼里,心中就酸溜溜的不得劲。如此过了不久,文县忽然传出消息,说是张小毛子落败了,县城又回到了丁大头的手里。顾大人一看形势有变,立刻蛰伏下来,不敢妄动。
 
  顾大人蛰伏了,张小毛子也蛰伏了,只有丁大头旅长君临文县,可以肆意的耀武扬威。在卫士的簇拥下踏进文县最大的戏园子里面,他看起来是异常的高。高的其实不是他,而是骑在他脖子上的九姨太。九姨太穿得花团锦簇,对待骡子大马一样驱使着丁旅长往楼上走。丁旅长似乎爱她爱到了肝脑涂地的程度,脸都不要了,驮着她就真上了楼。
 
  卫士们跟在后方,暗笑不止。九姨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一口未长成的小嫩肉,没想到却正投了旅座的胃口。前头八个女人一下子都不值钱了,编外的娘们儿更是彻底没了地位。丁旅长把九姨太驮进了雅间,她不下令,丁旅长能一直驮着她。
 
  大戏唱起来时,九姨太和丁旅长并肩坐了。偏着脸望向丁旅长,她的右眼珠上缀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子:“怎么,心疼你的老八了?”
 
  丁旅长油光满面的看着她,心中一阵一阵的茫然,有点爱,更有点怕:“绮罗,我心疼她干什么?往后家里你说了算,你要怎样就怎样。”
 
  岳绮罗满意的转向前方。丁旅长也面对了戏台,心中一片迷惘。
 
  他是在不久前的一个夜里捡到岳绮罗的,捡她,无非是看她有个好模样,带回家里当个丫头,睡也行用也行。可是等岳绮罗到了家之后,空气就莫名的怪异了。
 
  到底是怎么个怪异,丁旅长也说不清楚。是岳绮罗先勾引的他,豆蔻年华的小少女,脱光了别有一番诱惑力。然而一觉醒来,他就感觉自己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竟然思想主意都没有了,万事只想听凭岳绮罗的吩咐。本来他是很爱老八的,八姨太也才十八岁,漂亮得很,现在他想起老八,也还是喜欢。老八一直看不惯岳绮罗,又没心眼,昨天不知受了谁的撺掇,公然的想和岳绮罗打一架。今天早上他回了家,岳绮罗让他去杀老八,他梦游似的,就真把老八毙了。
 
  “其实不至于。”他木然的想,姨太太之间闹矛盾,不至于让他动刀动枪。岳绮罗把老八的尸首拖到房里,用一把刀子砍下去,像砍瓜似的,很轻松的砍开了老八的脑袋。老八的脑浆还冒着热气,被岳绮罗用小勺子舀起来,送进粉红色的小嘴唇里,脑浆娇嫩,嘴唇也娇嫩。丁旅长眼看着岳绮罗吃饱喝足,心情是莫名的平静,仿佛吃活人脑浆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老八没犯大错,所以“不至于”。
 
  许多人都看出丁旅长最近有些呆,说话做事都有点出格,但又没过分到疯的程度。丁旅长自己也有些知觉,可是依旧麻木不仁。
 
  他不知道自己是阳气重杀气也重,所以岳绮罗没能彻底收走他的魂魄。否则他完全变成行尸走肉,就不会有这些困惑了。
 
  一场唱念做打的大戏看完,岳绮罗感觉很过瘾,拍着面前栏杆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她问丁旅长:“想不想彻底绝了后患?”
 
  丁旅长没听懂:“什么?”
 
  岳绮罗笑道:“给我一队兵,我帮你抓到顾玄武。”
 
  顾玄武是顾大人的大名。丁旅长想了想,认为自己的确是有必要抓到顾玄武,九姨太的要求很合理,自己应该答应。
 
  于是在隐隐的恐慌之中,丁旅长对岳绮罗点了头:“好。”
 
  第024章 借刀杀人
 
  岳绮罗无法完全控制丁旅长,丁旅长抱着她亲了几个嘴,她虽然不大耐烦,但是也让亲了。亲完之后丁旅长了结心愿,又想不起接下来要做什么,能够失魂落魄的安静许久。他一安静,岳绮罗也安静了,自己默默的坐在房里想心事。
 
  她想自己总是对一些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着迷。魂魄不灭本来是不可能的,她研究了一辈子,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肉体不灭也是不可能的,她研究了几辈子,还没得出眉目。无心的脑袋被砍掉了半个,说长出来就长了出来,她十分羡慕,认为无心很有资格做自己的伴侣,然而无心的心上人是个葫芦身材的小娘们儿;这个娘们儿能干活,更能撒泼,真的就只是个娘们儿而已,平心而论,是配不上无心的。
 
  对着镜子扒开右眼眼皮,她仔细研究着眼珠上的血点子。看够了血点子,她向后一仰头,开始宏观的审视自己。审视完毕之后,她感觉自己很美,很可爱。
 
  窗台上的瓷花瓶里汩汩的发出微响,是丁家八姨太的半瓶血肉在蠕动,心肝脾肺剁成的,附着几缕陌生的魂魄。魂魄本能似的不大安稳,但是被岳绮罗封住了,所以不安稳也没有用。没滋没味的吧嗒吧嗒嘴,她忽然感觉有些饥饿。她人小,胃口也小,于是认为应该用最好的食物填满自己有限的肠胃。吃好喝好才能长出好身体,才能有力量压制住右眼中的毒血,岳绮罗认为这是常识。吃鲜嫩的婴儿,喝年轻的脑浆,对她来讲,也都是常识。
 
  她起身离开房间,给自己打猎去了。
 
  无眠的夜里,岳绮罗躲在阴暗角落里吃吃喝喝,而顾大人躺在被窝里,也是长吁短叹。
 
  西屋里始终是不安静,不是哼唧就是说笑。顾大人知道那是无心和月牙在干好事。这点好事干得月牙整天精神焕发,像架风车似的从早忙到晚,并且不闹脾气,总是喜上眉梢,大姑娘劲儿一点都没了,通身彻底换了媳妇做派。无心成了她的宝贝,被她伺候的面面俱到。顾大人年纪轻轻,还不到三十岁,身边又没女人,看得心里酸溜溜,也想享受宝贝待遇,可是月牙又不肯惯着他。
 
  顾大人直勾勾的瞪着眼,等着西屋消停下来,自己也好安心睡觉。然而西屋二人不知道他的苦楚,在温暖的火炕上鲤鱼打挺鹞子翻身,十八般武艺都练绝了。末了月牙坐起来,掀了被子去看无心的下身。揪了揪鸟又摸了摸蛋,月牙心中暗想:“该长的都长齐了,犁是好犁地是好地,真就长不出苗结不出果吗?”
 
  月牙摆弄着无心的东西,心里存着一份希冀,希望无心能和自己开花结果,养几个娃娃出来。而顾大人终于得了清静,便披着新制的薄棉袄下炕出门,要去外面茅厕里撒一泡尿。秋天短的似乎只有几天,夜里冷得有了冬天气息。顾大人打着哈欠哗哗撒尿,尿着尿着,忽然打了个冷战。撒尿打冷战是正常事情,不过此刻这个冷战打得很不舒服,心惊肉跳的难受。顾大人是出生入死过许多次的人,别有一番敏感。系好裤子吸进几口冷空气,他一俯身趴下去,把耳朵贴上了落着干白菜叶的地面。
 
  隐隐的,似乎是有大队人马来了!
 
  顾大人一挺身窜起来,想都不想,直接就要回屋拿刀拿枪。然而几大步迈进堂屋之后,他临时转弯敲响西屋房门,压低声音叫道:“你俩别日了,外面好像不大对劲!”
 
  随即他扭头冲入东屋,瞬间就把武器披挂了上。再出门时,无心和月牙已经衣衫不整的站在了堂屋里。月牙自从跟了无心,已经被吓成了傻大胆,迎面就问顾大人:“又来鬼了?”
 
  顾大人一摇脑袋:“不像是鬼,好像是人。”
 
  无心也换上了新棉袄,一边系纽扣一边问道:“人?来兵抓你了?”
 
  顾大人来不及多说,跑去院内又喘了几口粗气。扭头越过篱笆院望向老树井台的方向,他已经看清了黑黢黢的队伍影子——真的是过大兵了!
 
  顾大人不知道来者的目标是不是自己,可不管是不是,他都决定躲一躲。眼看从井台到院门还有一段距离,他不走大门,翻了院栅栏就往外跳。落地之后回头一瞧,他发现无心和月牙也跟上来了。
 
  “你们也要跟着我走?”顾大人轻声发问:“我就去野地里躲一躲,等兵过了,我再回来!”
 
  无心一手领着月牙,一手向前一指:“上山!”
 
  话音落下,无心和月牙撒腿就跑。顾大人莫名其妙的追了上去:“躲也不用往山里躲啊。”
 
  无心头也不回的答道:“人来了,鬼也来了!”
 
  顾大人回头一瞧,就见后方不远处浮现出了白色影子,一张脸上描出木然的笑眼笑嘴,正是纸人!
 
  顾大人一声没吭,转向前方一大步迈出去,差点扯了裤裆。
 
  丁旅的士兵按照九姨太的指点偷袭而来,踹开院门之后没有找到任何活物,不过院子栅栏歪了一片,点了火把往地面一照,赫然现出凌乱脚印。领头的军官没犹豫,顺着脚印就往猪头山里追去了。
 
  军队和无心等人之间的距离,至多不会超过一里地,中间还夹了一个忽隐忽现的纸人。无心一边飞奔,一边让顾大人加快速度上前带路。顾大人跑得耳边风声作响,气喘吁吁的问道:“往哪里带?”
 
  无心攥紧了月牙的手:“鬼洞!”
 
  顾大人立时带了哭腔:“操,自杀去啊?”
 
  无心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到了鬼洞之后,你立刻带着月牙就近上树,无论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动。”
 
  顾大人情急之下拐了弯,一路跑成了草上飞:“行,去就去!”
 
  无心等人会跑,后方的追兵也同样会跑。顾大人还要用心认路,追兵却是一心追逐便可。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忽然破空起了一声枪响,无心把月牙拽到胸前用力一推:“顾大人,带她上树吧!”
 
  顾大人眼看前方就是鬼洞,脊梁骨正要冒寒气,忽然得了这句话,如同得了大赦。而无心停下脚步,眼看月牙和顾大人手足并用的真爬上一棵老树了,才转身面向了来路。纸人脚下无根,飘然而至,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而他顺势抱住纸人,扭头就往鬼洞跑去。树上二人看得清楚,急得要死,又见不远处一条火龙蜿蜒而至,正是追兵举着火把赶上来了。
 
  月牙高高的骑在一股枝杈上,盯着洞口望眼欲穿。无心刚刚拖着纸人跳下去了,现在洞口一片漆黑,一点动静都没有。顾大人握了手枪,蹲在月牙的斜后方,小声问道:“师父进去干什么去了?再不出来就让人堵进洞里了!”
 
  月牙也是不明所以,正要让顾大人想个办法,不料洞内忽然光芒一闪,随即就见无心连滚带爬的上了地面,离弦之箭似的直奔老树而来。及至无心上了树,追兵们也到达了。
 
  鬼洞经过挖掘,本就十分显眼,洞口附近方才又被无心踩踏了一番,新土和荒草都搅拌在了一起。军官围着洞口走了一圈,随即对着身后发号施令,把三名士兵派进了洞内。
 
  顾大人立刻就明白了——原来无心是在借鬼杀人!纸人被他消灭在了洞内,魂魄流动之时少不得要惊动深处的鬼,无知士兵下入洞中,正是羊入狼口。
 
  无言的对着无心一挑大拇指,顾大人算是佩服了他。然而无心坐在下方的树枝上,并不得意。
 
  借鬼杀人也是杀人,而无心根本不想杀人,好人不想杀,坏人也不想杀。“无可奈何”四个字是总逃不脱的,和士兵相比,月牙和顾大人的性命更重要。为了保护月牙和顾大人,他只好出此下策。
 
  看到纸人,就不由得要想起岳绮罗。无心知道岳绮罗一直处在暗中,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不知道纸人与士兵之间有没有关系,对于岳绮罗,他也同样的是无可奈何。
 
  三名士兵入了洞,再也不见出来,于是军官又派下十个人。十个人提了五盏马灯,络绎下去弯着腰往里走。
 
  一个小时过去了,人和马灯都不见了踪影。军官急了,派出二十人继续下洞。二十人手拉着手连成了队。最后一人腰间还绑了条长绳子,绳子一头就握在军官手里。
 
  当最后一人进入斜洞之后,地下忽然起了隐隐的枪声。未等军官拉扯绳子,最后一人连滚带爬的出来了,身后跟着同样连滚带爬的几名弟兄:“有蛇!洞里有蛇!”
 
  军官气的双手叉腰:“你们他妈的没见过蛇?”
 
  几个人自作主张的爬上了地面,惊慌失措的告诉军官:“蛇从土里往外钻,钻……”
 
  未等他把话说完,洞里又弯腰逃出了一个:“有人,洞里有人!”
 
  及至此人也爬上地面了,洞内传出一声哀嚎,震得人心一跳。军官举着火把照向洞口,随即大惊失色的后退了一步——一名士兵东倒西歪的冲了出来,半边身体血肉模糊!
 
  “手!”半死的士兵抽搐成了一条垂死的虫子,已经无力爬上地面,只能扭曲着身体发出惨叫:“手!”
 
  军官大喝一声:“什么手?说!”
 
  士兵张大嘴巴,火光之中露出一口带血的乱牙,脸皮像被溶过了一样,五官糜烂没了形状,眼珠几乎突出了破损的眼眶:“手抓我们,手……”
 
  接下来就是无意义的狂叫了。军官一枪击毙了他,然后六神无主的环顾了四周。末了他一挥手,对着部下发号施令:“先撤,天亮再说!”
 
  士兵是撤得一干二净了,空旷的猪头山上渐渐恢复安静。顾大人开了腔:“师父,有你的!够狠!”
 
  无心轻声答道:“顾大人,太平日子结束了。趁着天没亮,我们赶紧下山往远跑吧!”
 
  仿佛是要回应他的话似的,洞内幽幽的传出一声呜咽,含着泪泣着血。而刚被击毙的士兵缓缓起立,动作僵硬的爬上了地面。
 
  第025章 逃之夭夭
 
  月牙死死的抱住身边的大树枝,尽可能的不添乱。顾大人紧紧的握了枪,随时预备扣动扳机。无心蹲在下方的树杈上,眼看着死而复生的士兵越走越近。月色朦胧,月牙和顾大人眼力有限,只看出士兵像是被人扒过一层皮似的,扒得还不干净利索,血肉淋漓的拖一片挂一片;而无心的视野更清晰,瞧出士兵根本就是受了腐蚀,也许是半边身子都被鬼手抓进洞壁里去了,然而垂死挣扎的又逃了出来,可惜最后还是没能逃脱长官的一粒子弹。
 
  士兵似乎是追着人味过来的,一步一步走得东摇西晃,仿佛已经无法调动自己的双腿。停在树下仰起了头,他抬起双手抱住树干,面目模糊而又狰狞。忽然慢慢张开了嘴,他作势要往树上爬,同时一张嘴越张越大,嘴角竟然渐渐裂到了耳根。
 
  月牙强忍着不哆嗦,而顾大人咬了牙,对着无心说道:“师父,你躲一躲,让我一枪把他打下去!”
 
  无心背对着顾大人抬起了一只手:“他已经死了,不怕你杀。有符没有?”
 
  顾大人握着手枪拍拍身上,一时回答不出;而月牙颤巍巍的开了口:“有,有,顾大人,你掏棉袄里面的暗兜!你不是天天吵着要上山搬金子吗?我怕符丢了,全都给你缝进棉袄里了!”
 
  顾大人在树杈上坐稳了,腾出一只手往怀里一摸,果然摸到一个暗兜。暗兜开口被粗枝大叶的缝了几针,伸手指头勾开棉线,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卷子纸符:“找到了,用哪张?”
 
  无心向上伸出了一只手:“全是镇鬼的符,随便给我一张就行!”
 
  顾大人立刻弯腰递去一张纸符。而无心接住纸符,随即纵身向下一扑,竟是大头冲下的紧贴了树干,大蛇一般的爬了下去。迎头遇到向上的士兵,无心一掌击出,正把纸符拍上了对方眉心!
 
  士兵立时僵住了动作,不上不下的附在了树上。而无心紧盯着他,心中却是同时敲起了鼓,因为不知道出尘子所画符咒是否真有效验。如果纸符无用,他自己琢磨着,恐怕就得下去和活死人打一仗了。
 
  如此过了片刻,士兵开始有了反应。摇摇欲脱的下颚张到极致,他似乎要去撕咬无心一般猛然一窜,然而无心稳稳按住他的眉心,并不退却。他的表情越发凶恶痛苦了,体内像是开了锅,面孔开始此起彼伏的鼓凸又凹陷;身体沉重的向下滑去,一层黏腻的皮肤粘在了树干上。忽然鼓胀的眼珠发生了爆炸,一股脓血激射而出。无心当即歪头一躲,同时掌心加了力气:“人都死了,尸身都被你毁了,你还不放过他吗?”
 
  静夜之中,无心声若洪钟:“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躲在洞里嚎丧有意思?一次收了二十多条人命,识相的话就该躲进坛子里偷着乐,还敢驱使了死人装神弄鬼?信不信我给你撒一把大盐,把你腌了晒干当咸菜吃?”
 
  骂到这里,无心抬手一掌击向士兵的天灵盖,把纸符直压进了士兵的血肉之中。士兵痉挛着继续向下滑落,最后跌坐在地,伏在老树根上不动了。
 
  顾大人松了口气,把纸符和手枪全部揣好:“师父,完事了?”
 
  无心也下了树,扯着士兵一侧还算洁净的衣领,把尸首拖去洞旁空地。划燃一根火柴扔上去,皮肤表层的黏血油脂立刻烧成一片。无心知道此人其实已然魂飞魄散,方才全是洞中一股怨气支配了他的身体,所以往生咒也没有念。围着洞口走了一圈,他忽然想道:“如果让岳绮罗和洞里的坛子打一架,不知道是谁胜谁负。”
 
  然后他忽然笑了,感觉自己的想法很有趣。可惜岳绮罗并非大傻瓜,未必自己下了圈套,她就一定会钻。弯腰捡起一根枯树枝点了火,他猛然回身掷向暗处。一团烟火腾起又熄灭,一个纸人化为灰烬。无心不知道山上到底还存着多少纸人,他怀疑岳绮罗并不珍惜这些不值钱的部下,反正来得容易,要多少有多少。
 
  闭上眼睛原地转了一圈,他没有再发现新的纸人。林中此刻很洁净,只有几缕零碎的魂魄在洞口徘徊游荡,微弱的不成气候。忽然困惑的一皱眉头,他弯腰跳进了洞里去。
 
  等到无心爬上地面之时,月牙和顾大人全赶过来了——先前在树上,来不及阻拦无心下洞,两人全都吓坏了。此刻一人抓住了无心的一条手臂,月牙的牙齿刚要接触空气,顾大人已经出了声:“你下去作死啊?”
 
  无心立刻答道:“我没往深处去,我就是看看。”
 
  月牙问道:“看见啥了?”
 
  无心摇了摇头:“没啥。”
 
  顾大人向前迈出了一步:“没啥就走!刚才队伍里领头的小子我认识,就是丁大头的部下。猪头山不算大,丁大头多派点人就能把山围住。趁着天没亮,咱们赶紧往外跑!”
 
  无心拽着月牙跟上了顾大人:“洞里的金子还要不要了?”
 
  顾大人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了不要了,真不要了!”
 
  无心走出没多远,就发现领头的顾大人步伐凌乱,东一头西一头的没有方向。顾大人自己也奇怪,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结果走着走着一回头,发现自己还是走出了弧线。
 
  “怎么回事?”顾大人有些心慌:“这不是要闹鬼打墙吗?”
 
  无心拉着顾大人停下脚步:“怕是那个鬼洞今夜吃开了胃口,要把山上的活物都引过去!”
 
  月牙有了主意,让顾大人把纸符拿出来,一人身上贴一张。顾大人嗤之以鼻,认为女人就是见识浅:“纸符是贴鬼的,贴在人身上有什么用?”
 
  月牙不和他一般见识:“那你说怎么办?反正在我们老家,说是如果男的碰上鬼打墙,脱裤子撒一泡尿就好了。”
 
  顾大人一推无心:“尿!”
 
  无心当着月牙和顾大人,没什么忌讳可讲,一弯腰就把裤子脱了。然而两人眼睁睁的等了片刻,他连个屁都没挤出来。顾大人看他耽误事,急得揉了揉小肚子:“妈的,我也没尿。月牙,你有没有?”
 
  月牙啐了他一口,随即又道:“除了撒尿,还有个法子。你俩谁嘴更野?一路骂着往前走,也能把鬼骂跑了!”
 
  无心提起裤子,对着顾大人一抬下巴:“骂!”
 
  顾大人清了清喉咙,当即开骂,中气十足的日娘捣老子,一边骂一边抬头看星星低头吐口水。无心跟在后方,发现他果然是走了直线。月牙对顾大人则是肃然起敬,心想十个老娘们儿围成一圈,恐怕也骂不过顾大人一个人。
 
  三人一步一探的向前走,兴许是黎明将至,夜色越发浓重如墨。月牙什么都看不清了,无心也闭了眼睛。顾大人对于猪头山太熟悉了,则是看不看都无所谓。估摸着前方就是林子边缘了,顾大人越发骂得气吞山河,语言十分牙碜。无心和月牙在后面偷偷发笑,笑着笑着忽听顾大人“嘎”的一声,声音竟是戛然而止。随即无心脚面一痛,正是顾大人后退一步,踩了个正着。
 
  “师父!”顾大人像是被人捏了脖子,嗓门都细了:“看,看,坛子!”
 
  无心睁眼一看,就见前方树下果然摆了个半米来高的坛子。林中本来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了,坛子本身却是微微的放了光亮,映出坛口一颗微微垂下的女人头。一把将顾大人扯到身后,他上前一步正视了坛子。
 
  下一秒,他轻声开了口:“不要怕,只是幻象。我们要走出去了,她舍不得而已。”
 
  然后他一手拽了月牙,一手拽着顾大人,大踏步的就向前走去。而在三人经过之后,无心又面向前方说了一句:“不要回头!”
 
  月牙不是好奇惹事的人,不让回头就不回头;顾大人吓得脖子都硬了,想回头也回不过去。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一气,三人一起出了林子上了山路。无心仰头望天,发现天边隐隐现出了光芒,是天将要亮的光景,便把顾大人又推到前方带路。
 
  三人一路小跑着下了山,猪嘴镇是不敢回了,只能再往远逃。猪头山下是个小三国的格局,文县虽然归了丁旅长,附近的长安县可是另有大军头驻扎。三人且走且商议,最后无心和顾大人决定先去长安县避避风头;而月牙无条件的跟着无心,只是惦记着家里,以及被她埋在地下的几百大洋。
 
  丁旅士兵把猪头山围了两天,四周的村镇也都搜查过了,末了一无所获铩羽而归。军官站在九姨太面前,惊恐万状的描述了鬼洞情形,顺带着推脱了自己的责任。
 
  九姨太正在心不在焉的吃午饭,半长的头发挽成双丫髻,乍一看很像观音大士身边的童女。粉红嘴唇撅起来吐出一块小小的骨头,她的眼睛在齐刘海下闪闪发亮。人活得久了,经历得多,就不会大惊小怪。山上居然有一处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洞,听起来很可怕,但是也合理,可以有,有就有了。鬼洞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煞”,吞入魂魄,增长力量。可是如果没有魂魄让它吞,它也就只好原地不动的喝西北风。岳绮罗对于鬼洞兴趣不大,她心里想的是无心。几辈子没和人相好过了,她难得能看上谁。
 
  稳稳当当的坐在桌前,她用童稚的小嗓子下了命令:“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w w w/xiao shu Otx t.Net
 
  先前没有这句话,军官还不大敢对顾大人开枪;如今得了包票,军官心里有了底。对着九姨太打了个立正,他兴致勃勃的离去了。
 
  岳绮罗缓缓的舔着嘴唇,坐着不动。无心不怕拼命,但是她怕。所以她决定暂且躲在丁旅长身后。顾大人不过是个武夫,不值一提;月牙年轻丰满,皮肉紧绷,倒仿佛是很好吃的样子;至于无心——她想无心的味道一定不好,因为只有快生快死的肉体才鲜嫩。
 
  岳绮罗感觉自己活得不开心,所以要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作为弥补。如果开心的话,她就不吃人了。
 
  房门忽然开了,丁旅长像根柱子似的,步态笨拙的挪了进来:“绮罗,见到老七了吗?”
 
  岳绮罗微笑着摇了摇头,丁家七姨太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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