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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旦》 作者:凤歌

震旦九 逆鳞 (九州志杂志连载)

Txt小_说天/堂说明凤歌小说震旦9逆鳞,目前在九州志杂志连载震旦9应该为震旦3实体书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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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
两人折入一条小巷,巷子尽头,一直机灵鬼呆柯柯坐在那,面前摆了一个卦摊。他的身子瘦瘦小小,脑袋大得出奇,上面光光溜溜,生了六只眼睛,上下四方各有一只,不用掉头,就能眼观六路。
“大蘑菇!”蛛仙子勒住龙蛛,冲机灵鬼叫喊一声。
“谁是蘑菇?”机灵鬼大不高兴,六只眼睛溜溜乱转。
“叫你呢!”蛛仙子说,“会龙牙占卜吗?”
“龙牙占卜?”机灵鬼的眼珠转的更快了,忽左忽右目光诡谲,“你要算什么?”
“这两天运道不好,给我算算转运的法子!”
六只眼睛一阵风转,机灵鬼掏出六根弯弯的白牙,向天一抛,落地散开,形如六瓣菊囘花,飞快旋转起来。
转了一会,龙牙停下,机灵鬼冷冷的打量一眼:“出了这条巷子,向左走七十四步,拍门道喜,永亨利贞!”
“哦!”蛛仙子倒出一点紫液金,丢在挂毯上面,“大蘑菇,算对了我有重赏,算错了,哼,小心你的皮!”
“错不了!”机灵鬼慢吞吞的收起金点。
两人走到了巷子尽头,转身向左,又见一条小巷,比起先前还要幽深。流萤掠过头顶,留下微弱的颤鸣,小巷的两侧布满了浮雕,雕像有人有妖,狰狞和气,面目各异。
走了七十四步,龙蛛默默停下,蛛仙子左右瞧瞧,忽见右边石墙上雕刻了一个威猛的甲士,身披重铠,高举大锤,身后隐隐约约似有一道小门。
蛛仙子举起手来,拍了拍那扇门户,石门光亮一闪,甲士动了起来,抱锤拱手,冲着两人发出声响:“恭喜发财!”
声音浑厚低沉,天素心头一动:“这不是拍门道喜吗?”忽听蛛仙子笑着说:“永亨利贞!”
甲士像转身向后,大力推开石门,石门洞囘开,发出淡淡青光。
一瞬间石门飞速放大,甲士的雕像也高高耸起,化为丈八高矮,人和蜘蛛全都变小,落到了一条石铺的小道上,小道弯弯曲曲直通那道门。
天素猛的明白自己进入了某种幻境。身在墙外,石门看起来很近,身在墙上却有长长的一段。沿途可见浮雕走来走去,彼此见面还互相打招呼。
进入石门,身后轰隆一声,门户紧闭。天素眼前一亮,出现了一间深广的巨室,横直五百多米,居中燃起了一盆纯青的火焰,流光曳影,如波如浪,整个大厅好似浸在水中。
围绕火盆,肃然坐着四个人,各个戴了面具,不知是男是女。
“第三鳞!”一个人转眼看来,“你迟到了!”其余人应声望来,面具凹凹凸凸,布满鳞甲,狰狞可怖。
“有事耽搁一下!”蛛仙子平静回答,一转眼她也戴上了一张鳞甲面具,看那纹路,应是龙鳞。
“龙鳞?”天素心头一动,似乎悟出什么。“这少女是谁?”一个高大者洪声说,“第三鳞,你忘了吗?逆鳞聚会,不许外人前来!”天素听到这儿,心里一阵狂跳。
“她不算外人!”蛛仙子轻轻哼了一声,“她是天无吝和楚莲的女儿!”
“是她?”一个瘦小者语带诧异,“今年的青榜天元,匹敌皇秦的奇才?”这人声音娇脆,分明是个女子。
高大者唔了一声,口气缓和下来:“黄龙王的女儿吗?那不是外人。不过,天皓白警告过我,不许将她引入逆鳞!”
“天皓白?”蛛仙子冷哼一声,“第二鳞,那老东西的话,你倒记得明白!”
“第三鳞,你别出口伤人,无论如何,天道师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希望?哼,我不信这个东西,即使有希望,那也在我自己手里!”
“你还是那么狂妄!”第二鳞叹了口气。
“与狂妄无关!”蛛仙子高声大气,“谁都有选择的自囘由。天皓白选择了贪生怕死,躲在八非学宫做他的缩头乌龟。那么,素丫头也尽可以选择,是否加入我们逆鳞!”
“没错!”体态娇小的女子说,“这女孩子前途远大,有她加入,大有可为!”
“第四鳞!”蛛仙子点了点头,“认识你这么久,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呵!”娇小女笑了笑,“第三鳞,你今晚吞了火爆符吗?”
“哼,懒得理你!”蛛仙子转向角落处,“第一鳞,你猜我今晚遇见谁了?”
“唔!”第一鳞慢吞吞地说,“愿闻其详!”
“无相魔!”蛛仙子一字字说道。
众人发出一声低呼,第四鳞忍不住问:“结果怎样?”
“被他逃了!不过,跟他一起的三个魔崽子,全都被我捉来了!”
“三个?”第一鳞摇了摇头,“不对,我感受到了六个人的元气!”他顿了顿,“三个魔徒,一个白囘虎人,一个玄武人,还有一个,奇怪,像是苍龙人,可又不全是!”
“狗鼻子还真灵!”蛛仙子扬声大笑,“好哇,你倒是猜猜,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又来了!”第四鳞咯咯发笑,“第一鳞,你可得好好猜,要不然你这位置可坐不稳!”
第一鳞沉默时许,淡淡地说:“他是苍龙人,可不是道者,他是一个度者,震旦里的度者只有一个,若我料得不差,他该是九星之子,苍龙方非!”
大厅里响起几声轻呼。
“第三鳞,别闹了!”第四鳞笑着说,“快把茧壳打开,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瞧瞧这个九星之子!”
蛛仙子挥笔一指,蛛丝散落,方非暴露身形,他还在酣然沉睡,脸上透出一丝红晕。
“真人比通灵镜里瞧这好看!”第四鳞在那儿评头论足,“可说他是九星之子,我还是不敢相信!”
“是啊!”第二鳞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很失望!”
“全都是废话!”蛛仙子两手叉腰,“他是九星之子,又是苍龙人,假如你林天经地义,第一鳞,你说是不是?”
第一鳞叹了口气:“第三鳞,这才是你迟来的原因吧?“
“算你聪明!”
“你不要忘了,九星之子有正的、也有反的,他的将来很难说。”
“好家伙,只要是我的主意,你就一定得反对吗?”蛛仙子提高音量。
“不敢!如你说的,谁都有选择的自囘由。”
“好吧,我给他自囘由!”蛛仙子一挥笔,方非醒了过来。
方非睡眼惺忪,左右一看,四面的情形吓了他一跳。七只神蛛他都认识,可是二次见面,仍是心惊肉跳。天素站在一边,尽管戴了面具,可也还算熟人。至于其他五位,面具古怪可怕,映着青幽幽的火光,鳞甲贲张,狰狞异常。
“小子!”蛛仙子上前一步,盛气凌人,“你还认得我吗?”
方非张口结舌:“你,你……”
“我什么我?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利滚利已经好几万了!”
“欠你的钱?”方非急转念头,出了一身冷汗,“你,你是……”“我是你的大债主兼救命恩囘人!小子,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救命恩囘人?”方非糊里糊涂,左手的掌心隐隐作痛,抬起一看,上面还有一缕淡红色的灼痕。他恍惚想起,自己昏迷以前似乎受了重伤,这么说起来,蛛仙子救了自己?这个小气女人,哪有那么好心,说不定又是为了钱。
一想到“钱”字,方非矮了半截,双手摸东摸西,嘴里支支吾吾:“我、我没钱!“
“今天先不说钱!“蛛仙子说到这儿,又觉不是味儿,”可你想赖账,那也是不行的!我带你来这儿,是有别的事情……“
“喂!“第四鳞大叫,”第三鳞,自囘由选择可是你说的!“
蛛仙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苍龙方非,我是你的大债主,又是救命恩囘人,现在我要你加入逆鳞,你答不答应……“
“自囘由选择!”第二鳞、第四鳞齐声叫嚷。
蛛仙子白了二人一眼:“就你们多事”
“逆鳞?”方非心中茫然,“那是什么?”
“龙之逆鳞,触之必怒!”蛛仙子不及说话,第一鳞悠悠开口,“逆鳞是一个组织。第八次道者战争以后,苍龙道者饱受压迫,逆鳞所要做的,就是替天下的苍龙人讨还一个公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承继伏太因的遗志,为下一次五九之会做好准备!”
“五九之会不是结束了吗?”天素忍不住说道。
“不见得!”第一鳞口气冷峻,“种种迹象表明,五九之会还没有结束!”
“什么迹象?”
“比方说……”第一鳞沉默半晌,声音低沉艰涩,“天宗我还活着!”
啪,火盆里的青焰轻轻爆响,冷光摇曳,众人的身影一阵模糊。偌大的洞窟沉寂如死,沉重的呼吸间,夹杂着幽远的滴水声。
“不可能!”天素高声大叫,“他死了,九星镇魔符,伏太因……”
“死的是伏太因!”第一鳞叹息着打断少女,“天龙舍身一搏,也不过禁锢了他的肉囘身、削弱了他的魂魄。天宗我还活着,他的威力大不如前,就像一个孤魂野鬼,在阴暗荒僻处诡秘行走,他还握有魔道的权柄,我甚至听说,他在千方百计地寻找隐书,想要破解九星镇魔符!”
方非听到这儿,一股黏囘滑的冷流从顶门直灌下来,浑身冰凉通透,不觉微微发抖。
“隐书?!”其余人惊声尖叫。蛛仙子说:“第一鳞,你说什么鬼话?”
“我这次召集各位,说的就是这件事情!”第一鳞的声音又慢又沉。
蛛仙子呆了呆:“他……他找到了吗?”
“他如果找到了……”第一鳞顿了一顿,“这世界的末日就不远了!”
“我们得阻止他!”第二鳞洪声高叫,“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阻止他!”
“我不信!”天素大声说,“第一鳞,天宗我已经死了,我的爸爸不会白死,伏太因的牺牲也不会没有结果!”
“呵!”第一鳞笑了笑,“固执的丫头,也许,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怎么证明?”天素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胸口又闷又痛,几乎难以呼吸。
“第三鳞!”第一鳞沉默一下,“放了三个魔徒!”
“从魔崽子嘴里套话?亏你想得出来!”蛛仙子一面哼哼,一面扬起符笔,三只白茧跳了出来,翻滚着落到火盆面前。女道者符笔再指,茧壳无声瓦解,露出三个直囘挺囘挺的人体。
魔徒双目紧闭,全都面红如血。原来神蛛白茧,正用可以疗伤解毒,反用却是极厉害的禁制。三人法力高强,可是一旦困在茧里,全都昏昏沉沉地失去知觉。
僵直片刻,黄衣人第一个醒转,接下来,死鱼眼、鹰钩鼻先后睁开眼睛。三人东张西望,不胜讶异,死鱼眼看见方非,眼露凶光,少年给他一瞧,也不觉心跳加快,浑身都不自在。
死鱼眼左右摸囘摸,不见符笔,于是两手一搓,想要引发笔上的禁制,可是搓来搓去,一点儿动静也没出现。
蛛仙子摸出三支符笔,抽囘出其中一支,笑嘻嘻地问:“你找这个?”死鱼眼瞪着符笔,呆若木鸡。
三个魔徒知情知趣,明白遇上高人,站在那儿惊疑不定。黄衣人率先还过神来,大声说:“你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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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谁你不必知道!”第一鳞说话慢条斯理,“你的底细,呵,我倒是知道一点儿。”
“哦?”黄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讥嘲,“你倒说说看!”
“你叫莫森吧!”第一鳞话一出口,黄衣人脸色惨变。逆鳞的首领接着说了下去:“你爹是苍龙莫秋池,做过黄龙中军的裨将,可后来受制于禁飞令,在家务农至今;母亲苍龙岑一可,做过吏部灵官司的管事,后来在亡灵海以身殉职。莫森啊,你是个地道的苍龙人,家世清白,也算出身名门。十一年前你考入八非学宫,九年前从心字组毕业,七年前进入魔道,在无相魔手下供职。你入魔的时间不长,成绩倒很辉煌,沧水碧阳城的苏家灭门案是你干的吧?我记得,苏照邻的小女儿只有五岁;天柜山洗月村的灭村案也跟你有关,一夜工夫,四十户人家叫人食了魂……”
“够了!”莫森扯起嗓门尖叫,“你到底是谁?”
第一鳞轻哼了一声,目光一转,又落在死鱼眼脸上:“朱可贞,你是地道的朱雀人吧!”
死鱼眼的身子抖了一下,死沉沉的眼珠忽地有了光彩。
“你的父亲朱雀朱灿荣,是大罗天城有名的财主,母亲玄武师茵,一生相夫教子。你有两个哥哥、三个妹妹,个个都比你有出息。长兄朱含章,大名鼎鼎,是十二凤凰里的人物。十三年前你考入八非学宫,九年前从井字组毕业。六年前进入魔道,在无相魔手下供职,你血囘债累累,一下子说不清,出名些的,大概是三年前龟山卢方镇的案子,一晚死了十二个人,男子五人,女子七人。”
死鱼眼目光游移不定,心中大大犯疑,自己食魂害人,向来随心所欲,做过就忘,从不留意。可是眼前这人,不但知道时间地点,就连人数细节,也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牧涛!”第一鳞又盯着鹰钩鼻,轻轻叹了口气,“你爹牧天野,当年何等英雄,他在星元大战中战死,你的母亲玄武容雨,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八年前你考入八非学宫,头一年不幸淘汰出局,从此一去无踪。五年以前,你以魔徒身份出现,做了无相魔的走狗。你食人魂魄,可说丧心病狂,最为可恨的是,你连自己的母亲也不放过……”
“她活该!”牧涛面庞扭曲,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老太婆多管闲事,她是自作自受……”魔徒叫得声嘶力竭,两眼幽幽发绿,鼻孔一开一合,呼哧哧直喷粗气。
方非瞧着牧涛,心头闪过一个乌黑峭拔的人影,那张苍白面孔,就如一个空洞的幻影,也许一入魔道,人性就已枯萎,这样的东西,不能再称之为人,只是一个无血无泪的怪物。
第二鳞徐徐起身,高大的身躯似在发抖:“牧天野是我的老友,他活着无愧于天地,死了却受不孝子的玷污。今天,我要尽一尽朋友的本分,代他清理一下门户!”
“好吧,牧涛归你!”第四鳞也站了起来,“朱可贞归我!”
魔徒一方如临大敌,纷纷瞪眼握拳,最先招呼蛛仙子的那位逆鳞逍遥站起,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还真会挑肥拣瘦。唉,谁叫我排名第五呢?做小伏低,就得多多出力。莫森,没法子,咱们俩就凑合着玩玩?”
莫森的嘴角微微抽囘动,一面盘算如何脱身,一面大声叫屈:“我们没有笔,这场比试不公平!”
“比个屁试!”第二鳞厉声说,“这是生死相决,死一个才算数!第三鳞,把笔给他,我可不想占人便宜!”
“食古不化的老东西!”蛛仙子将笔一丢,三道光亮,分别射向三个魔徒。
三人捉笔在手,心神大定。牧涛为人暴躁,率先发难,他一张嘴,发出一声怪叫,怪声洪亮绝伦,震得大厅瑟瑟发抖。怪声未绝,牧涛人影消失,一只长尾怪鸟闪现出来,双翅一鼓,洞里起了一阵狂风。
“大尾鸢?”第二鳞哼了一声,“小畜生,看清楚!”身子一挺,一片青气涌过,钻出一头庞然雄狮,毛如黄金,双脚一撑,腾地跳起三十多米。
牧涛入魔以来,从未遇见过真正大敌,对手跳得这高这快,他始料不及,竟被狮子扑了个正着。
大尾鸢情急尖叫,尾巴一甩,扬起一片黑烟。谁知狮子摇头,满头金毛飘如云旗,黑烟一遇金鬃,好似霜雪向火,转眼化为乌有。
一声悲鸣,狮子在上,大尾鸢在下,双双掉落下来,砰的一声,整座大厅为之抖动。
鸢鸟尖声怪叫,叫声难听得要命,它使劲扇动翅膀,一对爪子朝天乱抓,恨不得把雄狮撕得粉碎。狮子猛不可当,嘴里吼声连连,左爪一扬,咔嚓连声,鸟爪断了几根趾头,右爪一挥,鸟羽漫天,化作星星绿火。
恶鸟惨叫,狂狮怒吼,两个庞然大物,。满地翻滚厮杀,所过处石屑四溅飞出,威力可比炮弹碎片。
朱可贞与牧涛狼狈为奸,多次一起作案,眼看同伴落了下风,一抖笔,想要助阵。谁知一道符光飞来,白如霜雪,快不可言,还没上身,朱可贞就觉如堕冰窟,他慌忙躲闪,可是迟了,白光碰着笔锋,奇冷蹿入指尖。魔徒连手带笔,结了一层坚冰,手臂又僵又沉,居然挥动不灵。
他忙运元气,融化冰层,可是第四鳞不容他喘气,雪白寒光接连飞来,好似冰霜长矛,又如绝顶毒药,碰上一星半点,立刻凝血冻骨、不可化解。
朱可贞符笔冰封,什么符法也使不出来,除了尽力躲闪,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是对手身手太快,如影随形,任他使尽解数,也是摆脱不掉。片刻间,魔徒通身僵冷,举动越发迟缓。
三人中莫森最为狡猾,见势不妙,心生逃意,谁知刚一动身,前方人影闪动,第五麟无声无息地拦在前面,笑嘻嘻地说:“好朋友,走路可以,先把双囘腿留下!”
腿留下了还走什么路?莫森又气又急,挥笔大喝:“呸,你说话可以,先把舌头拔了!”
“好说!”第五鳞一边躲闪对手强攻,一边把手伸进嘴里,狠狠一扯,拉出老长一条舌头,齐根而断,不见流囘血,握在手里扭来扭去,简直就是一条活蛇。莫森惊奇骇异,一不留神,第五鳞闪电逼近,举起那条舌头,在他脸上舔囘了一下。
舌尖掠过脸颊,真是又凉又滑。莫森大叫一声,接连后退,手上符笔乱挥,卷起一片火海。第五鳞张开嘴巴,居然咯咯大笑,接下来发出声音:“好朋友,你说得对,我舌头拔了,照样可以说话!”
“妖……妖术!”莫森心里想着,嘴里忍不住叫嚷出来,对手的法术太过邪气,压根儿不像道术,倒像是花妖魑魅的伎俩。
第五鳞也不反驳,笑嘻嘻垂下目光,啧啧说:“好朋友,厉害啊,你的腿都断了,居然还能走路?”
莫森低头一看,险些昏了过去,不知何时何地,他的双囘腿齐根而断,左腿向左,右腿向右,各自跑到一边,兴冲冲地跳起舞来,丢下半截身子无处着落,可怜巴巴地浮在空中。
这小子心性残忍,食魂以前,最爱折磨受害的道者,砍手剁脚,无所不为,当时只觉满心欢喜,现在惨事落到自己头上,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还没难受完,魔徒心头一动,忽又生出疑惑,他凝目细瞧,舌头也好,双囘腿也罢,尽管自行其是,可都没有流囘血,一刹那,他恍然大悟:“哎哟,又是幻术!”
一夜间两次受困幻术,莫森气得要命,慌忙凝聚心神、返照空明,一眨眼,断舌断腿统统消失,低头再看,身子回复原状。第五鳞哈哈大笑:“不错,有一套!”
莫森打起精神,掉头又跑,一眨眼飞到石门前方。可是不知怎的,石门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任他飞得如何迅疾,总是无法摸囘到。整座大厅收放自如,似乎随他飞行,也在不住扩展。
“狗东西!”莫森气冲冲掉头,第五鳞背着双手,笑嘻嘻站在后面,不远不近,也不出手阻拦,再瞧整座大厅,还是原来模样,大小高矮都没改变。
莫森心里明白,若不击倒这人,决然无法离开。他狗入穷巷,怪叫一声,恶狠狠扑了上去。
第五鳞也嘻嘻一笑,一抖手,不用法器,竟也飞了起来。
两人都是高手,举动极其神速。这时尽力比快,来来去去,分分合合,远远看去,快如子弹横飞,超乎人眼极限,可是曼妙之处,却又好似一场华丽的对舞。
这是一场死亡之舞!只有一方死掉,舞蹈才会停止。
这时传来一声呜咽,又沉闷,又无奈。方非转眼望去,第四鳞闪到一边,袖手站立,朱可贞却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化为了一尊寒冰的雕塑。
冰雕深处,魔徒张嘴瞪眼、呆呆柯柯,外面的坚冰势如洋葱,还在飞快地包裹,手里的符笔就似断了的电线,噼里啪啦地闪着火光,照得冰层忽明忽暗。
坚冰不住增厚,抵达方非近前。少年心生好奇,忍不住伸手去碰。指尖碰到冰面,彻骨生寒,他刚要缩回,忽听啪的一声,冰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以此开端,裂纹好似蛛丝蔓延,瞬间布满整块冰面。哗啦,冰块土崩瓦解,连带冰封魔徒,裂成千百碎片。冰中人无血无肉,活是一团虚无的幻影,冰块飞快融化,朱可贞也随之化去,到了最后,化为一地清水,就连一根羽毛也没留下。
方非张大嘴巴,两只傻呆呆的眼珠,恨不得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一声长吟,震动四壁,转眼望去,远处的两人停住舞蹈,两道黑影双双落下。
两人凝然对峙,身形依稀仿佛,过了时许,左边那人光亮一闪,光芒来自体内深处,似有什么无声地裂开。
右边那人晃了晃身,走向对手。两人一动一静,擦肩而过,动者掉过头来,冲着静者吹了一口长气。一刹那,静者随那气息,先头后身,袅袅化为了一团白烟。
一个大活人,竟被一口气吹成了灰!
人影一闪,第五鳞坐回原地,懒洋洋的神气,或是刚刚回巢的熊罴。
牧涛躺在一边,绝望呻囘吟,他的羽衣七零八落,浑身光溜溜的,只剩下了一条短短的裤衩。金狮的前爪按在他的心口,另一只爪子高高举起,不知怎的,迟迟不肯落下。
“嗐!”蛛仙子冷笑说,“第二鳞,你的老囘毛病又犯了吗?大男人一个,心肠比女人还软?”
金狮闷声不吭,明晃晃的眼睛里淌下两行泪水。
“第二鳞!”第四鳞叹了口气,“你想得不错,牧天野顶天立地,的确不该血脉断绝。可是一入魔道,虽生犹死,留他在世上,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雄狮长叹一声,爪子一顿,就要拍下,这时候,牧涛狂笑起来,他一面呕血,一面狂叫:“……我知道你们,逆鳞余孽,我知道你们!你们毁得掉我的肉囘身,毁不掉我的灵魂,我会回到鸿蒙的怀抱,我的魂魄将万古长存。天宗我已经醒了,五九之会还要重来一次。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所有的魂魄都将归于一人。尽管得意吧,尽管高兴吧,你们的好日子不长了,魔王就要降临,这个世界,注定化为灰烬……”
“你胡说!”天素听得心颤神摇,忍不住踏上一步,“天宗我已经死了……”
“呵!”牧涛咧开嘴巴,冷冷诡笑,“蠢丫头……天宗我是不朽的神……神,又怎么会死……”他口中低语,眼里的光芒却黯淡下去,“死”字出口,魔徒把头一歪,奄然气绝,他的身子燃起一片火焰,转眼间化为了灰烬。
天素站在那儿,忘了动弹,牧涛的话好似一阵狂风,卷走了她的血肉,只留下了一具空荡荡的驱壳!
“魔徒的话,你总该信了吧!“第一鳞轻轻叹气。
“我……“少女掉过头来,面对逆鳞首领,”我要加入逆鳞!“
“你想清楚!你的敌人不止是魔徒,身为逆鳞,你还有别的敌人。”
“我很清楚!”少女斩钉截铁,“那正是我想要的!”
“那么——”第一鳞扫视其余四人,“表决吧!”
蛛仙子率先举手,第五鳞跟着举手,第四鳞迟疑了一下,也举起手来,这时第二鳞变回原形,老狮子清了清嗓子:“天皓白说……”
“去你的天皓白!”蛛仙子恶狠狠将他打断,“喂,第一鳞,你怎么不举手?”
“我不同意!”
“什么理由?”
“无可奉告!”
“你……”蛛仙子瞪着第一鳞,喘了两口粗气,“管你的,三比二,还是通过?”
“当然!”第一鳞淡淡回答。
“好!现在第二次表决!”蛛仙子两手叉腰,活脱脱就是众人之首,“同意苍龙方非加入的举手!”
“嗐!”第二鳞叫了起来,“别人还没答应加入呢!”
“谁?”蛛仙子白他一眼,“你说他?”嘴巴向方非一努,“他敢不答应?喂,小子,你不答应,我马上要你还债!”一面说话,一面面露凶光。
方非头大如斗,他糊里糊涂来到这里,又糊里糊涂看了一场搏斗,现在更加糊里糊涂地被人胁迫加入逆鳞。可他囊空如洗,还不起蛛仙子的高利贷,想来想去,只好暂顾眼前。
“我加入!”方非苦了一张脸,声音小得好像蚊子。
“好了!”蛛仙子挥舞右手,“表决,表决!”
“算我一票!”第五鳞热心快肠,压根儿每票必举。
第二、第四垂手不动,四只眼盯住方非,充满疑虑神气。蛛仙子心里焦急,一转眼,忽见第一鳞慢悠悠举起手来,女道者惊喜过望,大胜欢叫:“三比二,再次通过!”她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冲方非大叫,“小子,别以为做了逆鳞,就可以赖账不还!”
“我可没这么想!”方非悻悻回答。
“那就好!”蛛仙子心满意足,“一囘码归一囘码!欠了债就是要还的!”
“喂!”第二鳞义愤填膺,“第三鳞,你又放同道的高利贷?”
“闭嘴,不管你的事!”
“好吧!”第一鳞徐徐起身,“现在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发誓!”他走到火盆前面,左手伸入火中,天素走上前去,也伸手入火,方非战战兢兢,把手伸进火里,那火并不灼热,反而冰冰凉凉,好似浸入了一团冰水。
“苍龙有神,生我逆鳞,除魔卫道,泽被众生——”
“——苍龙有神,生我逆鳞,除魔卫道,泽被众生!”
“触我逆鳞,苍龙必怒,东方震荡,旦日不出——”
“——触我逆鳞,苍龙必怒,东方震荡,旦日不出!”
第一鳞念一句,两人跟一句,片刻念完,盆中冷焰冲天而起,分成两股火光,飞到二人头顶,化为了两个数字。方非头上是“九”,天素头上是“十”。
数字亮了时许,幽幽熄灭。第一鳞点头说:“那么,苍龙方非,从今往后,你是第九鳞,苍龙天素,你是第十鳞。平时你们姓名相称,可是一旦逆鳞聚会,就只有第九鳞和第十鳞,再也没有方非、天素!”
方非茫然点头,天素心里却怏怏的不是滋味,她明明先入逆鳞,排名却落到了方非后面,一时越想越气,恨恨盯了方非一眼。
“关于逆鳞,你们要严守秘密,如非五人团表决同意,即使至亲好友,也不许透露半分,如果出卖逆鳞……”第一鳞说到这儿,目透锐芒,“我们将会毫不手软,派人夺取你们的性命!”
两个新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这次聚会,事关隐书,”第一鳞顿了顿,“我们必须抢在魔道前面!依我猜测,隐书很有可能在天皓白的手里,第九鳞……”无人应声,第一鳞掉过头来,瞪视方非,少年这才回过味儿,忙说:“我在!”
“据我所知,天皓白对你很赏识,不但邀你前往皓庐,还请你吃了午饭,有没有这回事?”
“有,有的!”
“我要你继续跟他接近,千方百计地找出隐书。这件事干系重大,是你入团后的第一件任务,嗯,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方非心里苦涩难言,自己带着隐书找隐书,也算是一个大笑话,可是明知这样,又偏偏不能说出来。
“我呢?”天素憋了半晌,忍不住问,“我有什么任务?”
“你?”第一鳞瞥她一眼,“你的任务,就是协助第九鳞寻找隐书!“
“我协助他?”天素又惊又气,“怎么是我协助他?”
“他跟天皓白走得更近,换了是你,能够进入皓庐吗?”
天素无言以对,瞪着方非,气得胸口发痛,恨不得飞起一脚,把这个碍眼货踢得不见踪影。可她哪儿知道,碍眼货心里的苦恼,比她只多不少,方非闷闷想着心事,第一鳞后面说的话,他一大半也没听进去。心里一会儿想着怎么蒙混过关,一会儿又想到简真和吕品,几次想要询问天素,可是话到嘴边,又叫少女的目光逼了回来。
逆鳞们头头是道,讨论了半天,临到分手,也无结果,第一鳞只好吩咐见机行囘事,至于方非、天素,平时若有消息,可与蛛仙子联系。
因为虎探的缘故,众人都从后门离开。出了后门,漆黑一团,不见妖怪市场,又进了地下水道。
到了岔路口,逆鳞各走一方,须臾散得干净。
方非仍与蛛仙子一路,跟在天素后面,连身咳嗽,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可是少女恨他抢了风头,对他总是不理不睬。
道路一路向上,走了时许,掀开一块顶板,方非再次看见天光,可是一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这个地下世界,居然连着忘墟。
“我要走了!”蛛仙子回望天素,两人对视一眼,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可她们都是冷傲性子,心中纵然不舍,也不轻易流露。蛛仙子叹了口气,笔尖一划,蛛茧齐齐分开,接下来,他跳上龙蛛走掉了。
方非看见了两个室友,心中十分惊喜,简真先醒,他两眼一张,先是一顿拳打脚踢,跟着大惊小怪,连说是在做梦。吕品却呼呼大睡,一点儿也没醒来的意思。方非摇晃半天,他才赏脸苏醒,揉着眼连连哼哼。
简真不胜好奇,他明明遭人食了魂儿,怎么一觉囘醒来,居然来了忘墟。他扯着方非盘问,事关逆鳞,方非不敢多说,推说自己刚醒不久,要问就问天素。
少女见他推卸责任,怒从心起,两眼出火,简真一看,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问天素。他望着四周形势,一脸的胆战心惊:“忘墟也是学生的禁地呀,如果叫人看见,今晚一个人要记大过两次!四个人八次,唉,全组都得开除!”
四人飞出忘墟,天素返回极乐塔,丢下三个男生,不知何去何从。
凌虚子送了命,燕眉仍无消息。方非灰心丧气,又怕魔徒不肯罢休,于是提议返回学宫。简真经此一劫,心虚胆怯,听了这话,深表赞同。吕品一想到祖母还在,回去无异自投罗网,听了两人主张,笑着说:“死肥猪,你身上的绿色还没散呢!这么早回去,不怕丢人现眼吗?”
“啊!”大个儿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件事来,低头看看,哀哀号叫,“这绿色多久才会散啊?”
“两天两夜!”方非想起燕眉的话。
“这可怎么办?”简真急得团团乱转。
“不是还有两天假期吗?”吕品诡秘一笑,“我知道一个地方!又舒服,又安全,就是魔徒也不敢撒野!”
“什么地方?”两人齐声问道。
吕品笑嘻嘻地说:“天外天!“
从回龙壁向西,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峦,星空到了这儿,倾斜垮塌,整个儿倚在巨大的苍然木上。
磷芝随处可见,疏密有致,光华明亮,映照苍蓝树身,发出熹微的反光,一眼望去,汗漫无垠,恍若天上星河的倒影。
穿过巨木下方,狂风迎面吹来,横柯斜影,涌动起伏,糅合苍茫的夜色,势如躁动不安的兽群。
巨大的飞虫从身边掠过,通身发亮,恍若划过夜空的流星,发出骇人心魄的颤鸣。虫子模样古怪,目光却很宁静,来去自囘由自在,瞧也不瞧三人。
山中的夜气饱含雨势,水汽涌上面颊,叫人心中畅快。将近“天外天“时,下了一阵透雨,风雨过后,万物如洗,草木星星点点,发出明亮荧光,花朵无声绽放,传来幽幽香气。
飞到一棵苍然木前。这棵巨木上枯下荣,高为万木之冠,下面是含青滴翠的枝叶,上面是夜光斑斓的化石,无尽的风雨抹去了化石的枝丫,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仿佛千丈孤峰,逍遥直入云端。
接近孤峰绝顶,化石囘人为凿空,变成了一栋房舍,门窗四面轩敞,透出融融的暖光。
“天外天是震旦里最古老的酒馆。”吕品望着灯光,兴致勃勃,“斗廷的职员、学宫的道师,没事儿都爱来这儿喝两盅,昨天的玄冥节,晚上一定不少人。”
“昨天?”大个儿抬头望天,小声咕哝,“玄冥节都过了吗!”
酒馆门口有个露台。三人落到台上,迎面看见门上的招牌,“天外天”三个字写得漫不经心,落款却是“支离邪”的大名。
两个树妖站在门边迎客,一个满头黄叶,带着三人进入酒馆。观众冷冷清清,吕品吹嘘的热闹没有出现,想必夜色已深,喝酒的人都散去了。
屋里陈设古雅,上下四壁磨得溜光,清楚可见树木条纹,地上摆了若干桌椅,材质也是古木的化石。门边左侧,有一张大大的柜台,柜台里有个老头儿,头发稀稀拉拉,正在埋头记账,客人到了也不抬头。右侧站了六七个花妖,静悄悄的一言不发。
简真大失所望,这儿和极乐塔真有天壤之别,什么又舒服又安全,安全先不说,舒服肯定不算。
酒馆里几乎没有客人,只有靠窗处坐了一个白发男子,脊背挺得笔直,身着淡白羽衣,隐隐泛出金色。
男子自斟自饮,面朝窗外,望着雨后空山,只是悠然出神。
“三杯加冰的虫露酒!”吕品觅地坐下,“另外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哟,冰蝶鸟呢,上哪儿去了?哈!”
“四只烧鸡,五笼蟹黄烧卖,两盘水晶牛肉,还有……”大个儿点了一大堆点心,煞一煞肚里的饥火。
花妖一阵穿梭,半晌酒菜上齐。三人在神蛛茧里睡了一觉,元气充沛,这时已是凌晨,居然毫无睡意。吕品呆坐无聊,从弥芥囊里扯出四灵飞行棋,缠着简真下棋。
龙吟虎啸,下了一通,简真招架不住,连战连败,吕品一边践踏对方战阵,一边假惺惺地指点:“死肥猪,你干嘛不复活这只白囘虎呢?复活了就能吃掉我的苍龙呀!”简真一听有理,复活白囘虎,吃了苍龙,不料吕品的玄武乘虚而入,简真不但丢了一只朱雀,吃掉的苍龙又叫吕品复活过来,张牙舞爪,直接俘虏了他的裸虫。
大个儿目瞪口呆,大骂懒鬼奸诈,可他老没记性,到了下一盘,又听吕品蛊惑,贪图蝇头小利,丢了通盘大局。
“有意思!”一个声音响起,低沉而冷静。三人掉头一看,那个白发男子,不知何时来到桌边,三人专注棋路,居然不曾留意。
这人满头白发,年纪不过四十,长方脸膛棱角分明,肤色白里泛黄,好似年久岁深的象牙,光洁细腻之余,透出一股子冰冷刚硬。宽大的额头下方,两簇白眉飘若飞雪,两眼细细长长,一转一动,泛起一抹碧光。
这目光扫过三人,方非跟他目光一遇,心房一缩,浑身无端绷紧。
吕品望着那人,神色十分奇特,仿佛震惊,又似迷惑。
白发男子拍了拍简真肩膀,不知怎的,大个儿好似受了电击,面如死灰,抖索索让到一边。
“来一局!”白发人悠然坐下,拂去盘上的棋子。
他坐在那儿,比简真还要高出半头,方非坐在一边,一股无形压力好似山倒天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白发人的元气无比锋锐,方非敢与任何人打赌,这个不速之客,一定是个白囘虎人。
吕品略微失神,默默挥出符笔,两方棋子重新列阵,白囘虎激啸,苍龙长吟,朱雀烈焰熊熊,照得玄武阴暗不定。
“你先!”白发人说。
吕品笔尖光闪,左边苍龙连走两步。
“好个强龙出头!”白发人霜眉一扬,“那么我猛虎蹑后!”他不用符笔,指尖轻轻一勾,白囘虎不进反退,退了一步。
两人紧一着,慢一着,就这么走了起来。
吕品行棋飘忽凌厉,时有天才怪想,布局又深又险,往往出人意表。白发人的着法看似四通八达,仿佛开阔散漫,其实处处都是陷阱,看似攻势如潮,其中又有极厉害的后招,吕品想要乘虚而入,总觉障碍重重,无机可乘。
一转眼,这局棋下了半个时辰,两人依然难分胜负,棋盘上尸横遍野,棋子死了大半,白发人的一方,只剩下一只苍龙、两只白囘虎,吕品一方,也只有一只朱雀、两只玄武。六枚棋子彼此生克,动弹不得。
两人陷入了一阵长思,白发人沉静自若,吕品却是满头大汗,呼吸又沉又浊,仿佛就要虚脱。
弹指工夫,左边的白囘虎挪了一步,符光闪动,朱雀迎上,右边的白囘虎后退一步,复活了一只玄武。吕品玄武直进,也复活了一只苍龙,接下来,两人闪电换子,白发人金克木,白囘虎杀死了苍龙,吕品水克火,玄武杀死了朱雀。
换子以后,又是一阵沉寂。
“呵!”白发人一振羽衣,飘然站起,盯着棋局微笑,“好家伙!”吕品却盯着棋盘,呆呆发愣。
白发人转过身,冲方非伸出手来:“你是苍龙方非?”
方非一愣,也不由伸出右手,两人双手紧握,白发人的手指瘦劲有力,握得少年彻骨生痛。
白发人目光冷淡,在方非脸上转了一转,笑笑说:我是白囘虎皇师利!“
白囘虎皇师利!这五个字好似五雷轰顶,震得方非四肢发软、舌头僵硬,一股寒流从天灌注,整个人好似活活冻住。
皇师利打量他时许,松开五指,转身说:“杜老头,多少酒钱?”
“不多,十粒金!”柜台后的老头儿头也不抬,皇师利一扬手,一点紫液金落在柜台上,叮地弹起老高。
“多了!”杜老头说。
“多的,算下一次的酒钱吧!”
“下一次?那又是猴年马月咯!”
皇师利呵的一笑,目光投向门外。黑暗中传来一声怪吼,声如虎啸,动人心魄。忽地人影晃动,门外钻进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正是巫史。
阴暗星见了皇师利,松了一口长气,说道:“白王,您真在这儿啊?”
“是啊!”皇师利漫不经意地说,“难得清清静静,喝了两杯淡酒,下了一局好棋,更难得的是,”他目光一转,转向方非,“还见到了一位小朋友!”
巫史脸色发青:“白王,您这样不对!”
“哦?”
“您这么私自外出,万一有个长短,我忝为白囘虎厅首领,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天下人?”皇师利仰头望天,似乎叹了口气,“天下不知多少人盼我死呢!”
“白王……”
“巫史!”皇师利挥了挥手,“我不是三岁的汉子!”他抬起右手,一个虎探快步上前,将一领白披风递到他的手里。
皇师利翻身披上,回头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苍龙方非,后会有期!”
少年来不及回答,天道者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出门外。门外的虎啸更响,借着昏暗的符灯,露台上停了一辆纯白的大车,拉车的是四头穷奇,形似巨虎,横插双翅,雪白的皮毛闪闪发光,上面布满了金色的条纹。
皇师利走到车前,一头穷奇冲他低吼,天道者就像打发小猫小狗,摸了摸穷奇的颈皮,随后举步跨进车门。穷奇低声怒吼,一抖双翅,去势如电,飞过残月的下方,消失在冷寂的空山里。
巫史目视主子消失,回望方非,嘴角透出一丝狠笑。方非见他神色不善,心子不由颤抖一下。
“阴暗星!”杜老头抬起头来,昏花老眼悠悠一转,“这儿可是天外天啊!”
巫史稍稍沉默,笑着说:“杜老头,你多心了!”手一挥,领着一群虎探去了。
方非松了一口气,再瞧简真,大个儿张着嘴巴,定定望着门外,脸上的惊恐挥之不去。吕品一言不发,还在盯着棋盘,他的魂儿仿佛离了身子,附在棋子上面,还在那儿纵横厮杀。
方非心思起伏,不曾想在这儿遇上了白王皇师利。这位震旦的主囘宰,本应该风光无边。为何大好的节日,偏在这个孤峰绝顶独饮闷酒?难道说,手握无上的权力,也有化解不开的心事吗?
这个杜老头也挺怪,皇师利到了这儿,居然还得掏钱买酒。这个怪老头儿,也毫不含糊地把钱收下了。
方非一转眼,又见杜老头埋头理着账本,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又见吕品还在想棋,不由凑上去问:“到底谁赢了?”
“看起来是平局!”简真说。
“不!”吕品直起身来,“我输了!”他指了指棋盘,“皇师利只要复活这一只苍龙,我就输了!”
简真瞧了半天才领悟过来,惊讶说:“他怎么没接着下?”
“嗐!”简真大咧咧地说,“兴许他没看见这一步!”
吕品白他一眼,大个儿大怒:“喂,你那什么眼神?”
“道理很简单……”杜老头也不抬头,说话慢条斯理,“皇师利不想复活那只苍龙,如果复活苍龙赢了棋,他宁可输掉这一局!”
三人一愣,吕品只觉悻悻,输赢在所难免,对手不屑取胜,足见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时天将发白,天外天有现成的客房,吃过早饭,三人要了一间,一觉睡到傍晚。
吕品逃避祖母,简真等待肤色还原,三个人无处可去,在天外天呆了两天,无事可做。吕品、简真终日下棋,简真屡战屡败,老大没劲,转眼瞅见方非,忽地两眼放光,口口声声要教度者下棋。吕品看出大个儿的龌龊居心,站在一边咧嘴冷笑。
四灵飞行棋,三十枚棋子,对垒双方各有一只裸虫、两只白囘虎、三只玄武、四只苍龙、五只朱雀。按照五行生克,玄武克朱雀克白囘虎克苍龙克裸虫,裸虫生白囘虎生玄武生苍龙生朱雀。裸虫不能飞,只可在四格里转悠。苍龙横直飞四格;玄武横直飞三格;白囘虎横直斜飞两格;朱雀横直飞一格。裸虫之外,四灵遇上相生棋子,可以多飞一格,比如苍龙遇上玄武,水生木,苍龙能飞五格。
方非给简真纠缠不过,勉强上阵,简真砍瓜切菜,连赢几盘,心里又舒服,又痛快,可是从第四盘起,大个儿忽觉艰难起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强赢了一盘。到了第五盘,一个马失前蹄,居然输给了方非,从那以后,他就走了背运,第六盘输了,第七盘又输,大个儿连输三盘,脸色发青,借口犯困,悻悻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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